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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之间

2021-05-19范开源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3期
关键词:罗生门芥川老妪

范开源

罗生门,人世与地狱之界门,真实与假象之别。

无论是《罗生门》这篇作品,还是作者芥川龙之介的大名,都已在历史的卷轴中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薄暮时分,罗生门下,两个穷途末路、苟延残喘的人,一场有关“正义”与“邪恶”、“良知”与“欲望”的内心纠葛。《罗生门》并不长,但它所讲述的故事,埋藏在文字之下的暗流,却一次次冲击着读者的内心世界。

啄食死人肉的乌鸦,昏沉的云雾,柱上的蟋蟀,腐烂的臭气,乱抛的尸体。就在这阴森而萧瑟的环境里,抬眼望着斜打着的雨云,低眉横看地狱般的人世,家将在“饿死”与“当强盗”之间踌躇。“活着”固然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但自己心中尚存的道义与良知,又岂是随便就可以抛弃的?他徘徊在“倘若”的两端,内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惘与茫然,最终没有勇气越过心中的底线。而这也正是很多人一直犹豫未决的难题,究竟是该遵循自己最原本的欲望驱使,还是坚守内心深处身为“人”的本心?

而他于楼梯间窥得火光,走上门楼遭遇拔头发的老妪时,在这个诡异而又寂静的氛围里,内心深处最幽深、最顽固的恶悄然萌发出了枝芽。由开始的恐惧,到发现老妪行恶时的憎恶,再到最后屈从于自己的欲望,短短一会儿工夫,家将的心情却是千回百转。充当正义审判者的他逼着老妪吐露实情,却被老妪的话击垮了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家将如同一个小丑,在昏暗的门楼里上演着可笑而荒唐的戏剧,引发观众的深思与长叹。

卖蛇肉的女人,拔死人头发的老妪,抢夺衣服的家将,毋庸置疑他们在行恶。他们都被激发出了最原始的本能,简而言之,欲望战胜了人性,恶念打倒了良善。但这些恶事却都不是彼此孤立的。老妪拔的是卖蛇肉女人尸体上的头发,家将掠夺的是拔头发的老妪身上的衣服。一切似乎都在“承前启后”,看似毫无联系,实则息息相关。就如同未衔尾的衔尾蛇,正在相连的莫比乌斯环,环环相扣,冤冤相报,终将周而复始,如此循环。

老妪的话为她自己,也为所有行恶者找了一个冠冕堂皇而合理的理由。

“我不觉得这女人做的是缺德事。她也是出于无奈,不然就只有饿死。同样,我也不认为我正在干的有什么不妥,也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不这样就只能坐着等死。所以,这个深知事出无奈的女人想必也会原谅我这种做法的。”

只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连行恶也都能变得顺理成章、理直气壮。在生存、在性命面前,似乎一切都能被原谅。老妪的话为本就内心动摇的家将寻了一个完美的借口——不这么做,便要饿死。

于是,本能最终站到了最后,内心深处的恶被肆无忌惮地激发出来。不过是一场雨的工夫,一个人就已由善到恶。

恶是会传递的。为了生存,人性屈服于兽性,曾经的家将最终变成了强盗。“如果人人都在作恶,那我作恶又有什么关系呢?”用别人的恶行来掩饰自己,拿空虚的说辞来欺骗内心。说到底,芥川龙之介将“家将”置于如此一种考验人性的选择当中,就是为了彻底剥掉道德的外衣,让我们直视赤裸裸的人性。与生存比起来,良善真的这么重要吗?内心的坚守与生命相择时,又有几人能执着于自己的初心呢?自始至终,生存才是人们最本质的问题。

芥川用敏感的心洞察人性,将笔下的角色赤裸裸地推到读者面前,所有黑暗与恶意都暴露在聚光灯下,逃无可逃,无所遁形。他直白而坦率地揭露着人性的暗面,展现着生死存亡之际人性的扭曲,勾画着仁义道德的脆弱和无助,嘲笑着人们的自私和鄙陋。

可能在他心中,人性就是如此吧。同蛛网一样脆弱,不堪一击。

除此之外,我个人认为芥川在书中还埋写了一个隐喻,就是家将脸上的肿疱。长在脸上的肿疱令人烦躁,始终是心里不大不小的芥蒂。而这也正像每个人内心深处最后的底线,代表着人的道德与良知。正是它一直束缚着家将的内心,让他的精神饱受痛苦的人性的折磨。开篇以来,他先后四次描写到肿疱,且前三次的肿疱一次比一次严重、肿大。而在最后一次,他听着老妪为自己的恶行开脱,本能欲望终于挣脱了底线的桎梏,放下了所有顾虑,放下了作为人最后的善良与正义,冲上去抢夺老妪的衣服。这个时候,他把摸着肿疱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

芥川是伟大的。他只用短短数千字,就写尽了善的浮夸虚妄与恶的悲凉无奈。他描写的不过是一个真实而市井的普通人,在挣扎中沉沦,他将这个无可奈何而又悲凉的结局勾画得淋漓尽致,可笑可叹;因此他呼唤着善,呼唤着道德与良知,呼唤着人类内心深处对正义与美好的渴求。

看到最后我们才明白,原来开篇那番荒凉凄败的场景并不是地狱。地狱就在人心里。

罗生门上,尸横遍野;罗生门下,夜色沉沉;罗生门内,人心難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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