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怨诗中的女性自觉
2021-04-28廖春艳
基金项目:湖南省社科联项目《怨:诗歌美学的一个范畴》(XSP18YBC134)。
摘 要:宫廷女性在男权、夫权、王权的多重压迫下,其怨尤深。由怨而思,她们开始对自己的生活环境以及自我生命的价值与意义进行主动的思索,由汉至唐又逾宋,宫廷女性关注的眼光由他者转向自身,由自我的需要到清晰的自我性别定位,宫怨诗中的认知与思索揭示了女性意识觉醒的艰难历程。
关键词:宫怨诗;社会性别;女性意识
作者简介:廖春艳,女,汉族,湖南长沙人,湖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文学批评、古代文论。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1)-06-0-04
宫怨诗以其独特的创作对象揭开了宫廷女性生活的神秘面纱。不同于宫体诗的欢愉与艳丽,宫怨诗反映和抒发的是她们的忧愁与怨恨。金碧辉煌的宫廷给她们带来了华丽与荣耀,但同时也给她们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对于最高统治者——帝王而言,她们既是女人,又是妻妾奴仆,同时还是臣民,这种生理的、伦理的、政治的三重身份,注定了男权、夫权、王权的多重压迫。因此宫廷女性,包括妃嫔、公主、宫女们的生活,在飞阁重檐的华丽外观之下其怨尤深。自班婕妤创《怨歌行》①题名以来,多种以宫怨为题材的歌诗或诗歌题名相继衍生,如《长门怨》《阿娇怨》《婕妤怨》《蛾眉怨》《玉阶怨》《宫怨》《昭君怨》《明妃怨》《铜雀台》《楚妃叹》等,由汉至清代有作者,谢朓、王昌龄、崔颢、李白、王维、白居易、陆游、李东阳、王世贞、纳兰性德等名家辈出。宫怨诗成为数量众多、流传甚广、影响深远的一类诗歌。
一
基于“诗缘情”诗学思想以及“怨而不怒”的诗学要求的影响,魏晋以来宫怨诗的作者和欣赏者多关注的是宫人怨情的展现与抒发,注重研究诗歌意象的选择与意境的塑造。其怨之深、其情之悲,其手法之巧妙由古至今都是我们关注的主要方面。然而,我们也不应忽视,诗歌中亦含有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诗者,志之所之也”[1](P63),诗歌是言志的。如果我们不囿于道德哲学内的狭义性阐释,“志”的意义是非常宽泛的:“志也者,臧也”[2](P222),“志者,心之所之”[3](P96),“心意所趋向也”[4](P1227)。具体来讲,“志”便是人心之所期,是理想、是襟抱,也是思索。这一点由“心”的作用也可得到佐证,“心者,五脏六腑之大主也,精神之所舍也。”[5](P209)“心之官则思”[6](P224)。可见诗歌不仅是人的情感的外在表现,也是人类思索思维的体现。对于宫怨诗,我们不仅可以从中体会深宫女人们的怨情,也可从中体察她们的意识与思想,体察她们对于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处境、自己的价值、自己的追求的认知与思索,即女性的自觉意识。宫廷女人们由情而怨,由怨而思,从其所思的角度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古代女性的自我意识与女性意识的艰难发展历程。
但在阐述这一课题前,我们有必要先解决另一疑问:女性创作者比如汉班婕妤、唐徐贤妃、五代花蕊夫人、明范允临妻等的宫怨诗作无疑是女性心理与思想的直接呈现。然而大多数宫怨诗却是男性所作,那男性所作的宫怨诗中的认知与思索可否视作女性心理与女性自觉的依据?应该说命题是成立的。原因有三:其一,大多数宫怨诗虽为男性所作,但其抒情主人公却是女性。纵观诗史,男性诗人创作宫怨诗,其创作方式多为“拟代”。拟代即拟作、代言。清人吴乔在《围炉诗话》中云:“凡拟诗之作,其人本无诗,诗人知其人与事与意而拟为之诗,如〈拟苏子送别〉诗及魏文帝之〈刘勋妻〉者最善;其人固有诗,诗人知其人与事与意而拟其诗,如文通之於阮公,子瞻之於渊明者亦可。”[7](P156)其人本无诗,通晓其人事后为其拟为之诗,即为代言;其人本有诗,通晓其人事后拟其诗,即为拟作。可见,不管代言还是拟作,基本前提都为“知其人与事与意”,要求在充分了解所擬所代的对象之后,以对象之身份与感情为文。钱钟书在《管锥篇》中也阐述了这种诗歌创作方法的特点:“设身处地,借口代言,诗歌常例,貌若现身说法,实是化身宾白,篇中之‘我,非必诗人自道。” [8](P87)诗中之“我”,非诗人自身,而是所拟所代之主人公。这也即是说,拟代之作,“除了具有风格意义上的模仿性质之外,角色意识也是其主要特征,即承袭前人作品中抒情主体的身份进行创作,因而其视角是被限定的”[9](P163)。男性拟作、代作宫怨诗,其视角是被限定于宫廷女性视角范围之内的。比如江淹、李白拟作《怨歌行》,柳恽等代作《长门怨》,其视角是被规定于班婕妤与陈皇后之视界之内的,其所观、所历以至所感、所思都需囿于班婕妤与陈皇后的处境范围内,即是以女性身份以及心理来写作。男性作者创作时,需要发生身份与心理的置换,“设身处地”,充分地以抒情主体的面貌示人,其诗中的感悟与思索是抒情主人公的心理与思想的体现。其二,男性创作者的士大夫身份隐含着女性表达。性别的区分不仅是生理性别上的区分,更是社会性别上的区分。古代家国一体的文化传统以及皇权至上的集权制度造就了士大夫的臣妾意识,臣子之于君王的关系与妻妾之于夫君的关系实际上是异质同构的,比如两者的荣辱都取决于上位者的赏识宠幸与否,两者的基本道德素质皆为顺从、忠贞等。士大夫这种心理与身份上的女性化倾向不仅是其拟作宫怨诗的起因,也是其诗歌怨伤感人的内在原因。故而宫怨诗的大多数作者在生理上虽是男性,但其所代表的却隐含着社会性别上的女性。其三,男性发表关于女性存在的看法,其本身就属社会文化的性别论述,从整体社会性别文化角度来看,也可视作女性意识发展的一部分。
二
宫怨诗中女性的自觉开始于女性的自我认知,而宫廷女性的自我认知是在两性维度中通过反思而逐渐实现的。最初,女性将自身的价值与意义都定位于男性的宠幸与需求。在父权制度下,出嫁的女人“不过是丈夫的一份动产”[10](P95),在三纲五常观念统领的中国古代社会,在集权的中心——皇宫中更加如是。宫廷女性将自我价值维系于男性即帝王对自己的肯定,将自我的意义锁定于帝王对自己的垂青。但残酷的后妃制度与喜新厌旧的帝王放纵本性摧毁了无数人的希望,故而有“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汉班婕妤《怨歌行》)的感叹,有“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唐李白《长门怨》)的愁苦,有“谁为诗书巧,翻为歌舞轻”(梁阴铿《班婕妤》)的怨伤。
在伤心落泪,孤独感怀之中,宫廷女性对自己的生活目标与价值标准——君恩开始予以考量。初时,年轻貌美入宫,“自谓二八时,歌舞入汉宫”(唐吴少微《怨歌行》),原以为这可带来无上荣耀与幸福,所谓“一旦及天聪,恩光生户牖,谓言入汉宫,富贵可长久”(唐于濆《玉阶怨》),可没想到,“绿陌黄花催夜酒,锦衣罗袂逐春风” (唐吴少微《怨歌行》)的志得意满之后,却是“是时别君不再见,三十三春长信殿”(唐吴少微《怨歌行》)的永久性抛弃。后宫女性醒悟到三个事实:其一,后宫佳丽众多,新人不断,恩宠难固。“长乐彤庭宴华寝,三千美人曳光锦”(唐王翰《蛾眉怨》),“后宫多窈窕,日日学新声”(唐陆龟蒙《婕妤怨》)。事实上史书也载:“《周礼》王者立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以备内职焉。”[11](P167)周代帝王后宫妻妾就多达121人,后代多从周礼而有过之。有品级的正式嫔妃上百,一般的宫婢侍女就多不胜数了。《新唐书·宦者列传》云:“开元、天宝中,宫嫔大率至四万。”[12](P4423)如此之众为一人服务,且不时还遴选新人入宫,朱颜易老,青春难驻,恩宠又怎能永固?其二,谗谤无情,处身不易,长情无望。“美好招世患,谗謟过忠告”(宋曹勋《昭君怨》),戚夫人的悲歌,班婕妤的避就都是前车之鉴,在这高墙之内,尔虞我诈的环境,如何能保长情?“非缘掩鼻移恩宠,自是新人巧用机”(宋曹勋《楚妃叹》),宫廷女性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是如此的复杂与无情,发出了“谗谤潜来起百忧,朝承恩宠暮仇雠”(唐翁绶《婕妤怨》)的感叹。其三,君恩凉薄。不管是后宫制度还是美人间的谗谤,反映的都是帝王家的凉薄与寡情。最是无情帝王家,宫廷女性深切地体会到了,也意识到了。“君王厌德不忘新,况群艳冶纷来陈”(唐吴少微《怨歌行》),“后宫多窈窕,日日学新声。一落君王耳,南山又须轻”(唐陆龟蒙《婕妤怨》),宫人们清楚地认识到了皇宫的现实,也认清了君王恩情凉薄的事实,正所谓“秋风与白团,本自不相安”(梁简文帝《怨诗》),帝王与长情恐怕永难共存。
值得一提的是,在感叹君王寡恩无情的同时,也有人开始放眼整个男人世界,由君王个体放眼天下,她们悲哀地发现,女性竟都是如此怨深,男性竟都是如此无情。明朝范允临妻在《宫怨》中感叹道:“千金莫买相如赋,白首文君怨已长。”千金买赋,是汉武帝陈皇后的典故。《汉书》有载:“初,武帝得立为太子,长主有力,取主女为妃。及帝即位,立为皇后……使有司赐皇后策曰:‘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13](P3948)由“金屋藏娇”到“退居长门”,本已跌宕,而在萧统《文选》、《乐府解题》中更是增添了后续情节:“孝武皇帝陈皇后时得幸,颇妒。别在长门宫,愁闷悲思。闻蜀郡成都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相如、文君取酒,因于解悲愁之辞。而相如为文以悟主上,陈皇后复得亲幸。”[14](P577)范允临妻认识到人们只看到陈皇后的失宠悲痛,只看到她花重金从相如处买赋的无奈与悲伤,然而谁又怜惜相如之妻卓文君呢?当年卓王孙之女文君不嫌弃家徒四壁的相如,与之私奔。可后来呢?郭茂倩在《白头吟》解题中引《西京杂记》曰:“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15](P599)“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白头吟》古辞),这是卓文君代天下女人言明的夙愿,可男人们又有谁能如此长情?莫怪乎崔道融诗曰:“错把黄金买词赋,相如自是薄情人。”(唐崔道融《长门怨》)女人们错就错在将自己的全副心思都赋予了男人,将自己的幸福、自己的价值、自己生存的意义都维系于他人。
这种依附关系与失却主体性的地位,都是由当时男女的经济状况与之相适应的社会伦理关系决定的。由汉至明朝,宫怨诗经过千年的积淀与追寻,女性虽发掘不到如此根本的原因,但对男女两性的不对等关系、男人普遍的薄情都有了清晰的认知。
三
在不对等的两性关系中,情不得守,恩不得长的现实使宫廷女性认识到了自己的可怜与无奈,进而对自己的愿望与需求予以体察。女性对自己的生命、自己的价值、生活的意义开始了思索与表达。这种虽是被迫的,但的确是由他人转向自身的眼光的变化,是女性自觉的开端。宫廷女性开始将目光转向自己。从“后薪随复积,前鱼谁复怜”(梁刘孝威《怨诗》)、“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唐司马扎《宫怨》)这种隐含的自怜,逐渐走向“乘知白日不可思,一死一生何足算”(唐王翰《蛾眉怨》)这样对自己生命的清醒认知,是宫廷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也是宫廷女性正式在两性关系中思考自身意义的开始。宫廷女性对自我生命的思索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对真情予以生命意义方面的高度定位。首先是对“情”本身的重视。唐以后,随着思想的解放与社会环境的宽松,人们对个人的“私情”给予了较大的合法空间。宫廷女性也从过去的重“德”转变为重“情”。最显著的例子就是人们对班婕妤“辞辇”一事解释的变化。《汉书·外戚传》记载:“成帝游于后庭,尝欲与婕妤同辇载,婕妤辞曰:‘观古图画,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欲同辇,得无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闻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13](P3983~3984)班婕妤以其辞辇讽劝的贤德形象留名青史。在以“后妃之德”解释《关雎》的汉儒眼中,这是后妃的典范,也是女性应有的德性。在之后的众多咏叹婕妤的诗篇中,人们多次提到婕妤辞辇一事,旨在突出她的德性,为之鸣不平,比如“昔未离长信,金翠奉乘舆”(梁简文帝《有所思》)“谁知同辇爱,遂作裂纨诗”(梁元帝萧绎《班婕妤》)“讵忆游轻辇,从今贱妾辞”(梁刘孝绰《班婕妤》)。但唐代以后,人们对于婕妤辞辇一事有了新的认识。宫人们认为婕妤对辞辇一事是有悔意的,换言之,即是不应辞辇的。唐徐贤妃《长门怨》叹道:“守分辞芳辇,含情泣团扇。一朝歌舞荣,夙昔诗书贱。颓恩诚已矣,覆水难重荐。”在挑明“德”(诗书)比不上“色”(歌舞)的后宫规则的同时,徐贤妃对班婕妤辞辇一事予以深切的同情与叹息,不难体察其言外之意:君恩一去难重返,辞辇守分为哪般?“长门槐柳半萧疏,玉辇沉思恨有余。红泪旋销倾国态,黄金谁为达相如”(唐柯崇《宫怨》),“一辞同辇闭昭阳,耿耿寒宵禁漏长……展转令人思蜀赋,解将惆怅感君王”(唐五代韦庄《宫怨》),“御前却辇言无忌,众里当熊死不辞。旧恨飘零同落叶,春風空绕万年枝”(明顾璘《拟宫怨》),这几首更是将“恨”、“怅”与此事相连,言明此举当年的轻率与遗憾,表达的是“情”比“德”重要的认知。
与此相似的还有陈皇后典故运用的变化。唐以前宫怨诗多以阿娇金屋被弃之悲为题材,但唐以后则多以其买赋之举入诗,肯定其为自己的情感主动救赎的行为,比如“寄语临邛客,何时作赋成” (唐张修之《长门怨》) ,“买得相如赋,君恩不可移”(唐崔道融《长门怨》)等。总之通过对婕妤辞辇、阿娇买赋一事的表态,宫廷女性阐述了自己对“情”的追求的主动性。女性已不再是德性的一个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自己欲求与追求的人,并且将“情”跃于生命意义的首位。
在求君王之情不得的情形下,宫廷女性对自己感情的归属也有了新的认识。“谁使恩情深,今来反相误”(唐袁晖《长门怨》),在喜新厌旧、薄情寡恩的帝王面前,用情越深越伤人,倒不如不用情,不承恩:“早知获遣速,悔不承恩迟。”(宋陆游《长门怨》)宫廷女性认识到,宫廷的恩情其华丽的外观难掩薄情的本质,期待帝王的长情无异于作茧自缚,因而将自己的感情赋予帝王也是自己痛苦的根源。可怜年少入宫,貌美如花却深锁高墙内院,原来真正的感情,真正的幸福莫过于宫外最平凡的夫妇。“小腰丽女夺人奇,金鞍少年曾不顾”(唐吴少微《怨歌行》),当年的年少气盛,荣嫁帝王家,却不曾想失却是却是真正的幸福。“今日在长门,从来不如丑”(唐于濆《宫怨》),“早知雨露翻相误,只插荆钗嫁匹夫”(唐刘得仁《长门怨》),此二首更是将自己对感情的理解、对幸福的定义直白地宣之于口,从生命意义的角度探寻自己的真正需求。德性难比真情,长情胜过富贵,由此可见,宫廷女性不仅追求“情”,而且追求“长情”、“真情”,对自己的愿望与生活的理解有了清晰的认知。
第二,宫廷女性对自己生命的思索还表现在对自由的向往与追求上。“自由确实是人的本质”[16](P167),人类社会的进步历史就是人的解放与自由的历史。宫廷女性的解放在现实层面上不具备可能性,但在精神层面上则显然开始于追寻自由的觉醒意识。行动的限制,无望的等待,价值的低微,尊严的缺失,宫廷女性在高墙厚壁的皇宫中隐约朦胧地意识到这种非人性的生存境况,进而对挣脱这个牢笼有着明确而清晰的表达。“君门一入无由出,唯有宫莺得见人”(唐顾况《宫词》)便是这种生活状态的典型描述,从中既可以看出宫人的自怜,也可咀嚼到对宫莺所象征的自由的艳羡。宫怨诗中有很多表达对自由的向往的诗句。有以落花为喻的,比如唐李建勋《宫词》“却羡落花春不管,御沟流得到人间”、唐郑谷《长门怨》“春来却羡庭花落,得逐晴风出禁墙”、宋武衍《宫词》“唯有落红官不禁,尽教飞舞出宫墙”;有以飞鸟为喻的,如唐梁锽《长门怨》“空殿看人入,深宫羡鸟飞”;有以柳絮为象征的,如五代花蕊夫人《宫词》“翠眉不及池边柳,取次飞花入建章”。总之,宫怨诗通过刻画相应的意象,以隐喻象征的手法传达自己对自由的向往。相传为唐宣宗韩氏宫人所作的《题红叶》“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更是一种对自由的主动的追求。《云溪友议》、《北梦琐言》、《本事诗·情感第一》等对此典的不同撰述充分说明人们对宫人追寻自由的愿望的同情与支持。
宫廷女性将目光转向自身,思索自己生命的价值、意义与追求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开始。这是一种主体的自觉,也为两性不平等关系的思考打下了基础。宫廷女性情不得守,自由无可求的禁锢状况使她们深深意识到自己的苦难。宋以后,在追溯苦难根由的过程中,宫人们关注到两性地位的差异。对比于男性的尊严与自由,宫廷女性意识到自己身为女人的可悲,在无以解决与释然的情形下,有的诗篇表达出对男人世界的向往。“不怨君王远,不怨父兄老。唯怨蛾眉误一生,荣枯不得同百草。”只因自身是女人,所以耽误了一生,宋曹勋的这首《昭君怨》明确地道出了女性对低下地位的醒悟,对男女不平等的感叹。而陆游的《婕妤怨》与明李东阳的《明妃怨》则更是表达出对男性世界的向往:“后身作羽林,为国死封疆”,“却羡苏郎男子身,犹能仗节长安道”。这种对男性地位与自由的向往是一种性别的自省意识,它不仅是女性对自我生命思索的结果,同时也承载着女性对不平等性别关系的控诉与批判。
独特的生活环境造就了宫廷女性悲苦窒息的独特体验。由怨而思,她们开始对自己的生活环境以及自我生命的价值与意义进行主动的思索,由汉至唐又逾宋,宫廷女性关注的眼光由他者转向自身,由自我的需要到清晰的自我性别定位,宫怨诗中女性的认知与思索揭示着女性意识觉醒的艰难历程。
注释:
①诗歌中的宫怨题材可以追溯到《诗经·小雅·白华》。《怨歌行》是首篇明确以“怨”为题的宫怨诗,是众多宫怨乐府题名的母题,但作者是否为班婕妤,学界尚存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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