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体”看裘山山怎样讲故事
2021-05-10张昆
此“三体”非彼《三体》(刘慈欣的长篇小说),而是指女作家裘山山短篇小说的三种框架结构。小说都需要讲故事,如何“讲”却有方法。裘山山讲故事有秘籍[1]。
蚊香体
《失控》故事梗概是:主人公周伦德在旅游途中莫名死亡,刑侦人员展开调查。随着调查的深入,小说人物依次出场。
作者趁势点燃了一盘“蚊香”。
“蚊香”从外至内,逐圈燃烧。最外圈是导游,最里面是“核心”——死者周伦德。两者之间,顺次出场的人物是游客王老中医、周伦德的秘书方女士,以及死者年轻的妻子刘月。因此,从外圈到核心的逻辑顺序,其实就是不同人物与死者的疏密关系。这种关系由疏到密,述说者从事件的外围,瞄准内核,依次填补事实的真相。当烟火将尽,只剩残骸時,已经死去的周伦德居然张口说话。他告诉读者:男人想掌控一切(包括对年轻女人)的细密策划和实施,终将付之一炬,哪怕是生命燃成了烛烬。“蚊香”烧完,故事结束。
如此,叙述方式和故事内容相互倚靠,缠绕旋转。在审美上,“圆者规体,其势也自转”(《文心雕龙·定势篇》),大到天体运行,小到一个陀螺,只要转动起来,原本既简单又深奥的圆,便显得具象,无比生动。其次,燃烧的“蚊香”还有生存意义上的表征:人岂不也是燃烧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熄灭?
需要申明的是,“蚊香体”本身并不具备广泛的借鉴作用,它形式上的“逐圈燃烧”,其实就是内容的“步步深入”。这种“深入”包括悬疑、线索和推进。只不过,这种“圆”的燃烧,表现于《失控》,已是一种别致的讲述方式。
同样,常规的,那种“线”的燃烧,只要与内容匹配,也能噼里啪啦、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比如《琴声何来》。
《琴声何来》讲述了海归某学院院长、钻石王老五马骁驭,与其貌不扬、有点破相的大学同学吴秋明之间的爱情故事。作者细腻刻画了马骁驭逐一扫除心理障碍、放下内心不断纠结,终于辨识到吴秋明可贵的生命内质,并决定向她求婚的复杂过程。直到读者有当媒婆的冲动,认可爱情的理想和世俗在他们两人之间确实可以兼容,并称许马骁驭的求婚热情时,吴秋明却玩失踪了,用一封邮件拒绝了马骁驭的求婚——爱情故事从一个陡然升高的峰值迅速回落到低谷——她坦承,曾和另一位女性有短暂的“同志”经历。那种经历,并非如台湾作家胡淑文关于性别、情爱、自弃、报复的个人私密经验,而是与中国内地独特历史背景相关,是一种女性心理如何被世情锻造,心灵如何被风潮扭曲,内心不断“燃烧”乃至逐渐熄灭的过程。因此,吴秋明的独特女性形象——表面波澜不惊处,实则暗潮涌动时,还与心理学、社会学和人类学案例高度相关。用线状形式推进小说情节是小说家常用的叙述形式。但是,女性作家会有一套区别于男性作家的特殊方法,那就是,用人物情愫的微妙变化去推动情节悄然展开,引领若即若离、交互缠绕的人物关系,这种特质,《琴声何来》表现得尤为突出。
双环体
如果说,“蚊香”是作家灵光乍现的叙事方法,那么,“双环”则是她烂熟于心的小说结构形式。双环体大约有以下几种:
其一,相同人物,相同故事,人物命运自生“双环”。
《加西亚的石头》讲一位退休军官罗毅阳被夫人“命令”去找一块有棱有角的“大”石头,给上美术班的孙子临摹用。在成都那种一马平川的大城市,这个任务很艰巨,不过,经过一番周折,罗毅阳还是找到了石头,但人老记性差,出门忘了带运送工具。故事的下半部分,就是说他如何千辛万苦把石头弄到家。小说缘此分成两半,前半部分,是“寻”,后半部分,是“搬”,前后形成了一对“双环”。在前“环”中,作者细说了老罗如何脱离了激情如火的军队生活,又怎样孤独无援地去找一块莫名其妙的石头;在后“环”中,作者描述了他奈“石头”不何的茫然心境。于是,这种“寻”和“搬”便形成了一种对应、产生了一种张力,会让人想起反复推石头上坡的西西弗斯的徒劳,从而有了寓言的意味。但凡小说有了寓言意味,解读的空间便陡然拓展。比如,汪曾祺的《陈小手》,我们可以在道德层面,对医者表示惋惜,对军阀表示愤怒,也可以发出“活(使动词)人之人,死于活人之手”的感慨,还可以在哲思的层面诠释那位被解救的婴孩,一出生便带有嗜血的原罪。同样,《加西亚的石头》为读者提供了想象空间:人在不知不觉中从活力充沛的一“环”,走进了要修整身体零件的二“环”,当徒劳回望一“环”,转身前望,却没有更多的三环四环。“尼采常说,乐观主义的人是浅薄的人,但经由悲观主义而产生的乐观主义者,则是体验过人生忧患以后重新肯定人生的人。”[2]作者巧妙地设计了老人在搬运石头的过程中遇到了昔日部下——一位战士,战士曾经由于慵懒而被老人“体罚”过,但正是体罚的经历使战士改变了人生观,他从内心感谢罗毅阳,还帮他把石头搬到了家。故事结束,战士向罗毅阳敬礼:谢谢首长!罗毅阳不知怎的,有点儿鼻子发酸,转身进屋去了。作者没有交代罗毅阳今后将怎样面对人生,但我们可以感觉:罗毅阳一定会成为“体验过人生忧患以后重新肯定人生的人”。
其二,不同人物,不同故事,用明线串联“双环”。
《烤红薯的前世今生》,作者也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上世纪60年代的饥荒时期,一对夫妇面临一个严峻的问题,就是喂不饱肚子,尤其是他们五岁的孩子。于是,老师的老婆就和粮食管理员好上了,得到了馍,维持了全家的温饱,也因此被老师发现,双方准备去办证机构办离婚手续。当很久都没有吃过早饭的丈夫用仅有的1角钱买了个烤红薯,分给妻子一半,“本想给你买根油条的,可身上没粮票,快趁热吃吧……”吃完之后,身上真是暖和了许多,他们就一起回家了。红薯成功地解救了一场婚姻危机。另一个故事发生在现代:一位商人有了外遇被妻子发现,预感到风雨欲来,于是带了个烤红薯回家。准备向商人摊牌的妻子,只是流泪,好像烤红薯像洋葱一样刺鼻熏人,让她无法不流泪……他(紧张地)把纸巾递给女人,女人擦了眼泪,凄然一笑,说,我好久没吃烤红薯了……因为,他们的初恋,就是从吃红薯开始:当年,他们从电影院出来,她撒娇要吃红薯,尽管男人来自农村,看见红薯就反胃,他还是“就着爱情顺从地”咽下半只红薯。
烤红薯成功地化解了男女之间的感情危机。在小说中,红薯被作者赋予了人的神态和语气。红薯能像说书人那般摇着纸扇、拍着惊堂木将两个故事讲得有声有色。红薯作为一种勾连“双环”的媒介,看得见,摸得着,作家信任地让它把持“双环”的体量、分寸跟契合度。
其三,不同人物,不同故事,用暗线串联“双环”。
《航班延误》[3]同样讲述了两个故事:飞机延迟起飞,机舱有位姓名叫“平常”的邻座,趁着酒兴滔滔不绝地对“我”讲述如何在底层打拼,又如何盛极而衰,落难之时,是曾经被他抛弃的发妻伸出援手,使他起死回生。作为“还礼”,“我”向他回赠了第二个故事:“文革”期间,走资派厂长、“我”的父亲,被红卫兵强令去停尸房替在武斗中丧命的多个红卫兵擦拭尸体。“父亲一点点地擦拭,血跡、泥土、草籽、蚊虫,把粘在他们身上的不属于他们的污迹,都一点点地擦去。他甚至还用五指当梳子,替他们梳理了头发,拣掉头发里的脏东西”。这个行为,“小李叔叔”深为感动,他支开了其他人,劝厂长不必那么仔细,可是父亲说,“不行,不能马虎,我是替他们的父母为这些孩子送行”。多年后,“小李叔叔”与“我”见面,感慨道:“那时候我已经掉在泥淖里的心都是脏的,是你爸爸擦掉了那些脏东西”。
由此,在技法上,完全不搭界的两个故事浑然一体地串接了起来。首先,当第一个故事临近尾声时,小说居然另开新境,第二个故事竟出人意表奔涌而至;读者等待“平常”不平常的人生结局,却迎来“小李叔叔”悄然登场。于是,不搭界的故事便有了一个无形的对接点,那就是,无论是“平常”还是“小李叔叔”,两人都做了“一生做的最重要的事”。对“平常”来说,这件“重要的事”是和发妻离婚时,给了对方一大笔钱,当自己落难时,发妻用一大笔“钱生钱”慷慨相助解救了他;对“小李叔叔”来说,这件“重要的事”是当时目睹了厂长的擦尸行为,以至他从此之后都与善相伴。作者用善良为他们构建了通道,让读者在通道中穿行继而思索。《航班延误》还设置了非常精彩的结尾:为生计奔波的忙碌者,似乎只能在诸如飞机延误这般情境中——偶尔“闲暇”时——才能思索人生的意义。可悲的是,现代人思考“人是什么”“如何才能成为一个人”的功能已经迅速退化,即便在闲暇时。“平常”听“我”的故事刚只听了个开头,便在旅途中睡着了。也就是说,第二个故事,基本上是“我”在自说自话,无人要听。
双环是对称。对称和圆形,同样具有艺术的哲学意义。如果说,长篇小说结构是多个圆环组成的链状形态,短篇小说的双环,则是一种对称的和谐结构。串联双环的中介,无形比有形更能拓展时空,即便前后的故事人物完全不搭界。只要中介是“有机”的,人类的沧桑感便会随时沁出并通过双环彼此渗透、互相延伸并笼罩整个小说。所以说,双环结构和以此为基点的种种变形,为短篇小说的形塑,提供了诸多可能。
话痨体
“话痨”成为一种“体”,可能让人生疑;海明威不是强调小说要简洁并发明了“电报体”吗?其实,凡事都有例外。利用二律背反的另一端,说不定能出奇制胜。在文字没有出现之前,人类口口相传的文明史,不就是一部话痨史吗?可以说,荷马史诗就是在民间“话痨”文学的基础上形成的。《圣经》不就是来自天外的话痨吗?《论语》的语录体,不就是孔子话痨体的减缩版吗?威尔·杜兰特把一部西方哲学史,用话痨的神韵讲成了故事[4],该书出版后的第一年,就连续再版22次,并迅速被译成18种语言,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哲学热潮。电影不是要尽可能以画面动感取胜吗?可偏偏出了个世界级的法国导演埃里克·侯麦——简直就是个“话痨”偏执狂,他的《绿阳》等电影,男女主人公喋喋不休,让观众忍俊不禁;以“极简”著称的伊朗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偏偏弄出个《橄榄树下的情人》,从头至尾,说的就是一位大字不识的男青年喋喋不休地追求心仪姑娘的故事。而当代小说界,有个世界级的英国“毒舌”作家萨曼·鲁西迪,他的《午夜之子》,借鉴印度神话传说的讲故事,让主人公在弥留之际,向一位女人打开话匣子,讲述长达62年的家族史;还有就是匈牙利作家马洛伊·山多尔的《烛烬》,一位老将军和一位故友彻夜长谈,坦诚、沉郁,推心置腹。在笔者有限的视域中,国内以“话痨”见长的作家,我估计,唯裘山山是也。
《听一位未亡人讲述》,一看标题,话痨;《对影成三人》的开头,话痨;《牛肉面疑案》的结尾,话痨。美容院小妹和拍拖的小伙子,话痨《野草疯长》;闺蜜与闺蜜,话痨《有谁知道我的悲伤》;老同学聚会,话痨《一夜到天明》 ;退休女工对着警察“弯弯绕”,话痨《调整呼吸》;性工作者和工作对象有了感情,话痨《教我如何不想她》;甚至红薯会话痨,老树也会话痨。话痨最典型的案例,是《我需要和你谈谈》[5]。
小说这样开始:
见到您真的太高兴了。您和我想象的一样,温和,亲切。一看见您,我之前的忐忑不安就消失了。谢谢您这么快就和我见面了,真的,非常感谢。……我没有心理问题,我就是有点儿郁闷。谁又不郁闷呢?母亲常说,活着,并且郁闷。我就是想找人聊聊。我需要说说,……只是很憋,很难受,也许会出现精神上的心肌梗死。在给您打电话之前,我把我的朋友想了个遍,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我还是决定找您,和您谈谈。真不好意思,打搅您了……
一个很精彩的开头,由于篇幅所限,我不得不大量压缩。小说从头至尾,就是“女儿”向一位作家絮絮叨叨诉说自己的母亲——68岁、智商很高、文化功底很深,对任何事情都有先见之明的退休编辑——甚至还是个玩“魔兽世界”的游戏高手。她为丈夫买店铺,买重疾险,分别给丈夫和女儿80万存款后,莫名其妙坚决与丈夫离婚。接着,“女儿”开始向作家倾诉母亲的症状:居然把钥匙插在门上就出门,居然莫名其妙地独自去了趟郊县,居然退休几年了突然去出版社上班,居然将袜子放在冰箱里……在倾诉中,“女儿”也会顾忌作家的情绪:
请原谅我的啰嗦,我真的有些混乱,东拉西扯。毕竟我不是在讲故事,我是在讲一个人。说得抽象一些,我在讲一个人的生命形态。可是这样的生命形态,即使所有的细节都真实无疑,也依然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吧?您觉得有意思?那太好了,我接着讲。
种种迹象表明,母亲是得了目前无法医治的神经退行性疾病——阿尔茨海默症。母亲始终不肯承认,“女儿”也始终难以启齿向母亲挑明,“您(作家)说得对,我不该拖延,不管怎样都该和母亲正式谈,认真地告诉她必须去看医生了。哪怕她发火,也得谈。”于是,“女儿”和小姨谋划,如何将母亲劝进医院。但是,母亲早有谋划,准备在九寨沟仙境一般的“长海”了却自己一生——她不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给家人添乱。但是,正因患有老年痴呆症,“母亲原以为她安排好了一切,搞定了一切,临门一脚却出了问题,本该去机场却去了车站”。
如果仅仅是陈述这种不治之症的过程,患者也能引起读者的同情,因为我们周围的亲属和朋友,得这种病的太多太多,但作者,是想通过“女儿”的“唠叨”表达人的意志。如叔本华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中所说的,意志是始终不懈地追求完美生命的人的本质,它只有一个敌人——死亡,它只有一个仆人——记忆。小说里头,仆人决计离弃主人,还挑唆主人的记忆也离她而去,意志便成为被不断剥去树皮的老树,但老树依然昂然挺立,绝不低头。意志和记忆没有声响、却惊心动魄地惨烈搏斗,这正是该小说的独特亮点。因为,在我的阅读经验中,迄今为止,没人那样写过。
话痨最大的优势,是一下子拉近了作家和读者的距离。小说集《戛然而止的幸福生活》中有一篇话痨体《自序》……在涉及情节时,我会不由自主地带入我的愿望,我的愿望就是人与人能彼此包容,彼此体谅,彼此温暖,而不是冷漠和仇恨。虽然后者在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但在我的小说里,我会固执地表达我的愿望。我的这种固执被读者认可,却常常被评论家批评,感觉我不够尖锐不够深刻。我承认。但允许我固执到底[6]。“固执到底”而形成的作品,站在读者的立场,首先就要“好读”;而好读,话痨确是理由充足的选项。
毫无疑问,语言是文学创作的第一生产力;由于话痨,作者的叙述语言形成了鲜明特征。但是,也因为话痨的征候,需审慎处理两个难点:一是,用描述语言(如“白描”)轻易就能解决的现场细节(实时场景、人物对白和抒情气氛),如用话痨的倒叙方式,如果处理欠妥,则难使读者有身临其境的现场感;二是,话痨叙述性语言,相比描述性语言,留白的空间相对会少,而短篇小说的留白,是很重要的创作规例。
对第一个问题,作者是以“语气”的方法解决的,用语气调节整个小说,用语气串联故事结构,用语气塑造人物。她很少直接描写人物的外形细节,而是用人物自带的“语气”,有效地将不同人物的相貌、身份和素质彼此区分开来。作者在成都生活四十年,成都话差不多已经完全融化其血液中;并且,我以为,成都(四川)话和其他方言相比较,更能实现和普通话的互通和“转韵”,于是作者便有了得天独厚的叙述优势。她以读者能意会为原则,互动、互换、互补普通话与方言,两者犹如排球场上的主攻手和副攻手,默契配合,产生了生动、鲜活、传神的效果。试举几例短语:给命/革命,我家老妮儿/我家老太婆,没长醒/没长大,一直焖起/一直发懵,耍一盘/玩儿一回,好巴适噢/好舒服啊,耍洋盘/开洋荤,啥子都方便/干啥都方便,不消不消/不用不用,整个人发瓜/整个人发傻,等等。在《我需要和你谈谈》中,“被迫”离婚的父亲向女儿诉苦,有两句成都话的神韵已经超越了普通话“管辖”的范围,只好交给读者自己填空:你妈说话很打人/你妈说话很( ),你妈对我不了然/你妈对我( )。对后一句,作者借“女儿”的语气用括号说明(我觉得父亲这个表达很准确,不是不满意,不是嫌弃,而是不了然),括号里的说明其实什么都没说,作者如果自己跳出来说明含义估计也会糟糕,因为,个中神韵,无法言状。
正是“无法言状”的口气,表现了生动的人物形象;作者将那些渲染场景和过于繁密的细节全部去掉,反而凸显了人物个性,清晰了故事推进的线索。
对第二个问题,我试图用画家的案例来类比。1943年出生的花鸟画家柯桐枝,曾师从岭南名家宋省予、陈子奋先生。他大胆借鉴西方表现主义,一扫文人画以“内省”为情趣、以“留白”为技法的传统画法,画鱼,锦鲤布满水面(《红火鱼跃》125cmx173cm/2016),画花,以太阳的视角俯瞰充斥整个画面的繁花(《阳光》180cmx97cm/2008)。站在那些画前,你能感到强烈的视觉冲击,有世间万物强盛生命力的震撼感。裘山山的小说亦然。她的叙事较少留白,她曾说过短篇小说“想法不能太多”,她不想让读者为领悟太多的想法而晕眩,她只需一种“冲击”和“震撼”即完成了短篇小说的目的,她“固执地”用类似尼采所说的狄俄尼索斯的酒神精神,用话痨一一化解了各种人物的悲观主义危机,从而使小说在消弭悲观主义的过程中,富于创造性地放射出乐观主义光芒,有着相当感染力。
裘山山长期在部队呆过,不仅有大量短篇,还创作出几部颇有影响的长篇小说,犹如军人长短枪轮番打靶均有斩获。作者说过,相对长篇,更喜欢短篇。其实,短篇更考验作者的智慧。鲁迅就没写过长篇。莫言也说过,他愿意拿所有的长篇换一个鲁迅的《阿Q正传》。这不仅是称道鲁迅作品的思想含量,估计还指涉短篇的形式。裘山山几十年坚持短篇小说创作,并先后获得过鲁迅文学奖等奖项。她深谙故事形式的多种可能,视小说为全然不同的个体生命,按照春夏秋冬季节转换和时令冷暖,替故事穿上贴身的衣衫。她有一间巨大的故事外衣储物间。
我相信,储物间里还会不断充实,箱箧满盈。
2020年12月16日
注释:
[1]《野草瘋长》《烤红薯的前世今生》《牛肉面疑案》《一夜到天明》《教我如何不想他》取自小说集《野草疯长》/大众文艺出版/2011年6月;《有谁知道我的悲伤》《对影成三人》取自小说集《琴声何来》/作家出版社/2017年4月;《失控》《调整呼吸》《听一位未亡人讲述》《加西亚的石头》取自小说集《失控》/北岳文艺出版社/2019年7月。
[2]《悲剧的诞生》序言p.4/台海出版社/2018年9月 尼采/著 刘崎/译。
[3]《航班延误》发表于《十月》2020年1月刊,并于该年度转载于下列刊物:《新华文摘》第13期,《小说选刊》第2期,《中国当代文学选本》第1辑。
[4]《哲学的故事》/新星出版社/ 威尔·杜兰特 著 蒋剑锋、张程程 译。
[5]《我需要和你谈谈》发表于《花城》2020年第4期,并于该年度转载于下列刊物:《小说月报》第9期,《小说选刊》第9期,《中篇小说选刊》第5期,《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第8期,《中华文学选刊》第9期,《长江文艺·好小说》第10期。
[6] 小说集《戛然而止的幸福生活》/敦煌文艺出版社/2013年9月。
【作者简介】张昆,大学本科学历,上海知青下放至江西宜春,先后就职于靖安县剧团、靖安县商业局、宜春市教师进修学校,深圳市第一职业技术学校。中短篇小说曾发表于《百花洲》《星火》《满族文学》《上海文学》《中篇小说选刊》《城市文艺》(香港)等期刊;多篇书评发表在《深圳特区报》《世界文学》《城市文艺》(香港)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