论跨文化共情传播*
——基于国际互助抗疫的探索
2021-06-07李成家彭祝斌
■ 李成家 彭祝斌
一、跨文化共情传播:国际互助抗疫中的特别文化景观
新冠疫情发生后,众多国家向中国捐赠了大量抗疫物资。其中,一些国家还在抗疫物资上贴着充满温情的寄语。国外疫情暴发之际,中国投桃报李积极援助世界众多国家,贴着中外名言名句寄语(见表1)的大量抗疫物资被送往了世界各地,在实现国际互助抗疫的同时,也带去了中国人民的良好祝愿与友好情谊。
表1 中国援助世界其他国家抗疫物资上的寄语摘录
这些寄语大多取材于受捐助国家的名言或诗句,以中文与对方国家常用语言的形式共同呈现,因此很容易获得对方的理解与接受。寄语在表达中国与世界各国同心合力抗疫的同时,也巧妙地实现了与各国人民的跨文化交流,表明中国与他们在疫情面前的感同身受与同舟共济,展现了中国大国担当的风范,这感动了世界上众多国家与人民。从传播学的角度来看,这种跨文化互动现象就是跨文化共情传播。
二、跨文化共情传播的理论基础与基本涵义
(一)共情溯源
传播学者吴飞认为面对全球传播存在的困境,人类应培养共情的能力与智慧,通过共情传播来实践“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共情文明观。①这是国内学者首次提出共情传播的概念。本文提出跨文化共情传播,主要关注跨文化情境中的共情传播问题。
共情(empathy)是一个心理学和哲学领域的概念,也有学者将其译为同理心、同感、移情、神入等。美国学者杰里米·里夫金对这一概念进行了溯源,他指出英文中的“empathy”一词源于德国美学家罗伯特·菲舍尔1872年创造的德语词汇“Einfühlung”,在心理美学领域,共情就是人在观察和了解一个客体时,把自己的生命和情感投射到这个客体之中,并为这个客体所感染,理解和欣赏其美感,使人感到和对象交融合一的现象;德国哲学家、历史学家威廉·狄尔泰借用这个词来描述一个人进入他人内心世界,并了解他人情感和思想的心理过程②。之后,这一概念被应用到心理学研究中。1909年,美国心理学家爱德华·铁钦纳将德语“Einfühlung”翻译成英语词汇“empathy”,“英文‘empathy’中的‘pathy’就是指我们进入了另一个人的情感状态,感同身受地去理解他人的内心世界”③。
自共情的英语词汇“empathy”出现后,这一概念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和运用,也引发了一些争论。一些学者坚持从理性主义出发,试图去除共情中的情感色彩,认为共情是“人类大脑固有的一种认知机能,但要在相应的文化环境下才能得到发挥”④;另一些学者则为共情“涂上一层浪漫主义的色彩,指出其是一种以正确的情感回应他人情感状态的能力,是一种带有认知元素的情感或情绪状态”⑤。而关于共情内涵的探讨,也呈现出两条主要的发展演化路径:一条是从哲学—美学—应用心理学角度基于人文主义的“共情人类中心论”的经典主流学派,另一条从道德哲学—社会心理学—脑神经科学的角度提出,是“生物—社会心理—脑—行为学”范式下新近兴起的“共情的生物进化”新学说。⑥此外,神经科学家提出“镜像神经元”(mirror neurons)是共情的心理基础。已有关于共情的定义主要可归为两类:部分学者认为共情是一种情绪反应与心理过程,更多学者则认为共情“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⑦,是“理解他人特有经历并相应地做出回应的能力”⑧。英国著名心理学家西蒙·巴伦-科恩指出:“共情使我们理解别人的想法或感受,并用恰当的情绪来回应这些想法与感受”⑨,他认为共情至少包含识别和反应两个阶段,因此,“共情就是我们放弃了单一的关注焦点,而采取了双重的关注焦点”,即“我们在关注自身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别人的内心”⑩。
综上所述,可见共情既是主体的一种能力,也是主体与他人互动的一个过程。共情必须通过传播活动来实现。从传播的过程来看,共情的实质是主体在识别、理解他人情感后产生共鸣,并将这种情感共鸣反馈给对方。从传播的互动性来看,共情实际上是传受双方对彼此心理和情感的理解与反馈。
(二)关于共情的多维理解
结合古今中外的共情现象及相关记载,本文从万物共情、动物共情、人类共情等层面对共情进行多维阐释。
第一,万物皆可共情。在中国文化中,有不少探索自然、社会、人类之间关系的哲学思想与文艺作品,其中就蕴含着万物共情的内涵。中国哲学中,《易经》中的“天人合一”思想把世间万物看作一个整体,强调要从整体的角度去认识和把握世界;道家提倡道法自然、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庄子就曾提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这类共情现象,在屈原、曹操、李白、杜甫、王维、李商隐、刘禹锡、李煜等人的诗词中更是屡见不鲜。再如,被人称为“梅妻鹤子”的林逋在诸多咏梅诗词中将梅品与人品交汇融合,“梅妻鹤子”这一共情化的称呼也成为中国传统绘画的常见题材之一。
外来文化中,佛教认为众生平等,万物都是有佛性的生灵,人类要充分尊重万物的生存权利。东晋佛学家郗超在《奉法要》中指出“何者谓为慈?愍伤众生,等一物我,推己恕彼,愿会普安,爱及昆虫,情同无异”,认为人类与自然万物在本性上都具有爱与情感,人类要“情同无异”地以慈悲仁爱之心善待世间万物。
第二,动物皆有共情。人类也是动物,“人类最初的实践类似动物性的本能活动”。人类与动物都有丰富的情感,能进行互动与共情,这也常见于历史典故与文艺作品之中。如在《庄子·秋水》篇“濠梁之辩”中,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是鱼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虽然对话呈现的是两人的智辩,但从庄子的话中可明显体会到他与鱼的共情。
美国动物科学家坦普尔·葛兰汀对动物的行为、情感、思维等进行了深入研究,指出动物具有“愤怒、追逐猎物的冲动、恐惧、兴趣、好奇心、期望”等基本情感,也有“性吸引力和性欲、分离焦虑、社会依恋、游戏和打闹”等社会情感。荷兰学者弗朗斯·德瓦尔则“通过对灵长类动物的研究,发现动物之间(包括同类与不同类)存在着大量安抚、体贴、帮助、模仿、信任、公平、合作等行为,动物远不像一些人宣称的那么好斗和凶恶”,可见共情就存在于动物的日常行为之中。
第三,人类普遍共情。
首先,人类的共情行为受到地域因素的重要影响,或者说人类存在地域上的共情。在这里,地域是与人类具有特殊情感联系的地理空间,影响着人类的共情行为。
其次,群体也是影响人类共情行为的重要因素,或者说人类具有群体共情行为。群体是个体实现社会化的重要途径,群体成员内部既有以“我们”为代表的主体共同性意识,也有共同的目标取向。因此,群体成员之间更易产生共情。
再次,文化也是深刻影响人类共情行为的重要因素。每个民族、国家乃至地区、群体等都有自己的独特文化,这形成了人类文化的多样性。同一文化内的个体,在价值信仰、思想观念、行为习惯等方面更为接近,因此更容易引发彼此的共情。
(三)跨文化共情传播的基本涵义
从传播的文化情境来看,共情既可以被运用于同一文化背景的“文化内”传播活动中,也可以被运用于不同文化背景的跨文化传播活动中,即跨文化共情传播。
当然,跨文化共情传播必然要通过具体的跨文化传播活动来实现。何为跨文化传播?国内学者提出过多种定义。单波说:“跨文化传播就是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的互动,或者说是异质文化的人的互动。”孙英春进一步指出:“跨文化传播既指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社会成员之间的交往与信息传播活动,也涉及各种文化要素在全球社会中迁移、扩散、变动的过程,及其对不同群体、文化、国家乃至人类共同体的影响。”童兵则认为:“从学理上看,跨文化传播指属于不同文化体系的个人、组织、国家之间所进行的信息传播与文化传播活动。”由此可见,跨文化传播既包括个人在日常生活层面与齐美尔所说的“陌生人”之间的交流与互动,也包括处于不同文化背景的组织、国家之间的传播活动。
综合已有关于共情及跨文化传播的研究成果,本文对跨文化共情传播作如下界定:跨文化共情传播是指传播者在跨文化传播活动中巧妙地培养和运用共情,力求传播的信息内容获得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受众——“他者”的同向解读与情感共鸣,进而引发“他者”的行动反馈。实际上,跨文化共情传播就是一种提升跨文化传播效果的策略或技巧,人们可以将其在个人、组织、国家等各个层面的跨文化传播活动中付诸实践。
三、跨文化共情传播的独特价值
跨文化传播的历史源远流长,对人类社会发展和文明进步产生了重要作用。罗素认为,“不同文明的接触,以往常常是人类进步的里程碑”。纵览人类历史,“跨文化传播伴随人类社会的产生与发展,促进了世界文化的交流和进步”。但与此同时,跨文化传播也始终面临各种挑战与困境,人类离走出柏拉图《理想国》中的“洞穴”依然还有漫漫长路要走。当前,“我们正处在一个全球化危机频发和新全球化重启叠加的时代”,跨文化传播面临着日益严峻的挑战:英国脱欧,美国毁约退群,贸易战此起彼伏,反全球化的浪潮持续高涨,战争危机不断加剧……而不同国家、种族、文化之间的偏见也始终阻碍着跨文化传播与交流的发展。“以中国为例,抗击疫情的巨大成功和脱贫攻坚的伟大胜利仍然无法改变部分西方国家和媒体对中国的怀疑乃至敌视态度,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对立仍然主导着国际传播的认知框架,诸多的跨文化偏见和冲突亟待解决。”
这些客观事实告诉我们,相比“文化内”传播,跨文化传播始终面临着自我与“他者”之间难以跨越的文化沟壑。我们可以“各美其美”,却很难“美人之美,美美与共”,这就是跨文化传播的悲哀与无奈。“人类创造了语言符号,意在沟通你我,但这种创造物反而成为一条笼罩着迷雾的河流,你在这边,他在那边。”于是,面对跨文化传播,“我们不得不承认,作为桥梁的交流是一种真实的幻觉,作为沟壑的交流是一种残酷的现实”。
但是,“传播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行为,人类必须通过传播才能建立联系并形成人类社会”。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说:“这个世界,各国相互联系、相互依存的程度空前加深,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汇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而要促进国家之间的友好交往与深入合作,跨文化传播依然是必由之路。那么,如何提升跨文化传播的效果?中国与其他国家在互助抗疫中的跨文化共情传播活动及其积极效果,让我们看到了新的可能,值得我们深入研究探索并付诸实践。具体来说,跨文化共情传播至少具有以下三方面的独特价值。
一是更好地推动国家之间的交流合作。国家之间的交往,需要双方坚持和平共处原则,彼此尊重、理解并回应对方的关切与诉求,加强互助合作,真正实现互利共赢。对此,国家领导人在外交活动中的跨文化共情传播往往能取得良好效果。新冠疫情爆发后,巴基斯坦总统阿尔维第一时间向习近平主席致函慰问,并于2020年3月16日至17日访华,他在接受中央电视台专访时表示,一得知中国发生新冠肺炎疫情,他就立刻调集全国的防疫物资支援中国。他说,如果朋友正在受苦受难,我们会倾囊相助,而不是先想着为自己的明天留后路,这是朋友间应该做的,正如一句谚语所说,“患难见真情”。阿尔维总统的一席话感动了无数的中国人。
二是增进民间友谊,促进民心相通。跨文化共情传播有助于增进各国人民之间的交流与理解,进而促进民心相通。跨文化共情传播需要通过具体的传播活动或个体的传播行为来实现,其传播效果最终也将通过个体的“他者”来呈现。例如,2020年3月15日,塞尔维亚总统武契奇因国内疫情危机含泪向中国求助的视频受到广泛关注,中国迅速伸出援手,一天内就将捐赠物资送达。之后,中国又派出专家医疗队支援塞尔维亚抗疫,专家医疗队抵达时,亲临机场迎接的武契奇总统将中塞两国国旗紧紧系在一起,并亲吻中国国旗。相关视频与图片迅速刷屏世界,外国网友纷纷致敬与感谢中国,中国网友则为两国友谊与武契奇总统的“中国情”感动与点赞。
三是助力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中国领导人在世界多极化和经济全球化等背景下提出的新理念,是对世界发展和全球治理贡献的中国智慧。2020年新冠疫情在全球的爆发与持续蔓延,有力地证明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重要价值,在这类与全人类休戚相关的突发公共事件中巧妙地进行跨文化共情传播,更能让这一理念得到世界各国的理解、支持与践行。中国在全力抗疫的同时,积极推进国际合作抗疫,支持其他国家的抗疫行动,并呼吁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中国的言行体现了与世界各国在疫情面前的共情,受到众多国家和世界人民的普遍赞赏。
四、跨文化共情传播的动力机制
跨文化共情传播的动力源于人的情感、理性与社会性。跨文化共情传播动力机制的形成,既有情感的本能参与,又有理性的引导与考量,也离不开社会交往的现实需要。
(一)情感本能驱动机制
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指出:“在人的天赋中除了自私的本性之外,还有一种本性也是客观存在的,那就是怜悯或同情。这种人类本性让我们不由自主地去关心别人的命运,感受别人的幸福,同情别人的苦痛。”在人类的情感中,“爱”是人类共情的基础与动力,对共情的产生尤为重要。人类的情感本能与心理基础,让“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能够感同身受,这种能力根植于漫漫历史长河”。
毋庸讳言,跨文化传播时常面临困境,但人类具有相同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人类的爱与共情是超越文化的,我们既可以爱“文化内”的他人并与其将心比心,也能爱异质文化的“他者”并与其感同身受。
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指出,人的需求有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归属与爱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五个层次。这是人类共同的需要,细加体会可见,我们的这些需求往往要通过与他人的情感互动来获得满足,特别是在归属与爱、尊重、自我实现三种高层次需求中,与他人的共情能带给我们更多心理与精神的满足。
(二)理性引导驱动机制
人是理性的动物,能以理性引导跨文化共情传播行为。亚里士多德提出了“人是理性的动物”的命题,认为理性和智慧是人之所以为人而区别于其他一切动物的重要标志。在将共情引入心理学研究之初,乌尔夫·丁伯格、马丁·霍夫曼等心理学家认为共情是无意识的,但随着研究的深入,更多学者认为共情受到理性的引导乃至控制。“共情本身就有理性的成分,而理性的判断也需要共情的关照。”“移情像装有开关一样,可以被开启,也可以被关闭,甚至可以转变成反向移情,即看到某人受难而感到高兴,或看到某人高兴而感到难过。”由此可见,跨文化共情传播也不可避免地夹杂着主体的理性考量与选择。
在跨文化共情传播中,传受双方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面临着异质文化间的差异、隔阂乃至冲突与对抗。诚然,在跨文化传播中,“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方中心论”等民族中心主义或文化中心主义的思维始终存在,这是人类源于自私基因的局限性。而人类在理性引导下的跨文化共情传播,则是超越这种局限性的重要路径。例如,孔子说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孟子说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都体现着推己及人的换位思考;2008年中国发生汶川地震,这一重大灾难举世同悲,一百多个国家政府向中国表示同情、慰问与关爱并给予援助;2020年8月4日,黎巴嫩贝鲁特港口发生巨大爆炸事件,中、美、英、德、法等多国政府迅速向黎巴嫩政府表示慰问并提供援助……这些都是人类的共情现象,其中既有人类“爱他人”的情感本能,也有人类基于自我利益的理性考量。
(三)社交需求驱动机制
人是社会性动物,也是传播的动物。两千多年前,亚里士多德就指出人类是城邦生活的动物,马克思也认为人天生是社会动物,这都说明人在本质上具有社会性。而人类的社会交往活动,必须通过传播来进行。正如施拉姆所说:“我们是传播的动物,传播渗透到我们所做的一切事情中。”人类的传播活动,既包括“文化内”传播,也包括异质文化之间的跨文化传播。人类社会的发展,也始终伴随着人类对来自异质文化的“他者”的探索与联系。“在公元前18世纪古巴比伦王国的《汉谟拉比法典》中,就有针对在国外购买奴婢的规定……中国历史上的丝绸之路、法显西行、玄奘取经、遣隋使、遣唐使、鉴真东渡等,都堪称人类历史上跨文化传播的典型范例。”这些跨文化传播活动,既推动了文化的交流与融合,也促进了人类共情传播的发展。
近四百年前,英语诗人约翰·多恩在诗中写道:“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可以自全。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片,整体的一部分。”当前,尽管国际社会存在着各种对抗、冲突乃至一触即发的战争,反全球化趋势也在不断加剧,但跨文化传播及其带来的国家之间的交往、对话乃至合作也终将无可阻挡,这是人类向善发展的必然方向,而共情则是推动跨文化传播向前发展的重要力量。我们应该坚信,“共情是让我们跨越人与人之间鸿沟的一座桥梁。在共情的引领下,我们能扩展自己的边界,到未探索的空间,去建立更深入、更真诚的关系”。
五、跨文化共情传播的实践路径
在人类已成为命运共同体的今天,人们可以从理念更新、内容取舍、媒介选择、互惠行动等方面将跨文化共情传播付诸实践,推动人类社会向善发展。
(一)以文化间性理念引领共情传播
跨文化传播是异质文化之间的信息流动,要实现传受双方的共情,需要人们树立主体间性思维,变二元对立的传播理念为文化间性理念。
文化间性源于主体间性理论。主体间性一词由胡塞尔提出,胡塞尔将他人与先验自我都当作一种单子,通过单子之间相互“造对”的构造形成了单子之间的共同体,形成了不同单子之间的联结。哈贝马斯将主体间性理论运用于交往行动理论的建构,“他用主体间性关系来建构交往理性的范式,使主—客关系转变为主—主(主体间性)关系。……该理论强调在承认彼此主体地位的基础上包容差异、相互理解、相互信任,形成共识,达到交往行为的合理化”。文化间性是主体间性在文化领域的应用,主要指不同文化在承认彼此主体地位基础上的对话、交流、融合与共生。在实践层面,文化间性的基本问题是“如何形成文化间的互惠理解,提高每一个个体超越自身与其他文化互动的能力,从而建构完整的自我意识”。由此可见,异质文化个体之间的共情必然是文化间性的。
在跨文化共情传播中,传播者与受众都应树立文化间性理念,超越人类本能的文化中心主义局限,尊重异质文化的“他者”,并坚持从“他者”出发,构建自我与“他者”之间平等交流的桥梁,促进双方之间的互惠性理解,提升跨文化传播的效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亚当子孙皆兄弟,兄弟犹如手足亲”等寄语,就是对文化间性理念的诗化诠释。
(二)选取能激发共情的传播内容
人类已进入“地球村”时代,麦克卢汉早在他生活的时代就指出,“今天,经过了一个世纪的电力技术发展之后,我们的中枢神经系统又得到了延伸,以至于能拥抱全球”。但同时,我们也应看到“地球村”时代的到来对跨文化共情传播的消积影响:“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数以百万计的人开始接触到各色各样的人,全球化引起的反弹——仇外情绪、政治民粹主义和恐怖活动——被大量报道出来,导致同理心的普及趋势得不到人们应有的重视”。因此,在跨文化共情传播中,内容的选择至关重要。从“把关”的角度看,我们在内容选择上应坚持以下几项基本原则。
一是选择更能引发“他者”普遍共情的内容。例如,关于人类抗击共同灾难——新冠疫情的报道,就让世界众多国家在共情中走上国际合作抗疫的道路,中国支援其他国家抗疫的举措也受到世界多国的肯定。当然,我们也可选择“更多面向日常生活的、易有情感共鸣的内容与故事,激发共情、扩大交往”。
二是避免选择容易引发“他者”共情阴暗面的内容,如暴力、战争等带有明显负能量的内容,因为共情的阴暗面甚至可能让人乐享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快乐。“如果将共情作为一种检测维度的话,我们发现新闻传播内容中的不当选择——比如直接的暴力内容呈现,或者修辞中充满的战争隐喻——强调人的自私本性,强调强者对弱者的剥夺以及强者之间的争夺,都会削弱人的共情力。”
三是结合具体传播对象与情境来选择内容。共情是人类共有的本能,但也会受到对象与情境的影响。“共情是依赖于特定关系的,同一个人能对自己的亲属充满共情,而对敌人就没有共情。”从国家层面来说,我们需要对世界各国进行跨文化共情传播,因此要结合具体国家与情境来选择合适的内容。例如,要提高“一带一路”跨文化传播内容的关注度和认同度,就要提高共情能力,深入了解、准确把握、全面满足沿线国家民众的信息需求,真正做到把我们想讲的与他们想听的结合起来,并在信息交流过程中及时了解他们的反馈,适时对传播内容进行调整。
(三)选择合适的共情传播媒介
在全球化时代,“全球媒体已成为一个有力的交流工具,以积极的话语,重新诠释此前‘被抛弃’的群体,为数百万人打开了通往同理心的大门”。但跨文化传播始终充满着各种不确定性,我们与“他者”的交流时常面临约翰·彼得斯所说的“对空言说”的尴尬,是“一种没有保障的冒险”。麦克卢汉的“媒介是人的延伸”告诉我们不同媒介会对人的感觉中枢产生不同的影响。的确,媒介形态是影响传播效果的重要因素。在跨文化共情传播中,我们应结合跨文化传播的最新动态与发展趋势,选择“他者”习惯或喜欢并易于引发共情的传播媒介及其产品。如今,互联网已成为跨文化共情传播的重要媒介。其中,网络视频的传播效果最为显著,它能从视觉、听觉和触觉等多方面对“他者”的感觉中枢产生综合性影响,从而更好地引发共情。此外,在传统媒介产品上,影视剧已成为跨文化传播的首要载体,因为电影与电视在世界各国都拥有大量受众,能产生广泛影响。事实上,影视剧也是跨文化共情传播的重要载体。例如,1997年上映的好莱坞电影大片《泰坦尼克号》就引发了全人类的共情,这也是美国电影在全世界跨文化传播取得成功的一个缩影。
(四)将共情与反馈付诸互惠行动
国家层面的跨文化共情传播活动,除了产生微观具体的传播效果外,更在宏观上影响着国际关系的构建。正如有学者所说:“国际传播是国际关系的一部分。”在传播全球化的当今世界,国际传播更是深刻地影响甚至决定着国际关系的发展。众所周知,国际关系的实质是一种利益关系。因此,国家利益决定着国际关系及其发展走向。迈克尔·罗洛夫认为,“人际传播是处于一个关系之中的甲乙双方相互提供资源或协调交换资源的符号传递过程”,其动力是“自我利益”。国际传播、跨文化传播何尝不也是如此。就国家层面的跨文化共情传播来说,其目标就是通过传播达成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共情,让国家之间增进理解互信,促进民心相通,这也是双方共同的利益。
当然,“一步实际行动比一打纲领更重要”,国家之间的跨文化共情传播要取得实效,仅追求双方增进理解与共识还不够,更要将共情与反馈付诸实际的互惠行动,让双方在资源或利益上达成交换与共享,真正实现互惠共赢。
注释:
⑥ 陈军:《共情神经科学:探索亲社会行为、利他主义和道德的生物学基础》,《学习与探索》,2019年第7期,第139页。
⑦ [美]亚瑟·乔拉米卡利:《共情力:你压力大是因为没有共情力》,耿沫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年版,第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