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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疫情引发的悲剧美学思考

2021-04-27

黑龙江社会科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悲剧美学新冠

沈 郑

(浙江大学 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杭州 310058)

在当代悲剧美学研究中,学术界争议不断的焦点问题主要有二:第一,在现代社会中是否存在着悲剧。自19世纪以来,随着科学技术发展、现代理性主义兴起,古希腊神话世界已逐渐走向衰败。美国文学批评家乔治·斯坦纳提出,由于现代社会失去了神性,悲剧在现代已经消亡,真正的悲剧只属于过去[1]。相反,以斯洛文尼亚哲学家斯拉沃热·齐泽克、法国哲学家阿兰·巴迪欧等为代表的学者们则对这种说法持反对意见,他们一直致力于证明悲剧是存在于现代社会的。荷兰哲学人类学家约斯·德·穆尔甚至进一步主张悲剧重生于现代科技理性精神之中,明确了“现代技术的悲剧维度”[2]。第二,中国是否有悲剧。对此,西方学者普遍持否定的态度。英国文学理论家、批评家特里·伊格尔顿明确指出中国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悲剧概念[3]。同样,美国学者肯尼斯·苏林也指出,由于中国社会缺乏宗教的背景,所以悲剧并不存在[4]。与之相反,以王国维、周来祥等为代表的中国学者则认为,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是一个拥有自身独特悲剧意识的民族,并结合中国经验,对中国的悲剧观念和形态作出理论上的分析和论证。本文借助新冠疫情引发的悲剧美学案例对以上的争论作出新思考与阐释,为今后的相关研究提供参照。

一、悲剧美学的历史与现代形态

对悲剧美学历史形态的理解是正确解答这两个焦点问题的根本基础。与喜剧相对,悲剧也属于戏剧的主要题材之一。在西方传统文艺中,悲剧多表现为崇高的精神。例如,希腊史诗《伊利亚特》的主人公阿喀琉斯虽提前知晓——若奔赴战场,则必将有去无回,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慷慨就义。他那种视死如归的大无畏精神正是西方崇高的悲剧美学观的最佳体现。在中国传统文艺中,悲剧则多展现为一种悲伤的情感。如楚辞之祖屈原所作的《离骚》表达出对家园沦陷、生灵涂炭的悲天悯人之情。针对这种悲剧内涵解释,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曾指出,悲剧并不能仅仅停留在悲伤或是伤感的情绪之上。或许也正因为此,国外学者无法将中国式悲剧界定为真正意义上的悲剧。于是,已有的悲剧论主要以西方传统悲剧理论为主,惯用一种理论模式或多种价值冲突来解释悲剧作品,典型代表为亚里士多德、康德、叔本华、黑格尔等人的悲剧论。

在此基础上,马克思在《致费迪南·拉萨尔》中,以1848年革命失败为例,首次提出了“现代悲剧”的概念,认为现代悲剧在现实社会中表现为资本主义制度与共产主义制度之间的矛盾冲突,这种矛盾冲突而后又被以最朴素的莎士比亚化的形式体现在文艺作品中,传达出最现代的思想观念和人类情感[5]。不同于西方传统悲剧论,这种悲剧论引入了关于未来的积极思考,提出由矛盾冲突所产生的悲剧可以激发出人类坚定的精神信仰,使人发挥主观能动性,从而解决随之而来的冲突与危机,通向一个更加积极与美好的未来。以往传统悲剧理论要么是把过去进行美化的历史哲学,例如浪漫主义派的席勒和儒家学派的主张;要么停留在寄希望于未来,例如基督教等宗教的主张。所以,现代悲剧论的中心点是冲突与未来世界之间的关联——面对残酷的现实矛盾,人类是完全有能力处理好并实现乌托邦的理想的。

在悲剧美学研究中,一般认为悲剧有四种类型:命运悲剧、性格悲剧、社会悲剧和历史悲剧。命运悲剧即受伊格尔顿所谓的高深莫测的力量影响而发生的悲剧。古希腊神话中的悲剧多为这种类型,典型的例子如古希腊作家索福克勒斯创作的《俄狄浦斯王》。从俄狄浦斯出生起,神就寓言他将来会杀父娶母。虽然他极力摆脱命运的束缚,但最终他的所作所为还是应验了神的预言,并以刺瞎双眼来结束自己的不幸。这便是所谓的命运悲剧。性格悲剧指的是由于人性的缺点而引发矛盾冲突的悲剧。例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由于主人公思维混乱和内心矛盾的性格造成了他完全不切合实际的行为,并最后导致他成为悲剧的牺牲品。社会悲剧是指由外部社会原因如政治原因等引发的悲剧。比如《骆驼祥子》中的车夫祥子一心希望拥有一辆自己的洋车,却始终经受不过社会环境的重重打击,导致洋车一再得而复失而发生的悲剧。历史悲剧,是历史必然性和现实可能性之间发生矛盾冲突而导致的悲剧。譬如卢新华的《伤痕》描述的“文革”期间,无数知识分子上山下乡后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的遭遇。

不过,我们认为这次的新冠疫情引发的悲剧美学并不能简单地归类于以上任何一种类型。首先,它并没有受到所谓高深莫测的力量的驱动,更不存在神的预言。它的发生是毫无预警性的,以至于全世界因为病毒的疯狂肆虐在一段时间内陷入一片混乱之中,给人类造成了灾难性的健康、社会和经济损害。其次,它也不涉及人的性格、社会原因和历史与现实的矛盾冲突等要素。它其实是一场自然悲剧,是人类在现代化进程中与自然界之间形成的矛盾冲突,反映出悲剧在发展进程中衍生出了新内容。但这样的悲剧依然展示出现代悲剧的中心点所在:人类与自然的矛盾冲突在现代科技不断突破的环境中寻找着平衡,实现可持续发展成为通向未来世界的精神力量。有鉴于此,如何理解这种新悲剧美学成为值得当代悲剧人文主义学者思考的一个重要命题。

二、新悲剧美学的特性

由于现代网络、媒体信息技术的不断突破,受众媒体应用场景的不断变化,悲剧美学的内容生产、分发和使用的生态也相应地产生了剧烈的变革,从而也有了新特性。传统的悲剧是贵族化的,特别是在古典主义时期之前,多数悲剧系从神话、传说或是民族史诗中取材,所以悲剧的主体一般为超人的神祇或拥有高贵的血统,如《复仇神》《美狄亚》《赵氏孤儿》等中的主人公。在他们身上呈现出激烈的矛盾冲突,作品的描写凸显了其肩负不同寻常的使命,为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无私奉献的崇高思想、伟大人格和不朽精神。

但新悲剧美学在技术革新的影响下,从贵族化逐渐走向了平民化和大众化。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指出,截至2020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4亿,互联网普及率达67.0%;其中短视频用户规模为8.18亿,占网民整体的87.0%。该数据表明,短视频已然成了目前主要的媒介传播美学方式之一。短视频是“短则30秒、长则不超过20分钟,内容题材广泛,涵盖小电影、DV短片、影视剪辑等多种视频形态,可通过网络、手机、DV、摄像头等多种视频终端摄录或播放的视频短片的统称”。而在新冠疫情影响下,短视频中呈现的悲剧美学就更趋向于平民大众化。虽然由于隔离措施的采用,人们被迫停工停学,但在艺术爱好者和艺术家们的引领下,人们纷纷拿起了摄像机、手机等设备,以短视频等形式记录下疫情期间的点点滴滴,传递着同心战疫的正能量。

典型的案例如上海华山医院感染科主任张文宏与其团队以短视频的形式改编了歌曲《唯一的可能》,旨在鼓励全国受疫情影响的同胞们,特别是武汉的患者和抗疫前线的白衣战士,使人们树立战胜疫情的信心,释放了艺术战疫的正能量。又如著名舞蹈家黄豆豆在短视频平台上开设了“文艺进万家,健康你我他”的舞蹈公益课,通过短视频进行舞蹈教学,意在在疫情期间激起大家学习艺术的兴趣和热情,给每个家庭送去精神食粮,希望大家用积极的心态面对疫情,呼吁人们保持停课停工但不停学、休身休脑但不休心的健康状态。在现代科技环境下,依托短视频短平快的特点,悲剧美学的主体遂从超人的神祇、王公贵族转变成了平民大众,例如医生、护士、舞蹈家、艺术爱好者、快递小哥等。虽然他们是普通人,但也具有崇高的品质,在疫情期间,肩负使命,表现出救死扶伤、舍己为人、共同战疫等精神力量。

同时,短视频等现代科技手段也改变了悲剧美学的物质基础。在启蒙主义时期,悲剧美学等艺术创作是“天才”的特权,例如席勒就是因为文学创作能力得以从社会底层进入上流社会。然而,不断发展的科学技术提高了社会生产力水平,解放了过去困于繁重体力劳动中的人们,使得他们有大量的闲暇时间进行艺术创作,悲剧美学等艺术创作也成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就是说,在科学技术的影响下,当代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创作悲剧美学等艺术作品,并且借助以短视频为代表的一系列信息技术实现一定程度上的社会大众传播。如在抖音短视频平台上,普通用户发布“带话题#人人都是艺术家”的短视频后,点赞最多的视频创作者可被认证为“艺术推广官”。这些创作者有的仅仅是普通的艺术爱好者,如一个名叫“顾爷”的艺术推广官,从事平面设计和漫画创作工作,能够用幽默的讲述和八卦式的聊天,让不懂艺术的普通人理解古希腊绘画。通过短视频,他以实际行动让年轻的一代明白了艺术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其他有代表性的艺术推广官可见下表)。据抖音短视频官方提供的数据显示,2020年新冠疫情期间有近千位艺术家和艺术爱好者参与了“艺起战疫”“艺起前行”“艺术直播课堂”等与抗疫话题有关的创作,累计创作短视频644部,累计播放量则超22亿次。这些艺术爱好者和艺术家都是社会大众成员,他们通过短视频、直播等新技术手段,记录下了疫情期间抗疫的优秀感人事迹,从而起到了帮助医护人员和患者保持乐观的心态,提振与病魔斗争的信心和勇气的作用。

表 抖音短视频平台上有代表性的“艺术推广官”

可见,短视频等现代科技不仅没有使悲剧在当代消亡,反而使得悲剧美学衍生出新的内容和形式。法国著名哲学家阿尔贝·加缪曾尝试在《雅典讲座:关于悲剧的未来》里解答“现代悲剧可能吗”这个富有深意的问题。在他看来,人类历史上一共有过两个伟大的悲剧时代:一是古希腊时期,从埃斯库罗斯到欧里庇得斯;二是16至17世纪,主要代表有英国的莎士比亚、法国的高乃依等。他认为:“悲剧时代,每一次似乎都巧遇人的一个进化阶段;人在这种进化中,不管有没有意识到,总在摆脱文明的一种旧形式,处于要同旧形式决裂的状态,但是又没有找到令人满意的新形式。”[6]618-619由新冠疫情引发的悲剧可以被认为是引发了第三个悲剧时代。人类在自我进化的过程中,科技与自然间不断产生矛盾冲突,而这次疫情则加剧了这种矛盾在当代的悲剧性。不同于加缪的时代,现在的人们会利用科技的优势,转变悲剧的主体和物质基础,在探索可持续发展新旧形式中实现一种大众美的状态。后疫情时代的悲剧美学将会持续发展,就如加缪所述:“我们的时代恰逢文明的一场悲剧,而今天也像从前一样,这场悲剧可能推动悲剧的表现形式。”[6]620由新冠疫情引发的悲剧加速了悲剧美学从贵族化走向大众化,不仅展现了强大的精神力量和崇高的道德品质,而且实现了“人人都是艺术家”的乌托邦理想。这种具有广大群众基础的悲剧美学同时也说明,悲剧是不会在当代社会里消亡的,反而会在现代技术的协助下,不断发展其内容、形式和特性。

三、新悲剧美学的意识形态

由新冠疫情引发的悲剧美学,再次印证了王国维、周来祥等中国学者的观点——中国与西方同样拥有悲剧意识。意识形态是一种观念的集合,可以理解为对事物的认知,其受一定时期的文化观念影响,并在社会生活各方面发挥作用。安东尼奥·葛兰西、路易·阿尔都塞、特里·伊格尔顿等西方学者都曾指出,悲剧的实质是关于意识形态的美学表征。马克思也曾提出,有意识形态的现代优秀悲剧作品能呈现出一种新的情感结构和关于未来的审美表征,代表着最高级意义的美学形态[7]。论及文艺作品与意识形态的关系,他认为有两种意识形态的文艺形式:一是作为一般社会意识形态的文艺,二是作为特殊意识形态的文艺。前者强调文艺与其他社会意识形态的叠合性,因而侧重考察文艺的社会功用及其现实基础;后者则强调文艺作为一种剩余价值与一般价值不同,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缺失的征兆,是对现实生活与意识形态之间发生断裂的表征和审美修复。可以说,意识形态是我们理解文艺创作与现实生活关系的关键所在。

西方学者在不同的社会文化语境中深化拓展了这个观点。乔治·卢卡奇基于其现实主义立场,认为艺术与意识形态是一种平行关系;吕西安·戈德曼指出审美与意识形态是一种同构关系;贝尔托·布莱希特提出艺术的形式革新可以产生“间离”效果,艺术可以背离意识形态;路易·阿尔都塞断言艺术虽诞生于意识形态,但又通过一种“内部距离”或者说“离心”的结构与之分离。随后,西奥多·阿多诺进一步论证了艺术或文学相对于意识形态的“否定性”存在。在他看来,艺术可以通过审美的形式达到对意识形态的批评效果,“审美救赎”可以对抗异化的现实。所以在悲剧美学语境中,意识形态在实践里呈现出各种美的形式,它承载着一种愉悦的、优美的和有厚度的话语,进而潜移默化地使大众走向崇高的精神世界。正因此,我们理解悲剧美学时,不能仅局限于悲剧作品本身,而更应关注这些作品所蕴含的独特意识形态,所谓“艺术从真正生活情境中逐渐分离,同时也源于一种独特体验领域的相应结晶”[8]。我们把新冠疫情悲剧事件作为切入点,解读这种悲剧美学新形式的意识形态,可以论证中华民族一直以来都是个有悲剧意识的民族。

新冠疫情引发的悲剧美学是一种基于死亡经验的意识形态。著名的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认为,“对于死亡的接近或惧怕指的是预先的经验,它与这种惧怕的方式所暗示的对死亡意义的指涉密不可分”[9]。也就是说,人类在无法预知死亡如何来临的情境下会展现出预先的经验,并具体表达为对于死亡的惧怕,而大量的新冠疫情死亡案例则触发了人们的这种预先的死亡经验意识。其中,是接受死亡还是抵制死亡成了这种意识形态的关键点。而处于惧怕与战栗状态中的中西方都选择了抵制死亡,与预先的死亡经验作斗争。正如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所说,“面向死亡,此在才获得了意义”[10]。

这种抵制死亡的选择,具体表现在:第一,用艺术美慰藉人心。长久以来,在惧怕与战栗时,人们就喜欢用文学、音乐、美术等文艺形式来慰藉人心和凝聚共识。例如意大利文艺复兴晚期丁托列托的画作《医院里的圣洛克》(1549年),描绘了人们因鼠疫隔离在医院的情景,传达了人类需要相互关爱的理念。同样,中国艺术家徐冰的作品《空气的记忆》(2003年),用一个装满非典疫情时期空气的玻璃瓶宣告:艺术在,则希望在。此次面对新冠疫情,文艺界也冲在前面,用艺术的形式来探索“艺”与“疫”的关系,向战栗中的人们传递温暖的力量,带去美的享受和身心上的慰藉。譬如,新西兰的编舞兼电影制作人科里·贝克将柴可夫斯基著名的芭蕾舞剧《天鹅湖》“搬进了”其位于英国家里的浴缸中,联同新西兰、澳大利亚、美国、中国香港等地27位顶级芭蕾舞演员借助手机拍摄完成了《天鹅湖浴缸芭蕾舞》(图1)。虽然这段视频只有短短三分多钟,却成为疫情期间完成的一个经典作品。而自2020年1月27日起,国内如上海、重庆、河南、湖南等地的文艺界也进行联动,自愿发起拍摄文艺抗疫系列短视频的活动。如上海京剧院梅派大青衣史依弘即通过短视频教唱梅葆玖的《梨花颂》,中国社会艺术协会副主席舒勇坚持每日上传绘画短视频。这些艺术家通过艺术的力量,向战疫英雄表达敬意,并传递出了国人不懈坚持和无私奉献的崇高品质。由此可见,从意识形态上看,中西方对待悲剧都采用了“以艺战疫”的手段,以此提振人心,进而更加成就艺术之美。

图1 短视频《天鹅湖浴缸芭蕾舞》截图

第二,塑造英雄人物。时势造英雄,对于悲剧带来的困境,中西方也都一直将意识和情感寄托在英雄身上。英雄,是受大众信赖的领导者,拥有超强的能力,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匡扶正义、拯救民众,具有舍己为人、见义勇为的品质。在西方,超人、钢铁侠、绿巨人、奇异博士等超级英雄形象的成功塑造,正说明了在面对危难时当代大众对英雄人物出现的渴求。不同于西方幻想中的英雄,中国的英雄人物则更多的是以真人为主,从古代的荆轲、岳飞、文天祥到现代的董存瑞、雷锋、焦裕禄等,都是为了大众、民族和国家的利益而英勇奋斗的家喻户晓的英雄。梳理此次疫情期间国内的战疫短视频也可以发现,常见的关键词即包括“新冠”“疫情”“抗疫”“医护”“武汉”“热干面”及“英雄”等。不过在疫情期间,英雄的形象更加具体化、平民化和大众化了——医护工作者、兵哥哥、快递小哥乃至百姓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医护工作者救治染疫患者,兵哥哥冲在疫情前线救助百姓,快递小哥为受到隔离的人们运送生活物资:他们就如英雄一般无私奉献,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当疫情悲剧发生时,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经历的艰难困苦与理想的美好世界发生了强烈的冲突,这种冲突使得他们将自己的情感寄托在这些英雄人物身上。人们会拍摄、记录下他们是如何英勇地抗疫,并坚信他们有能力引领大众穿越危机,从而最终战胜疫情。

第三,实现悲剧的净化与转化(参看图2)。著名的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曾说过,“灵魂必须从肉体分离,肉体是堕落无意义的,灵魂是纯洁的高尚的;学习死亡,就是学习使灵魂摆脱肉体……的过程”[11]。受这种思想影响,西方的悲剧有种“死后生存”的净化美学意味,认为悲剧的终点是灵魂的解放,这种崇高的精神会进入另一个真实的世界并在那里永存。而中国的悲剧虽然也具有“死后生存”的意识形态,但它更传递出一种转化的悲剧美学,即在真实的世界里,肉体和灵魂并未分离,它们仍是一体化的,但此时的肉体和灵魂都已转化成纯洁的、高尚的。这里可以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与中国古代民间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为例,两者皆为著名的悲剧作品。《罗密欧与朱丽叶》是莎士比亚在亚瑟·布鲁克的《罗密欧斯与朱丽叶的悲剧历史》和威廉·品特的《欢愉宫殿》的基础上拓展而编写成的戏剧作品。虽然该剧在喜剧和悲剧之间来回切换,但是以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自杀为终点。可是,他们在悲剧中展现的追求自由幸福的生活和实现生活理想的人文主义精神却从他们“堕落”的肉体中剥离了出来,净化了他人,从而最终促使两个家族和好。与之不同的,中国的梁祝的故事则是历史上确实发生过的真实事件。虽然梁祝的结局也是双双殉情,但是他们的肉体和灵魂并未分开,他们最后化成了蝴蝶在人间蹁跹飞舞。其体现出的由悲转喜,又以喜显悲的悲剧意识形态与西方有所不同。区别于西方悲剧净化的意味,中国的悲剧意识形态是一种转化。正如观众对《我和我的家乡》的评价那样,虽然这是一部喜剧,但大众却观后泪流不止,就是这种悲剧意识使然。

图2

这种转化的悲剧意识形态也呈现在此次疫情期间出现的战疫短视频里。战疫短视频创作者以新冠疫情悲剧事件为主题,但却没有只聚焦于“悲”中,而是记录了身边点点滴滴的他们认为疫情中发生的美好事件,从而在社会大众间产生审美情感交流,达到最后的审美认同。在抽取有关这些短视频的评论进行情绪分析后,我们发现大众对这种悲剧意识形态产生共鸣,具有正向的审美情感交流作用。相关数据显示,其中正面评论占总体评论的77.3%,具体情绪可以归纳为乐(10.215%)、好(74.315%)、哀(5.88%)、惧(1.855%)、恶(7.735%)等。“乐”和“好”的数据表明,战疫短视频成功地实现了由悲转喜,通过宣传医务工作者、英雄人物等,在共同的意识形态中树立了人类坚定不移的抗疫精神。而“哀”“惧”等数据则显示了战疫短视频激发出大众对此次疫情事件中“悲”的共鸣,也正因为共情的悲剧意识形态,大众才得以进行正向的情感交流。此外,上述数据也说明国内的悲剧美学意识形态并没有如西方学者所说的仅局限于“悲”的情绪中;相反,通过实现由悲转喜更加坚定了大众的抗疫信心。

在此次新冠疫情体现出的悲剧美学新现象中,我们看到了当代的人们是通过现代技术手段来传达自己的悲剧意识和审美情感的。这种悲剧意识以文艺美的形态呈现,寄托于中西方共同的具体符号象征——“英雄”的人物形象上。基于大众共同的悲剧意识形态,形成了审美情感交流并产生共鸣,并最终完成审美认同。短视频等新媒体技术协助这种悲剧意识广泛、快速地传播和交流,同时悲剧意识的审美认同也通过新媒体技术手段反哺悲剧美学的意识形态,构建了大众化的悲剧意识并激发了人们崇高的精神,增强了悲剧的美学性。通过战疫短视频来传递悲剧美学可以认为是人类在面对死亡恐惧和与自然发生矛盾冲突时采取的抵制方式之一,通过净化或转化悲剧意识形态,以彰显不朽的崇高品质和精神。

分析了这次新冠疫情所引发的悲剧美学现象,我们可以回应开篇中所提到的当代悲剧美学研究中的两个焦点问题。对于这两个问题,我们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即在现代科技发达的社会中是存在悲剧的,中华民族长久以来是有悲剧意识的民族。现代科技的进步与自然和谐发展间必然会产生一定的冲突,这种冲突不可避免地会给当代社会带来悲剧,而此次的新冠疫情只是加剧了这种矛盾冲突的悲剧性。因其引发的悲剧美学现象,我们认为是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悲剧新形态,这种新形态使得悲剧从贵族化走向大众化,实现了“人人都是艺术家”的乌托邦理想。也正因为它的大众性,就可以预见悲剧在现代科技社会中必然不会消亡。悲剧意识一直存在于中国,只是这种意识形态由于不同于西方而不被学者们所理解:它是一种由悲转喜、以喜显悲的转化形态。通过文中对悲剧美学的几点思考,希望这种新形态在未来能得到进一步探索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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