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深度融合背景下如何构建视听传播新场景

曾祥敏 翁旭东

从1983年中央电视台首次以现场直播的形式制作播出《春节联欢晚会》以来，春晚陪伴国民度过了39个春节，早已成为农历新年不可或缺的文化仪式之一。春晚一路从歌声与欢笑中走过，也从期待和争论中走过。特别是在媒体融合、受众分化、多元价值碰撞的当下，如何调剂悠悠众口实现雅俗共赏，如何让传统“年味”与时代精神相互呼应，从而有力实现正向引导与价值引领，成为当下春晚破局的重要关口。在媒体融合背景下，融合创新与用户连接成为近些年来春晚创作的核心议题与迫切需求。在进一步深度融合发展中，广电媒体如何守正创新，重构视听传播新场景，从而形成差异化竞争优势，某种意义上来说，春晚是一个指向标。

综合中央广播电视总台以及各地方省级卫视2021年的春晚来看，年轻态定位、青春化叙事成为贯穿牛年春晚创作的主要线索，晚会阵容、叙事语态、呈现形式显著向年轻观众群体倾斜，并主动联动、吸纳高热度网络文化因素。依托技术驱动强化文化自信、家国情怀的创意呈现与共情表达，从而进一步释放融合效能，强化价值引领，融通话语，创新形态，这成为时下春晚旧貌换新颜、构筑视听传播新场景的共性实践路径。

智慧技术赋能视听新场景

科技感、未来感是2021年总台春晚最为显著的特征。不同于往年对于前沿媒介技术“锦上添花”式的局部试水，今年总台春晚在对于8K、VR、AR等技术可供性深入挖掘的基础上，尝试对其进行系统化整合，作为底层逻辑嵌入整个春晚内容的生产与呈现之中，致力于重塑晚会的空间连接与场景体验，打造全程、全息、全效春晚。

仪式空间的沉浸式全景打造。电视晚会由早期剧场文艺演化而来，着力于凝聚空间的仪式感。受众对特定时空的感知，将影响对于文化仪式的认知以及媒介记忆的建构。当下春晚演播空间的设计趋向于消解传统舞台与观众席的边界，将现场观众、线上观众同表演者共同置于一个连贯的全景结构之中，从而进一步延展晚会的表现空间，强化沉浸式体验。总台牛年春晚在观众席后方及上方搭建起由154块屏幕构成的穹顶结构，与舞台上呈弧形布置的8K超高清巨型主屏以及地屏、装饰冰屏连为一体。观众被推向前台，和表演者共同处于屏幕的环绕之中。同时，总台首次采用AI+VR裸眼3D演播室技术，为不同接收终端的观众带来突破以往的感官体验。北京台春晚则搭建起以主台为主、侧台为辅、由舞台中轴线向附属表演区延展的箱式空间结构，通过物理性的移动装置，将块状表演区域拼接组合为一个空间整体，强化了整个场景的氛围感与互动感，服务于晚会举国“联欢”的定位。

AR+XR创新场景“云连接”。国内“云录制”的制作模式兴起于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的特殊时期，主要以场外录播以及“云连线”的方式实现嘉宾异地参与节目录制。总台春晚在这一制作方式的基础上进一步创新，通過AR（增强现实）+XR（扩展现实）技术的组合应用实现异地嘉宾的“同台”演出与“实时”互动。比如，在节目《牛起来》中，节目组使用远程XR技术对远在香港的刘德华进行线上录制，使刘德华在虚拟场景中进行表演互动；同时通过AR技术和实时渲染技术，完成虚拟空间与晚会现场空间的无缝连接，将虚拟空间中刘德华的动态形象移植到现场舞台之上，使其“空降”春晚演播大厅，并与现场舞台上的关晓彤、王一博进行互动，共同完成歌曲演唱。当刘德华的形象出现在现场舞台上时，其清晰、立体的形象呈现，甚至在社交媒体上一度引起观众关于刘德华是否真正登上春晚舞台的讨论。AR+XR的尝试进一步消解了虚拟与现实的边界，实现了演员真实的在场，给观众以独特的视觉体验，以近似“科幻”的方式展现出颇具数字时代特点的“天涯共此时”的仪式想象。

年轻态内容重塑视听新场景

年轻态、有“网感”成为各台春晚追求的主要目标。2021春晚努力尝试读懂年轻人，在整体风格与定位上主动向年轻观众靠近，积极贴近年轻观众的文化旨趣，尝试个性化、潮流化的话语表达，并借力亚文化、粉丝经济追求现象级传播，以实现春晚的破壁出圈。

探索跨界混搭、实现话语融通。为了提升晚会对年轻观众的吸引力与参与度，探索出圈破壁的年轻态新生，跨界混搭成为各台春晚普遍采用的编排方法。晚会通过出乎意料的跨界阵容或元素混搭来提升节目创意，着力打造具有高辨识度与话题性的“流量”节目，以寻求在网络空间的大规模二次传播。其具体形式主要可分为两种类型。第一，参演嘉宾阵容的混搭。大量高热度的网红/流量艺人、综艺/影视明星被邀请到歌曲类节目以及语言类节目中进行跨领域合作，一方面带动艺人粉丝以及泛娱乐受众群体对春晚的关注，另一方面可以调和不同年龄受众的收视偏好。比如，北京台春晚吴亦凡与腾格尔联袂演唱《大碗宽面》，带货主播薇娅加盟总台、安徽台、北京台三家春晚小品中。第二，内容元素的混搭。在节目内容创意上，各台春晚积极尝试将年轻人所追捧的网络流行亚文化元素纳入春晚的叙事框架之中，如动画及游戏IP、网络音乐、宅舞/街舞，强化节目内容的新鲜感与观赏性，探索打造新的记忆点与引爆点。比如，总台春晚在歌舞节目中引入虚拟歌手洛天依，东方卫视春晚将《黑猫警长》主题曲编入网综男团歌舞串烧中，等等。

聚焦青年话题，展现时代形象。年轻化的节目形态转型不仅表现在紧贴流行文化潮流的“欢”与“闹”，也表现在直抵人心，讲出年轻人想说的话。聚焦年轻群体的日常生活状况、反映并探讨年轻人关注的话题，讲述新时代青年的故事，是牛年春晚重点关注的议题之一。比如，总台春晚小品《每逢佳节被催婚》聚焦催婚这一单身年轻人在生活中绕不开的问题，特别容易唤起年轻观众的情感共鸣。作品展现了新时代青年的婚恋观，同时呼吁父母与子女互相给予彼此更多包容与信任。此外，作品将故事框架与脱贫攻坚的时代背景相结合，展现了驻村扶贫中的青年形象与青年力量，为单一议题注入社会价值取向。辽宁台春晚中《嗨！老爸》则通过讲述父亲在女儿人生三个阶段中与女儿以及女婿的故事，展现了不同代际之间在生活、教育、价值观等方面所存在的复杂情感与矛盾。

传统文化创新赋值视听新场景

“国潮风”“有质感”成为春晚传统文化类节目的新标签。牛年春晚着力融合流行文化及数字媒介技术，对优秀传统文化资源进行创造性转化，突破其原有的古老、陈旧的刻板印象，让传统文化“活”起来。以突出体验感、亲近性又不失文化底蕴的潮流化重塑文化自信，将中华传统文化认同“润物细无声”地渗入大众心中。

传统文化的潮流化创新。展现东方美学韵味、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一直是春晚的重要审美诉求和价值追求。除戏曲、杂技、武术类节目外，传统文化类节目多以精心编排的舞蹈形式进行呈现，并涌现出了一批深受观众喜爱的经典作品，如1995年的《醉鼓》、2005年的《千手观音》、2008年的《飞天》、2016年的《茉莉花》，等等。2021春晚在延续往年节目表现形式的同時，尝试将传统文化同当下流行元素相结合，基于现代审美进行再创作，寻求从国宝展示、国风颂扬向国潮引领的转变，让传统文化时尚起来。比如，总台春晚的时装走秀节目《山水霓裳》，将传统服饰元素融入现代时装设计之中，并通过裸眼3D等技术，实现模特在栩栩如生的各地山水风景中走秀的效果。同时节目使用多角度镜面展示、镜面虚拟等技术，使歌手李宇春“分身有术”，穿着不同时装同时呈现在观众面前。河南台春晚《新春国乐畅想曲》中，国乐大师方锦龙与河南博物馆华夏古乐团、流行乐队0371进行合作，将民族乐器与流行音乐乐器结合进行演奏。演奏曲目涵盖《牧羊曲》、豫剧《朝阳沟》选段、《斗地主》、二次元歌曲《达拉崩吧》等多种风格类型，展现了国乐在当下所散发的生机与活力。

传统要素的沉浸式体验。依托数字媒介技术，将传统文化类节目打造为融媒体产品亦是2021春晚关于传统文化资源创造性转化的主要探索路径。在深入挖掘和理解传统文化的底蕴与创新潜力的基础上，节目组运用数字媒介技术实现虚拟与真实空间的无缝对接，着重突出空间中的沉浸式体验，强化观众对传统文化的感性认知。从当下观众反馈、网络话题传播的情况来看，这种数字技术+传统文化的模式受到了观众的认可与欢迎。今年春晚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河南台春晚的《唐宫夜宴》，节目从河南省博物院馆藏的一组唐代乐俑汲取灵感，生动展现了唐代女乐官平时训练时的小儿女情态以及入宫演奏时的雍容气度。节目采用5G+AR的技术，通过虚实结合，将歌舞放进了博物馆的空间之中，把观众带入了古代的场景之中，乐俑在妇好鸮尊、《簪花仕女图》、《千里江山图》等众多国宝间穿梭舞动，营造出一种典雅灵动的文化景观，塑造了一个让观众身临其境的场景。《唐宫夜宴》播出后快速在网络走红，截至2020年2月26日，其微博话题阅读量超过2亿次，讨论量达到25.7万，并直接带动了河南台春晚以及河南博物院的网络人气。

家国共情升华视听新场景

由于举国欢庆的仪式功能和家国情怀的价值诉求，小切口、大议题成为春晚节目的主要叙事策略。在经历了新冠肺炎疫情之后，决胜脱贫攻坚之役，2021春晚更是积极探索百姓生活与社会发展的接合点，寻找个人情感与时代精神的共情点，以个人发展的故事讲述呼应家国主题，在日常生活观照中凝聚社会价值，从而忠实反映时代主旋律，实现正能量的共鸣传播。

宏大主题的个体化表达。立足2020年这一重要历史节点，2021春晚是对过去一年社会发展变迁的反思与感悟以及对“十四五”开局的展望。在各台晚会节目构成中，旨在反映社会热点、解读时代精神的内容比例有显著增长，这一点最为直观地反映在各家春晚语言类节目的编排上。牛年春晚语言类节目较为普遍地以过去一年中发生的大事件作为创作背景，围绕普通人日常生活的趣事进行戏剧化创作，着力通过个体的视角展现对社会议题的感知与思考，凝固时代进程中让人感同身受的温暖瞬间，以尝试实现“以小见大”“家国共情”的主旨表达。比如，总台春晚小品《阳台》讲述武汉封城中小区居民居家隔离中发生的故事；东方卫视春晚小品《今年过节不孤单》呼应“就地过年”的防疫举措，讲述年轻人相互陪伴在异地过年；安徽台春晚小品《在阳光灿烂下》展现了扶贫第一线驻村干部与村民的深厚情感。

艺术经典与时代精神相连接。在围绕中心、服务大局的表达上，2021春晚尝试从观众耳熟能详的艺术经典中进行挖掘，寻找流传经典与时代主旋律的有效结合点，以老歌新唱的形式表达国民心声，引起观众的情感共振。总台春晚中，由成龙、李玟领衔，多位两岸三地歌手共同演唱的经典歌曲《明天会更好》，与战疫主题小品《阳台》首尾相接，展现了疫情期间人与人之间的感动与温暖，传递了国人对于战胜新冠肺炎疫情的信心，同时凸显出人民对新时期美好生活的新向往。河南台春晚的戏曲节目《白衣执甲》，用原汁原味的戏曲选段《穆桂英挂帅》《天仙配》《花木兰》分别讲述了三个战疫故事。每一个段落由戏曲表演艺术家与故事主人公共同完成。整个节目形式朴素，但所选择的经典唱段却与战疫中的女性形象高度契合，传达情感真挚，具有较强的感染力。牛年春节恰好与藏历新年同在一天，东方卫视春晚立足即将到来的建党100周年以及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的历史性节点，邀请老一辈藏族歌唱家才旦卓玛演唱《唱支山歌给党听》，并由各民族组成的合唱团与丁真珍珠共同演唱《再唱山歌给党听》，表达对党和祖国的祝福，展望新一年的新征程。

对春晚创新的再思考

应当说，2021牛年春晚整体上围绕新技术、新语态创新晚会视听场景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并在春节档播出与运营的实践中提炼出一套具有一定价值与潜力的路径组合。但辩证来看，亮点之下，依旧有值得对春晚创作再思考的需要，主要在于对以下三对关系的认知与处理上。

技术与内容。毫无疑问，新技术的运用是近年春晚创新的主要驱动力与品牌塑造的新着力点，但客观来看当下存在倚重技术展示营造视觉奇观的趋势，而内容叙事的连贯、共情共鸣的手段稍显薄弱。当然，这也是以技术为支撑的创新创优的必经过程，需要在未来发展中，不断探索技术和内容匹配、形神兼备的作品。因此，在春晚节目的创作中，技术与内容的关系需要再平衡。在我国新兴数字技术应用趋向成熟、走在世界前列的背景下，春晚创作需要更多地思考内容的守正创新，在积极响应技术发展的同时，以富有创造性的融合理念进行资源整合，实现表现形式与表达主题的有机配合。因此，如何统筹驾驭技术，依据主题进行有选择的创造性建构，真正打造优质融媒体内容产品，将是新兴技术在各台快速流通普及之后新时代春晚创作的核心竞争点。

广度与深度。从整体来看，2021牛年春晚节目选题多元，涉猎广泛，做到了对家国主题、社会议题以及生活话题等多维度热点与重点的有效覆盖，体现了格局与高度。但具体到单个节目，尤其是总台春晚，在语言类节目的内容来看，对于主题的处理主要停留在浅层的总结与呼吁上，有更多空间可供进一步思考与探讨的作品较为少见。很多节目在人物形象塑造以及故事情节的设计上不够接地气，叙事上呈现一定的模式化倾向，导致故事的讲述生动性和共情不足。如何协调好主题覆盖的广度与内容表现的深度之间的平衡关系，是春晚提升创新性需要破解的一大命题。

集合与融合。分众化时代提升主流价值的正向引导，调合多元口味，寻求表达形式的最大公约数是当下春晚创作的必要路徑。但需要清楚地辨明，求“全”不是简单的元素汇合与迎合，求“全”为的是融合下的创新以及深入精神与思想的启迪与引领。不能否认明星拼盘、网红元素移植这些制作模式短期内在强化年轻态定位、推动品牌转型上发挥的积极作用。但从长远发展来看，春晚不能满足于简单地为我所用，做各种文化的集散地与放大器，更要在选择性借鉴与吸收的基础上实现有效融合与自我生成，实现主流声音及内容产品的“流量化”传播，打造兼具网络传播特质、凸显平台格局定位、实现有力引导的新型主流声音的发源地。

结语

总体而言，2021春晚在创作与运营中有效把握了经典与潮流、小家与大家、传承与创新的关系，依托技术赋能、文化自信、家国共情三条主要路径着力构筑视听传播新场景。从最终晚会呈现的效果来看，这些求新求变的探索可圈可点，但同时在一些方面需要进一步提升改善。在风云际会的大时代以及分众化的传播结构下，求“全”不易，引领不易。特别是对于春晚这个已经传承近40年的媒介仪式，对于这个从下到上受到广泛关注、创造了大量文化奇观与媒体记忆的国民级IP，其提升创新性注定要在一边做加法一边做减法的过程中不断反复、协商与权衡。2021牛年春晚的制播实践或许预示着春晚进入又一个全新生长期的可能性，也期待春晚一如既往坚守价值，守正创新，打造新时代、新场景下的百姓喜宴、家国盛事。

作者曾祥敏系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翁旭东系中国传媒大学电视学院2018级广播电视学博士、布拉格查理大学社会科学学院联合培养博士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移动互联网背景下主流媒体新闻视听传播变革研究”（项目编号：18AXW003）的研究成果，亦受到国家留学基金资助（项目编号：202007050042）。

【编辑：沈金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