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胡梅尔钢琴小品Op.107 No.3创作手法及其演奏处理
2021-05-15林梦雨
林梦雨
一、胡梅尔生平与创作背景
约翰·内波姆克·胡梅尔(Johann Nepomuk Hummel)是晚期古典主义的作曲家、钢琴家。他主要的音乐活动以维也纳为中心。胡梅尔1778 年出生于一个音乐世家,在音乐方面可谓是“神童”:四岁读谱,五岁拉小提琴,六岁会弹奏钢琴。胡梅尔曾师从莫扎特、海顿与克莱门蒂,从阿尔布雷希茨伯格那里学到了对位法,并从萨利里学习了声乐创作、美学和音乐哲学。青年时期接担任艾斯特哈齐乐队的指挥,后在魏玛担任宫廷乐长,这期间他有充裕的时间作曲与教学,曾在欧洲各国巡回演出,备受赞誉,被认为是当时钢琴演奏大师。
胡梅尔作为一位作曲家,处于古典与浪漫这两个时代的交界处。他的作品几乎涵盖了世纪之交常见的所有流派和表演媒介:歌剧、交响弥撒曲和其他宗教作品、室内乐、歌曲、各种器乐的协奏曲和钢琴作品等等。在风格上,胡梅尔的音乐是古典主义最后几年中最优秀的,基本上是主调音乐织体,灵活的、华丽的意大利旋律,以及由现代阿尔伯蒂伴奏支持的艺术大师刺绣。[1]作为莫扎特与海顿的学生,胡梅尔一定程度上继承了二人的古典风格。同时,胡梅尔处于古典与浪漫这两个时期的交汇,他的音乐中带有些原始的浪漫主义因素,对后来的肖邦、李斯特等人产生一定影响。
胡梅尔虽创作了不少作品,然而当今国内对于胡梅尔及其作品的研究相对较少。钢琴作品中包含协奏曲、奏鸣曲、练习曲、幻想曲、圆舞曲、钢琴小品等等。笔者所分析的Op.107 No.3 是胡梅尔于1825 年所创作的。这一时期胡梅尔的生活是愉快富足的,除了在宫廷乐队的职业外,他还有充足的时间私下授课和作曲,获得丰厚的收入。这一时期他的创作已经达到成熟阶段,他把19 世纪20 年代作为他最富有成效的时期之一。Op.107包含6 首钢琴小品,每一首作品性格各异,或活泼谐谑,或细腻优美,或沉思内敛。其中第三首标题为“沉思”,有丰富的音乐性格,并展示了胡梅尔较为多样的作曲手法,结合了古典时期的典雅从容与浪漫时期的激情自由。
二、Op.107 No.3 音乐本体与演奏分析
Op.107 No.3(以下简称“该作品”)是复三部曲式,其中A 是单三部曲式,B 是插部。从调性布局来看,该作品整体调性相对稳定,基本围绕着主调(♭A)与属调(♭E)。以下为该作品的曲式结构:
A B A’a1 b’ c’ a2 1-8 9-19 20-43 44-58 59-66 67-74 75-88 89-92 93-100♭A-♭E ♭E-♭A ♭A-♭E E-B-♭A-C ♭A-♭E ♭A-♭E ♭E-♭A ♭A ♭A a b c a
(一)A 段音乐本体与演奏分析
A 段是没有再现部的单三部曲式。a 段为两乐句乐段,平行方整,从乐句的划分来看,这一方整的乐句安排是古典式的。四个声部有如混声四部合唱,唱出宣叙般的旋律。第一乐句为4 个小节,高声部由主音♭A 开始上行至♭D 音,以p 的力度轻缓地发出疑问;接着,以fz 的力度奏出的F 音似乎是对疑问的回答,F 是这一句的最高点,达至这最高点后下行至G 音。第二乐句转至属调♭E 调,从C 音同样以p 的力度开始,这一句较上一句而言语气更为强烈,C 音直接级进,一路渐强上行至♭A,正如提出进一步的疑问。接着,a 段最高点C 音以该乐段最强的力度f 奏出,是对这进一步提问有力的回答,而后下行♭E 音。在演奏这两个乐句时,除了乐谱已标明的表情术语外,还需挖掘乐谱为表明的内涵:第二乐句与第一乐句结构几乎一致,但音区更高,同时再次出现相同的内容时有着“强调”的意味,因而这第二乐句总体的力度层次上应当比第一乐句更强。
谱例1[2]:
b 段还是四个声部,但左手明显演变为伴奏声部。左手最低音稳定地保持着,高处八分音符重复♭E 音有如脚步声,仿佛一边踱步一边沉思着;高声部有表情地在高音区奏出双音主旋律,紧接着在低声部以单音对此轻轻回应,如一问一答。此处左手的角色与a 段不同,a 段共四个声部,同样作为旋律的四个声部一样重要,而b 段左手因变为伴奏所以显得次要些,演奏时还是应当尽可能轻,为高声部的旋律让步。最终,再现了a 段的主题材料,结束b 段。
谱例2:
c 段左手的伴奏织体是流畅的克莱门蒂式的伴奏音型。右手的主旋律的中声部音符明显减少,使得和声厚度变薄,音响效果更为轻盈,高声部的主旋律更为清晰可辨,不变的是主旋律仍是宣叙般的语气。此处,旋律声部开头的三个同音重复,令人想起贝多芬《第四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的第一乐句,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三个音标明了半连奏的奏法,半连奏是极为有表情的奏法,应演奏出“似连非连、藕断丝连”的音响效果,同时加以适当的渐强,为随后加了重音记号的♭F 音做铺垫。随后再次小心翼翼地提问,在一拍的休止这一片刻的思索后,以ff 的力度双手同时奏出强有力的和弦,得到了断然的、坚决的回答。此处,最高音♭A 重复了5次,是对提问一次次的肯定,“是的、是的、……是的!”在第五个♭A 时停留了片刻后做了快速的下行级进,而后又折回到比♭A 更高的♭B 音,以sf 力度奏出,随后下行的♭E 三和弦的分解和弦,此处应做减弱,来到大字一组的G 音,轻声结束这一句。
第28 小节出现了对位写法,这是他所擅长的写作。28-35 小节为对称的长乐句,这是他成熟时期的特征,线条变得不那么可预测与对称。不对称的乐句营造了向前发展的动力,长乐句则酝酿积蓄着力量。在演奏此处时,乐谱标明的连线并非一定句法,而应当作是弦乐的弓法,因此连线的气口不应过大,可接紧些以“接住”前面所积蓄好的力量,一直到33 小节推至高潮,又以下行的三十二分音符倾斜而下。再历经一番纠结之后,又回到开始如歌的旋律,平静地到达♭E 音。右手的旋律自在地歌唱,此时左手的伴奏触键应相对轻柔些,仿佛平静的湖面。然而此时还未结束,♭E 主三和弦以ff的力度奏出,仿佛一块巨大的势头丢进湖面,打破了原有的宁静。左手织体回到了b 段的八分音符,只是由b段的单音变为柱式和弦的重复,变得更为沉重,似乎心事重重,而后以和弦♭C-♭E-♭A 为过渡,转至B 段的E大调。
(二)B 段音乐本体与演奏分析
B 段是主题材料相对统一的插部。在B 段,44-45小节为B 段的第一句,显而易见由左手担任主旋律,该主旋律保留了a 段主题材料的主音-导音-主音的结构,右手是流动的三十二分音符分解和弦,波涛汹涌,仿佛一阵阵海浪层层袭来。在此处,左手的主旋律音触键可更深些,右手的分解和弦力度轻一些,同时在轻的范围内随着音符走向做出小起伏。46-47 小节为第二乐句,是第一乐句的模进。同a 段的两个乐句,46-47 小节整体力度上应当比第一乐句强一些,因模进有进一步强调的意味。谱例3:
从48 小节起和声开始不稳定,不断出现不协和的音响,不断变化的和声表明了矛盾冲突,一次比一次激烈,此时的力度应当做渐强。终于在第53 小节落在C调主和弦上,转至C 调。此时左手是不安分的三十二分音符,主旋律线已转移至低音。在第55 小节双手共同激进地奔向高潮。这一长句令人想起肖邦“革命”练习曲。此处是全曲的高潮,但胡梅尔的高潮没有李斯特式的激情,相对保持着古典的克制。而后冷静下来,以p的音量出现同音重复的三个C 音,这三个同音重复类似第19 小节,接着过渡到-♭A 调,准备再现a 段。
(三)A’段音乐本体与演奏分析
A’段是对A 段的部分再现。A’段中,先是严格再现了a 段。在经历前面一番波澜后,将此曲开头的疑问再次抛出,会得到怎样的答案?
接着a1段是对a 段的变化再现。主旋律由左手演奏,左手的主旋律音下方增加了低音,演奏时应当注意此处左手的重点在相对高的那个音,既主旋律音。右手轻声地奏出流畅的三十二分音符,有如绵绵细语在耳边。此时主题的再次出现变得更为和谐,似乎是面对此曲开头思考的问题,主人公在经过前面一番曲折波折之后,显得更为从容不迫,甚至是即将迎刃而解了。
谱例4:
第75-88 小节则是对b 段的变化再现,左手继续担任着主旋律,其中右手由三十二分音符形成的花腔式的长句令人想起了肖邦。胡梅尔固然是古典派,但他的音乐已经濒临浪漫主义了,已有肖邦的前兆。[3]实际上,肖邦完全接受胡梅尔,两人相互认识,胡梅尔的音乐一定程度上对肖邦产生了影响。
谱例5:
第89-92 小节则是c 段在♭A 调上的再现。这段如歌的旋律在高音区奏出,清晰可辨,有如冬日里一缕阳光温暖人心,左手依旧是十六分音符,似乎是“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最终,a 段主题材料再一次出现,这一次出现似乎更加有准备,少了第一次出现fz 的锐气、冲动。在发出第一个疑问后,没有得到直接的答案,又再上行七度模进发出第二个疑问,然而这还不够,又再次上行三度模进进一步提问,似乎是在问“真的吗?”这三次模进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烈,在演奏时需要做出力度的层次对比,既上行的模进在力度上一次比一次更强。而后,在第三次疑问最后一音♭E 的高八度上到达最高点,该最高点是前三次疑问一次次酝酿和推动的结果,在这一乐句中是最强音,也是听觉上最期待的一音,演奏时需强调此音,因为该音是这一乐句的中心。接着,又下行返回得到解决(属七和弦-主和弦),问题得到了回答。在此处虽然已有了解决,但左手从低音区上行的十六分音符继续走动着,右手再次歌唱起旋律,似乎意犹未尽,当再次来到主和弦时并未直接结束,而是用上行的三组分解的主和弦♭A-C-♭E,最终结束全曲。在此处,这三组分解的主和弦虽然是上行,但演奏时却不应采用渐强的常规的处理方法,而应当采用渐弱,一是为结尾的弱收做铺垫,二是上行的渐弱能营造出“逐渐消失在远处”的氛围,仿佛主人公的思绪飘向远方。
结 语
该作品是复三部曲式。上文提到,胡梅尔是“古典派”,他的音乐是古典主义最后几年最优秀的,但我们还是能从中看到些许原始的浪漫主义元素,如在这部作品中出现的不对称的长乐句、迸发的激情等等。尽管如此,胡梅尔的音乐在本质上明显还是古典主义的,如每一段落、乐句、短语之间清晰的转换,以及相对缓慢的和声节奏。胡梅尔接受古典主义,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他接受教育的那些年正是古典主义的盛期,更重要的是他的老师们都是古典时期的大师:海顿、莫扎特、萨利埃里、克莱门蒂等。他的音乐常能见到“追随莫扎特的明显痕迹,克莱门蒂式的对炫技性经过句的浓厚兴趣”。[4]他的音乐是偏古典的,但处于两个时代交界处的他所作的音乐还是濒临浪漫主义,甚至含有肖邦的先兆。[3]人们对胡梅尔的关注度虽往前不及海顿、莫扎特,后不及肖邦、李斯特,但值得注意的是,胡梅尔一定程度上继承了海顿与莫扎特,肖邦与李斯特也受到了胡梅尔的影响,某种意义上来说,胡梅尔可以被认为是起到了“桥梁”作用。
在演奏上,胡梅尔的表演生涯虽短,但在19 世纪20-30 年代他的表演却是十分受欢迎的。在魏玛时期,甚至有“不看歌德,听不到胡梅尔的演奏,对这个城镇的访问就不完整”[1]这样的观点。他的演奏以清晰、整洁、匀称、优美的音调和细腻,以及非凡的放松品质见长,因此,在演奏Op.107 No.3 的触键应当更偏古典些,保证音符的颗粒清晰,以及抒情长句的优美细腻。在踏板使用方面,胡梅尔极少使用踏板,这与他的“古典立场”一致。在他所作的《钢琴演奏艺术理论与实践教学大全》一书中,他认为使用太多踏板是为了掩盖不纯净、不清楚的演奏,因而,在Op.107 No.3 中,右踏板的使用应当节制谨慎,保证音符的清晰。
本文以胡梅尔晚期所作的钢琴小品为例,浅析了胡梅尔的创作与演奏手法,呈现了一部古典与浪漫两个时期交界处的作品,以及一位“浪漫的古典大师”。胡梅尔的音乐是晚期古典主义最优秀、最著名的代表,虽未必达到了不朽,但其音乐与表演风格却有持久的重要性:他将克莱门蒂、莫扎特与肖邦、早期李斯特和舒曼的风格联系在一起。[1]他将古典主义带到了最后的结果与衰落,可以说是古典主义后期的“天鹅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