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那个暑假

勾琴兰

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年，妹妹在北碚读“3+2”学校，供养两个大学生，势必让这个农村家庭像负重前行的牛车遭遇厉风暴雪一般，困难无法想象。况且，我还是父母抱来的娃，被淘汰也是很自然的事！

高考后那些日子，家里一句“不读了”像一堵厚厚的没有缝隙的高墙，让我的心情暗黑到了极点。

那时家里养了两头牛，小赚几个钱后，敏感的父亲发现这是一条致富之路，于是不断地往家里牵回大牛、小牛。这十几头牛的眼睛一睁，就要喝水吃草，饿了就拖着长长的高音哞叫，吃饱喝足了就甩着尾巴回嚼，日子过得悠闲而安然，我却要为它们的吃喝拉撒操心犯愁。那个山旮旯，出了家门，一湾一塝全是庄稼，是不允许鸡鸭、猪牛等随意糟蹋破坏的。我家的牛大爷们，就只有待在牛棚里痴痴地等着主人给它们割草进食。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早出晚归，用握笔的手日复一日机械地重复着割草喂牛的工作。天刚亮就背上一个大大的背篓，迎着阳光，踏着雨露穿梭在苞谷林、田边土坎。每次出门前，父亲都帮我磨好镰刀，我觉得他是天底下最会磨刀的人，不管头天下午我把刀用得多么钝，经他的手后，镰刀就像崭新的一样。我割草的动作越来越干净利落，效率越来越事半功倍，羸弱的小身板越来越强壮有力。山边地角，哪儿草多，哪儿草少了然于胸。我左手抓住一把草，右手握着锋利的镰刀不由分说地一刀，一刀，再一刀……此时我割下的不是草，而是那混沌不清的未来。钢刀削掉草梗那清脆的“嚓、嚓、嚓”声在我耳际响成一段交响乐，我把割下的草一把一把堆在地里，堆成无数小丘，田壁变得干净洒脱，豆苗脚下没了荒草，苞谷林地整洁美丽，菜地变得清清爽爽。

日头升上天空，我头上、背上的汗流早已淌成一条小河。十点来钟，妹妹在家做好早饭等着全家人赶回家吃饭。父亲做完早晨那趟农活儿，背个背篓来接我回家，通常会随手递上一两个来时在路边摘的新鲜的梨子，石溪产梨，这是我家唯一的水果。父亲吩咐我先吃梨，他自己把一堆堆草装进背篓，再用梢尖索捆成大大的草垛。梨子甘甜的汁液浸润融化着我一时的劳累和焦渴。我和父亲没有多余的言语，一人背着一座“小山”，弓著腰沉默地挪回家去。

我的话越来越少，一天之内，除了中午一点至三点回家休息，清晨、上午、下午太阳打阴时分，我都会按时出行，把我家的土地抚摸千遍万遍。

有一天，在涪陵开馆子的姨妈打电话来，叫我去她店里学厨工。其时已是8 月上旬，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姨妈的电话深深地触痛了我的心。我握着电话筒情不自禁地蹲下去，压抑的眼泪冲洗着心里的绝望和委屈。记不清父亲是怎样接过电话的，“她马上要去上学，就不来帮忙了。”我听到这话，抬起头来，久久地凝视着父亲平静而又黝黑的面庞，十分亲切……

后来才明白，其实父母早有让我入学的打算，那些牛就是父亲借钱买来为我上学做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