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的快乐
2021-06-01解玺璋
解玺璋
有一些劝人读书的故事,把读书描绘得很恐怖。最著名的人物恐怕要算苏秦了,据说他不分昼夜地苦读,几案上放一把锐利的锥子,每当浓浓睡意袭来时,他就咬紧牙关用锥子猛扎大腿,直扎得鲜血淋漓。这样的读书自然不能说快乐,但也不尽然,苦读的另一面不是还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黍,书中自有颜如玉”的许诺吗?而这种许诺显然是指向未来的,是苦读可能带来的某种后果。严格来说,这种快乐还不是读书的快乐,只能算作付出一些代价之后所得到的期待中的满足。
这里我想应该听听陶渊明的意见。陶老先生有一句名言:“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很多人只记得前面半句,认为“好读书”固然不错,而“不求甚解”却令人遗憾。这恐怕是对陶渊明的一种“误读”,重要的是后面半句,表达了一种不同于求知明理的读书态度。所谓“会意”,就是绕开求知明理的目标,追求与作者心灵的直接呼应,随心所欲,融会贯通。宋朝的欧阳修也有过类似的感受,他在著名的《醉翁亭记》中写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这大约便是快乐的辩证法。惟有抱着这个目标去读书的人,才能够体会读书的快乐。林语堂先生说得特别透彻,他认为:“一个人并不是为了要使心智进步而读书,因为读书之时如怀着这个念头,则读书的一切乐趣便完全丧失了。”他说:“凡是以出于勉强的态度去读书的人,都是些不懂读书艺术的人。这类抱着求知目标而读书,其实等于一个参议员在发表意见之前的阅读旧案和报告书。这是在搜寻公事上的资料,而不得谓之读书。”
按照林先生的意见,明朝的李卓吾应该算是一个会读书,懂得读书快乐的人。他作《读书乐》,说到他的经验:“龙湖卓吾,其乐何如?四时读书,不知其余。读书伊何?会我者多。一与心会,自笑自歌;歌吟不已,继以呼呵。恸哭呼呵,涕泗滂沱。歌匪无因,书中有人;我观其人,实获我心。哭匪无因,空潭无人;未见其人,实劳我心。”即使如此,他坚持认为:“束书不观,吾何以欢?怡性养神,正在此间。”这便说到关键处了。和市俗的目标不同,善于享受读书快乐的读者,心里只有“怡性养神”这四个字。所以,读什么书或以什么方式读书,在他们看来并不是特别的重要,“善读书者,无之而非书。山水亦书也,棋酒亦书也,花月亦书也。”完全是一种闲适的態度,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阅,读得下去,便读;读不下去,便换一本;读到兴奋之处,则欢呼雀跃,击节鼓掌均可。
看来,以往我们的许多经验,是太注重读书求知这一方面了,于是,责任和义务成了压迫读书人心灵自由的两座大山。而有些势利之徒,更把读书当成了作官与牟利的敲门砖。这种人怎么能有读书快乐的感觉呢?他们会觉得读书是一种交易,“苦”是读书人所能支付的代价,“黄金屋”“千钟黍”“颜如玉”是按照等价交换的原则支付给读书人的报酬。所以,我们看所有劝人读书的格言,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如“十年寒窗苦”与“金榜题名时”就是一对。而这时的快乐(假如真的快乐的话),也只能说是商人牟利赚钱时的快乐,与读书无关。
(摘编自重庆大学出版社《一个人的阅读史》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