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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商帮的传奇

2021-05-17■郭

乡音 2021年5期
关键词:冀州琉璃厂商帮

■郭 华

近代以来,和晋商、徽商、浙商等著名商帮相比,冀商确实相形见绌。但是,根据近年来一些学者和热心人士的研究,由于河北(直隶)地处京畿,又有天津这样便利的出海口岸,大运河以及后来的卢汉铁路、津浦铁路纵贯南北,甚至演绎了许多晋商故事的“张库大道”,起点也在河北境内。再加上“地瘠人稠”的倒逼,所以,冀商也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不成气候。

在冀商的几大帮派中,冀州帮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大禹治水划天下为九州,冀州乃九州之首,这是尽人皆知的历史。河北省别称冀,即来源于冀州。其实,冀州有过比“九州之首”更为辉煌的含义,它曾经和九州、神州一样,是“中华民族”的代称。当然,这都是上古时期的冀州,到民国初年取消府、州两级建制的时候,冀州只管辖衡水、枣强、武邑、南宫、新河5 个县。冀商之中的冀州帮,其核心是冀县(今衡水市冀州区)和上述5 县,以及与冀州毗邻的深州、辛集一带。但是,随着行政区划的变革,衡水取代了昔日的冀州、深州、景州,成为一个新的行政区域。而且,在这个新的区域之内,人们的联系空前紧密,认同感空前增强。所以,今天人们常常以衡水商帮代指冀州商帮。

拂去历史的尘埃,凝视衡水商人的足迹,留给我们许多感慨,也留给我们许多启示。

富商巨贾出寒门

清朝康熙后期,枣强县大营镇李旧路寺村有个李道宏,自幼心灵手巧,在大营学了一手精湛的制裘技术,十八九岁进京谋生。因为家贫雇不起马车,只能步行。到已出嫁的姐姐家告别时,姐姐看他衣服破烂,便将家中仅有的一点儿零钱、8 个高粱面窝窝头、两身旧衣服还有一双鞋送给了他。李道宏刚刚离开,姐夫从田间劳作回来,知道了此事,姐夫说:“道宏此去七八百里,十来天才能到达,即便到了京城,哪能一下子就找到饭门!”于是,姐夫又到邻居家借了20 文钱去追赶李道宏。追了五六里才看见李道宏的背影,姐夫大声喊:“道宏,等一等!”李道宏回头一看,见姐夫追来,误以为是要追回姐姐所赠之物,便加快了脚步。姐夫追得越急,他跑得越快。姐夫累得满头大汗,李道宏的身影却越来越远,姐夫只得作罢。这是枣强县孟宪珂同志记述的一个真实故事,这个徒步进京的小伙子李道宏,就是后来名满京城的“宏兴皮局”创始人。

衡水经商的人,大都像李道宏这样出身贫寒,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终有所成。清朝道光二年,冀县阎家寨一户姓杨的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儿,小名全仁。杨全仁十几岁的时候家乡遭灾,本来艰难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无奈之下,杨全仁只能像许多同乡前辈那样去北京谋生。他先是给人打短工,后在前门外井儿胡同租房做小买卖,继而在前门外通三益海味店门前摆摊,专卖白条鸡鸭。吃尽了人间辛苦,看尽了世情百态。清朝同治三年已改用大名杨寿山的杨全仁,稍有了些积蓄,买下了前门外肉市胡同一家山西人经营的杂货铺,经过改造,专门经营烤鸭。这就是历经150 多年,至今依旧享誉世界的“全聚德”烤鸭店。

道光二十年,一个老太太带着两个小男孩儿,逃荒来到冀县北内漳。两个男孩儿一个叫巩秉太,一个叫巩秉域,人称“二秉”。二秉最初到北京讨生活,是沿街收破烂“换袼禙”。但他们能吃苦,肯用心,沿着张库大道,从内地把日用百货贩运到库伦(今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再从库伦贩回皮毛和药材。到巩氏第三代“步”字辈和第四代“堂”字辈时,贩运的商品已发展到“上至绸缎,下至葱蒜”。不仅种类齐全,货物量大,还在库伦开设了“福来号”总店,在沿途开设了若干分号。巩家的马车、驼队往来张库大道只需住在自家分号即可。因此,当时有人形容巩家“北到库伦两千八,不住旅店光住家”。到新中国成立前夕,巩氏家族所开创的事业,已覆盖全国。北京、天津、上海、太原……更不要说省内,南宫县城四条街上都有巩家的店铺、房产。这一切,都发端于从逃荒路上走来的那两个衣衫褴褛的男孩儿。

家族乡情为纽带

旧时的商帮,多从家族发端,进而扩展到乡里乡亲。除去类似“张库帮”这样因为走同一条路道,到相同的目的地做生意而形成的商帮之外,多数商帮都带有区域性——来自同一地区的老乡。

北京的琉璃厂,至今兴盛不衰。古旧图书是琉璃厂经营的一大门类。从清朝嘉庆年间开始,衡水人到琉璃厂书店学徒的日益增多。学徒学久了成了老板,又会从家乡带出一批人来。老板愿意用家乡人,家乡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也愿意投奔老乡。这样,从事同一行业的同乡越来越多。我国著名版本目录学家、冀州人孙殿起所著的《琉璃厂书肆三记》收录了上溯道光咸丰年间,下至1946 年这一时期在琉璃厂开设的书业店铺,共305 处,而由冀州、衡水、深州、枣强、阜城、景县等衡水籍人士开办的就有164处。一群老乡在琉璃厂经营图书站稳了脚跟,新来的老乡开始投入其他行业,同样像滚雪球一样越聚越多。琉璃厂的古玩店,衡水人经营的接近一半。以书画装裱业为主的店铺共19 处,衡水人开设的有11处。晚清时期,琉璃厂已经被叫作衡水街。

道光年间深州孤城村卢天保,在北京前门外珠宝市创立了“久聚炉房”(后改为“复聚炉房”),专门融化散碎银两。最初的从业者都是卢天保的族人,后来孤城村周围的乡亲们纷纷前来投靠,再后来附近冀县、束鹿(今辛集市)的人也相互介绍,来京从事炉房行业,逐渐形成了庞大的“深束冀帮”。1949 年前后,北京金融界的从业人员中,深束冀帮占到50%左右。

民国初年,在天津做生意的冀州人越来越多,逐渐形成“银行帮”“五金帮”“杂货帮”等几大群体。据民国19 年(1930 年)冀州张庆闻撰文、胡宗照书丹的“冀县公署义茔碑记”记载,在天津的冀县人“合军政学工商各界盖数万人笃”。以至于“同乡张君秉乾,王君桐山”等人“倡议筹资千余购河北红桥拖西濒滏地十三亩八分七厘”,作为去世后不愿或不能归葬老家的冀州老乡在天津的公共墓地。死后尚且比邻而葬,生前更是尽量集中居住,以便相互扶持。因此,当时的冀州人大都居住在“东北角”“聂公祠”“侯家后”等地。这些冀州人集聚的地方,当时被称为“天津卫里小冀州”。

长袖善舞捕商机

衡水人经商不仅不怕吃苦,而且充分运用智慧,善于捕捉商机。“深束冀帮”开设炉房之初,只是替商家融化散碎银子。那时有外地到京的客商,携带银两较多,又一时用不完,便临时寄存在炉房。也有商家一时周转困难,临时来炉房借点儿银子。卢天保发现了其中的商机,逐渐增加专门的业务人员,开展银子的存放业务,获取利息,成为京城最早的私人钱庄。同治、光绪年间,我国开辟通商口岸之后,城市人口增多,交易增长。再加农民起义频繁,社会秩序混乱,各个地方解送朝廷的库银名称不一,质量不等,就连用的秤也不一致。时任“裕丰源”“谦和瑞”炉房总管的深州耿家庄人耿亚度上书朝廷度支部(即财政部,由户部演变而来),申请以26 家炉房为基础,组织公议局,代部化银。各地上缴银两,统统交予珠宝市炉房,化成北京市秤十两一锭,打上“公议十足”戳记,外加炉房名号,方为合格,否则度支部不予接收。上述申请经度支部批准后,26 家民营炉房一下子成了官炉,不仅拥有了化银专利,而且信誉大增,存款蜂拥而来。“深束冀帮”在京城金融界的地位再也难以撼动。

乾隆四十年,乾隆皇帝的第三位皇后去世,农历十月二十六日发丧。十月末的天气已经非常冷了,清东陵又在遵化山区,更是寒风刺骨。枣强人李道宏创办的宏兴皮局瞅准了这一商机,准备了大批反穿的白色羊羔子皮裘服。送葬时百官一色雪白,既是孝服,又可御寒,深受欢迎。宏兴皮局赚了大钱,还受到乾隆皇帝赞许。他们真的是长袖善舞,把生意做到了极致。

二战期间,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进出口贸易受到严重影响。当时在国内城市当中,已经有了一大批穿皮鞋的人,但是国内不产鞋油,国外的鞋油又进不来。在天津经商的冀州人傅秀山抓住这一机遇,于1942 年成功研制出“金鸡牌”鞋油,结束了洋鞋油一统中国市场的局面。时至今日,金鸡鞋油仍然在扮靓着中国人的皮鞋。

继往开来写新篇

历史上的这些工商界人士,不仅为民族工商业的发展作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而且十分热爱家乡。他们在外经商致富之后,千方百计反哺家乡,特别是支持家乡兴办教育事业。冀州羡家庄羡氏家族,曾经一次投资2500 两白银,兴建起羡家庄小学。而民国初年建成的北内漳完全小学,则全部由巩氏家族捐资。更值得骄傲的是,他们经商的智慧和激情,已经进入衡水人的遗传基因。改革开放以来,衡水是“乡镇企业”起步最早的地区之一。20 世纪90 年代初,笔者曾经去黑龙江的黑河地区,参加那里举办的“龙节”。当地的同志听说我是衡水人,非常激动地告诉我:“知道改革开放以后我们第一次外出参观去了哪里吗?衡水的枣强!”

遗憾的是,历史上虽然也有陶朱公之类的美丽传说,但中国传统文化的主流是抑商、轻商,甚至耻于言商。“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白居易的《琵琶行》成就了浮梁茶叶的知名度,也定格了商人“重利轻别离”的形象。而李白的“悔作商人妇”,更是把商人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尴尬地步。受传统思想的影响,中国地方志书中,关于工商业及其从业人员的记载非常罕见,乃至一字皆无,远不如贞节烈妇所占的篇幅。解放后各级政协编辑的文史资料,是为数不多的对工商业有所叙述的书籍。令人高兴的是,近年来这种现象得到历史性改变。在衡水已经有一批人在地方文化研究中开始关注“衡商文化”,新版《冀州市志》,以专门章节记述了历史上冀州的主要商家、著名店铺和商界“冀州帮”,突破了历代志书的局限。衡水市委、市政府和国家博物馆联合举办的“文华衡水”展览,更是前所未有地设计了“百年衡商,誉满京津”的专门篇章,以自豪的情感把衡商的风貌展现于世人,昭示着脱胎于冀州商帮的新的衡商队伍和新的衡商业绩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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