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竞逐都是富强的铺垫
2021-05-24禾刀
禾刀
战争,是人类竞争的最高形式。这种形式总是充满血腥杀戮的暴力,自古以来,越是“战斗力”爆表的一方,越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咄咄逼人的一面——弱肉强食,“强权即公理”不无市场。
1963年,威廉·麦克尼尔以一部《西方的兴起》一举成名。为了给该书“补遗”,麦克尼尔耗时近20年,潜心研究技术,军事与社会三者关系,终成此书。本书中,麦克尼尔重点叙述了在公元1000年后世界东西方主要国家工业进步、武器制造、政府管理、社会秩序演变,欧洲人战争业务、战争技艺的提高,暴力官僚化带来的压力,法国政治革命和英国工业革命对军事的影响,简述了20世纪的世界大战特别是1945年以来的美苏军备竞赛和计划经济,包括民族国家政治权力的较量,人口因素的影响,经济发展模式的转变,技术发展对武器创新发明的促进,冷战期间两个超级大国核武器竞赛及太空争夺等等。
麦克尼尔钩沉历史,视野开阔,论述深刻。阅读此书,感觉麦克尼尔回答这么三个重要问题令人印象极其深刻:即西方何以成就“霸业”?现代市场经济体系是如何形成的?再有则是著名的“李约瑟之问”。
冲在竞逐前面的军事技术
在麦克尼尔的笔下,描绘了人类历史上一幅幅“恢宏”的战斗画卷。
公元一千年左右,职业化军队相对成熟。为战胜对方或不被对方战胜,交战双方总会不断加码,试图在战场上占据更加有利的位置。然而,能否夺取最终胜利,既取决于统帅的运筹帷幄,也离不开参战人员数量、装备技术水平、协同熟练程度、粮草供给等诸多硬件要素。谁能率先打破力量均势,谁就更能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麦克尼尔回顾了人类战争的发展史:从最初的步行作战到骑士,从弓箭大刀长矛到线膛枪火炮飞机导弹,乃至今天令人脑洞大开的先进武器。数千年来,战争形态早已从冷兵器时代的人海战术,上升到高科技制胜阶段。如果说“二战”是军事技术飞速发展的一个分水岭,那么,上世纪九十年代爆发的海湾战争,则让世人看到了高科技战争展现的巨大魔力,自然也激励各国将更多资金投入到卫星定位、巡航导弹等尖端军事科技方面。而去年下半年爆发的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战争,无人机技术在战场上的大放异彩很可能打开新的潘多拉魔盒。
当然,技术并不全是带来杀戮,许多军转民技术大大促进了人类的进步。众所周知的有计算机、全球定位系统等。然而,技术在军事上的应用一开始并不那么吃香,这一方面是因为新技术一开始往往显得较为粗糙,稳定性较差,也不太方便;另一方面则因为军事理念还停留在传统层面,如在16世纪二十年代的法国人和德意志人眼里,“绅士徒步作战和骑马战斗一样”。
在十五世纪的欧洲战场上,虽然线膛枪的出现已经让军人初尝甜头,但真正的战争工业化则要等到工业革命。略感滑稽的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推动军事技术进步的居然不是浴血奋战的军人,而是“由私人发明家提出来的,他们想说服当权者去改革现有武器或生产方法的某些方面”。私人发明家也不是出于什么高风亮节,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以求获得收入”。
一旦战争步入工业化的轨道,欧洲的军事技术便实现了质的飞跃,尤其是相较亚非等洲。现在看来,这是一个双赢的选择:工业化可以为战争的巨大消耗提供更大保障,战争的巨大需求也会刺激企业扩大生产,带来更多收益。当技术在军事方面的作用越来越大时,以强大的军事优势去征服其他地方掠夺财富,而不用担心被征服者的反抗,很自然成为欧洲人“理所当然”的选择。正是在这样的强权逻辑之下,欧洲人的殖民足迹几乎遍布全球。
不可否认,近千年来,战争确实扮演了创新驱动力的角色,但必须看到这样的驱动让人类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麦克尼尔对核武器表示出深深的担忧,担心如果没有统一的共同约束机制,像核武器这样的终极武器技术在未来将更多更平常地出现在人类眼前。麦克尼尔的担忧能否变成现象,这取决于人类竞逐模式的变更,比如抛弃军事斗争这样的野蛮方式。不过至少在当下,还看不到这样的曙光。
竞逐催生现代市场经济
提起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的形成,很多人会联想起亚当·斯密,以及他的《富国论》。实际上,斯密最突出的贡献,当是發现了市场上那只看不见的手,从而为商人松开了自利乃至所谓自私的道德绳索。然而在此之前,无论是否有斯密,历经数千年发展,市场经济体系雏形已现。
麦克尼尔在本书中设置了一个重要时间节点即公元1000年前后。麦克尼尔在第一篇中阐述了本书立论前提:公元1000年前后的几百年间,中国朝着市场调节的方向迅速演变,而这一点在世界历史上起到了改变均势的关键作用。麦克尼尔重点介绍了宋朝,这也是中国历史上经济较为辉煌的重要朝代。
宋朝军事落后,与其经济实力并不匹配,因此长期受到北方军事威胁,最终覆灭。在麦克尼尔看来,宋朝炼铁和造船技术比欧洲更有优势,但他们并不是扩大这种优势,而是借此作为其个人或子孙有朝一日“在官场争得一席之地”的门票。中国商人这一观念的形成,与历代社会根深蒂固的仇商情绪不无关系。
虽然同时代的欧洲商人并不比宋朝商人地位高多少,不同的是,基督教的分裂为社会竞争带来强大压力其中包括安全,这“使得市场行为与军事行为出现了相当程度的密切交融”。也就是说军队对商人有了更多依赖,有时还有点军商不分。在16世纪,“英国皇家海军一开始和商船队没有太大差别”,同时代的西班牙的战船中,多达三分之二的是武装商船。
战争就是烧钱,在税收无法满足战争需要时,欧洲皇室率先开启了民间借贷的社会融资尝试,这种模式继而应用到海外探险和拓展殖民地,从哥伦布的探险,到后来的荷兰和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均能看到这些融资模式的痕迹。不难看出,与郑和船队仅仅为了宣示皇帝皇恩浩荡截然不同,欧洲船队一开始就是奔着利益而来。
市场的形成需要剩余商品,需要买卖双方的交易。因为融资,欧洲摸索出一套信用机制。因为需要交易,契约合同于是诞生。虽然军队与商人间的纽带日益紧密,但军事不可能为市场提供可持续的需求,尤其是和平年代,这意味商人要想发展,必须自寻出路,比如除了本国军队外的其他买家,只要不是敌人或潜在的竞争对手。时至今日,军事装备出口在国际贸易中占据较大份额,其中美国一骑绝尘,无人能望其项背。
有必要说明的是,欧洲的战争常常会倒逼官僚体制革命,其结果是官僚不得不拿出更多权力与社会分享,这其中就包括经济利益。某种意义上,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的形成,也是权力机构放权的结果。虽然中国历史上也曾有多次农民起义,但改朝换代后往往又回到遵循“祖制”的老路上,说得难听点就是换汤不换药。
回望在竞逐中掉队的宋朝
麦克尼尔的立论时间起点是经济曾经非常繁荣的宋朝,自此,在竞逐中,中国开始掉队并越掉越远。
这倒让人想起了“李约瑟之问”:为何近现代科技与工业文明没有诞生在当时的中国?与麦克尼尔略有不同,李约瑟认为15世纪是中欧科学发展水平的重要分水岭,从此欧洲高歌猛进,而中国则在捍卫传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15世纪正值中国明朝。此时洪武皇帝的子孙们正极力捍卫朱家的万世江山。而同一时期的欧洲正经历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运动,其结果是新兴资本主义实现松绑。虽然明朝也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但“仇商”思维登峰造极,尤以开国皇帝朱元璋为著。也是因为如此,李约瑟指出,“若想解释中国社会为何没能发展出现代科学,最好先解释中国社会为何没能发展出商业的和工业的资本主义”,因为,“科学技术是随资本主义一起发展的”。很显然,李约瑟的问题,在麦克尼尔这里有了很好的回答。
荷兰乌特列支大学经济史教授范赞登在《通往工业革命的漫长道路》(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3月版)一书中,对欧洲11至19世纪进行经济分析后认为,工业革命并非偶然,而是经济增长和结构转型的必然结果。“自中世纪晚期以来,西欧在制度、人力资本形成以及经济绩效三个方面都有突出的表现”,比如“公民权”在法律层面得以确认,从此个体劳动成果得到了更好的保障。当私权从法律层面得以确立,“民智”由此得以激发。
最后必须慎重提及的一点是,作为《西方的兴起》续篇,麦克尼尔在论述公元1000年以来的技术,军事与社会后,不忘发出掷地有声的忠告,“人类似乎有这样一种天性,他们需要有敌人去惧恨、去全力消灭,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同仇敌忾、共担风险并争取最后胜利”。可笑的是,环顾四周,靠制造敌人从而实现内部的团结,这在今天依然不乏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