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漫游、朗读仪式与文化社群
2021-06-03褚传弘
摘要:不同于在其他空间场景中形成的地方感,在书店、书市、读书会等都市文化空间中形成的地方情感具有具身性、仪式性和社会性三个核心特征。身体漫游激发了读者多重的感官体验,朗读仪式创造了独一无二的时空感,文化社群促进了线上线下读者间的社会交往。新型城市读书会创造了都市情感交往的新状态,对个体而言,新型城市读书会建立的地方情感能在读者之间重新构筑广泛的情感联结,在一定程度上减轻都市人的心理孤独感;对城市而言,新型城市读书会不断改变着人们对于城市意象、城市精神气质的理解。
关键词:城市读书会;都市情感;全民阅读;城市文化;文化社群;具身性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分类号:1674-7089(2021)02-0108-11
作者简介:褚传弘,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
关注城市文化的人,一定会对近年来风起云涌、异常活跃的城市公共阅读现象印象深刻。在上海,书店、书市、书展以及内容多样、形式各异的读书会、听书会、书友会呈现快速增长趋势,构筑了丰富的都市文化景观。2018年4月“世界读书日”活动期间,数百场读书会、文化沙龙在上海的各个角落同时开展,形成了一幅绚烂的阅读图景。媒体报道:“据不完全统计,光是4·23世界读书日前后,遍布上海各区的文化沙龙近百场,不同梯次、主题、形式的讲座对谈,在书店、图书馆、社区、商圈遍地开花。”[ 许旸:《一批新书店升级亮相、读书会日益品牌化 书香浸润上海 阅读成为“日常”》,2018年4月23日,http://sh.eastday.com/m/20180423/u1a13848436.html,2019年3月8日。]有媒体将读书会称为“上海市民的载体。”[ 沈栖:《读书会:上海市民阅读的载体》,2019年2月19日,http://pinglun.eastday.com/p/20190219/u1ai12260463.html,2019年3月8日。]根据2020年1月8日中国书店大会发布的《2019—2020中国实体书店产业报告》,“2019年中国新开书店数量超过4000家,新开店数量是关店数量的8倍。中国实体书店总量超过70000家,成为世界上书店总量最多的国家。相比较中国的新开店数量,美国在2019年只有99家新书店,英国只有15家。”[ 何安安:《中国书店产业报告:2019年书店总量已超七万家》,2020年1月9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55238936829318090&wfr=spider&for=pc,2020年6月22日。 ]在移动互联网、数字阅读等新技术快速发展的今天,城市实体书店、城市阅读呈现出“逆向生长”的趋势,笔者不禁思考:究竟是何种原因,使得一度受到冲击的实体书店、公共阅读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活力?在手机深度嵌入日常生活的当下,为什么中国市民如此热衷于亲身参与城市读书会?市民与读书会之间建立起了怎样的情感关联?这种情感关联对于当下中国的城市文化和城市生活有何意义?笔者对“思南读书会”“思南经典诵读会”“陆家嘴读书会”等上海个案进行考察,以“地方情感”概念为研究切入点,从与地方情感密切相关的三个维度,即身体漫游(情感的具身性)、朗读仪式(情感的仪式性)和文化社群(情感的社会性)出发,提出观点:新型的城市读书会创造了一种基于文学与文化趣缘、形式流动、社群多元、维系长久的城市地方情感,并创造了现代都市情感交往的新状态。这种新型的城市情感体验对于塑造当代中国都市的精神气质,改善都市人因缺乏公共生活而产生的心理隔绝感、孤独感等问题,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一、新型城市读书会的兴起与地方情感
2020年2月15日下午,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许多网友借助手机观看直播,共同庆祝这个特殊的日子——上海“思南读书会”成立六周年。“自2014年2月15日举办第一期以来,思南读书会每周六风雨无阻,已经不间断地举办了337场,总计读者超过5万人,参与读书会的作家、学者和文化界人士已近1200位,来自全国和全球各地,思南读书会已经成为上海的文化名片。”[ 思南公馆:《上海书展·阅读的力量:思南读书会回首六载专栏第一期》,2020年2月22日,https://m.sohu.com/a/375099006_712921,2020年6月22日。 ]在媒体报道中,思南读书会被冠以各种名号——“海派地标”“文化名片”“阅读品牌”等,它的影响力和辐射效应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上海市民乃至全国和全球的读者开始熟悉思南读书会。
思南读书会的火热只是上海阅读文化快速发展的一个缩影,越来越多的城市书店、图书馆和读书会正在这座城市中出生、成长。2018年4月,“学习读书会”和“陆家嘴读书会”在上海浦东新区先后成立。思南读书会主要以纯文学阅读为主,陆家嘴读书会关注的话题更为多元,包括经济学、管理学、社会学、哲学和法学等,进一步扩大了读者群。陆家嘴读书会“聚焦25—44岁的各个领域白领精英,邀请国内外知名的金融、文化名人,针对金融、科创、软件、学生等不同社会群体,开展一系列文化主题分享、交流活动,共同打造都市人的精神后花园。”[ 《上海财经大学商学院与陆家嘴读书会举行战略合作仪式》,2018年11月29日,http://finance.ifeng.com/a/20181129/16594903_0.shtml,2019年3月2日。]2018年10月18日,“行知读书会”正式成立,上海宝山区有了属于自己的“读书家园”,读书会的名字源于著名教育家陶行知。行知读书会的活动有独到之处:不仅每两周举办一次读书分享会,还帮助书友定制个性化的书单,建立贯穿线上与线下的阅读社群和社交平台,并开办赏艺会、影评会,“努力创建书与人、人与人的相遇空间,以期成为上海人的公共书房、市民周末生活的新选项。”[ 包永婷:《“行知读书会”成立:为你定制书单 还有“赏艺会”“影评会”》,2018年10月18日,http://sh.eastday.com/m/20181018/u1ai11909195.html,2019年3月2日。]由此观之,城市读书会的兴起已经成为上海文化界发展的一股热潮。这不仅是上海现象,在过去几年里,北京、南京、杭州、成都、廣州等城市中都出现了类似的“读书会热”和“阅读热”。这股文化热潮的出现具有十分复杂的社会、文化原因,它所产生的动能、对都市文化生活的意义与影响,亦是巨大的。各大城市涌现出的读书会是一种新型的文化状态和文化实践,不同于传统的私人读书会和文化讲座,原因有二。一方面,城市为新型读书会提供了特殊的地理、历史和文化土壤。比如,上海思南读书会地处法租界的核心地带,在20世纪30年代就已经是文人墨客交往、会谈、相聚的场所,依托海派文学深厚的底蕴和积累,文化的本土性和地方性都异常突出。另一方面,新型读书会受到移动互联网的深刻影响,传播实践在线下和线上同时展开,由此形成的社会交往、情感体验与阅读方式都和之前的读书会有所不同。所以,笔者将近年来在中国城市中兴起的读书会称为“新型城市读书会”。
读书会的空间仅仅是一个抽象的物理空间吗?显然答案是否定的。20世纪以来,存在主义哲学、现象学哲学、人文主义地理学等领域的学者已经对牛顿力学的抽象空间观提出了批评。人文主义地理学批驳了空间仅是物理容器的观点,提出了“地方”(Place)和“地方感”(Sense of Place)的概念:“地方被重新定义为意义的中心,或人类情感依附的焦点,而不仅是空间中的物理地点。”[ [美]理查德·皮特:《现代地理思想》,王志弘等译,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05年,第54页。]“地方感,是人类对于地方有主观和情感上的依附……在地方中,我们看见意义和经验的世界。”[ [英]蒂姆·克罗斯韦尔:《地方:记忆、想象与认同》,徐苔玲、王志弘译,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第15、21页。]冯雷指出,界定空间有三重维度:物质的维度、行为的维度和文化的维度。[ 冯雷:《理解空间:20世纪空间观念的激变》,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第2页。]如果从文化的维度来理解,就会发现空间是“意义的符号体系……庞大的符号体系构成复合空间”。[ 冯雷:《理解空间:20世纪空间观念的激变》,第3页。]城市研究的学者们越来越趋向这样的共识:城市空间不单纯是建筑的物理存在,也是与主体相关联的认知的、象征的、情感的、体验的空间。比如,爱德华·克鲁帕特就说,“整个城市和其中从大到小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和人说话……每个环境都提供了一套符号和象征意义。每一个房间,每一幢大楼都能唤起使用者的情感。”[ [美]爱德华·克鲁帕特:《城市人:环境及其影响》,陆伟芳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3年,第176页。]他认为,在“城市意象”的作用当中,情感作用与象征非常重要:情感作用是指“空间的舒适、轻松和安全”,而象征则是指“强烈的联结纽带,促使分享共同环境的人们之间展开交流。”[ [美]爱德华·克鲁帕特:《城市人:环境及其影响》,第77页。]另一位城市学者德波拉·史蒂文森有类似的观点,她指出,新一代的城市文化理论家开始强调“差异性和多样性对城市文化的形成和体验的重要性……重点是要考察特定城市和作为在此生活和体验的城市空间。”[ [澳大利亚]德波拉·史蒂文森:《文化城市:全球视野的探究与未来》,董亚平、何立民译,上海: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6页。]笔者认为,可以将人文主义地理学提出的“地方感”概念引入都市的场域之中,结合情感研究理论,将人们对都市特定尺度地方的依恋情结称为“地方情感”。以“地方情感”为切入点,可以分析新型城市读书会的意义。
不同于在其他空间场景中形成的地方感,在书店、书市、读书会等都市文化空间中形成的地方情感具有情感的具身性、仪式性和社会性三个核心特征,笔者将在下文逐一探讨。
二、身体漫游:新型城市读书会地方情感的具身性
不同于私人读书小组和网络在线读书小组,在新型城市读书会中,地理空间与场景、身体体验等要素正在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地理空间与市民主体在这一空间中的主观认知和体验密切相关,大量身体知觉的卷入使市民主体和读书会所处空间建立起特殊的情感关联,形成了段义孚所讲的“恋地情结”(Topophilia),即人类对物质环境的情感纽带。[ [美]段义孚:《恋地情结》,志丞、刘苏译,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8年,第5页。]参加读书会不仅意味着听一场讲座、读一本书,从进入读书会空间的那一刻开始,读者就与空间中的各种元素联系在一起,读者始终在阅读,在体验,阅读的意义因为身体体验的嵌入而被极大地拓展。
以思南读书会为例,探讨在特殊的阅读空间中获得的情感体验。思南读书会位于思南公馆,在近代上海属于法租界区域,是中法文化交流的重要地点。思南文学之家所在建筑已经有百年历史,这栋位于复兴中路505号的小洋房建造于1921年,原名“三德堂”,是法式新古典主义花园住宅。据资料记载,该楼房为“两层砖混结构,中轴对称,南立面中部为三孔券柱廊,饰爱奥尼克柱、锁石、宝瓶式扶栏”。[ 钱军、马学强:《阅读思南公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35页。]中西交融的建筑布局和深厚的历史底蕴为前来参加活动的读者提供了别样的空间体验。如今,该楼的入口处悬挂着一块红木牌匾,上面写着“思南文学之家”,题写者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思南书局紧邻思南文学之家,空间场景同样多元复杂。据记载,这栋建筑建造于1926年,是“欧洲近代独立式花园住宅……该房屋外观近于法式,在设计布局及细部装饰方面多处沿用了义品村的成例。”[ 钱军、马学强:《阅读思南公馆》,第129页。]1945年,柳亚子曾在这里暂居。2018年4月23日思南书局开业之日,笔者在此地漫游,便有相当强烈的情感体验。
漫游在思南书局,在身体与空间的碰撞中,阅读者会有非常多的具身性体验。当读者走上思南书局的阶梯时,能看到阶梯上印着各国作家有关旅行的名句;一楼有“二人读书处”和“一人读书处”,创设了氛围迥异的阅读空间;二楼文学区有一个摆放“作家物件”的玻璃柜,里面展示着多位作家赠送给思南书局的纪念品。所有这些,都是身体与空间的遭遇,这种遭遇赋予空间以新的意义,空间自然成为读者情感的归属。比如,思南书局的常客,小说家黄昱宁在探店之后就感慨:“以前在伦敦查令十字街和东京神保町西文书店里,楼上楼下找书的那种乐趣在思南书局重现了。”[ 许旸:《梧桐树下,思南书局营造暖心书房》,《文汇报》,2018年4月24日。]黄昱宁的感受引发了许多人的共鸣。在当前,人们参与城市读书会的活动,不仅是书本阅读,更是身体体验,“漫游”成为参加读书会的一种方式。
在新型读书会的活动中,身体漫游是重要的实践方式,对于读者的情感体验具有重要的意义。通过身体漫游,读者改变了自我、文本与他者的关系。“漫游”(Flnerie)和“漫游者”(Flner)是源自19世纪欧洲城市文化的特殊概念。在本雅明看来,波德莱尔笔下的闲逛者,“不由自主地变成了一个侦探……他仅仅是看上去十分懒散,但在这种懒散背后,是一个观察者的警觉……他形成了一些与大城市的节奏相一致的反应方式,他能捕捉转瞬即逝的事物;这使得他把自己幻想成一个艺术家。”[ [德]本雅明:《巴黎,19世纪的首都》,刘北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105页。]在研究者看来,巴黎城市的漫游者抵抗着资本主义的现存秩序和劳动分工,19世纪的城市漫游者们通过行走的艺术“对抗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对现代性自我的禁锢,以及商品消费主导的城市生活对现代性自我的物化。”[ 杨智慧、刘利刚:《游荡:城市行走的艺术、空间体验和认知的方法论》,周宪、陶东风主编:《文化研究(第31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314页。]城市漫游对19世纪的巴黎如此重要,对于当下的中国都市依然重要。在城市书店和读书会的空间中漫游,阅读的主体能够与人群彼此接触交流,形成了一种不同于独自阅读的体验。漫游能使主体走出“自我困境”,避免孤独空虚的感受,在主客交往中寻找和表达自身的丰富情感。研究者认为,“游荡把空间在主体的情感和意识中个性化、抽象化,使主体的内在心理和外在空间产生交流与沟通,激发主体的思考和想象。”[ 杨智慧、刘利刚:《游荡:城市行走的艺术、空间体验和认知的方法论》,第308页。]漫游与情感的关系是如此的密切,难怪历史中关于漫游激发自我情感体验的例子比比皆是。狄更斯曾说,他需要街区的市井喧哗,“我无法说清我是多么需要这些街区,仿佛它们能够给我的大脑提供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是在紧张时绝不能缺少的。”[ [德]本雅明:《巴黎,19世紀的首都》,第115页。]波德莱尔也是一样,“他喜欢孤独,但是他想要的是置身于人群中的孤独。”[ [德]本雅明:《巴黎,19世纪的首都》,第116页。]对卢梭来说,“游荡是反思人性、体验自我不可或缺的方式。”[ 杨智慧、刘利刚:《游荡:城市行走的艺术、空间体验和认知的方法论》,第312页。]克尔凯郭尔也有类似的体验,“众声喧哗的人群才是克尔凯郭尔开展思维的语境。”[ 杨智慧、刘利刚:《游荡:城市行走的艺术、空间体验和认知的方法论》,第312页。]从这几位作家的叙述中,我们可以窥见街区、市井、人群、漫游对阅读的特殊意义,即身体漫游成为阅读的一部分,赋予阅读以丰富的情感体验。在读书会所处的书店空间中漫游,与他人交往,读者能够表露内心的情感,部分驱除内心的孤独感与恐惧感。阅读成为一种漫游者的身体实践,一种在虚拟空间与实体空间、文本空间与地理空间、主观想象与客观世界之间穿越、游走、往返的阅读体验。
三、朗读仪式:新型城市读书会地方情感的仪式性
身体漫游对于读书会空间所构筑的地方情感十分关键,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重要的维度,那就是情感的仪式性,在读书会的空间场域中主要表现为朗读的仪式,这种朗读既包括朗读书本上的文字,也包括朗读者讲述自己的故事。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中指出,史诗的讲故事者与长篇小说的作者不同,在讲故事的仪式当中,丰满且充实的叙事得到最充分的表露。在朗读仪式中,讲者和听者共同处于一种由特殊时空构成的“灵晕”之中:“听故事的人总是和讲故事者相约为伴,甚至故事的读者也分享这种情谊。然而,小说的读者则很孤独,比任何一种别样文类的读者更孤独(连诗歌读者都愿吟哦有声以便利听者)。”[ [德]本雅明:《讲故事的人》,[美]阿伦特编:《启迪:本雅明文选》,张旭东、王斑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第110页。]
实际上,在早期的人类传播史中,朗读就是传播交往的重要方式之一。库蕾在《古希腊的交流》中指出,高声朗读在古希腊城邦的传播中扮演重要角色:“古代和古典主义时期的许多文学作品的确是为了在听众面前阅读或表演而撰写的……写抒情诗是为了在贵族的宴会上和抒情节上朗诵……甚至历史也可当众朗读,因为人们叙述说修昔底德在听希罗多德的一个片段时流泪了。”[ [法]克琳娜·库蕾:《古希腊的交流》,邓丽丹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81页。]阅读史研究专家费希尔在《阅读的历史》中指出,公共朗读是古希腊和古罗马重要的城市公共生活和社会交往方式。比如,希罗多德在奥林匹克节日庆典上朗诵作品,听众则是聚集在城市广场上的群众,这样他便不用以四处旅行的方式传播自己的作品。[ [新西兰]史蒂文·罗杰·费希尔:《阅读的历史》,李瑞林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50页。]而在古罗马,“诵读会”曾红极一时,“观众或喊出声来表示赞同,或在诵读的间隙鼓掌,听到特别令人激动的片段时还会一跃而起为之喝彩。”[ [新西兰]史蒂文·罗杰·费希尔:《阅读的历史》,第66页。]古罗马的公开朗读,“本身就是出书的一个初期形式。”[ [加拿大]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吴昌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310页。]事实上,朗读仪式在欧洲阅读史中始终很重要,比如在中世纪欧洲的世俗世界中,朗读就是重要的城市日常生活,并且朗读的方式有很多。而且可以肯定的是,“14和15世纪时,作者朗读再次流行。”[ [加拿大]阿尔维托·曼古埃尔:《阅读史》,第312页。]
朗读这种古老的阅读实践活动正在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在当下上海的新型读书会的活动中,就存在着丰富的朗读仪式。2018年4月27日,首场“思南经典诵读会”在刚开业的思南书局举行,主题是“莎士比亚作品专场”。之后,在思南书局三楼局促的空间中,每周五晚上都举办诵读会。根据主办方的介绍,诵读会的目的是“以声传心,重新诠释经典的魅力,并搭起了嘉宾与读者自由对话的桥梁,诵读会采取的方式是嘉宾解读+读者诵读+自由分享的创新阅读活动形式。”[ 小云:《思南经典诵读会:以声传心,用耳朵去阅读》,2019年2月16日,https://mp.weixin.qq.com/s/0KTKNJsAMRLzkEl5g2yHTQ,2019年3月3日。]在主办方的阐释中,有两点相当明晰:一是他们想要变革和创新阅读形式,而重新关注朗读与声音的传播是他们创新的方式;二是诵读会不仅诵读经典,还要建立新型的人际关系,比如嘉宾与读者之间的新型交往关系。在新型城市读书会中,出现了一系列形式多样的朗读仪式,这类朗读仪式及其构筑的声音景观,形成了怎样的传播交往方式?如何建构读者对读书会空间的地方情感?
以2018年5月25日晚上举办的第5期思南經典诵读会为例,这一期诵读会诵读日本作家村松梢风的作品《魔都词出何处》。在不到20平方米的狭小空间中坐了二三十位读者,还有一些读者站在后排。诵读会的第一部分是出版社编辑介绍作品的写作背景,之后是朗读环节。当天一共有6位读者参加朗读,身份多元,有电视台主持人、公司职员、中学教师、日语专业研究生,还有小学二年级学生。通过观察,诵读会中朗读仪式的特征及意义可概括为以下三点。
第一,朗读仪式中,声音是相当重要的元素。讲述的声音、朗诵的声音、观众交谈的声音、现场的音乐,还有形形色色的背景声音,这些声音共同构成读书会的声音景观。关于声音所形成的景观对人类地方感情的意义,文化地理学、感官地理学已经展开了大量的研究。有学者认为,“声音是知识的媒介,是知晓世界的特殊媒介形式;声音是创造空间的有生产性和表演性的力量;声音是情感性的,声音能够‘移动身体,身体的感觉与情绪都与声音有关联。”[ Gallagher M,Kanngieser A,Prior J,“Listening geographies: Landscape, affect and geotechnologies”,Progress in Human Geography, vol.41,no.5(2017), p.2.]还有学者认为声音与空间、情感密不可分,“声音具有明显的空间性特征;声音的传播存在空间场所的转换;特色的声音会勾连主体的主观经历、过去的历史及其他社会文化因素,能使得文化现象和文化景观得以存在的‘空间具有了情绪和情感的维度。”[ 刘爱利、刘福承、邓志勇等:《文化地理学视角下的声景研究及相关进展》,《地理科学进展》, 2014年第11期,第1453-1454页。]在读书会的场域中,声音及其关联的空间与情感是朗读仪式的重要特征,朗诵者和听众以不断变动的声音为媒介,构筑了读书会的空间,也建构了朗读的仪式。
第二,朗读仪式嫁接了朗诵者丰富的、层次多元的个体经验,它们伴随仪式,嵌入读者的阅读之中,丰富了读者对文本的接受和理解。有趣的是,由于阅读书目与上海历史有关,所以主持人在每位读者朗诵之后还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你心目中的上海是怎样的?”有读者说,“上海是一个行走很快的城市,同时我感到城乡差距给我带来的孤独感和漂泊感。”每个人对于文本和城市都有非常丰富的认知和体验,如段义孚在《恋地情结》中所指出的:“大脑之间的差异恐怕还是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我们可以很有把握地说,人类拥有高度分异的思想。”[[美]段义孚:《恋地情结》,第67页。]这些嵌入不同诵读主体的声音与经验成为阅读体验中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们丰富了阅读实践的文本场域。这一点同样能从读者的反馈中得到印证。读者曹莹莹说:“诵读是一种获取新知的方式。”读者桑叶说:“诵读是对文学作品的二次加工表达,是一场超越时空的对话。诵读者根据选文谈到的理解或感悟,可以折射其文化修养、思维逻辑、价值逻辑、思考视角等。”[ 小云:《思南经典诵读会:以声传心,用耳朵去阅读》,2019年2月16日,https://mp.weixin.qq.com/s/0KTKNJsAMRLzkEl5g2yHTQ,2019年3月3日。]这也说明,诵读不同于用眼睛阅读,通过诵读,流动的声音景观不断改变着读者的感知方式,以声音为媒介将丰富而复杂的文本意义传递给听者,制造出多元的意义空间。
第三,声音是情感的载体,诵读会的朗读仪式制造了独一无二的时空感,也强化了读者对读书会空间的依恋情感。段义孚曾说,“空间的体验是被听觉延展开的,听觉较视觉能提供更广阔世界的信息,所以失聪会导致空间感的收缩。”[ [美]段义孚:《恋地情结》,第11页。.]几乎在每一次诵读会的自由分享环节都有读者提到,诵读会已经让他们“产生了依恋”。有一位名叫胡艺昕的忠实读者参加了十几次的诵读会,他说他在这个狭小却丰富的声景空间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感”,因为他“喜欢用声音传递的感觉”。诵读会在每周五晚上的固定时间举行,强化了仪式感。段义孚说,“重复的经验:日复一日的接触过程中,我们的地方感觉深入肌肤而难以磨灭。”[ [英]彼得·艾迪:《移动》,徐苔玲、王志弘译,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13年,第99页。]读者嘉宝说:“每个礼拜同样的时间展开,来到这里就有种很不一样的仪式感。”读者胡凯说,走进诵读会的感觉“像是走进了一个秘密基地”。舞蹈家王亚彬说,“我们的会面能建立起某种隐秘而坚定的心灵联系。”[ 小云:《思南经典诵读会:以声传心,用耳朵去阅读》,2019年2月16日,https://mp.weixin.qq.com/s/0KTKNJsAMRLzkEl5g2yHTQ,2019年3月3日。]从读者的参与和反馈来看,这种“归属感”和“仪式感”正是诵读会的特殊方式所带来的,朗读仪式通过朗诵者的声音创造了一种此时此地的、独一无二的时空存在感。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当中提出艺术品的“原真性”问题,“机械复制品使艺术品的即时即地性丧失了……艺术作品的机械复制时代凋谢的东西,就是艺术品的光晕。”[ [德]本雅明:《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王才勇译,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2年,第86-87页。]如果说长篇小说代表了机械复制,那么朗读仪式就是充满“光晕”的原真性时空,它构成了艺术仪式中不可复制的部分。同时,朗读仪式渗透了不同主体的主观经验,多人共同在场的仪式感和关联感使读者与他者建立起多元的互动关系,参与者的情感体验更为真实。沉浸在朗读仪式之中,读者获得一种丰富而完满的情感体验,难怪主持人印海蓉会这样说:“在这样一个空间里,用耳朵去阅读,我感觉特别幸福。”[ 小南:《无数惊喜,尽在小书局:思南经典诵读会第20期回顾》,2018年9月2日,https://mp.weixin.qq.com/s/EcExGNVSXJAnIRLt8mjIdg,2019年3月3日。]
四、文化社群:新型城市读书会地方情感的社会性
情感不仅是一种纯粹的身体机能或生理反应,也不仅与私人事务相关。在社会理论中,情感具有显著的关系性和社会性。梅伊和鲍威尔在《社会理论的定位》中指出,“情感性的身体,是经验、欲求与创造性之源,但同样也是一种社会建构——社会结构的内化。”[ [英]提姆·梅伊、詹森·鲍威尔:《社会理论的定位》,姚伟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295页。]他们指出,考察人们的情感必须关注集体的社会交往:“人们的情感生活是他们在社会互动中根据情景而界定的自我身份之确证的一部分,而这种社会互动可能以集体形式表现出来。”[ [英]提姆·梅伊、詹森·鲍威尔:《社会理论的定位》,第284页。]在读书会的个案中,地方情感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读者建立的文化社群。
在上海的城市读书会中,基于读书会活动而建立的文化社群数量庞大,这类文化社群具有如下三个特征。第一,社群大多基于某个特定的阅读活动而建立,读者来源广泛,职业多元,大部分读者的联系比较松散,但是也有个别成员发展出比较紧密的社會交往,甚至另外建立了小组。孙玮等认为,这类社群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既有的城市区隔,读书会激发出一种“超越阶层、地域区隔的相遇和连接,创造了一种自由、松散的文化社群感”。[ 孙玮、褚传弘:《移动阅读:新媒体时代的城市公共文化实践》,《探索与争鸣》,2019年第3期,第122页。]第二,基于兴趣而形成的社群有基本的议题和共识,即专注于文学、文化类话题的讨论。第三,社群的交往和传播同时发生在线上和线下,成员既可以在线下的读书会空间中进行面对面的交流,也可以在线上进行持续不断的交流,二者交织在一起。新媒体技术的发展为文化社群的建立、交往与拓展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当前,新型城市读书会的发生场域已不再局限于实体空间,读书会的媒介实践从线下延展到线上,一个多重场域的复杂传播图景正在形成。那么,这种基于线下实体空间而构筑的读书会社群,在线上媒介空间的交往中呈现出怎样的特点?社群的成员产生了哪些新的联系?贯穿线上与线下的交往对于地方情感体验的建构又有什么影响?
基于笔者的观察,当下上海的许多书店与城市读书会基本都建立了微信公众号、读者微信群等,从而实现了读者的广泛参与和互动。比如思南读书会建立“思南一家人”读者微信群,微信群成员不仅在线上合作撰写每一期读书会的笔记,还时常举办各种形式的线下聚会,读者建立了密切的友谊。基于作家书店而成立的“作家书店书友群”,群友们则热衷于分享每日的阅读体验,许多读者讨论自己的阅读经历,相当热闹,比如一位读者就在群里分享他在德国淘到的旧书。有意思的是,一个读者群还衍生出许多新的书友小群,例如作家书店微信群的成员“一片云”就通过个人好友关系,开辟了一个以阅读分享为主要内容的读书交流群,名为“云舍”。群主经常在群里策划读书分享活动,比如“聊聊你今年看过的书”“2018年我印象深刻的一本书”,等等,同时也经常举办线下“茶话会”,活动内容包括历次聚会回顾,书籍、电影和话剧的解读,才艺展示,新年活动规划,等等,甚至还有逛公园、逛博物馆和摄影比赛等活动。
对于当下中国城市的阅读图景而言,这些线下读书会建立的文化社群具有特殊的价值。
第一,贯穿线下与线上,实现了持续不断的社会交往。依托移动互联网技术,线上微信群拓展了阅读的时间、空间和场景,把读书会迁移到“云上”,丰富了文化社群的交往方式。孙玮在《微信:中国人的“在世存有”》中认为,“微信是随身携带的‘移动场景,通过日常生活的惯习性使用,建构了全球化时代的‘实践的地方感,人们通过多个‘节点主体实现在世存有。”[ 孙玮:《微信:中国人的“在世存有”》,《学术月刊》,2015年第12期,第5页。]在读书会的个案中,微信同样建构了读者的“实践地方感”。比如,“陆家嘴读书会”微信群设置了读书会现场的图片直播链接,摄影师在读书会现场拍摄的照片会实时上传到微信群中,与读者分享,主办方的承诺是每位读者都可以找到自己认真聆听的特写照片。甚至还有读者专程前来,就是为了获得一张摄影师拍摄的参加读书会的照片。读书会不再是主讲嘉宾“一人唱戏”,读者通过图像和照片实现了“虚拟身体在场”,由此凸显出自己在读书会中的主体地位和权利。文化社群通过新媒介实现“虚拟在场”,营造了共同阅读与彼此分享的氛围,持续不断地塑造着在场感、归属感。
第二,打破了城市的物理、心理区隔,增强了书友之间的情感联系。从宏观的角度来看,构筑都市群体情感的基础是庞大的城市信息网络,网络创造了交往的可能。格拉瑟在《城市的胜利:城市如何让我们变得更加富有、智慧、绿色、健康和幸福》中写道:“共同创造是人类最为重要的知识,城市为那种能够让人类最大限度地发光发热的合作提供了可能。19世纪的巴黎让莫奈和塞尚相互找到了对方,贝鲁西和阿克罗伊德在20世纪的芝加哥相遇……城市让观察、倾听和学习变得更加方便。”[ [美]爱德华·格拉瑟:《城市的胜利: 城市如何让我们变得更加富有、智慧、绿色、健康和幸福》,刘润泉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年,第228页。]作为一种媒介,城市本身是一个错综复杂的交流系统。当下中国城市读书会建立读者群,通过频繁的书友互动把读者重新联系起来,越来越多的书友找到了“知己”。书友之间的关系是相对平等的。笔者曾经向一位40岁左右,带着女儿来参加读书会的女性读者提问:“诵读会的形式,你觉得怎样?”她深有体会地说:“上海市中心的其他地方几乎没有这样一个空间开辟给草根读者,没有门槛,想听即来,也没有嘉宾和读者之间的差距感,只要喜欢文学和文化,每个普通人都能来此朗读。我们每个人都从不同读者的分享当中学习到很多,可谓相互学习和借鉴。我愿意把这个诵读会称作草根的狂欢与盛宴。”读者将读书会比作“草根的盛宴”,这有趣的比喻表明,诵读会是普通读者自由阅读和交往的公共空间——它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阶层、年龄、性别、身份和地域的区隔,实现了社群主体之间的自由交往,是上海城市文化新现象的一个缩影。线上交流与线下交往互相嵌合的城市读书会正在重新连接被现代性切割成独立单元的“原子化个体”,正在制造诸多相遇、合作与交往的新型可能。这种交往打破了城市的物理、心理区隔,建立归属感,排解独自阅读的孤独感,群体共读的新型局面正在生成。
五、读书会创造都市情感交往的新状态
在移动互联技术飞速发展的今天,数字阅读、电子阅读正在成为新兴的阅读潮流。但是,近年来实体书店的快速复兴和线下读书会的发展表明,这类都市文化空间及其生成的情感具有不可替代的意义。本文聚焦上海日渐活跃的新型城市读书会的情感属性,从传播学、人文地理学等理论的视角切入,分析读书会如何建构新型都市情感体验以及这种体验对当下中国城市生活的意义。
实体书店逆向生长,公共阅读现象重新升溫,是因为在读者和城市空间之间形成了深厚的地方情感。这种情感建构有三重维度,即身体漫游、朗读仪式和文化社群。身体漫游激发了读者的多重感官体验,朗读仪式创造了独一无二的时空感,文化社群促进了线上线下的读者之间的社会交往。三重维度交织在一起,共同构筑了基于读书会、书店空间的地方情感。这种地方情感具有鲜明的具身性、仪式性和社会性。上海新型城市读书会的兴起,让我们获得了一个绝佳契机,得以透视城市情感问题的新型发展状态。这种地方情感对于都市精神气质与日常生活具有多方面的意义。
一方面,对个体而言,读书会建立起的地方情感能重新在读者之间构筑广泛的情感联系,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都市人因隔绝而产生的心理孤独感。随着现代性、工业化、城市化的发展,社会网络发生了变迁,“原子化社会”成为现代性内在的隐喻。社会网络的变化带来了种种问题与危机,其中之一就是现代城市人的情感危机。这里的社会网络不仅包括亲密关系,也包括城市个体与陌生人、社会群体之间的关系网络。桑内特把这种现象称为“公共人的衰落”,他激进地指出:“由于人们将他们自身视为个体,心理体验变得贫乏了……自我,受到亲密性的专制统治,缺乏陌生人与他者性的刺激。”[ [美]理查德·桑内特:《公共人的衰落》,李继宏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第2页。]他转而提出“非人格性”(Impersonality)的概念,认为能够丰富都市个体的自我。[ [美]理查德·桑内特:《公共人的衰落》,第2页。]鲍曼也对现代性造成的都市社团的分崩离析、分裂与隔绝提出批评,他说,“早在那非人格性和非实体性化身被称为仪表的金属标尺放在塞夫尔供众人顶礼膜拜之前,距离确实以人体和人际关系来衡量。”[ [英]齐格蒙特·鲍曼:《全球化:人类的后果》,郭国良、徐建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26页。]而在今天的都市中,公共空间的消失已经让“通过辩论与协商形成价值观”变得愈发困难。在读书会的个案中,公共生活的情感联系重新被建立起来,并且这种联系依靠新媒体技术打破了传统的物理区隔。新型城市读书会处在高度流动之中,成员之间形成了频密的交互性与交往性,读者不仅能够在线下活动中与读书会的嘉宾就某个公共议题展开讨论,还可通过微信群等新媒介将讨论延伸到线上,并进一步延伸到大小不一的读者群、朋友圈之中,形成持续不断的流动性讨论。陌生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打破桑内特所说的“冷漠与死寂”的状态,通过新媒介形成基于共同兴趣与爱好的情感交往。一些城市个体缺乏公共生活和情感体验,在读书会这样一个“流动空间”中获得了更多的参与公共事务、体验情感的机会,这无疑是有积极意义的。
另一方面,对城市而言,新型城市读书会不断改变着人们对于城市意象、城市精神气质的理解。近年来,中国城市在快速发展中产生了诸多本土性的问题。哈森普鲁格认为,中国城市的基本结构具有开放空间与封闭空间的二元性,[ [德]迪特·哈森普鲁格:《中国城市密码》,童明、赵冠宁、朱静宜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311页。]但开放并不意味着公共,大量城市空间是无意义的、空洞的开放空间,公共空间则是匮乏的:“中国没有公共空间的传统,也没有利用这种空间的惯例,因此没有漫游行为和公众讨论。”[ [德]迪特·哈森普鲁格:《中国城市密码》,第154页。]新型城市读书会的产生意味着这种状况正在发生改变,基于文学与文化的公共阅读使得身体漫游和公众讨论的实践成为可能,悄然改变着城市的精神气质。何为上海城市?何为上海城市意象?许多人的第一反应也许是外滩和陆家嘴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又或是川流不息、车水马龙的交通枢纽。新型城市读书会为我们展现出城市意象的另一个侧面,书店、书市、读书会空间以非常具象的方式,让人们获得了关于城市的新的理解和想象。段义孚在《恋地情结》中写道:“大城市一般有两个认知层面,一个高度抽象化,另一个非常具象化……城市是一个符号或者一幅意象,而在另一个极端上,城市又意味着在社区里面的切身体验。”[ [美]段义孚:《恋地情结》,第336页。]读书会的地方情感正是城市具象认知的生动体现,也是城市精神气质与文化脉络的寓居之所。作家李伟长在思南读书会五周年纪念会上说,“需要慢慢认识、了解这座城市积淀最深的文化脉络。上海给人的感觉似乎就是那么快节奏、每天闹哄哄的,但永远有一群看似沉默的、像一堵墙一样的人铸就了这座城市的精神厚度。”[ 张滢莹:《思南读书会和285个故事》,2019年2月23日,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19/0223/c403994-30898519.html,2019年3月8日。]这种精神厚度,一方面来自上海作家笔耕不辍的书写,另一方面来自广泛的读者参与。作者和读者共同形成了上海城市文化的新面貌和都市情感交往的新状态,城市新型读书会所激发和构筑的地方情感,正在重塑中国大都市的社会交往、日常生活与精神气质。
〔责任编辑:沈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