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周青铜器上的蝉纹之美

胡蔚波

摘 要：蝉纹作为中国传统纹样中写实性动物纹样的一种，具有吉祥之意，常被应用于商周青铜器的装饰上。虽不及兽面纹、龙纹、凤鸟纹等幻想型纹饰地位之重，但也有颇高的艺术价值和象征意蕴，对于了解商周时期古人的审美意识、宗教观念和政治意识形态等具有重要的意义。文章以商周青铜器上的蝉纹为研究对象，在前人的研究之上对蝉纹进行分型分式，并着重对蝉纹在青铜文化中的装饰艺术和象征意义进行阐述。

关键词：商周青铜器;蝉纹;装饰艺术;象征意义

0 引言

蝉俗名“知了”，古时又名“复育”“蜩”，因其居高食露，有清洁高雅之态，自古就深受人们的喜爱。文人墨客更是对蝉极尽赞美之词，前有汉代司马迁在《史记·屈原列传》中的记载：“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后有晋朝郭璞《蝉赞》云：“虫之清洁，可贵惟蝉，潜蜕弃秽，饮露恒鲜。”古人把对蝉的喜爱及对蝉意的理解广泛地表达在器物之上，从现有的出土器物来看，用蝉纹作为装饰可追溯到史前时代，兴隆洼文化玉蝉当是最早的发现。在青铜器上装饰蝉纹于殷末周初最为盛行，大多饰于食器、酒器之上，推测蝉纹应与饮食及盥洗等有一定联系，或有饮食清洁之意。①

1 蝉纹的分类

关于蝉纹的分类许多学者都做了相关的研究，朱凤瀚先生所著的《中国青铜器综论》一书对蝉纹作出了释义：“蝉纹皆具有共同特征，两只大目，体躯作长三角形，上部作圆角，腹部有条纹。可分为有足与无足两种。”②容庚先生在《商周彝器通考》中将蝉纹分成五类：“其状一垂叶形中作蝉纹，四周填以雷纹;二上有雷纹而两旁无之，以上两种皆附于饕餮纹之下;三略如二而横列，施于觚之中部;四蝉形更似，并有前后足，填以雷纹，施于器身;五前后足略变，不如四之似，施之于提梁。一二三通行于商代，四五通行于周初。”③刘敦愿先生在《中国古代艺术品所见昆虫崇拜—论商周时期蝉纹的含义》一文中把蝉纹分成繁简两种形式：“繁体的以武丁时代的铜器、玉器为较早，圆头大目，吻部如羊角形，胸部短细，腹部较长，其上分为若干节;简体的是繁体省去四足，但余头腹，个别的还保留着前二足，简体的蝉纹，除一如繁体的作横排列，更多的是用于鼎口沿带状装饰下面的垂叶纹中。”④基于以上学者的研究，本文将蝉纹分为无足蝉纹、有足蝉纹和变形蝉纹三大类，并结合具体的器物进行区分。

1.1 无足蝉纹

无足蝉纹在蝉纹中占据了较大的比例，按照形态的不同可以分成无翅式无足蝉纹和有翅式无足蝉纹。有翅式无足蝉纹常以浮雕的形式出现，吻部大多数呈心形，椭圆形双目，体部两侧伴有双翅，与现实中的蝉形态相似，具有较强的写实性;无翅式无足蝉纹按照吻部形状的不同，又可以分为箭头形吻无足蝉纹、心形吻无足蝉纹两种类型。

1.1.1 箭頭形吻无足蝉纹

该类型蝉纹吻部似一箭头形，大多数头部和腹部分离，中间由一个菱形状纹饰连接，双目又大又圆，腹部有多个波折纹体节。此类纹饰一般饰在器物的颈部和腹部，以纵向或横向呈带状式分布，连续多个出现。例如2006年出土于河南省安阳市殷墟郭家庄南文源绿岛M5的一个商代晚期的圆鼎，口沿下饰蝉纹与涡纹，腹部饰十二个三角形纹，三角形内填蝉纹，均以云雷纹为地纹。⑤1985年在山西灵石旌介出土的商代晚期邑鼎，腹部三角纹内饰有蝉纹，圆目，箭头形吻，五个波折纹体节。①1967年在河北磁县下七垣出土的商代晚期鸟纹鼎，蝉纹饰于鼎腹部，体态与邑鼎类似。

1.1.2 心形吻无足蝉纹

该类型蝉纹吻部似心形，一对圆眼，整体的形态结构与箭头形吻无足蝉纹类似，只是头部和腹部是相连的，腹部由多个波折纹组成体节，数量有多有少。例如商晚期的一座夔龙蝉纹鼎，口沿环饰一周双龙戏珠图案，腹部蕉叶纹中部为双目突出的蝉纹，心形吻，无足。河南安阳小屯五号墓出土的妇好鼎，腹部饰一周蝉纹，心形吻，圆目，以云雷纹为地纹。定州北庄子商代墓地出土的一尊饕餮纹蝉纹鼎，口沿下饰有一周横向蝉纹，吻似心形，大头大眼，躯体的上部是由两个单线相对纹饰围成，下部总体呈三角形，腹部内填波折纹作蝉的体节。

1.2 有足蝉纹

有足蝉纹按照足的数量分为两足蝉纹和四足蝉纹。

两足蝉纹大体有两种形态：一种为蝉两足从颈部向上伸出，与头部齐平;另一种为蝉两足从颈部向下伸出，与体部齐平。例如1970年宁乡黄材王家坟山出土的凤鸟纹铜戈卣，在卣盖侧檐处饰一蝉纹，吻部呈心形，圆眼大头，两足从颈部向下，腹部为多个波折纹体节。

四足蝉纹的基本形态为从颈部伸出四足，两足向上，两足向下，四路在颈部交汇，其他特征与两足蝉纹无太大差异。例如1955年辽宁喀左马厂沟窖藏出土西周早期蝉纹盘，腹部与圈足部位都装饰有一周四足蝉纹，蝉纹吻部呈十字形，圆眼，四足从颈部向上向下伸展，腹部有三个波折纹体节。

1.3 变形蝉纹

变形蝉纹是在原型蝉纹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较原型蝉纹更加抽象化。整体造型仍呈三角形，以云雷纹衬底，装饰的器物部位没有发生太大变化。按照有首无首，变形蝉形可以分为两种形式：有首变形蝉纹头部也有很大的简化，双目和吻部消失，以相对的云纹代替，体部为一三角形或“T”形;无首变形蝉纹则省去头部，将躯体抽象化，用波折纹体节来表示。

蝉纹最早出现于殷墟早期，这一时期以写实性纹样主导，此后不断慢慢发展，到了殷墟中期和晚期，蝉纹进入了繁盛期，此时变形蝉纹也已存在，各种类型的蝉纹广泛地装饰于各种器物之上。西周早期的蝉纹大致继承了商代传统，但已有衰退之势，西周中期以后蝉纹逐渐消失。

2 蝉纹在青铜文化中的装饰艺术

商周青铜器不仅具有很强的实用性，还极具艺术价值，其装饰艺术在中国工艺美术史乃至世界艺术史上都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蝉纹作为青铜器装饰纹样的一种，展现出高超的工艺技术和富有创意的美感。

首先是对称之美。简单对称的排列组合给人一种直接、平衡安定的艺术美感。②青铜器上的蝉纹无论是作为主纹还是辅助纹饰，一般都不会单个出现，都是以中轴或中心点对称的方式左右或者上下依次排列开来，且大小和样式均一样。青铜器呈现出的庄严肃穆的感觉正源于此。

其次是构图的反复性。不单是蝉纹，其他纹饰也常采用“二方连续”的艺术手法构成带状纹样，装饰在器物的颈部和腹部等部位，一般以横向为主，以一单元的纹样左右反复连续。这种反复性表达了有条不紊的规律和秩序。

再次蝉纹与其他动物纹饰在组合和布局上，体现了一种在多样中求统一、统一中求变化的思想。例如蝉纹与饕餮纹的组合，这种搭配在青铜器中最为常见，呈现两种布局形式：一种是饕餮纹作为主要纹饰分布在器物腹部，蝉纹作为辅助纹饰分布在器物口沿下，呈连续式纵向排列或带状横排;另一种则相反。蝉纹和龙纹的组合也大体相似。从这些例子来看，蝉纹和其他纹饰并不是简单的集中起来，随意堆砌在青铜器上，而是多变和统一相结合，展现出韵律美。

还有一部分的蝉纹是由三角形等几何纹样辅助组成③，例如后期出现的变形蝉纹，利用抽象的几何线条来展现蝉的形象，体现了一种简洁、自由的美，给严肃、威仪的青铜器增添了几分生气，富有装饰趣味。

一部分装饰在大型器物如青铜鼎、青铜壶上的蝉纹还利用了浮雕和平面相结合的艺术工艺，活灵活现地雕刻出一只立体蝉的形象，使得蝉纹更加的栩栩如生，更具写实的美感。

青铜器上的蝉纹灵活运用多种艺术手法，都意在营造一种既庄严又不死板拘谨的青铜造型，是当时人们的一种审美体现，有变化的统一才是最完美的形式概念。

3 蝉纹在青铜文化中的象征意义

作为青铜器纹饰，蝉纹除了增加器物美感之外，更重要的是它的象征意义。它以自己的形象内涵，表达了人们的审美情趣，反映了当时人们的思想意识和理想追求。

3.1 饮食清洁

从一些赞美蝉的诗词中可以发现蝉有着出污秽而不染、吸晨露而洁净的天性。蝉纹被广泛用于青铜器上，正是取饮食清洁之意。从现有的考古发现来看，在商周青铜器中的饪食器和酒器上，如鼎、爵、觚、盘等，常见有蝉纹的存在，证实了这一观点的正确性，表明在商周时期饮食卫生已作为一件大事受到人们的关注，人们更加重视生活品质的提升。

3.2 品质高洁

古谓蝉有五德，陆云《寒蝉赋》记载：“夫头上有緌，则其文也。含气饮露，则其清也;黍稷不享，则其廉也;处不巢居，则其俭也;应候守常，则其信也;加以冠冕，取其容也。君子则其操，可以事君，可以立身，岂非至德之虫哉。”①这一辞赋不仅是对蝉品性高洁的赞美，更是以蝉言志，表达了君子对于美好品德的追求。蝉的这种特性与玉的洁净品质相符，古人便制作蝉形玉器随身佩戴，以示自身品德高尚，殷墟妇好墓中就出土有玉蝉和饰有蝉纹的玉坠、玉琮。

3.3 灵魂不朽

灵魂不朽是蝉纹的另一个重要内涵，蝉生卵化蛹，蛹破壳为蝉，蝉这种特殊的蜕变在古人看来代表的是周而复始、永垂不朽的生命。古人将玉雕刻成蝉形放在死者的口中随死者一起入葬，一方面是期盼死者能够早日转世，对于死后重生的寄托;另一方面赋予灵魂不灭的内涵，希冀生命永存。在青铜兵器上装饰蝉纹，也与蝉纹代表的永生和灵魂再生的含义有关，许多在殷墟出土的矛、钺、弓形器等兵器上均刻画有蝉纹，反映出当时人们对于战争的敬畏之心。战争必然会有伤亡，兵器上的蝉纹表达了人们的一种希冀，既希望可以获得神灵庇佑，也希望即便是战死，同样可以灵魂不朽获得重生。

3.4 沟通天地

张光直先生在《商周神话与美术中所见人与动物关系之演变》一文中说：“在商周之早期，神话中的动物的功能，是发挥在人的世界与祖先及神的世界之沟通上……在古代的中国，作为与死去的祖先之沟通的占卜术，是靠动物骨骼的助力而施行的。礼乐铜器在当时显然用于祖先崇拜的仪式，而且与死后去参加祖先的行列的人一起埋葬。因此，这些铜器上之铸刻着作为人的世界之沟通的媒介的神话性的动物花纹，勿宁说是不难理解的现象。”②商周时期重巫敬神，青铜器纹饰也带有浓厚的宗教文化色彩。蝉纹虽不是神话性的动物纹饰，但作为“生命永存”的象征，同樣具有通民神、通天地、通上下的作用，作为祭祀神、祭祀祖先活动中用来沟通神人关系的媒介，反映了商周先民对祖先神、自然神的崇拜，在宗教信仰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蝉纹与其他纹饰的不同组合还代表着不同的寓意，蝉纹与兽面纹的组合具有灵魂再生、飞升上天的含义③，蝉纹与蛇纹的组合具有转世重生的含义。

3.5 其他含义

蝉纹在青铜器上最常见的布局方式是横向或纵向的且连续出现，环绕器物一周，预示着权力的逐代延递与力量的永久保持，蝉联之意便由此引申出来;多个蝉纹连续出现，还寄托了先人对种族繁衍、生生不息的希冀。

4 结语

作为商周文化重要载体的青铜器，其上的蝉纹不单单承担了增添美感和提高视觉效果的责任，还具有重要的文化意蕴，是人与神、人与人、历史与文化沟通的一种媒介，通过对蝉纹的研究有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商周的历史文化和政治意识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