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根初藉阳明以治六经病*

范顺，郭蕾，尚懿纯

天津中医药大学，天津301600

俞肇源，字根初，生于世医之家，自幼便耳濡目染，勤奋好学。俞氏精通经典著作，对外感病证治颇有心得，首崇仲景，旁参诸家，诊治外感病力求合仲景心法，继而寻求理论上创新。俞氏将其40年读书、临证心得记录成篇，名《通俗伤寒论》。俞氏发展了六经气化说，在论及“大伤寒”传入阳明胃腑时，认为其证甚多。仲景虽已有明文论太少两阳与阳明合病，但俞氏细阅其书，结合其临证经验认为，阳明与三阴合病数见不鲜。由此可知，阳明与其余各经在生理及病理上联系密切。阳明胃腑乃后天之本，化水谷精微为营卫之气，外护卫表，内养脏腑，故阳明病则易损及各经而合病，阳明盛则亦能益于各经而向愈。俞氏认为，在六经病证治中，皆可假阳明以佐治之，即藉阳明所化之津气以治六经之病。

俞氏精研仲景之书，云《伤寒论》所未文：“六经证治，全藉阳明”［1］。其理论依据为胃“以水谷之海，各经皆秉气于胃也［1］。”故六经辨治皆可赖于阳明，其总体治则为三阳病藉阳明之津以祛邪。何廉臣释为：“阴气外溢则得汗，阴液下润则便通［1］。”三阴病藉阳明之气以护正。何秀山称：“故阳明为三阴之外护，阳明镇于中焦，而里寒不起，三阴病何从得之［1］。”俞氏推敲仲景本意，又结合临床加以发挥，立“三化”学说以应对六经变证，强调不可拘守于总则，当平调阳明以佐治六经。本文拟对俞氏藉阳明以治六经病作一探析，以期对临证中辨治相关疾病能有所裨益。

1 邪在三阳，藉阳明之津以祛邪

1.1 邪在太阳，益胃汁以汗之寒邪客于皮毛，卫阳浮盛以抵御外邪。若卫闭营郁，此太阳伤寒，因津能浮邪，当发其汗。仲景予麻黄汤，麻黄宣发腠理；杏仁降利肺气；桂枝辛温同麻黄增强发汗解表之力；甘草培土以生金，补益中焦，意在顾护汗源。周学海云：“水之入胃，其精微洒陈于脏腑经脉，而为津液［2］。”中焦胃腑为津液之化源，“汗出臻臻，是谓津［3］。”汗之有源，须充其胃汁，此甘草妙用所在。若营阴外泄，此乃太阳中风，仲景以桂枝汤调和营卫，解肌发表。方中芍药、大枣酸甘化阴以滋胃阴，服法中啜热稀粥意在借谷气以充汗源，处处顾护胃汁，防其无源作汗。

俞氏治感寒兼有气虚者，方用九味仓廪汤。此方以羌活、防风、薄荷散邪达表，以桔梗、前胡宣理肺气，四君子去白术之温燥，协同仓米益气和胃，是取此意。何秀山云：“能鼓舞胃中津液上输于肺以化汗［1］”，又可消除“羌、防泄阳气，劫胃汁［4］”之顾虑。可见，俞根初制方严谨，虑无不周。

1.2 邪在少阳，藉胃汁以和之在表正不胜邪，遂入半表半里，碍三焦水道之流行，而证见往来寒热，胸胁苦满，口苦咽干等。仲景以小柴胡汤和解少阳，云：“复与柴胡汤，必蒸蒸而振，却复发热汗出而解［5］。”小柴胡汤并非强逼其汗，而是使上焦得通，中焦阳气阴津得以相和，气津运行得以恢复，三焦通利，内外通达，则病除汗出［6］。

俞氏云小柴胡汤法为和解兼益气之法，方中柴胡、黄芩和解少阳在经之表寒与在腑之里热；生姜、半夏和胃止呕；人参、甘草、大栆益气培中。全方寒温并用，和解表里，疏利三焦。和解少阳之内外需藉津液而行三焦，内通元真，外达肌腠，予邪以出路。故少阳宜养汗通达上下、内外。俞氏始识仲景用参之妙，一能鼓动胃气，防表邪反乘虚而入；二可益气生津，助胃化汗，藉胃汁以和解少阳，亦如白虎加人参汤之用。

1.3 邪在阳明，滋胃汁以下之邪入阳明，多从燥化，或胃中燥热过盛，迫津外泄则大汗，烦渴不解而成白虎汤证；或燥热与肠中糟粕相结，腑气不通，大便秘结而成承气汤证。阳明病热证与实证存在兼夹与动态变化［7］，俞氏变通仲景之方，立白虎承气汤，治以清下并举，方用陈仓米除烦益胃。如《本草述》所云：“又吐利后大渴不止……是二治者，足征其于脾胃之阴气大有裨也［8］。”胃中阴气充润，燥结得下。

胃中燥热伤及脾阴，津液不能还于胃中，偏渗小肠而小便数，脾转输津液的功能被约束，乃成脾约。仲景以麻子仁丸泻热润肠、缓下通便。俞氏仿麻子仁丸法，自拟三仁承气汤，缓下脾之结热。以麻子仁、杏仁、松仁等芳香多脂之物滋养相连脾胃之脂膜，既可上济胃汁，又能下滋肠燥，实乃“阳明燥土，得阴自安”［4］。又以生大黄、枳实泻下热结，釜底抽薪。俞氏不单从滋胃阴之法入手，而以甘濡润治其脂膜，并济胃汁与肠燥。若素体阳明中有水气，证从水化，多食谷欲呕。其与太阴寒湿证见下利有别，非脾阳受损，而为胃阳素虚，受表寒所触，不可下。当先与吴茱萸汤止呕，胃苓汤温中化水，继以香砂理中汤生发胃气，其病乃愈。

2 邪在三阴，藉阳明之气以护正

2.1 邪在太阴，壮胃阳以温之寒邪直中太阴，伤及脾阳，运化失职，寒湿内生而从水化。究其病因，未有胃阳虚而证见太阴病，法当温补中焦之阳，胃阳自盛则能扶成脾阳，脾阳盛则能化谷运湿［9］。俞氏观仲景治太阴病所用的理中汤，用温运中阳，脾胃同治之剂。太阴病预后提示中阳当温但不宜太过，若过用温燥，阳复太过亦可致胃阳过盛，化燥化热，而转属阳明。此柯韵伯所言：“胃实则太阴转属于阳明，胃虚则阳明转属于太阴［10］。”

俞氏辨治太阴病，效法仲景而变通其方，以香砂理中汤暖培中阳，人参、白术、炙甘草提补脾阳；木香、砂仁温通胃阳，其芳香之性，亦助脾阳勃发；干姜坐镇中阳，使脾阳和胃阳相生相化。俞氏认为，邪入太阴还可见“阳经表邪传入太阴，往往脾湿与胃热相兼”［1］，乃太阴病之变证，从水火合化，法当辨其湿热孰轻孰重，随证治之。

2.2 邪在少阴，救胃阳以护之外邪直中或他经转属可致心肾阳虚之少阴病，证从水化。何秀山所释的外邪直中少阴深得俞氏之意，如：“若卫阳不固，而胃阳尚强，寒邪尚不能斩关直入。”［1］若胃阳尚强，扶其脾阳，何来太阴虚寒传入少阴。仅少阴病见脉微细，但欲寐，治当护肾阳而救胃阳，急用四逆汤，以附子回阳救逆，干姜辛温守中。

少阴病重证，下利脉微，干呕烦躁者，仲景用白通加猪胆汁汤，通阳止利。俞氏恐阴竭阳脱，宗仲景之法变通其方，方用回阳急救汤，以求面面顾到。方中人参、白术、干姜、附子温中阳助肾阳；桂枝、麝香助上四味速奏通阳之功；五味子、麦冬引阳归阴，其酸收之性使麝香无散气之弊。温通胃阳亦不可太过，若燥热未结成实，当“先安未受邪之地”［11］。俞氏以玉女煎，清中滋肾。若燥结已成，当急夺其土，此仲景立少阴三急下之意；若其心肾阴血素亏，邪入少阴易从火化，以黄连阿胶汤直护肾阴并清心火。

2.3 邪在厥阴，振胃阳以散之邪入厥阴风木之脏，则木郁而相火妄动。证从火化，风火相煽，上冲于心，引动心包络之相火，致心中疼热。雷龙之火，饮水无用，亦不能令胃消谷，则发消渴，饥而不欲食。观此仲景乌梅丸中用干姜，一者为脾虚寒而设；一者则为胃中龙雷之火而设。朱丹溪谓：“凡火盛者，不可骤用凉药，必用温散［12］。”因火盛而不可直清，乃用干姜振胃阳顺火性而微升，以利黄芩、黄柏苦寒降泻相火。何秀山得俞氏之意：“胃阳胜，则能制相火而邪热外达［1］。”

俞氏化裁乌梅丸为连梅安蛔汤以治厥阴，苦辛酸法俱全，其用川椒代干姜，理胃阳助川连、川柏之清，又可伏蛔。若其相火太过，已伤下焦真阴，俞氏以新加玉女煎，滋胃液以滋肾阴，清肝镇冲以防虚阳上越；若素体血虚感寒，寒凝经脉，失于温养四末而致厥，证从水化，方以当归四逆汤温经散寒。

3 结语

俞根初辨治六经病，效法仲景而变通其方。在六经病基本治法汗、和、下、温、补、清的基础之上，佐以对阳明的调治。藉阳明多气多血之性，六经皆秉气于胃之用，助三阳病以祛邪，护三阴病以扶正，此为俞根初籍阳明以治六经病之法。俞氏云：“正治不外六法，按经审证，对证立方。六法为君，十法为佐，治伤寒已无余蕴［1］。”其发展的六经气化说及“三化”学说拓展了六经传变规律及所治疾病，故俞氏认为此能钤外感百病［13］。探析俞氏藉阳明以治六经的思想，以启辨治临床外感类疾病的新思路。外感与内伤，治法虽不同，但原理有所互通［14］，藉阳明调治六经的思想在内伤相应疾病的治疗中亦能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