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I1

朱宸颉

“长夜要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路西法？太阳就挂在我们的头上。”

“加百列，我知道现在是白天，但是人类知道白天意味着什么吗？如果他们只是傻呆呆地相信着，大地是平的，上帝在白天挂上太阳，在晚上又挂上月亮，全凭他老人家的喜好，那么白天和夜晚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统称它们为——白夜。”

“人类为什么要意识到呢？我们创造了他们，是要他们好好地听话，过着单纯而幸福的生活，而不是让他们互相砍砍杀杀。”天使有些不悦地道，“你给亚当的那个金苹果，差点让一切都乱了套，我们可是花了整整三千年才让他们重新回到伊甸园。”

“哦？那可真是白干了，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出去啦。”魔鬼笑了笑，“瞧，那是克里斯托弗。”

白夜中出现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他跪在国王的面前，拿出一张羊皮卷，上面斑斑驳驳地画着潦草的图像。天使注意到国王的脸上渐渐露出得意而贪婪的神情。

“那个男孩说了什么？”天使问。

“他在说，我们生活的地方不是平的，而是一个球。他要向国王借一支军队，从西方乘船穿越大海绕到东方，寻找黄金和香料。”

“简直是胡闹！”天使抓住魔鬼的衣领，“你这是在教唆他们去送死！出了伊甸园，他们会被海浪吞噬，会被病毒折磨，会被彼此的火枪……”

魔鬼耸耸肩：“我根本没有教唆他们，再说，这是走出长夜的唯一办法。”

“我们数千年的心血绝对不可能毁在你的手上！”天使恼怒地一挥手，神力化成一道银辉洒落在国王的王冠之上。那个年迈的男人如同突然惊醒般打了个冷战，然后用手小心翼翼地把王冠扶正。仿佛是为了提醒自己这权力是谁赐予的，他虔诚地望向大殿空荡荡的那一侧，尽管天使的映象并不会出现在他的瞳孔里。

愤怒的音节从国王的喉咙里暴涌而出，那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一脸惊恐地被卫兵拖了下去，殿门被倏地合上，随后有血液溅在上面。乳白色的夜继续笼罩着乳白色的大殿，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看到了吧，路西法。”天使的脸上挂着骄傲的笑容，“谁也无法违抗上帝的旨意，你就永远放下你的小聪明吧。”

“可怜的孩子，他有没有想过此刻怜悯他的是一个恶魔，而他頂礼膜拜的家伙正在得意扬扬呢？”魔鬼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可怜的克里斯托弗1958号。”

“1958？”天使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怎么会……”

与此同时，天使的双翼之上，羽毛开始成片脱落。他惊恐而愤怒地望向魔鬼：“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可怜的老朋友，你大概忘了，我的法力早在上古时期的战争里就被你们夺去啦。”魔鬼微仰头颅，欣赏着白夜被羽毛撕扯成一块又一块的碎片，“我只是看着。我知道这一切终会发生的，再大的法力也没有办法保护他们。他们从来都不是什么乖宝宝，而是会自己寻找金苹果的坏孩子，并且会一个接着一个前赴后继。你知道吗？当我递给亚当那个苹果时，从他的眼睛里，我看见了我自己。”

天使虚弱地蜷缩在地上喘息着，魔鬼蹲在一旁安抚着他，天空依旧是明月高悬，只是有什么在无形中变化着。

在这个圆形而非扁平世界的另一端，在风浪中颠簸了一夜的克里斯托弗1492号看见一轮红日浮出了海面，随之升起的还有一条隐隐约约的地平线。他拍了拍脸颊，确信这一切并不是梦。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他喃喃自语道，“长夜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