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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圣湖间的文化记忆
——仪式空间对社区参与三江源国家公园生态保护的作用

2021-05-28李世铭张再生

青海社会科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居民空间社区

◇李世铭 张再生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理念,指出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文明建设是关系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千年大计。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第七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上指出,保护好青藏高原生态就是对中华民族生存和发展的最大贡献。三江源地区位于青藏高原腹地,素有“中华水塔”之称,是我国重要的高原生物种质资源库,内有雪山、冰川、草甸、河流与湖泊及各类珍禽异兽,是高原生态系统的典型代表与重要地区。其中三江源国家公园又是最核心的区域,是重中之重,而国家公园保护体制建设属于生态文明的重要内涵之一,因此保护好国家公园关系着完成守护青藏高原的任务与建设生态文明的目标。关于如何开展生态保护,十九大报告中倡导在环境保护与环境治理领域引入共建共治共享的理念。这意味着每个公众都将是受益者,同时也需是行动者。在此背景下,学界进行了许多思考,其中一种备受关注的方法是发掘文化实践、信仰和传统习俗在保护生态环境方面的价值,借此撬动社区的内生意愿和动力去进行主动保护,构建国家公园与社区的新关系,最终达到生物多样性的完整保护。

本文研究地点三江源国家公园内含53个行政村,周遭雪山耸立,河流湖泊星罗棋布,生活着6万多世居藏族群众[1],属于保护地社区类型,其内涵与IUCN划分的社区保护地一致(Territories and areas conserved by indigenous peoples and local communities,ICCA)①IUCN将社区保护地定义为:包含重要生物多样性、生态系统服务功能和文化价值,由定居或迁徙的原住民或当地社区通过习惯法或其他有效手段自愿保护的自然生态系统。。斯图尔德(Julian H.Steward)认为特定的环境因素形成相应的文化特征是文化与生态关系的体现。从远古时期的万物有灵到苯波教的三元一体,从藏传佛教的生态观念到历代部落的习惯法规,藏族先民一直在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统一,不断将自己的命运融入身边的千山万水。壁立千仞的高山化作川渟岳峙的神山,受人绕足顶礼;琉璃千顷的湖泊变身冰清玉洁的圣湖,教人毕恭毕敬。这种对青藏高原生态与环境运动变化规律的独特认识,形成了藏族传统生态文化,其内涵是主动让位于自然,自觉让利于生态,恪守自然生态的完整性和原真性。千百年来藏族群众以此来指导自身认识、改造环境的实践活动,起到了保护高原生态的作用。这对当下正确思考人类与自然的关系,恰当发挥传统文化、信仰对现代保护制度的价值都至关重要。

本文根植于三江源国家公园实际情况,借鉴已有研究成果,通过有限理性假设构建“仪式公共空间VS社区参与行为”的理论模型,并以6个调查点339份问卷数据为例,使用路径分析方法(Path analysis)对研究假设和理论模型进行了实证检验,以揭示承载传统文化的仪式空间潜移默化地影响居民行为模式的途径。同时结合一个社区的案例研究,以探讨这种环境与行为关系背后的逻辑原理。希冀对发掘藏族生态文化价值、激发居民参与潜力及探索社区参与国家公园管理机制有所裨益。

一、公共空间与社区参与

社区是社会的构成细胞,包括生态保护在内的一切管理工作必然无法回避社区,其中社区参与又是社区治理的核心议题,而当地居民又是社区参与的“引擎”,因此政府和学界的工作方向是如何调动这台引擎,输出社区动员力,实现参与目标,提升参与质量。1958年鼎湖山自然保护区成立以来,我国一直在开展社区参与生态保护的试验。自2019年《关于建立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的指导意见》颁发后,推行参与式社区管理的发展机制,已经成为了自然保护地建设的基本原则与共识。然而实际情况与制度设计还存在一定距离。从理性角度分析,参与结果必须符合参与者的利益,才能激发参与意愿。但许多参与抉择并非基于理性判断,而是由于社区行政组织的硬性要求。这导致参与居民在社区参与中收益甚微,社区参与流于形式,最后沦为社区行政组织应付考核的表演。

应该如何引导社区居民提高参与意愿呢?政治学学者从社区认同角度出发,认为社区行政组织应该培养居民对社区的情感认同,以此提升社区动员力。还有地理学领域的学者思考了这种情感的产生来源,认为地方感是产生这种情感的源泉,地方感的塑造有利于提升社区动员力,进而促成社区参与的行为[2]。因为每个个体会由于诸如日常习惯、宗教信仰、下意识感觉等主观因素,在周围的环境中形成“有意义的滞留点”(Meaningful Pause),这种“有意义的滞留点”在实践和认知上构成了具体空间,经由人际与人地之间的互动,进一步转换为心理层面的实质空间,并形成社会集体赋予人们依附于所在地的意义与象征[3]。地方感的特殊作用,吸引了许多领域的研究者。社会学领域学者引入了社会资本概念,以此来桥接地方感与社区参与之间的空隙。这些研究发现人际互动会产生信任,进而会衍生出人与人交往的规范及网络,这些统称为社会资本。社会资本有利于人际合作,使居民更愿关心自己的社区,在社区公共事务方面更愿意参与集体行动[4]。又因为在地方感的形成过程中,同时存在人地互动与人际互动,因此地方感会增加互动个体社会资本的持有量,进而间接影响个体社区参与的行为[5]。这些研究以社会资本为纽带,将社区网络中的社会资源与情感资源相链接,丰富了社会资本的研究维度,扩大了地方感研究的应用领域,展现了社区居民参加公共事务的行动逻辑。但仍然给学界留下了一些困惑,比如地方感与社会资本均产生于互动,而人际互动与人地互动都发生在一个物理空间,许多研究发现人与某个特定空间,尤其是公共空间产生互动后,会产生一种感知或记忆,历时越久人数越多就慢慢构成了集体记忆,集体记忆又会增强个体对该空间的认同感与归属感,这种认同与归属恰恰又是地方感与社会资本的来源。由此可推断公共空间与个体行为之间存在一定联系,且这种联系不能仅依靠以物理空间或社会互动来解释。然而大多数研究者把焦点集中于公共空间中的物理属性,搭建公共空间与居民地方感的桥梁,亦或着眼于社会文化属性,编织特殊情感与人际交往的关系网。无论社会资本框架或文化心理学框架都不足以单独解释环境与行为之间的内在逻辑。前者忽视了以场所为导向的内部参与过程,后者则低估了社会互动的有效性。公共空间影响社区参与的过程不是割裂的,而是互动的。因此,应结合两种机制,以期获得社区环境下对社会空间进程的整体理解。

综上本文选择多学科分析框架(见图1)与混合研究方法,采用解释性序列设计(Explanatory Design)探索社会资本和地方感的依附路径,以期梳理这种隐藏在双重属性(物理与社会文化)仪式公共空间与参与行为之间的“关系VS环境”的运行机制。

图1 仪式公共空间与社区参与研究框架

二、理论梳理及假设

(一)理论基础

社区(Community)这一概念源于西方,引入我国历时已久,许多学者都对社区提出过概念。滕尼斯从社会学角度认为它是建立在血缘、地缘、情感和自然意志之上的富有人情味和认同感的社会文化共同体。费孝通将社区定义为若干社会群体(家族、氏族)或社会组织(机关、团体)聚集在某一地域里所形成的一个生活上相互关联的大集体。《社区治理》一书中提及迄今为止约有300个关于社区的概念,作者梳理了其中160个,有123个至少包含地域指向、情感牵绊、社交互动等含义。[6]由此可见,社区成员之间互动以及由此产生的对互动地点的各种情感认同是社区精神层面存在的根基。

本文研究的对象为保护地社区,地处生物多样性保护区域内,生产生活都高度依赖周遭自然环境。社区居民一般由世居单一民族构成,信仰习惯统一,身份认同度很高。且因为区域的限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居民只能在一定范围内交际,这样反过来又增加了对所处地域与交往人群的情感认同。正是由于这种强烈的情感认同,加之对自然环境的依赖,产生了一类保护环境的习惯法或民俗禁忌,如禁止在河、湖泊内沐浴或者禁止在某些区域内砍伐树木等等。这些禁忌与习俗都指向森林、河流、湖泊与山石等某个具体的物理空间,这些空间被赋予文化意义后,成为精神寄托的载体,化作了社区居民的神山与圣湖。

神山圣湖是一类特殊的公共空间。古往今来,公共空间(Communal Space)占据居民生产、生活、交流的核心地位,其空间属性的界定取决于人的主观感知,探析居民个体对公共空间的感知具有重要意义。有学者将这类保护地社区的公共空间分为三大类,即生产空间、交通空间与交往仪式空间。神山圣湖就属于交往仪式空间,是保护地社区公共空间中最具特色的一类,不仅是日常交流的地点,而且承担祭祀仪式等任务。社区居民在交往仪式空间长期互动投入情感,将其空间性转化为一种特殊的人地关系,这种人地关系不仅体现了人与自然环境的互动,更反映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联结。人与自然环境互动的过程形成了集体记忆,是地方感(Sense of Place)建构的主要来源;人与人联结的过程编织了社交网络,是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积累的基础。由此可见交往仪式空间是构建社交网络创造集体记忆的重要空间载体,对增进居民信任共享文化习俗举足轻重。

地方感与社会资本亦属舶来词语,不同学科不同学者都提出过概念。本文基于研究区域的特点,沿用如下概念。地方感是人与空间相互作用的产物,当个体与环境交互感应,赋予了每个地理空间特殊的意义,成为其情感的载体,继而形成了每个个体独有的地方感。社会资本指社会组织的特征,如信任、规范以及网络,它们能够通过促进合作行为来提高社会的效率。二者虽均关联于公共空间,但其之间还有特殊联结渠道。许多研究均发现诸如喜爱、难以忘怀、依恋、难舍等等这一类可以反映地方感的个人情绪,都会影响人与人的交往,进而影响互惠、信任等反映社会资本存量的关键指标,且二者之间呈现正向相关。又有研究发现,具有地方依恋、喜爱、集体记忆等地方感表现的居民,更容易对所在社区产生认同,会表现出更加关心社区各种事务。无独有偶,社会资本对居民参与社区公共事务也有积极的作用。具体而言,社交网络将参与者之间相互联结起来,形成一个关系网。人与人的互动离不开信任与规范,当居民在网络中越久越牢固后,彼此的信任就越高,进而增加了集体参与社区事务的主观意愿。同时,历时越久社区规范越完整,这些规范更能维护邻里和谐、反映社区集体利益。一个愿意遵守社区规范的人,更有可能为了集体利益参与社区的公共事务。总之公共空间的价值在于促进社区居民交流融合,是重塑社区活力、维系人际交往的空间与社会纽带。

(二)研究假设

无论是社会资本(Social Capital,SC)还是地方感(Sense of Place,SOP),都是首先将公共空间视作一个社交场所,认为通过日常接触公共空间,培养人与环境的情感纽带,加强居民对社区的情感归属,继而会对居民参与行为(Participation Behavior,PB)起到潜移默化的影响作用。因此公共空间分别从物理属性(Communal Space-PHY,CS-PHY)与社会文化属性(即心理属性)(Communal Space-PSY,CS-PSY)两个维度去影响社会资本与地方感的塑造。地方感研究发现,公共空间中的景色、陈设等会使人对这种特定的自然或人文景象产生一种情愫即景观欣赏(Appreciation of Landscape,AL)。[7-8]同时个人的地方依恋(Attachment to Place,AP)包括存在感、对地方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同样都需要以公共空间为载体。人们在公共空间中互相交流释放情感,由此又激发了自我身份的认同,增强了个体的根植性(Rootedness,RN)。[9-10]社会资本研究发现,公共空间提供了一个居民聚会交流的场所,使得社会网络(Social Network,SN)的形成有了可能性。社会网络的形成会增强居民之间的团结与凝聚力。而居民在网络中嵌入得越深,彼此之间就更信任(Trust,TR),更加期望互惠。[11-12]互惠的结果是社区会采取集体制裁和明文规范(Reciprocity Specification,RS)以保持团结、维持资源。

许多文献都研究了地方感与社会资本之间的相互影响效应。地方感的表象如喜爱、难以忘怀等均正向影响社会资本。人与某个固定场所互动产生情感联系后,会对这个场所产生地方依恋、依赖等意识倾向,这些主观感受会积极推动个体参与社区集体事务。居民在参与地方社交网络与公共事务后,又会增强彼此的纽带。社会资本的子维度如网络会对参与者起到正向影响作用,同时一个更加维护邻里和谐,将自己行为纳入社区规范的人,更加有可能维护社区的利益。邻里之间的相互信任,也增加了集体行为的可能,互信程度愈高,居民参与社区事务的主观意愿就愈强烈。同样地,地方感的研究维度诸如地方依恋、根植性、景观欣赏等也会受到社会资本的反作用。人与人的互动不仅仅加强了互相的情感联结,同样会加深彼此之间的集体记忆。这种集体记忆往往指向某个明确的空间或场所,进而加强了对当地社区的情感认同。强烈的情感认同,是一切居民参与社区公共事务的基础。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社区参与行为的空间感知机制假设。

H1a:公共空间物理特征与地方感正相关;

H1b:公共空间心理特征与地方感正相关;

H2a:公共空间物理特征与社会资本正相关;

H2b:公共空间心理特征与社会资本正相关;

H3:地方感与社会资本存量多寡正相关;

H4:地方感影响居民社区参与行为;

H5:社会资本影响居民社区参与行为。

三、研究设计、变量数据与模型

(一)研究设计

本文的目的是构建并验证仪式空间对社区居民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路径与作用,以及隐藏在这些作用背后的原理。验证理论模型需要数据分析,而单纯的数据分析又无法探究假设背后的逻辑,无法对居民行为模式作出深层次的理解与解释。为此,本文采用混合研究方法,即包括实证与案例分析两部分。

实证研究,采用问卷调查获取数据,通过路径分析方法来验证假设。问卷内容基本模块主要涵盖:居民基本信息、居民对仪式空间的感知、居民对地方感的感知、居民对社会资本的认识、社区生态治理的参与意愿5个部分。数据采集工作分两次进行。第一次数据采集于2019年8—11月之间进行,采集地点为三江源国家公园澜沧江源园区杂多县昂赛乡年都村,黄河源区玛多县扎陵湖乡擦泽村,长江源园区曲麻莱县曲麻河乡措池村居民安置点、叶格乡红旗村、治多县扎河乡玛赛村。第二次数据采集于2020年7月进行,选择黄河源区玛多县玛查里镇移民安置点进行问卷数据补充与深度访谈。以上调查地点,由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选定,是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机制示范村,各有独特的生态类型与功能,最能展现国家公园守护生态的首要任务与发展民生、传承文化及开展科研等各项目标的完成程度。2019年8月笔者在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工作人员协助下于昂赛乡进行了小规模的预调研,并根据实际反馈情况对问卷题项进行修订,完成正式问卷。于2019年10—11月及2020年7月在上述地点进行正式调研,剔除无效问卷后获得有效问卷339份,其中玛查里镇移民安置点42份,昂赛乡年都村58份,扎陵湖乡擦泽村45份,扎河乡玛赛村63份,叶格乡红旗村67份,曲麻河乡措池村64份。样本数据统计见表1。

表1 样本数据统计

案例研究,主要通过半结构化访谈更加深入探究当地居民对神山圣湖的特殊感受与社区参与行为之间的联系。本文选择X村为研究地点,该村位于果洛州玛多县玛查里镇,由黄河源区不同村落居民搬迁形成。由于搬迁时间与来源地各异,造成了过去一段时间内社区居民呈现原子化、社会资本单薄、社区参与动力不足等问题。后经乡镇政府与社区行政组织的多年努力,通过改善居住环境、开展就业培训、举办文体活动等多种渠道,村民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收入来源也有了保障,彼此也逐渐熟悉,加之天然的语言与文化认同,居民参与社区公共事务的热情自然引燃。特别自国家将精准扶贫与生态保护相结合后,一部分村民成为国家公园生态管护员,不仅提高了经济收入,更唤醒加强了与生俱来的生态观念,守护生态就是守护家乡成为全体村民的共识。X村具有很强的代表性,其经验值得进一步探究。X村受访对象由15名生态移民村民,3名当地社区行政组织人员与2名国家公园管理局人员构成。15名村民均在此地生活了3年或更久的时间,搬迁至此时间最早于2005年,最晚于2016年。访谈记录以编码时间-编码文本-编码对象代码为规则进行编译,例如:2019-REC-XX;2019-NOT-XX。

(二)变量赋值与数据检验

编制问卷的关键是确保可信性与结构有效性。为了最大程度保证数据收集的稳定与可靠,本文参考一些现有的成熟量表,以此为基础制定本文测量问卷。这些量表均来自与本文研究问题或研究区域类似的文献,经过了时间的检验。笔者在编制本文问卷时逐题推敲仔细修正,个别题目根据研究区域实际情况作出调整替换,以期最大程度上减少理解差异。问卷文本包含汉藏双文,由2名母语为藏语的研究人员与2名国家公园工作人员检查,以确保语言措辞的准确与访谈问题的贴切。

第一,检验测量题项的可靠与可信程度。根据通行观点,标准化因子载荷(Factor Loading,FL)显著且>0.7表示数据聚合性理想,可以很好地反映题目信息;组合信度(Composite Reliability,CR)>0.7表示潜变量测量题项内部稳定性良好,可以如实反映被试样本的答题情况;标准化因子载荷平方(Squared Multiple Correlations,SMC)>0.5表示潜变量可以解释单个题项信息大于50%,说明题项信度达标。本文使用Mplus8.1软件选择稳健极大似然估计法(MLM)对数据进行上述检验及后续分析,MLM不必考虑正态性假设,是分析该类潜变量比较可靠的方法。表2陈列了潜变量赋值与检验的总统计情况。

公共空间物理属性(CS-PHY)一般解释为一个使用者可以自由进入并进行交往、游憩、集会等活动的场所或地点的实体空间。物理性特征反映的是居民与公共空间接触的过程,最直观的测量标准就是接触次数。本文设置2道题目(过去1年以内,您以游憩为目的造访过几次周围的名山名水?过去1年以内,您参加过几次在自然环境中举行的祭祀活动?)取其平均值来测量居民造访社区周围仪式空间的频率。因为该题是非量表题且反映的是观测变量,因此不涉及效度分析,在此以内部一致性系数(CS-PHYα=.915)来测量该变量的信度水平。

公共空间心理属性(CS-PSY)是居民对公共空间的一种主观感受和评价,主要包括自由可进入、宽敞通达、景观意象、安全舒适、历史人文、吸引性等方面。本文参考Nil Pasaogullari、胡烨莹等学者的研究[13-14],设置4道题目CS1~4(FL=.851~.876;SMC=.724~.767;CR=.922)来测量居民对仪式空间的认知与感受。填写者按照完全不同意→完全同意的态度取向,从1→7分中勾选。

地方感(SOP)是一个高阶的概念,最直接的理解就是一个人对某个地方独有的情感。其中包含许多不同的子概念,对地方感的测量也要根据这些子概念设置相应的题目。本文根据研究对象的特点,选择地方依恋AP(FL=.714~.810;SMC=.51~.656;CR=.847)、根 植性RN(FL=.742~.856;SMC=.551~.733;CR=.865)与景观欣赏AL(FL=.803~.871;SMC=.645~.759;CR=.904)3个一阶因子,参考Katriina Soini、尹立杰等学者的研究,设置12道题项SOP1~12进行测量[15-16]。填写者按照完全不同意→完全同意的态度取向,从1→7分中勾选。

社会资本(SC)的测量同样需要首先划分子维度。本文根据乡村社区的特征,沿用社会网络SN(FL=.81~.837;SMC=.656~.701;CR=.894)、信任TR(FL=.664~.799;SMC=.441~.638;CR=.825)、互 惠 规 范RS(FL=.778~.846;SMC=.605~.716;CR=.855)3个一阶因子来具体划分社会资本概念,参考史星雨、牛喜霞、方然等学者的研究,设置11道题目测量[17-19]。其中SC1的回答题项为1%~5%;2%~20%;3%~35%;4%~50%;5%~65%;6%~80%;7%~95%;SC2~11的回答题项均按照完全不同意→完全同意的态度取向,从1→7分中勾选。

参与行为PB的概念简单明确,不存在理解差异。在进行测量设置时,主要考虑测量题目的内容与表述是否与被测量人的实际情况相匹配。本文参考杨金娜、董茜、马奔等学者的研究[20-22],设置4道题目PB1~4(FL=.858~.912;SMC=.736~.832;CR=.939)进行测量。填写者按照完全不同意→完全同意的态度取向,从1→7分中勾选。

表2 潜变量测量指标结构

第二,测量潜变量的收敛性及潜变量之间的区分性。表3各个潜变量的平均变异萃取量(Average Variance Extracted,AVE)均大于0.5,属于理想状态,可以证明每个潜变量都有不错的收敛性。另外AVE平方根与Pearson相关系数的比较可以反映变量之间的区分效度(Discriminant Validity,DV)。本文中所有潜变量的AVE平方根均大于矩阵中的相关系数,证明各个潜变量之间存在明显的区别效度。

表3 潜变量相关系数矩阵

(三)模型构建

根据前文假设提出社区参与行为的空间感知路径分析框架(见图2),其中内生变量包括社会资本(SC)、地方感(SOP)、参与行为(PB),这三者受到外生变量的影响,包括公共空间的物理特征(CS-PHY)与心理特征(CS-PSY)。PB受到两个变量SOP与SC的影响,SOP与SC之间存在互惠关系。图中“→”不代表因果关系,仅表示待估计变量之间基于理论框架的一种假设。

图2 社区参与行为的空间感知路径分析

四、研究发现与解释

(一)描述性统计结果

社区居民造访仪式空间的结果见表4。62.7%与62.3%的居民一年内分别以游憩和祭祀为目的造访仪式空间5次以上,这高于造访次数平均值(4.77与4.70)。同时造访仪式空间5次以上的居民,其SOP、SC与PB得分也分别高于SOP均值(4.76)、SC均值(4.51)、PB均值(5.11)。描述性结果显示,绝大多数社区居民保持着与自然环境亲密接触的行为,同时与自然环境接触频率越高的居民获得的SOP、SC与PB得分越高。这可以初步推导出居民造访自然环境的频率与居民自身的地方感、社会资本与社区参与行为正相关。

表4 居民造访仪式空间频数与潜变量得分均值表

(二)路径分析与案例研究结果

本文采用Mplus8.1进行路径分析以检验社区参与行为的社会资本与地方感机制,以及仪式空间两个维度发挥的不同作用。模型拟合度指数均按目前普遍认可标准执行,结果如下:MLχ2=633.271,df=452,χ2/df=1.40小于2说明模型具有理想的拟合度;RMSEA系数(Estimate=0.037小于0.08,90 Percent C.I.=0.030小于0.05)说明理论模型与完美拟合模型的差距很小;CFI指数=0.970大于通用门槛0.90且TLI=0.967大于0.95说明理论模型能够有效改善非中央性的程度接近于1;SRMR指数=0.078小于0.08,说明模型能够拟合观察值。以上指数说明实证分析结果支持地方感与社会资本机制对社区参与行为的解释,仪式空间的两个维度也通过不同机制发挥着影响作用,图2中的模型与数据吻合。

表5总结了假设估计的结果,H1aH2a与H1bH2b假设显著,R2为0.295与0.454,说明公共空间对SC与SOP的影响作用的确存在。H3-H5假设显著,SOP与PB、SC的R2分别为0.368和0.454,说明因变量PB的方差近45%可以被模型所解释,这不仅验证了地方感与社会资本之间的交互关系对解释社区参与行为的重要作用,同时也证实了仪式公共空间和社区参与之间的间接联系。本文从物理与心理属性角度阐述公共空间对地方感与社会资本的影响及其与社区参与行为之间潜在的机制。

表5 假设估计结果

第一,公共空间为居民提供了一个动员社区参与的舞台。一个场所首先要具备物理属性,有一个具体的指向,才能给居民提供一个互相交流的场合。这种交流有时甚至不用太过频繁强烈,只需要十分轻微的接触就可以培养起居民之间的友好关系,建立彼此之间的弱联系(Weak Ties)。而社区中的社交网络(SN),正是由这些联系勾结而成,一个人员相对固定的社区,甚至不需要强联系就能结成稳定的社交网络,居民个体的社会资本就镶嵌在这些社交网络之中。另外一切发生在公共场合中的行为,均需要遵守或明或暗的种种规定。这些社区规范(RS)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规范限制每一个个体的行为,更在实质上是为了维护社区其他成员及整体社区的利益。社区成员在共同维护社区规范时,会逐渐形成并加强近似的价值观,而拥有共同价值取向的人群更容易团结在一起。案例研究也表明社会网络和规范这两种形式的社会资本会受到公共空间物理属性的影响,通过不同的机制影响居民的社区参与行为。比如个人会在社交中受到邻居的影响,通过各种互动过程,交换信息,共享资源,提供社会支持等,所有这些基于社交的行为都会间接或直接促成社区参与的行为(PB)。X村村民的访谈揭示了仪式空间(神山圣湖)作为一个交往空间时,社区成员社区参与的态度是如何受到彼此影响的:

2010年我搬下来,X村还没建完。当时这里乱哄哄的分不清楚是这里住的还是工地上干活的,大家都不认识,原来村上的也不一定挨着,感觉自己是个外来人,没有什么归属感。许多人无所事事,每天都会去格萨尔公园或者寺上转转,时间久了发现大家住的都不远,渐渐也就成了熟人。后来村里安排了职业培训,我报名参加了汽车驾驶与维修。2012年一起培训的都开始跑旅游,我们这里有阿尼玛卿雪山,除了马年绕山以外平时也有很多徒步的人,一般集中在夏天7、8月份。我们把徒步者拉去察那卡多,他们从那开始,经过枯毛、达木乔垭口、给日格、下大武、扎德滩、知加郭、白塔后再乘车回大武镇。这其中也不一定全部都走完,也有走一段坐一段车的,总之我们就在这2个月集中拉旅游的人(2019-RECDJ)。

我夏天也跑旅游,我和DJ就是跑车认识的。那条线有很多休息地点,时间久了,丢弃了很多垃圾,我们感觉不舒服但也没想到去管。2014年恰逢马年,在转山结束后的9月初我拉外地一些环保志愿者去转山道捡垃圾。那之后陆陆续续又接待了这样的好几拨人,有时候拉不了就介绍给DJ和别的司机。次数多了我们慢慢了解了他们的想法,有时也会带一些垃圾回来。现在除了我们,村里和镇上有车的人,如果看到有塑料垃圾也会顺道带回来,大家也会规劝扔垃圾的过路车辆或者游人(2019-REC-ZX)。

我是被他们叫去帮忙捡垃圾的,以前我总觉得这些事情和我关系不大,我管好自己不扔垃圾就行了,至于别人扔不扔垃圾不是我的事情。但是后面社区发展积极分子,ZX他们都是积极分子,大家关系都很好,他们叫我去一起开会,从那时起,我慢慢也开始关注起这些问题了(2019-REC-RQ)。

以上信息显示了X村村民由于各种原因,导致一段时间归属感很差,村民之间联系很弱,社会资本非常单薄。之后,岭国文化公园和寺院等有文化表征意义的地方为村民提供了交流场所,当地政府组织就业培训为村民提供了交流动机,村民们由陌生变得熟络。大家在适应新环境后,开始新的工作,并在工作中重新培育起了对当地的主人翁情结。与此同时,也丰富了自己的社交网络,通过彼此之间交流的影响,加深了共识与规范并自觉承担起维护环境的责任。另外,社区组织可能通过一种强制机制来影响居民的参与行为——居民通过参与社区事务,遵守社区规范来满足他人的期望,增强社区成员的相互认同。这种结果与路径分析H2a假设结果一致,证明社会资本受仪式公共空间物理属性的影响,并与社区参与相关。

空间还可以以一个景观的形式出现在社区成员眼前,比如一处风景名胜、祠堂庙宇或者历史名居等,一方面是社区成员交流聚集的地方,另一方面又是区别本社区的重要地标。一处独特的地标,会增加当地社区的自豪感,进而会增加大家对社区的认同。X村村民LM描述了他对当地山水的喜爱,并由此激发的环保行为:

村里集体捡垃圾的活动,我每次都不缺席。因为只要见到外地人看到阿尼玛卿兴奋的样子,我就觉得特别自豪。那些垃圾让我很不舒服(2019-REC-LM)。

这不仅说明了假设H1a的合理性,而且也说明了对某些社区成员而言,一处特殊的景观(AL)对他的价值和影响是无法衡量的,这些社区成员会因为这种感情而关注社区的集体事务(PB)。

第二,公共空间为居民提供了一个延续和创造集体记忆的场所。通过访谈发现,三江源地区的仪式空间(神山圣湖)是藏族群众举行祭祀寄托信仰的场所。这些具有象征意义的地点孕育了许多民间传说,拉近了当地群众与自然之间的感情距离。这种源于某一个地点的感情积年累月不仅会升华为一种特殊的地方情感(AP),而且还会巩固每个居民与该地点的牵绊与根植(RN)。地方情感又会通过集体记忆得到加强,每个造访神山圣湖的居民都会被这种特殊情感所感染。而人是群体动物,并不是绝对独立的个体,人与人之间又会因为对同一种情感的认同而加深彼此之间的信任(TR)。X村村民描述了他们对神山圣湖的记忆是如何受到家庭和环境的影响,以及其成年后又如何传承这种文化记忆:

1980年,十世班禅大师和另外一个活佛(六世嘉木样)在达秀拉则主持祭海仪式。我当时很小,是跟着奶奶去的。从果洛去刚察的路特别远,我并不知道祭祀青海湖有什么意义,但是知道要去看青海湖,那边会很热闹,所以特别兴奋。一路上同村的大人们说了很多,我只记住了赤秀嘉姆是阿尼玛卿的妃子,他们法力无边,一定不能往湖里乱扔东西。后来我长大了,逐渐了解了我们藏族的传统,我也把这些故事告诉了我的儿子们(2019-REC-CD)。

我们藏族有转山转湖的习惯,山就是我们果洛的阿尼玛卿雪山最有名气,湖一般说的都是青海湖,这些神山和圣湖都有很多故事。果洛最有名的扎陵湖就在我们乡上,没搬下来以前我时常会去湖边骑马放牧,有时候碰上同村的人会一起抽烟聊天,碰上节日或者闲暇的时候也会去湖边聚餐。我们都尊敬爱护那里,每次都会把垃圾带走(2019-REC-NY)。

我是2014年来乡政府工作的,那时候环境已经改善了很多。我们藏族因为文化信仰的原因,彼此之间相对团结信任。加上藏族文化本就有生态保护的价值观,因此开展自然教育、环境教育就很顺利。村民中也有人牵头组织一些民众自发的保护活动,如去道路旁边捡垃圾之类(2019-REC-LMCR)。

通过这三段访谈,印证了公共空间会通过心理属性渠道,潜移默化影响个体的社会资本与地方感。村民自小就从祖辈口头讲述的故事中对周围的环境形成了特殊的感情,长大后又会因为这种情感的影响而继续参加此类活动,这印证了路径分析中的H1bH2b假设。参加这一类活动是分散居住的牧民为数不多的拉近距离与增进联系的机会,牧民移民X村后的一段时间里由于彼此不熟悉或忙于适应新环境,无暇参加此类活动,彼此逐渐生分了起来。后经当地政府的努力,改善了X村的民生环境,村民们渐渐熟络了起来,在共同的文化记忆影响下再次联结在一起,响应国家号召为生物多样性保护出力。

五、结论与启示

保护地社区居民参与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初见成效,部分得益于当地群众与生俱来的生态文化基因,同时亦依靠社区行政组织的循循善诱与统筹支持。本文通过对三江源国家公园三个分区6个村落的调查,初步探索了在保护地社区情境下,仪式交往空间与居民参与社区生态保护事务之间的关系。研究发现,交往仪式空间(神山圣湖)与促进社区人际互动及培育场所依恋密切相关。神山圣湖作为一个居民交际的物理环境,通过社会资本机制调动居民参与的热情;同时神山圣湖作为一个承载居民共同记忆的象征环境,由心理机制凝聚成地方感知,通过社会网络传播复制。这一类环境VS行为的路径,使得神山圣湖最终影响了居民参与社区公共事务的动力。本次研究结果显示,神山圣湖为社区提供了一个孕育“草根力量”的环境,成为公众参与的基础资源。总之交往仪式空间(神山圣湖)对提高社区动员力的作用及隐藏机制值得政府与社会关注。基于此,本文提出两条启示。

其一,构建社区平台链接传统空间。空间并非单纯的物理环境,而是基于文化所产生的象征环境,承载着人类赋予的多元象征意义,映射出民族的信仰与身份认同。三江源地区是当地群众承载生计、交往互动、寄托情感与传承文化等关系的文化地景,其中由崇拜与禁忌构成的独特山水文化将神山圣湖变身为一个个维持生物多样性的小型保护区。在现代生态保护话语下,行政组织介入的保护需要依靠科学技术与行政命令实现生态修复与保护的目标。这使得孕育于传统空间中的生态文化脉络逐渐湮没在科技大潮中,割裂了传统空间与当下的链接。国家公园的建设不仅仅要实现以山水和动植物为目标的自然保护,也要承担以文化习俗为对象的非遗传承。因此政府部门应该真切关注当地居民的原生空间及其象征意义,通过搭建社区参与平台,充分尊重当地居民、吸纳地方性知识,总结基于文化和习惯的传统保护模式,结合现代管理体系进行完善优化,将当代国家公园与传统神山圣湖相链接。

其二,继承山水文化发展生态价值观。以崇拜自然、敬畏神灵为核心的原始生态观是青藏高原山水文化的精髓。三江源地区居民的宗教信仰蕴含着原始生态基因,以守护自然为出发点,通过崇拜与禁忌建立价值观念与行为规范,从而实现了人类与自然界的和谐共生。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与生俱来的生态基因伴随着当地人民繁衍发展,在渗透至生产生活各个角落的同时,影响了当地人的价值取向与思维意识。这种心理特征又通过艺术、仪式等各种形式体现出来,成为山水文化的生态表象。以生态基因为内核、生态表象为载体的山水文化,支撑起了当地居民的生态行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们践行保护自然的行为,值得提炼其中的优秀精髓,与时代结合发展与时俱进的生态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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