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笔下的幸福“食”光
2021-04-23欢颜
欢颜
萧 红
很多人认识“列巴圈”可能是因为萧红的作品《饿》。萧红的“饿”会让人牵挂一生,每每想到“牛奶瓶的乳白色看得真真切切,‘列巴圈比每天也大了些,结果什么也没有去拿,我心里发烧,耳朵也热了一阵,立刻想到这是‘偷。儿时的记忆再现出来,偷梨吃的孩子最羞耻。过了好久,我就贴在已关好的门扇上,大概我象一个没有灵魂的、纸剪成的人贴在门扇”,都会叹息一声。
常年为饥饿所苦的萧红,对美食却有着鲜明的、美好的童年记忆。有一回,一只小猪溺死于井内,祖父把捞起的死猪抱回家,用黄泥裹起来,放在灶坑里烧。萧红说:“祖父把那小猪一撕开,立刻就冒了油,真香,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香的东西,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第二次,又有一只鸭子掉进井里,祖父也用黄泥包起来,烧给她吃。祖父让她选嫩的部分来吃,她吃得满手是油,随吃随在大襟上擦着,祖父看了也不生气,只是说:“快蘸点盐吧,快蘸点韭菜花吧,空口吃不好,等会儿要反胃的……”寥寥数笔,祖父溺爱她的形象便跃然纸上了。
她动情地写道:“祖父非常爱我,使我觉得在这世界上,有了祖父就够了,还怕什么呢?虽然父亲的冷淡,母亲的恶言恶色,和祖母的用针刺我的手指的这些事,都觉得算不了什么。”祖父若知道萧红一生颠沛流离,应该会伤心吧。
张爱玲
张爱玲关于美食的金句是:“如果湘粤一带深目削颊的美人是糖醋排骨,上海女人就是粉蒸肉。”描写得入木三分。当然,她的笔下也有食物带来的美好时光。她从小和父亲、继母生活。有一次,得了严重的痢疾,父母却假装没有看见,害她差点命丧黄泉。她病愈后愈想愈怒,气得逃出家门,奔向亲生母亲的家。那时候亲生母亲黄素琼住在上海,经济状况拮据,远不如之前世家大族的风范。但张爱玲不介意,因为在那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人性温暖。张爱玲记述她在上海与母亲同住时,常去对街的舅舅家吃饭,而每每母亲都会带一份清炒的新鲜苋菜。她写道:“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在天光下过街,像捧着一盆常见的不知名的西洋盆栽,小粉红花,斑斑点点暗红苔绿相同的锯齿边大尖叶子,朱翠离披,不过这花不香,没有热呼呼的苋菜香。”
苏 青
海派女作家苏青,是张爱玲的好朋友。张爱玲评价她“有着简单健康的底子”。苏青笔下的美食带着家的温情:“红烧鳗与冰糖甲鱼,是我祖父所顶爱吃的食物,我祖母常把它们配好了上等料理,放在火罐里炖上大半天,待拿出来吃时,揭开罐盖便嗅到一阵肉香,仔细瞧时,里面的鳗或甲鱼块正好在沸着起泡呢。有时候我爸爸回家了,家中如接待贵宾一般,母亲忙着杀鸡啦、做菜啦,餐餐兴奋得紧。但是爸爸吃得很细,四菜一汤只动得一星星,吃时又不肯开口,要盛饭了只轻轻用指在玻璃窗上一弹,母亲原是叫佣妇在窗外等着听好的,可是乡下佣妇蠢,愈小心愈听不见弹指声音,爸爸常赌气不再添饭了,母亲心里很不安。后来她们商量定叫我陪着爸爸吃,我不敢违拗,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的一口一口扒白饭吃,小莱老实不敢去夹,爸爸有时候狠狠瞪我一眼,我会失手滑落正捧着的饭碗……爸爸想:‘这个孩子有病吧,怎么饭只吃得这一点,小菜什么都不想吃。想着想着,这可想到营养卫生以至于医药治疗方面去了,他缓步踱进厨房,母亲及弟妹佣妇等都是在厨房内吃的——天哪,只见我正猴蹲在饭桌上,用筷夹不起茶叶蛋,改着方式想伸手抓呢。他很不快乐。”苏青8岁那年秋天,父亲在上海银行升职,做了经理,做投机生意又赚了钱,所以将家眷从农村接出来,这样苏青跟着母亲来到上海,在一个弄堂小学里念书。正是因为父母的关爱,也让苏青自立自强,成为民国时期的独立女性的代表。
亦 舒
看女作家亦舒对食物的描写,要先了解下她的经历。1973年,她赴英国曼彻斯特荷令斯学院修读酒店及食物管理。1977年于台湾省与午马合组电影公司,后转任台湾圆山饭店女侍应总管。1978年9月任职香港中环富丽华酒店(已拆卸)公关部。这样的工作经历,让她喜食西餐。香橙 Souffle(苏芙哩)是她眼中品位的象征,甚至也是一个关乎爱情的隐喻。在成名作《喜宝》中,女主角喜宝曾经给心上人勖存姿做过四道菜:海鲜牛油果、红酒烧牛肉、沙拉、最后的甜品就是香橙苏芙喱。勖存姿说:当你给男人做这道甜品,说明你已经不自觉爱上他了。为什么呢?因为这道菜实在太难做了!在法文中,Souffle是“吹气”的意思,松松蓬蓬,如云似锦,这不仅是形容苏芙喱的外表,更是其口感的描述。这是一种需要一气呵成的食物,虽然原料和普通的蛋糕一样,也就是鸡蛋、白脱(黄油)、面粉和白糖,甚至在工序上也跟别的蛋糕大同小异。但从调粉、打蛋到装盘烤制一步也错不得,要知道苏芙喱能在杯中涨成云朵状已非易事。而在烘焙过程中,火候更是不得有半点差池,中途打开烤箱检查绝对是大忌,因为温度变化会让这泡沫一般Souffle立时变形。出炉之后更需要争分夺秒上桌,因为苏芙喱会在离开烤箱的那一秒就开始回缩,没多久,就会失去美丽的外表。因此,一定要做成即吃,不然,如冬夜的花火,稍纵即逝。
池 莉
武汉有个吉庆街,每到傍晚,吉庆街开始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生意火爆,说唱声、拉琴声不绝于耳,成为武汉夜间的一道独特风景。女作家池莉多次深入到吉庆街采访,了解个体经营者的酸甜苦辣,与他们交朋友。池莉笔下的美食也充满了市井的气息:“餐馆方便极了,就是马路边搭的一个棚子。棚子两边立着两只半人高的油桶改装的炉子,蓝色的火苗蹿得老高。一口油锅里炸着油条,油条放木排一般滚滚而来,香烟弥漫着,油焦味直冲喉咙;另一口大锅里装了大半锅滚沸的黄水,水面浮动一层更黄的泡沫,一柄长把竹篾笊篱塞了一窝油面,伸进沸水里摆了摆,提起来稍稍沥了水,然后扣进一只碗里,淋上酱油、麻油、芝麻酱、味精、胡椒粉、撒一撮葱花──热干面。”廖廖几笔仿佛把热干面的灵魂写了出来。
迟子建
迟子建出生在大兴安岭,十七岁之前没出过山,满眼看到的是大自然的风景。那里人烟稀少,被群山围绕着,四时景色不同。这山林春日的嫩绿,夏日的缤纷,秋日的绚烂,冬日的苍茫交织出一幅多彩的画卷。这山林中还有数不尽的鸟兽,迟子建尤其喜欢驯鹿,她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说:“我们的驯鹿,它们夏天走路时踩着露珠儿,吃东西时身边有花朵和蝴蝶伴着,喝水时能看见水里的游鱼;冬天呢,它们扒开积雪吃苔藓的时候,還能看到埋藏在雪下的红豆,听到小鸟的叫声。”故乡吃食则和故人有着情感的联系:“端午节之后的大节日,当属中秋节了。中秋节是一定要吃月饼的。那时商店卖的月饼只有一种,馅是用青红丝、花生仁、核桃仁以及白糖调和而成的,类似于现在的五仁月饼,非常甜腻。我小的时候虫牙多,所以记得有两次八月十五吃月饼时,吃得牙痛,大家赏月时,我却疼得呜呜直哭。爸爸会抱起我,让我从月亮里看那个偷吃了长生不老药而飞入月宫的嫦娥,可我那双朦胧的泪眼看到的只是一团白花花的东西。月光和我的泪花融合在一起了。在这一天,小孩子们爱唱一首歌谣:蛤蟆蛤蟆气臌,气到八月十五,杀猪,宰羊,气得蛤蟆直哭。蛤蟆的哭声我没听到,倒是听见了自己牙痛的哭声。所以我觉得自己就是歌谣中那只可怜的蛤蟆,因牙痛而不敢碰中秋餐桌上丰盛的菜肴。”
霍 达
回族著名作家霍达在《穆斯林的葬礼》中细致地描绘了涮羊肉给人带来的幸福感:“韩子奇坐在王府井大街东安市场北口东来顺饭庄的楼上雅座,无心欣赏窗外的雪景,眼睛只盯着紫铜火锅中沸腾的开水发愣,仿佛在研究那小小的波涛。愣一阵,便懒懒地抬起筷子,夹起一片薄薄的羊肉,伸到沸水里一涮,两涮,三涮,在最准确的火候捞出来,放进面前的佐料碗里一蘸,然后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他其实很饿,但仍然保持着多年的习惯,决不狼吞虎咽,也不发出‘吧唧‘吧唧的粗鄙响声。吃东西不只是为了充饥,而是一种享受,不能把好东西糟踏了。即使在这吃食奇缺、物价奇贵的年代,他也没要白菜、粉丝那种只配做填充料的东西,只要了两盘肉片和一小碟糖蒜,吃一片肉,再咬一点糖蒜,慢慢地品评辣中含甜、甜中含辣的滋味。”
李碧华
提起香港的李碧华,更多人会想到她是一位写情高手,那些振聋发聩的中国影坛绝响《霸王别姬》《胭脂扣》《青蛇》等。她写美食亦写人性人情,有点孙大圣火眼金睛的意思。她写姜:“现实生活中,在厨房拿一个小小的研磨器来磨姜,姜一边磨一边变小,直至完全变成茸状(姜茸,姜泥,姜末),它在你手中是渐渐地渐渐地消失,像生命被岁月磨走一样。”写白桃,“日本的白桃(白凤)软腻甜蜜,特香。鲜吃更好,极贵。所以在当地吃它的前世,回港买它的今生;在当地欣赏它的灵魂,回港品尝它经过处理的肉体。”原来,一个白桃也有轮回,时移世易,经过现代化机械加工成罐头后,虽可分销各地,名声大噪,但失了原味,便是魂不附体,没了价值。还有一段写萝卜丝酥饼的很有意思,“好的萝卜丝酥饼‘薄命——酥皮做得轻、薄、酥、脆、化,仿佛没有重量也没有实质,如同一个灵魂,手指一拈便纷飞四散,从此难以捡拾。”“酥饼皮比一切憨厚沉实的包子皮佻健不羁,受不得压力,也不肯屈服。一个包子可以用些方法塞进不同的容器中,委曲求全,仍然活命,但一个萝卜丝酥饼情愿魂飞魄散,落絮飞花,非常不合群,亦不受思想教育,政治改造,形象转移。”李碧华笔下的食物是一个个形形色色的人物,蒸煮煎炸好似喜怒哀乐,一道菜或是一份糕点,总能吃出悲欢离合,五味杂陈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