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只如初见
2021-04-25秉俊
秉俊
一個特别的时间,2018年“七一”前夕;一个特别的地方,北京大学“百年讲堂”;一个特别的机遇,我应朋友之邀观看了由刘震担任总导演的四幕舞剧《人生若只如初见》。
2000年,兰州歌舞剧院特邀刘震来主演由陈维亚任编导的舞剧《大梦敦煌》,自此,这部舞剧开创了20年间在全国31个省市和10多个国家累计演出1500余场的“兰州奇迹”。甘肃另一部久负盛名的舞剧是甘肃省歌舞剧院在1979年首演的《丝路花雨》,这部舞剧40年间在世界各地演出2800多场,形成了舞台艺术的“甘肃盛况”。《大梦敦煌》和《丝路花雨》都是由丝绸之路和敦煌而生,因敦煌壁画乐舞图像而活,经演员的精湛表演而出彩,又因编、导、演、音、舞、美的完美融合而造成轰动效应,并长盛不衰。正所谓“花雨如梦,相映生辉”。
刘震作为首任主演,与《大梦敦煌》互相成就,传为舞蹈艺术的一段佳话。近年来,他以极高的艺术天赋和孜孜以求的敬业精神,成功地实现了从演员到编导的转型。当年,刘震饰演虚构的青年画师莫高,剧情的想象空间较大,青春年少的他以刚柔相济、行云流水般的表演展示了“舞蹈王子”的卓越表现力。如今的他,面对真实的历史人物纳兰性德,在历史的真实性与艺术的演绎性之间不断探索、尝试,史实的局限考量着编导的功力。刘震一如18年前带给大家巨大的惊喜一般,《人生若只如初见》亦大获成功,在极具文化批评精神的北京大学演出后依然好评如潮。
这些年能直击我心的舞剧作品不多,观赏《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过程中,我的心一次又一次被震撼。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我尝试去挑剔,却不断被打动,逐步进入编导的构思,跟随演员一同走进主人公纳兰性德的世界。
纳兰性德是一个奇才。他出生于皇亲国戚之家,自小聪慧过人,文武兼修。他18岁考中举人,次年成为贡士,22岁殿试后赐进士出身。纳兰性德深得康熙赏识,授御前侍卫,多次随康熙出巡边塞。他所创作的“纳兰词”在当时就享有盛誉,不仅文人学士对其评价很高,世人也是普遍称颂,正所谓“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后世更是将纳兰性德誉为“清代第一词人”“第一学人”。纳兰词风“清丽婉约,哀感顽艳,格高韵远,独具特色”,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赞其“以自然之眼观物,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对纳兰性德的评价当然是见仁见智,但“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这等词句岂是闲人可得?他与诸多江南文人真情相交,推动了民族文化交融也是客观事实。更令人称道的,还是纳兰性德的至情至性和家国情怀。
纳兰性德这般出众,时代和自身的局限却使他囿于个人悲情不能自拔,“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感伤之词和悼亡之吟成就了一个优秀的词人,但某种意义上也让他一叶蔽目,结局令人唏嘘。美与善可以观照,也可以唤醒。纳兰性德如此,刘震亦如此。
刘震似乎是一个为艺术而生的人,他单纯、善良、质朴又敏感,集丰富的情感和想象力、敏锐的观察和感受力、杰出的天赋和表现力于一身。他的脱俗气质,常常让我想起龚自珍的诗句“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刘震在《大梦敦煌》中的造型是青年画师莫高这样一个文弱书生,然而他的举手投足,都使人感受到“醉把杯酒,可以吞江南吴越之清风;拂剑长啸,可以吸燕赵秦陇之劲气”。舞台上的刘震,有时会让人联想到颜真卿笔下的“剑圣”裴旻,“剑舞若游电,随风萦且回”;有时候又会让人联想到杜甫描绘公孙大娘舞剑的诗句:“?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刘震的性情和为人,与纳兰性德有颇多相似之处,这使他对纳兰性德的理解和塑造有了得天独厚之利。刘震导演的角色和他表演的角色一样,都是有灵魂的,不是苍白和扁平化的形象。《人生若只如初见》这部舞剧除了顶级的编创阵容,更囊括了一众一流水准的舞蹈演员。年轻的舞者们用收放自如的肢体语言,诉说着剧中人物的慷慨激情和悲欢离合。无论是矛盾冲突的处理、人物性格的展现,还是舞蹈动作的设计、音乐节奏的变化,《人生若只如初见》都处理得近乎完美,是一部有高度、有厚度的优秀舞剧。时隔两年后,这部作品经过悉心打磨,在2020年入围第九届北京市文学艺术奖,又入选了第十三届全国舞蹈展演参演作品名单。
我曾跟刘震交流过一个观点:人生中每个阶段都有一片或几片“树叶”挡在眼前,需要自己找到并摘下它们。希望他尽快摘下眼前的那一两片“叶子”,再创新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