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辣这件事
2021-05-30娜小妹
娜小妹
在酸甜苦辣咸的人生“五味”中,甜因为给人带来美好满足的感受而成为大多数人共同的原始味觉记忆,而对我来说,从小吃辣渐以为常,辣是比甜更让人魂牵梦萦的滋味。
自幼双亲远在西藏工作,我跟着外公外婆在成都生活。念小学那几年,我们同舅舅一家住在一起。舅舅、舅妈曾在凉山德昌当知青,顺理成章也就把当地白水菜蘸干海椒面这种简单粗暴的吃法带到自家餐桌。在家中,这道菜的主角多是莴笋,清水煮后直接上桌。重头戏是蘸干海椒面,不仅莴笋头,连嫩绿的长叶子也从头到尾裹得绯红。白饭吃到最后变成红沁沁的汤汤饭,即便额头鼻尖冒汗,嘴唇红肿发烫,舌尖上跳跃微微灼痛可还是停不下来。
那两年,这道朴素劲爆的菜频繁上桌,直到有一天舅妈宣告自己患上咽喉炎要忌辛辣,才戛然退出餐桌。只是那时我好吃辣的口味已然形成,自然而然开始到外面的世界寻觅辣食。
小学对面街上住着的一位老婆婆,在家门口摆“微摊”卖豆腐皮串串。放学后,陆续到来的小学生里三层外三层围拢过来,拽着钱的一只只小手争先恐后地往里伸,叽叽喳喳的叫买声此起彼伏。如同咖啡离不开奶精当伴侣,豆腐皮串串也要蘸秘制干香的海椒面才有如此吸引力。连同我在内的一个个小学生总是郑重其事地捏紧竹签子,在旁边碟子里蘸了又蘸,裹了又裹,直到再也沾不上一星半点儿海椒面才心满意足地挤出人堆边吃边往家走。初中学校门口的肥肠粉,高中放学路上的摊摊烧烤,大学校园里流动售卖的卤猪蹄、火锅粉……钟爱的吃食看似林林总总,实则都是“辣”的变身。
要说身边最爱吃辣的人,那绝对是我妈。她喜欢的食物从始至终都是酸辣粉、串串、冒菜、火锅、凉粉一类,说到底食物只是载体,辣味才是灵魂。她吃辣时脸上总会浮现欢喜的神情,虽然天天吃辣,但每回都像是一次久违的满足。在我妈的掌厨下,炝炒白菜、青椒肉丝、虎皮尖椒……长期在我家餐桌占据一席。所谓清炒素菜,也必然顺手丢上三五个干海椒节。这偏好如此明显,以至于我爸虽然肠胃不好不能吃辣,但也从来没有意见。我倒是忍不住说过几次,我妈还没开腔他就开始帮着辩解,倒让我无所适从。
凉风习习的夏日夜晚,亲如姐妹的同事小段叫上我到北门一家有名的小店吃油卤串串。这条不长的老街上各种“鬼饮食”鳞次栉比,食客从店内蔓延到街沿上,三五围坐在一起撸串喝酒,满满烟火气。我们选好的串串被老板娘一把接过熟练地浸入加有秘制香料的辣卤油,十来分钟后就伴着一团热辣香气被端上桌。只一片毛肚入口就带来了极其香辣过瘾的味觉体验,几串下肚嘴皮虐肿,喉咙近乎冒烟,但独特醇厚的滋味又实在让人欲罢不能。在这夏夜的老街,我似乎又回到一根接一根吃莴笋蘸干海椒面的童年时光。
吃得淋漓痛快还未全然褪去,咽喉不适就紧跟着出现。胡乱买些润喉片吃也不见好转,只好去医院。我努力张大嘴让经验老到的医生借着光往深处查看,当听见“咽喉炎,以后要注意忌辛辣”的“宣判”时,脑海中顿时想起当年的舅妈,还有“出来混迟早要还”这句经典电影台词。
默默接受现实的同时,习惯性地找个理由寥以自慰——其实忌食辛辣也好,少了大汗淋漓、嘘声难抑的吃相,正好可以尝试伪裝成一个成熟稳重的中年人。
(侯富荐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