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高班大学生学业发展问题及对策研究
2021-05-27郭倩
郭 倩
(集美大学 文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一、开展内高班大学生学业发展研究的必要性
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一直是我国教育事业发展的主要问题之一。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我国为进一步提高民族地区教育水平,对民族地区和边疆地区教育投入了大量资源。就新疆来说,国家于1989年开始先后启动了“内地高校支援新疆培养少数民族人才协作计划”“内地新疆高中班”“援疆对口班”“内地新疆中职班”等项目。在这四个项目中,“内地新疆高中班”(以下简称“内高班”)累计招生数最多,至2017年,承接内高班办学任务的学校已达93所,分布在45座城市,当年招生数9 918人,在校生达36 585人。[1]
当前,学界对于内高班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学生高中阶段,对内高班学生进入高校之后的学业发展状况缺乏较为全面的调查和跟踪。相关研究有:发表于《黑龙江民族丛刊》2013年第1期的《少数民族内地班生源大学生的管理工作》一文,对西藏内高班和新疆内高班生源大学生在高校的综合表现情况作了一定的探讨;欧登草娃的《他们如何在社会上找到自己的位置》一文,对内高班学生大学毕业之后的就业状况做了一些个案分析。而其他以进入内地高校学习的新疆少数民族大学生为研究对象的文章则更多地从教育管理、民族交往、思想政治教育等角度切入,对其学业发展的研究明显不足。
内高班大学生的培养是国家民族政策中的重要一环,经过在内地三至四年的学习,他们的语言能力、生活和文化适应能力相较于直接考入内地高校的同乡学生而言是有较大优势的。据调查,新疆内高班大学生有“90%左右会回到新疆就业”,[2]在这一背景下,他们在高校中的学业发展状况将对民族地区人才的储备和社会经济发展产生直接影响。对内高班大学生学业发展中出现的问题进行充分研究并及时进行干预至少有以下两点必要:
一是缩小因教育资源供给差异带来的落差,使民族地区人才培养质量得到持续稳步的提升。内高班学生在内地就读高中,生活、学业、心理等各方面都得到了校方充分的重视和保障,从国家到地方乃至承办学校都为此投入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而如果进入高校之后学校方面骤然“放松”对他们的关注,势必对人才成长的延续性不利,也使前期的投入难以获得更好的成效。
二是缩小高考录取政策的特殊性带来的高校生源质量差距,使民族地区人才培养质量更加均衡。由于自治区内部也存在教育资源分配的地区差异,内高班学生学业发展水平不平衡是从其招生源头就存在的客观现实。加之高校对内高班毕业生实行计划单列招生,部分学生进入高校之后的学业适应问题就愈加突出。
二、研究过程与方法
本研究主要以问卷与访谈两种形式进行资料采集。由于内高班学生进入各高校后分布较为零散,本研究的问卷发放主要通过两种渠道进行:一是从点到面,以若干中学为出发点,通过他们掌握的信息与内高班大学生取得联系。按当前内高班大学生的录取比例和分布状况,通常从一个班级出发就能了解到三十所左右国内高校的相应情况。二是从点到点,在同一所高校中的内高班大学生通常会有自发的联系,包括初中同学或同乡关系,由此进行第二轮传播。问卷和访谈均可通过此种方法进行滚雪球式的扩散,从而避免由于调查对象过于单一而无法全面掌握资料的状况。
调研主要采用发送问卷链接或二维码的方式进行,被调查对象回答完毕后提交问卷,调查者可以得到实时反馈,通过网络自动回收问卷。调查历时近一个月,实际回收问卷95份,全部有效。从地域角度统计,被调查者分布地涵盖辽宁、北京、新疆、重庆、福建等22个省、市、自治区,籍贯分布地涵盖新疆除克拉玛依市以外的13个地级市、地区、自治州,其中南疆四地州学生26人,北疆59人。从被调查者专业分布来看,涵盖了经济学、法学、教育学、理学、工学等8个学科门类,占2012年版学科门类总数的67%。从被调查者民族分布来看,共有维吾尔族、汉族、回族、哈萨克族、东乡族5个民族的学生参与调查,所属民族在新疆的人口占比达95%。从性别来看,被调查者中有男生25人、女生70人,与内高班学生通常性别比例一致。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调查对象并非经由事先选择,有一定的随机性,因此本研究的数据不一定能全面反映所有内高班大学生的实际情形。但从前文被调查者的地区、民族、学科、性别等因素分布来看,覆盖面还是比较广的,因此调查结论具有较强的代表性。
三、内高班大学生学业发展状况分析
黄俊、董小玉认为,对人的成长、成就产生重要影响的因素可分为“先赋性因素”和“获致性因素”,其中“先赋性因素主要包括家庭的经济资本与社会资本,而获致性因素则体现为个体后天所获的文化资本”。[3]按照这个定义,本调查中“地域”“家庭期望”两项因素可归入前者影响范畴;而学业难度、学业要求、所选专业、个人状态、人际交往等因素则可归入后者影响范畴。
(一)先赋性因素对内高班大学生学业发展的影响
1.学业发展表现存在明显地域差异
由于幅员辽阔,新疆自治区内不同地域的经济、教育发展状况差异很大。习惯上,新疆以天山为界分南疆和北疆,北疆经济、教育发展状况相对较好,南疆地区相对落后,尤其是喀什、和田地区和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近年来,内高班招生不断向南疆地区倾斜,2017年录取南疆四地州(加上巴音郭勒盟蒙古自治州)考生5 935人,占录取总人数的60%。在本次调查对象中,生源地在上述三地州的共有19位学生,其中克州2人、喀什地区12人、和田地区5人。
表2 南疆三地州与新疆其他地区内高班大学生自我管理能力比较
表3 南疆三地州与新疆其他地区内高班大学生个人发展规划比较
由表1可见,来自南疆三地州的内高班大学生在学习状态、自我管理能力、个人发展规划三个方面的表现都显著优于其他地区。尽管从整体来看,新疆其他地区特别是北疆的教育状况、学生学业水平(根据内高班中学的反馈)高于南疆三地州,但综合本调查的数据,南疆三地州学生个人的学业发展意愿、自我约束力等实际上更占优势。近几年,来自南疆特别是农牧民家庭的子女报考内高班的积极性很高,因为考上内高班不仅意味着减少家庭教育支出,更意味着有机会接受更优质的教育,得到更好的工作机会,从而提升家庭生活水平。
表1 南疆三地州与新疆其他地区内高班大学生学习状态比较
2.“家庭期望”带来的学业发展压力明显增大
一般认为,少数民族学生在内地就学的压力来源除学业难度外,应更多地来自风俗习惯和普通话水平,本调查对预科和高中阶段内高班学生的访谈也证实了这一点。但进入高校之后,情况发生了明显变化,认为“家庭期望”使学业压力增大的学生比例高达49%,已远超“风俗习惯”(14.6%)和“普通话水平”(10.4%),大多数内高班毕业生对内地生活环境和普通话教学方式适应良好。
但与此同时,家庭期望给他们带来的学业发展压力却提升明显。大多数内高班学生的家庭对提升孩子受教育水平和文化层次、为将来谋得更好职业奠定基础的期待更高,更愿意付出让孩子少年时期便远离家乡、千里求学的代价。尤其是来自南疆相对落后地区的家庭,他们越迫切期望孩子通过学习摆脱贫困、改变个人命运、改善家庭面貌,孩子的学业发展压力也就越大。
(二)获致性因素对内高班大学生学业发展的影响
1.学业困难提升程度与学业要求出现倒挂
调查发现,有高达75%的内高班学生在进入高校后普遍感觉学业困难程度明显增加。但同时,也有高达74%的被调查对象认为高校学业要求“总体有所降低”,倒挂现象相当显著。在不同专业门类中,这种现象的呈现状况还略有差异,见表4、表5。
表4 不同专业门类内高班大学生对学业难度的认知
表5 不同专业门类内高班大学生对学业要求的认知(与高中相比)
由表4、表5可见,高校学业难度增加是普遍现象,特别是医学、理学、工学、教育学四个专业,有80%以上学生认为学业难度增加。但即使是在学业难度提升最多的医学专业,认为学业要求比高中“更严格”的比例也仅占不到三分之一。之所以出现这种状况,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部分高校或专业对内高班学生有意降低难度,因为他们虽然参加统一高考,但特殊录取政策仍导致部分学生进入高校后难以适应更高的学业难度。无论如何,出现学业难度与学业要求的倒挂,对内高班大学生人才培养质量的提升都是非常不利的。
2.个人规划与自我管理能力、学习状态出现协调偏差
现行内高班毕业生高考录取采用的是先填报志愿、后参加考试和录取的方式。一般来说,经过志愿填报这一环节中家长和教师的双重指导,进入高校之后的内高班学生个人规划相较于高中生应更为清晰。但调查发现并非如此:认为个人发展规划比高中“更困惑”的比例达31.3%,加上“无规划”的15.6%,在个人发展规划上处于不良状况的比例达46.9%。
从自我管理能力和学习状态方面来看,认为自我管理能力有所降低的占53.1%,远高于认为“更强”的28.1%;认为自己学习状态有所懈怠的比例达61.5%,远高于认为自己“更积极”的14.6%。
从以上数据看,内高班大学生个人因素对学业发展的负面影响不容忽视。虽然大学学业难度普遍增加,但内高班大学生学习状态和自我管理能力却未能有相应提高。如果我们选择若干数据进行交叉分析,可以看出更多细节:
由表6可见,在个人规划“更清晰”的学生中,自我管理能力“有所提升”的比例仅为50%,而有29.55%的学生尽管有了较为明确的个人规划,自我管理能力却在下降;而在对个人规划“更困惑”和“无规划”学生中,自我管理能力“有所降低”的比例更是高达76.67%和80%。如果将“个人规划”与“学习状态”做交叉分析,得出的结论也基本一致。
表6 内高班大学生个人规划与自我管理能力交叉分析表
3.人际交往“内倾化”为学业发展带来不利影响
调查发现,内高班大学生在人际交往中呈现出一定的“内倾化”迹象,这一特征主要从两方面呈现:一是在交往对象的选择上,56.3%的学生认为“志趣相投”是最重要的因素,选择“和本民族同学交往更多一些”的有20.8%,而“更怀念内高班时同学”的比例也有33.3%;二是在交往态度上,能“经常主动帮助其他同学”的仅占20.8%。如果结合地域因素分析,南疆三地州内高班大学生交往的“内倾化”问题也相对更为严重,仅有58%的被调查者认为自己“和大部分同学交往都不错”,较其他地区低11%;选择“还是和本民族同学交往更多”的比例较其他地区高出7%;选择“只要志趣相投,交往就没什么问题”的比例则较其他地区低13%。
上述现象对内高班大学生学业发展的负面影响是多方面的。首先,学生进入高校后师生交往频度远低于高中阶段,同伴互助对学业发展的重要性大大增加,交往“内倾化”必然使其失去许多得到同伴学业支持的机会。其次,交往“内倾化”使得部分内高班大学生产生适应困难,造成学业压力增加(将“人际环境”作为学业压力主要来源的内高班大学生比例高达44.8%)。尤其对于南疆三地州学生而言,这些负面影响尤其不容忽视。更高的家庭期望、更自觉的学习状态和更内倾的交往方式带来的影响相互堆叠,对他们在学业上的健康发展甚至人格成长方面都是极为不利的。
四、提高内高班大学生学业发展水平的对策
通过对本调查所采集数据和访谈的分析,结合当前高校的一般状况,本研究试提出以下三个方面的对策。
(一)平衡学业要求,多渠道扶助提升内高班大学生学业质量
面对学业难度的提升,一味降低学业要求绝非良策,因为这首先意味着对学习者成功期望的缩减。美国教育心理学家伯纳德·韦纳(B.Weiner)认为,“成功的低期望引起种种绝望的感情并更进一步退缩和不愿参加合适的有帮助的活动,如选取其他课程或要求其他人出来赴约”,[4](P349)这对学习者的负面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更严重的是,一旦“内高班大学生学业水平必然较低”被视为一种“同情”甚至成为一种教育共识,他们就更容易在意识判断和具体行为两方面放弃对自身的要求,甚至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类所谓“特殊待遇”,其危害性不言自明。[5]玉山·吾斯曼也提出,要坚决防止学业上“求率降标”做法,要谨防产生学生心理上的“依赖”,最后造成民族学生教学质量提不高的“恶性循环”。[6]
因此,高校首先应该充分平衡内高班大学生与其他类别学生的学业要求,然后根据各校实际在教务或学生管理部门中设立工作小组,并采取同学结对帮扶、导师指导等多种方式切实提升其学业质量。特别是对于来自教育薄弱地区的内高班学生,还应该在心理上予以更多的支持和帮助,充分发挥他们在个人规划、自我管理、学习状态上的相对优势,进一步提升学业水平。
(二)加强生涯规划指导,协调规划与执行的关系
内高班大学生个人规划与自我管理能力、学习状态出现协调偏差的原因:一是志愿填报时恰逢高考冲刺阶段,无暇深入考虑规划问题;二是考试过程与录取过程中的种种不确定性使最终录取结果与自身的意愿很可能相去甚远。因此,内高班毕业生进入大学后首先面临的就是个人规划的安排与重建。高校在录取之后,必须充分考虑内高班大学生的个人规划短板,把生涯规划指导摆在第一位来做。同时,利用合理的规划指导唤起他们自我管理的意识和能力,从根本上改变部分学生的学习状态。如此综合施策,才有可能实现学业良性发展。
(三)重视不同族群的文化融合问题,为解决交往“内倾化”提供良好文化环境
内高班大学生人际交往的“内倾化”现象与他们在内高班阶段经历的封闭式管理密切相关。袁同凯、宵雪灵认为,“这种‘全封闭式管理’制度,导致新疆生无法参与到当地社会中去,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文化适应的‘分离’”,[7]这种“分离”产生的影响进一步延伸至大学阶段,使得“人际环境”成为内高班大学生学业压力的第三大来源。班克斯(James A.Banks)认为,多元文化教育的根本目标是“使属于不同文化、人种、宗教、社会阶层的集团,学会保持和平与协调互相之间的关系而达到共生”,[8](P105)而这恰恰是不少内地高校的短板所在。所以,各高校应充分意识到这一问题,站在文化融合与重建的高度上,以解决内高班大学生交往“内倾化”问题为契机,通过各部门协调推进校园多元文化建设,主动建构更适于不同族群学生融合共生的大环境以适应将来更加开放与多元的办学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