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老北京的澡堂业
2021-05-24胡鑫靳潇飒
胡鑫 靳潇飒
过去,老北京人讲究“两泡”,即泡茶馆和泡澡堂子。去澡堂子洗澡已经融入了日常生活中,成为了一种生活方式和习惯,也是一种精神享受。
北京城里最早的澡堂
澡堂,又称浴室、浴池、澡堂子,澡堂仿自印度,随佛教传入中国。澡堂最初设在王宫、寺庙、馆驿中,供帝王、贵族、大臣们沐浴。到了宋代,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民间澡堂盛行起来,汴京、洛阳都很普遍,《清明上河图》《东京梦华录》等都有勾勒。曰“浴肆”,即营利性质的澡堂;或曰“香水行”,因浴湯中多放有香料。明清时期,收费性质的澡堂更加普遍,明时称“混堂”,即多人混在一起沐浴;清时名目更多,如“浴房”“洗澡屋”,等等。
自元大都建成后,北京城即出现浴室,北京最早的浴室是“天庆寺古浴室”。元明之际,澡堂数量虽不断增多,但也多为宫廷、寺院、官府所设置,寻常百姓几乎无法进入。大约到清代,浴室开始脱离寺院,一变而成为民间以盈利为目的的服务性行业,获得长足发展。但囿于客观经济条件,大多规模较小、设备简陋。从明末到清朝晚期,城市各街道相继开始开设对市民开放的公共澡堂子,澡堂子里的功能开始丰富起来,大街小巷开起规模不一的澡堂子达到上百家,市民的生活真正融入公共澡堂子。老北京真正出现洗浴业,公共澡堂子开始普及到百姓阶层,大量的经营公共澡堂出现和大规模兴起,百姓们才开始聚集到公共浴室,公共澡堂才开始承担起大众澡堂这一社会功能。
清代末期,清政府推行新政,京师首善之区,自来水、锅炉、电灯等设备已渐具备。加之社会要求革除陋习,讲究卫生,浴池业普遍开设,“虽交通不便偏僻之地,无不有澡堂之设”。1907年秋季,一名叫穆紫光的回民,由上海返京,仿照上海式,在杨梅竹斜街建筑东升平浴堂, 矗然高立三层大楼, 规模宏大, 设备完善, 在那时为北京浴业之冠。随后如 “ 一品香”“清华园“等次第出现,“小沧浪”“新华园”相继而起,日竞奢华。其他浴堂也纷纷改建,设备日益完善。
民国时期澡堂业的发展规模
民国初年,浴池业继续发展,不仅数量增加,质量上也有提高。按照地域分,浴池业有“南堂”和“北堂”之分。仿上海式样建筑的称为“南式浴池”,简称“南堂”;原来北京的旧时浴池称为“北式浴池”,又称“北堂”“混堂”。按照类型分,老北京的浴池通常有池堂和官堂(盆堂)两种类型。池堂为大池子,众人同浴;官堂较为高级,通常在公共浴室之一隅放一两块木板,为单人沐浴之所。澡堂的功能多样,除洗澡外还可搓背、修脚、理发、按摩,还有擦鞋、洗衣、修脚、刮脸、推拿等, 人称“全套活儿”。一些官僚、豪商进了浴堂并不急于沐浴, 而是先在官堂的雅座上品龙井、抽“前门”。浴堂部备有香烟、茶叶。有些讲究人还专门自带茶叶与香烟,并叫上亲朋好友或生意上的同僚,一起品茗、抽烟、聊天,聊足了才洗澡。经洗、搓、理发、刮脸、修胭、按摩等服务之后,再睡上一觉,叫茶役去采购食品,好不惬意!所以当时有人能在澡堂一待就是十天半个月,俗称“澡堂腻子”。
1930年代是北京历史上澡堂数量最多的时期,大约有140多家,根据规模大小可分为大、中、小三种类型。大型浴池资本上万银元,用工五六十人,内部官堂装饰讲究,服务对象主要是大官、富商和有钱人。中型浴池有资本七八千银元,用工30余人,仅盆堂和池堂,盆堂的服务对象是中等收入者,池堂的服务对象多是平民百姓。大池子分为温、暖、热三池。小型浴池资本为千余银元,用工十余人,浴池位置多位于交通不便的偏僻街巷,服务对象主要是穷苦艺人、小商小贩、车夫、扛夫、手工业作坊的匠人、城市贫民等,收费低廉,一般为二三十个铜板。在小型浴池中还有一种极差的,规模小,设备简陋,仅在大屋子中心设一砖砌水池,烧水不用锅炉而用地火。室内狭窄,用油纸糊窗,光线暗淡,又无通风设备。
当时的老北京澡堂业还兼具娱乐消遣功能。高档的官堂如“东升平”“清华园”“华宾园”等,来这儿消费的顾客多为上层阶级,这里的空间、设备、卫生、服务都为一流,来这儿的人除了洗澡,还有享乐的需求;普通的澡堂子,价位便宜,设备简陋,大多平头百姓光顾得起。
北京记忆清华池
澡堂业的门道儿
旧京澡堂业的从业人员,大多来自河北省定兴、易县、涞水三县 。定兴以西,易县以东,涞水以南,方圆五十里内,许多人终生在北京浴堂从业,父子相传,子孙授受,世以为业。据说最初在北京开办浴堂的人员中有个定兴人,以修脚为业,后来由于他的联络,定易涞三地人纷纷进入浴堂业。另一说法是前清有一贵族,为家人洗澡方便,委派一定兴人开设浴室。后来对外营业,浴堂产权归此人所有,从此形成浴业人士大多为定易涞人士的状况。遗憾的是这两种说法,孰是孰非,已无实证可査。浴堂业有旺季(春节前尤甚)、淡季(夏季七、八、九三个月)之分,从业人员淡季轮流打闲歇工,回家务农,春节则往往要忙至大年三十。
旧京澡堂业传统色彩浓厚,行话暗语甚多。民国以前,浴堂内的学徒、伙计入行后,首先要由掌柜的将浴堂内的“七十二旮旯”传授清楚,才能干活。这“七十二旮旯”的内容现也失传,无法得知具体所指。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各行各业里总有些不为人知的门道。浴堂内这一行为使自己的交谈内容不被顾客知晓,及商业上交易的方便,行话暗语应运而生。如:浴室的别名叫“宣窑”,掌柜的称“业上的”,看火的称“红上的”,修脚的叫“点着”或称“迎头儿”,理发叫“剪尖儿”,理发工匠称“筒子上的”,搓澡叫“垫板”,剃光头叫“擦光”,刮脸叫“赶盘儿”,手巾叫“条子”,裤子叫“蹬空”,袜子叫“信筒”,帽子叫“顶天”,脚带叫“盘龙”,手表叫“转心子”,茶叶叫“枝子”。另外还有计算钱的数目暗语,诸如十毛、十吊钱、十枚名曰“居干”,二十毛、二十枚、二十吊则曰“周干”等等,不一而足。
浴堂业之所以能称之为“业”,是以能否成立同业公会为标志。到20世纪20年代,北京已有浴堂百十余家。1922年西城“畅怡园”的老板常虎臣曾领衔率众浴堂拟写同业公会成立简章呈报京师警察厅,被警厅批驳。原因在于昔日的规矩为:整批买货零星卖货称为“买卖”,收买劣货加以制造而卖者为“生意”,用原料炮制成物件而售卖者为“工艺”,不制不造不买不卖为“营业”。早些时候对这四种类型的区分是十分严格的,按照此法区分,浴堂一行,当时被列入“营业”一途。故警厅批文曰“浴堂之性质,系备场屋以客来集为目的之营业,与他行工商不同,无设立公会之必要”,遂而作罢。
但随着浴堂行业的发展,澡堂数目的激增,同行之间难免发生摩擦。特别是在定价的竞争上,往往剑拔弩张、两败俱伤,亟待组织调停协调。另外,关于招收学徒、伙计工资等方面,在当时也因缺乏统一规定而导致有些工友时常闹着罢工,影响行业发展。为此,成立同业公会势在必行。1928年,经政府当局批准,浴堂业得以正式成立同业公会,定名为“京师浴堂业同业公会”,常务董事祖鸿逵。
第一家国营浴池华宾园
祖鸿逵的父亲最早是清华园浴池前身东兴园浴池的修脚工,后在东兴园濒临破产时与曹锟政府的参议院董慕堂共同接手后成為大股东,重新翻建东兴园后改名“清华园”,获利颇丰。后来祖鸿逵受其父亲的影响,于1938年在位于西安门大街西口路北处原“天福大院”一个茶馆的旧址上,经蚕食扩大后盖起了华宾园。据说,当时盖房所用材料大部分是盖清华园澡堂时的剩余物料,盖好后由于欠债,店东祖鸿逵便逃回了老家定兴,店内业务交由张赞庭代为经营。由于代理人经营有方,该店经营仅一年多的时间便发迹起来,祖鸿逵返回北京,不仅很快还清债款,而且名声大振。以至和东城的清华园一样,成为当时北京两家著名的大澡堂,时人称作“东有清华园,西有华宾园”。据40年代《北京市浴堂业同业公会会员各号设备状况调查表》载,祖鸿逵还是前述北平浴堂业同业公会会长,管辖96家澡堂子,2642名职工。可见当时华宾园在北平浴堂业中的地位。
当年的价目表
华宾园开业伊始,内部设施相当齐全,设计有洋瓷盆(分为洋堂、官堂、客盆三种)、池塘和散座。该店建筑坚固,室内陈设豪华,备有雕花屏风,家具多为花梨紫檀木制作,茶具亦为细瓷所制。内外套间安有电话,使用汽炉、电灯和自来水。洗浴条件良好,浴客来此洗浴犹如到家,温暖如春。特别是在30 年代的北平,该店经营者看好时机,从一开业就设立了女浴室。这样做既迎合了时代新风,又扩大了经营范围。
建国后,华宾园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军管会军代表李光明接管,更名为“西四浴池”,成为北京市第一家国营浴池。为国家培养了一批专业技术人才。如:女修脚技师张延芬、理发员李庆珍,推拿按摩技师王珍、王志清、李树山等人。他们技艺高超,服务热情,深得顾客喜爱。不仅平民百姓常到此洗浴,就连国家领导人也慕名而来。1958年,傅作义、董必武等国家领导人经常请该店老一辈修脚技师张祥到家中修脚;理发员李庆珍为全国政协副主席董其武刮脚。直到改革开放后,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许许多多像“西四浴池”这样的传统浴池开始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