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皇家盐场与自贡城市人文空间的比较研究

高净　李小波

“因盐成聚，因聚成邑”，作为一个资源型城市，自贡的城市形态则完全受食盐的生产和运输影响，形成集约化的盐业生产以及有机分布的盐商会馆、盐商居所和行帮庙宇等格局，并且具有很系统的功能性。

第一，以井盐生产为中心。自贡盐业经济的兴起和发展经历了四个阶段，一是东汉章帝（76-88年）时期，因“江阳之盐”而兴起，因“富世盐井”设富义县（今富顺县），形成最早的富顺老城区。二是北周武帝时（561-578年），形成富顺、荣县两大井盐经济区。三是明代嘉靖初年（1522）至清代雍正七年（1729），随着富世盐井的逐渐衰退和自流井的成功开凿，盐业生产中心逐步实现了富顺—贡井—自流井的转移。四是雍正七年至1939年自贡市建立，这一时期，自贡以自流井和贡井为中心，形成富荣两厂^①。如今的火井沱遗址、大公井遗址、燊海井遗址等可以反映出过去自贡盐场的繁荣，并以此为中心，形成了相应的城市功能格局。

第二，以盐务管理为核心。清雍正年间，在富荣两厂的中心，分别设立了自流井县丞署和贡井县丞署，专司盐务，就近稽察地方佐理县事^②。民国时期，在自流井设置了行署委员、场长署等机构，管理盐业事务，川南地区唯一的盐务稽核分所也设置在这里^③，便于进行统一调度。县丞署、行署委员、场长署、稽核分所等不同时期的盐务管理机构，其分布都集中在盐场附近的中心城区，可见盐业管理的重要性。

第三，以盐商为纽带。食盐的生产、运输、销售等往往是一种市场化行为，促使城市经济中心的形成，并吸引大量盐商聚集。贡井盐业开发较早，盐商会馆紧邻盐井分布，围绕大公井形成了湖广庙、贵州庙、南华宫等会馆集群。清代，自流井区域形成了更大规模的盐井集群，盐的运销功能更加显著，盐商会馆的分布也更加靠近流通口岸，在自流井区，王爷庙、西秦会馆、贵州庙、万寿宫、禹王宫等紧邻釜溪河分布。同时，积累了大量资本与财富的盐商，对于宅院府邸的择址也十分讲究。位于自贡市牛口山的三多寨是盐商们共同修筑的聚居区，号称“川南寨堡之冠”，古寨堡不仅环境优美、风水俱佳，而且具有很强的军事防御功能，以“五门、三轴、内外城”形成内外两城的格局，有东、南、西、北、外西门五座城门，易守难攻。

第四，以行会为支撑。由于清朝盐业的市场化程度更深，盐业工人为争取权利和团结行业力量，形成了一系列的社会化组织，俗称行会。其中有烧盐工人组织的炎帝会、牛推户组织的牛王会等，由行会筹资建立的众多行帮庙宇，如火井廟、张飞庙等分布在自流井区盐井周围，形成与盐商会馆相对应的行帮建筑。

自贡和法国皇家盐场在城市规划思想上具有显著的不同。自贡的盐业经济是以手工业为主的作坊生产模式，从凿井取卤到煮卤成盐，全靠手工完成，形成功能化的产业之城。皇家盐场是资本主义大生产条件下集约化、理想化的乌托邦城堡。同时，自贡的标志性建筑，如西秦会馆、王爷庙等，其内部布局总体方正，中轴线明确，强调对称，在自由、分散的城市格局中遵循着传统;而皇家盐场则是在总体中轴对称的形态中，表达自由、平等的理念。

二、文化景观比较：皇家盐场“有意设计”的

建筑景观与自贡“有机进化”的景观

（一）皇家盐场的人文空间与景观

法国皇家盐场的空间布局分为六大层次：一是中轴对称的礼制空间，二是“三权鼎立”的管理空间，三是中心教堂代表的精神空间，四是左右对称的生产空间，五是人人平等的生活空间，六是功能齐全的公共空间。

1. 礼制空间。以中轴线为代表，左右对称，中轴线的前端是大门，列杜称其为“国王的入口”，庄严的门廊由8根醒目的多立克柱支撑，作为皇室权力的象征。中轴线的后端是市政厅，与大门前后呼应，形成以中轴线为代表的封建礼制空间。

2. 管理空间。盐场的中心是一个椭圆形的广场，广场中央是场长办公楼，作为盐业资本家活动的世俗空间，与中轴线后端的市政厅一前一后，构成“企业+行政”的两级管理空间。同时，位于短轴两端的法院和神父住宅，与场长办公楼、市政厅构成稳固的三角结构，形成“三权鼎立”的管理空间。

3. 精神空间。位于广场中间的场长办公楼，同时也是一个教堂的中殿，是列杜为盐场工人设置的心灵居所，构成盐场的精神空间。

4. 生产空间。场长办公楼的左右两侧是盐场的厂房，厂房后面是车库，盐的生产和运输都在这里进行，构成盐场的生产空间。

5. 生活空间。大门的两侧分别是职员宿舍和雇工宿舍，都沿半圆的弧形排列，这些建筑相互独立，通过小径相连，既能降低火灾的隐患，同时也能保持通风，让盐水更快蒸发。在宿舍外围还有一圈木匠、伐木工人、箍桶匠、艺术家、作家、工程师和商人的独立住宅。

6. 公共空间。在住宅外侧还有排列成弧形的公共福利建筑，如学校、医院、俱乐部、体育馆、市场、浴室、公墓等^①。

（二）自贡的城市空间与景观

自贡的生产空间与生活空间相对分离，形成了完整的有机进化景观和关联性景观。有机进化景观源自地理学的文化景观概念，美国学者D.S.惠特尔西在1929年提出了“相继占用”（sequent occupance）的概念，主张用一个地区在历史上所遗留下来的不同文化特征来说明地区文化景观的历史演变。1992年，联合国将文化景观纳入世界遗产的范畴，将这一地理学的概念进一步扩展为世界文化景观遗产，提出了有机进化景观和关联性景观的模式，前者强调突发的、渐变的和持续的演变过程，后者体现了进化过程中文化的关联以及与自然的联系^③。

自贡城市的有机进化景观是由“勘探、开采、输卤、制盐、储存、运盐”的食盐生产过程形成的完整的生产型景观^④。自贡城市发展的过程中，经历了盐业生产中心的转移，从富世盐井、大公井到自流井、燊海井等盐井，形成了“相继占有”的完整历史剖面。在这些盐井密集的区域，仍然可见完整的盐业生产设施，采卤的木质井架——天车、输卤的笕管、熬盐的灶房等，构成完整的食盐生产空间。

自贡城市的关联性景观主要指围绕食盐生产而产生的辅助设施及景观，包括以商业街为代表的经济性关联景观、以官署为代表的管理性关联景观、以会馆集群和盐商府邸为代表的社会性关联景观、以行业庙和公共崇拜宫庙为代表的精神性关联景观。以自流井区为例，自贡的关联性景观在釜溪河的沿岸形成“生产—管理—会馆—行会—居住”序列。盐的集中生产区主要分布在釜溪河南岸，煮盐作坊紧邻市场和运输通道。从盐井向釜溪河的北侧，首先是盐业管理机构，对盐的生产和销售进行统一调度;向外一层是各地盐商的会馆组织，环绕管理中心分布，形成城市的经济中心。其中，本地商人修建的王爷庙，占据“白银河道”釜溪河的河口，意在锁水固财。势力强大的陕西籍商人，活跃在盐的运销、钱庄、票号等行业，其修建的西秦会馆宏伟壮丽，占据自流井中心最繁荣的商业大街，掌握盐业金融的命脉。各行业群体形成了有组织的社会团体和各自的行业神崇拜。从城中到山间，构成了以盐商府邸为代表的城市居住空间，尤以三多寨为代表。

同时，沿河道构成了内外关联的运输空间。随着川盐大量运销长江沿岸，沿着旭水河、威远河、釜溪河形成了许多盐运码头，自西向东依次有大码头、艾叶滩码头、顺海井码头、自流井老街盐运码头、仙市盐码头、邓关水运码头等，码头的兴盛带动周边市镇群组的兴起，形成了艾叶滩、大坟堡、凉高山、仙市等繁荣的市区和镇域。盐的运输串联起内外区域的交流，扩大了自贡盐业文化的辐射范围。

法国皇家盐场和自贡城市形成两种差异性的文化景观格局，皇家盐场以生产中心为核心，政府、企业、宗教、法院形成“四位一体”的管理、資本、宗教、司法体系，而自贡则是形成官署、会馆、行业庙的管理体系。皇家盐场外围是工人、管理者和艺术家的居住空间，自贡则形成居住空间和寺庙宗教空间的交错分布。皇家盐场在城堡的边界形成公共空间，自贡则是以盐的运输为中心，形成内外的交流空间。

三、精神空间比较：皇家盐场的中心教堂与

自贡分散的行业神崇拜

法国与中国，在精神世界的信仰上有着极大的不同。法国在精神世界中属于集权制，信奉一神论，是一元独立的思维。法国皇家盐场精神空间的分布，也是对这种一神论和精神集权的体现。皇家盐场中心的场长办公楼，是一座朴实的十字形建筑，承担着中心教堂的功能。同时，在这栋建筑的下方，分布着盐场最小的建筑——场长的马厩。马是人们出行和运输盐的主要工具。马厩的设计，代表对自然权力的崇敬，昭示着列杜心中的平等与博爱。

中国人的精神信仰，是具有实用价值的多元信仰，各行业神要为人民服务，如财神要为人民带来财富，门神要为人民看家护院。自贡是这种多元信仰的典型代表，受移民文化和盐业经济的影响，自贡的会馆和行帮，行业神崇拜十分明显。一是盐商的地域文化崇拜。大批来自湖北、江西、四川、广东等地的商人，建立起各种同乡会馆供奉家乡的神祗，款叙乡情，如广东人的南华宫、贵州人的霁云宫、江西人的万寿宫、福建人的天后宫、湖广人的禹王宫、四川人的川王宫、陕西人的西秦会馆等。二是盐业工人的行业神崇拜。清光绪时，自贡盐场“担水之夫约有万……盐船之夫其数倍于担水之夫，担盐之夫又倍之……盐匠、山匠、灶头，操此三艺者约有万……积巨金以业盐者数百家。为金工、为木工、为石工、为杂工者数百家。贩布帛、豆粟、牲畜、竹木、油麻数千家，合得三四十万人。”^① 各行业分工细致，人数众多，组织形成各自的行会，如烧盐工人有“炎帝会”、挑盐水工人有“华祝会”、凿井工人有“四圣会”、打铁工人有“老君会”、篾索工人有“巧圣会”、箍笕工人和木工有“鲁祖会”、挑抬工人有“三圣会”、橹船工人有“王爷庙”和饲牛、屠宰行有“张飞庙”等^②。这些会馆和行帮都供奉各自的行业神，以祈求行业的稳定发展，这既是一种经济性组织，又是一种文化性组织，构成了自贡最独特的精神空间。

与法国皇家盐场相似的是，自贡盐业群体也十分注重对自然权力的崇拜。由于自贡盐场普遍用牛作为动力，牛与盐业发展关系甚密，所以对牛的崇拜非常盛行，各种使用役牛的井商、推户都要供奉“牛王”。牛王威猛强健，神号“丑宿星君”，在自贡盐场，不论是盐商还是盐工，都供奉牛神，建立牛王庙，举办牛王会^③。

四、法国盐业世界遗产对自贡的启示

自贡盐业遗产的保护要有世界遗产的视野和高度，对照遗产标准形成盐文化的核心价值体系。法国皇家盐场的主要价值有：其一，作为工作场所，阿尔克·塞南皇家盐场在同等规模和标准的建筑群中是最早的，其建筑质量可与宫殿或重要的宗教建筑相媲美。这座乌托邦式的盐场虽未全部完成，但它是克劳德·尼古拉斯·列杜想象和设计的理想城市的核心所在，是理念式建筑的罕见范例。其二，阿尔克·塞南皇家盐场也见证了18世纪末欧洲工业社会的诞生，除了是启蒙运动期间席卷欧洲的哲学思潮的完美表现，皇家盐场也成为半个世纪后出现的工业建筑的先驱。其三，最晚从中世纪到20世纪，萨兰莱班与阿尔克·塞南的盐场为采用水泵提取地下卤水和火烧加热结晶的提盐制盐工艺提供了杰出的工艺示范^①。

自贡盐业遗产的开发要形成世界文化景观遗产的活态过程。一是以人类有意设计和建造的景观为中心，包括自贡的建筑和园林景观，形成古建筑的观光、研学之旅，打造盐业主题园林的主客共享空间。二是有机进化的景观，通过原真性的场景复原沉浸式场景体验，展示食盐生产的全过程。三是关联性文化景观，在会馆、行业庙等区域，形成博物馆集群、民宿集群、系列文创、灯会节庆活动等产品。

遗产开发的核心在于形成全域的世界文化景观遗产体系，并形成相应的多维度、多层次的产品和线路体系。以自贡为中心的川盐古道文化线路遗产亟待深入开发。中国的丝绸之路、大运河已经列入世界文化线路遗产名录，线路遗产对一个国家或区域的文化系统起到了串珠式的全面展示作用，也代表着世界遗产发展的新方向，体现了从中原文化到边疆文化，从皇家文化到民间文化，从物质文化、制度文化到精神文化，从单一文化向多元文化的全面融合。川盐古道连接着四川周边的重庆、云南、贵州、湖南、湖北、陕西等省市，是一个全域开放的文化体系。目前，四川已经形成了茶马古道、南方丝绸之路、川陕蜀道等文化品牌，在作为国家战略的巴蜀文化旅游走廊的建设中，形成川盐古道世界文化线路遗产体系、打造系列盐业主题小镇、联动成渝地区等城市的盐业主题街区，是形成以盐业为核心的跨省文旅联盟，构建自贡川盐古道世界级品牌高地的必要措施。

（責任编辑：袁丽丽）

A Comparative Study of the French Royal Saltworks

and the Urban Humanity Space of Zigong

GAO Jing  LI Xiaobo

Abstract： The Royal Saltworks at Arc-et-Senans in France is not only a world cultural heritage site， but also a landmark in the history of urban planning and architecture in the West. At the same time， Zigong was an outstanding representative of China's salt cities. Two cities have the typical significance of the cultural comparison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salt. Firstly，The difference between idealism and pragmatism is reflected in the planning thought. In the cultural landscape， the difference between intentional design and organic evolution is reflected. In the spiritual space， the difference is embodied in the central church and the scattered worship of industry gods. In the protection， inheritance and promotion of the world heritage， the Royal Saltworks at Arc-et-Senans can be used for reference to Zigong.

Key words： the Royal Saltworks at Arc-et-Senans in France; Zigong; salt industry; world herit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