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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的铁匠铺

2021-05-23黄洪光

野草 2021年2期
关键词:铁匠铺诗人

黄洪光

缘起是这样的:先是不知几年前,记得有天看见一个给赵柏田颁发的授奖词,里面这样赞他道:左手小说,右手散文。我是知道在小说散文外,他还写诗,而且他曾表示过弄文字的最初就是写诗。于是乎某当时不禁暗戳戳地笑了起来,拟定哪天面见,可要揶揄一下他:左手右手都占去了,这下你用哪个部位来写诗?一个多月前,他突然把这首长诗推到我眼前。我反复读了十余遍,心有戚戚,决定动笔也来写下点什么。

《写下》一诗凡90节,近600行。粗粗一读,简直像是被人扑面撒下来一张大网。网自然到处都是口子,到处都又交结在一起。其厉害在于令陷者一时半会扯之不掉,挣扎之出不来。诗行涉及亦舛杂:有绮思,有妙想,有当下,有追忆,有男女私情,有漫漫日常,有思想,有人物,有事件。纷繁但不复杂,字字珠玑,句句玲琅。如此观之,该《写下》似有用心,又无用心,令我想起他当年的博客名称:狐狸的铁匠铺。遂挪来做了我这篇文字的标题。狐狸是夫子自谓,铁匠铺是优良资产。前者表智商满意度,后者则表信心指数。狐狸的“铁匠铺”,其名已不凡,琳琅满目自可期矣。故在这里奉劝各位,读此诗最宜还是想象自己乃一好事者,兴之所至,借故闯入,在铁匠铺寒暄主人之余,正着转转,倒着兜兜,走走看看,终得其乐。

整个90节诗,不知何年何月肇始,没有明显的特征表明每节都有事先的设计,我感觉是数年积累。当然这也是诗歌创作的常态。每个人无时不刻都正在进行人生经历。诗家是把个人生命感受和经验化为精神,再流露于文字之中,作品自然随着个人机遇而不断变化和增长。可以说这90节诗,是诗人自客体世界和主观意识里取来的90个样本,乍一看,有着深刻的碎片化特征,像沉在上林湖那里的陶瓷片。这不得不使得阅读就像在考古。虽如此,即使像诗歌这样散漫的文体作品,在大尺度的时间段上,本身还是会形成它自己的脉络,自己的意志而“自发”生长。因为,作品归根到底还是写作者对自己的思想意识的提炼和呈现。

读罢五六次,忽有发现了。满篇90节诗,原来均是一腹少年衷肠,以同一个声音语调在每一行中倾述、言说、独白,对周围世界播撒着充沛的兴致和绵绵情意。这是对心仪者自发交代自身来龙去脉。这是擦拭羽毛般地让牵绊自己的桩桩件件进阶为自我赋能。这是情窦初开。容我来捋一捋:一上来先是对自己爱慕的女子一顿直接倾述,长达十几节,继而杂以对客观世界的各色事物描绘,借以展示自己驾驭纷繁复杂世界的思维能力,心思里忧郁沉静的面貌,因缠绵悱恻而生的哀愁,以及灵光一现的男子野心。絮絮叨叨的其间,不断返回到“你”跟前,跟她“学说逗唱”。又再去追忆似水年华,比如那节1969(出生年,生命密码),70年代,交代自己的历经和成长,安身立命的方方面面,日常生存狀态,恐惧,彷徨,惆怅,虚幻感,小心翼翼或者无意流露出来的自恋和自怜。

有此认识,再读一次,便见承载以上种种起意的词藻勾勾连连,均结造、指向着这个无姓无名的呼告对象:“你”,处处都有着情分、情伤、情深,情色。越往深处读去,则越来越清晰地察觉到:90节诗歌的幕后操纵处站立的是一个感受力异常的少年。既然文本饱含此番操作,似乎又该当有预设来演绎这场绵长的情愫,以求身心接纳的得逞。要知道,人的情爱的这里,以及这时,从来都是情到深处不能自禁的才华纷飞,生命华丽的乐章紧凑。但如果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来对待这600行,却又显得赏析的浅燥。因为诗人往往是对世界用情最深的人,我们得看到他的飞翔。

赵柏田极其佩服的尤瑟纳尔,她最高妙的技艺就是在写作中隐藏自己。而诗人相反,往往就是用每一条诗行来建造自己。这个“自己”,当然绝非现实中那个自己,而是诗人在时代中对自己的精神写意。它只属于时代,绝非诗人本人的简单映射。其实尤瑟纳尔早年也是诗人,她出版的两本诗集:1921年的《幻想的乐园》,1922年的《众神未死》,显示了她作为一个作家的高超技巧,她重新诠释了古希腊神话,使它们与现实世界发生联系。在其间,她心怀诗意,彼时极可能根本还没有萌生要把自己藏住的想法和志趣。赵柏田这个《写下》,究其极致,就是魔法师使用召唤术般给我们的感受场里喊来了一个生于1969年至今仍是少年的男子。他的心理年龄与生理年龄无关。无论多大年龄,无论多么雄壮浑厚的时代背景下,他都始终是敏感、细腻,沉静,渴爱阴性事物的美丽,耽于幻想、幻觉,他始终都是清新、雅致、热烈,情欲勃发,六根痴觉于美,五蕴流连于哀。他是范蠡、严光、虞翻、王羲之、谢灵运、虞世南、褚遂良、贺知章、林和靖、陆游、王冕、徐文长、袁子才、李笠翁、张宗子、龚定庵、任伯年……他是江南浙地男子的集成体,最大公约数。这就是我要说的飞翔。

飞翔是何用心?那就是诗者的志向,不得不察。倘若个人志向在于社会公共空间里起到和取得一定作用,那他的自我就得极大地敞开着,因为社会性必然是离不开交互性。赵柏田醉心于思想和风雅,在非诗文本里多书写江南以思想见长的文人雅士,展现的是江南坚硬、清朗的一面,比如被他写下的第一个人:王阳明。挖掘沉潜在历史地表下的普遍人性,激情绘描一代代思想传承中生命的情意。这就是他向社会敞开的心扉以及与社会的互动。

我常常想定,无论你穿越到哪个时代,在那个当下,身处的生活世界,精神层面必定并无太大差别,惯见的是如此的周遭与日常:一个又一个的精神萎靡,思想卑琐,罕有能力和雄心,以及鲜明辨识善恶美丑的智慧之绽放。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上就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则是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他们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有时这并非是社会崩坏使然,而是在于人审美的磨损和丧失,激情的颓废。诗歌有何作用?极可能就在于它供给了待见它的人们以恢复审美和激情的自我努力和能力锻炼的路径。换言之,任何时候,人间得有艺术与美在场救赎人性才好。

中国现代文学尤其是新诗,作为艺术一种,衍生于西方文化母体,基本上是一个事实。许多年来,汉语写作者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对西方文化有着普遍强烈的依附性和认同感。因此,在我数十年中慢慢抬升起来的意识里,总是极为急切地在自己母语文字里去探看和寻觅我们自己的那些生命觉醒和肉身温度。赵柏田的这些诗行,即使是另外的、偏阴性的、柔美的江南风度,也跟他的非诗文本一样,明显有着找回族籍和姓氏的志气,找回汉家直觉和智慧、气韵和雅致的努力,呈现着要把自己照亮的救赎。

这就是我断定的用心,把与你看。

【责任编辑黄利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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