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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医学家江之兰《医津一筏》十大学说初探*

2021-04-17王居义黄辉

中医药临床杂志 2021年5期
关键词:右肾内经阴阳

王居义,黄辉

安徽中医药大学 安徽合肥 230031

古时徽州一府六县,徽学又为3大地方学科之一。徽州多山多水,自唐代以来,儒学积淀,文化沉积。徽派建筑,徽菜,文房四宝,二程理学,地方剧种,徽州新安画派,以及鼎盛的徽商,共同构成了徽州地区的文化、精神、政治、思想内涵,为新安医学的产生发展奠定了历史基础。而新安医学又是中国传统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发源于宋、盛极于明清及当代,有浓厚的地域特色,被称为明清中医药的“硅谷”。中医药发展中的七个主要学派中都有新安医学的代表人物[1]。新安医学多以世代相传,医者众多,医籍八百多种,一些新安流派中的小人物在中医药的各个方面都颇有建树,却不为大众所知,而江之兰正是其中之一。其著有《医津一筏》1卷,从内经中挑选14条经文,而后分条论述,是主要研究治则治法的医著[2]。江之兰对医理多有阐发,涉及众多方面,本文大致将其概括为十大学说,旨在还原其学术思想,以期有所阐发。

生平概述

江之兰,字含徴,号文若,自称香雪斋主人,寓居东陶,生卒年不详。一说含微,当为徴的讹字,清代安徽歙县人。江氏与同时代同邑清代著名文学家张潮友善,张氏作品《幽影梦》中有49条点评,《尺牍友声》保存江氏写给张潮的书信33封,《尺牍偶存》中保留张潮写给江氏的13封书信,《檀几丛书》中收录有江氏的《文房约》《香雪斋乐事》,而江氏著作《医津一筏》中张潮亦为之作序、作跋[3-4]。考张潮生于顺治八年(1650年),可知江之兰应当为顺治、康熙年间人。江之兰喜读书,早年因病研究方书,弹铗鼓琴之余,著书阐明医理。从现有的文字来看,江之兰颇有才识,富有风趣,深受张潮的赞赏。

《医津一筏》概述

《医津一筏》刊于道光十三年(1833年),又名《内经释要》,四库总目简称之为《医津筏》,江之兰有鉴于当时医家“但知治法之所当然而不知治法之所以然”[5],故从《内经》中选取14条经文,分为14篇,分条分篇论述,结合临床经验,参考多家理论,说理精确,措辞简明,主要研究治则治法,旁涉方药、伤寒、养生、诊断等方面。正如江氏著作的题名,旨在浩瀚的医理中像一叶小舟,阐明医理,以期能够裨益后学。涨潮在序中评价道,“折衷诸家,参以己意,将疑似难明各种汇编成集,实天下所未见之书”。裘吉生将其辑入《三三医书》,与裘氏辑入的另一书《医经秘旨》前十篇内容雷同,裘吉生指出这一问题,但未加评述。据吴锦洪、魏长春考证,《医经秘旨》为后人伪作,假托明代医家盛寅之名,节抄江氏前10篇,再掺入盛氏事例而成,由此群疑冰释[6]。

十大学说

江之兰将《内经》中疑似难用之理提纲挈领,论其道理,共14条,分别为“治病必求于本”“有者求之,无者求之,胜者责之,虚者责之”“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适事为故”“反佐以取之”“必先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明知顺逆正行其间”“推本阴阳”“食养尽之,毋使过也,伤其正也”“微妙在脉,不可不察”“必先岁气,无伐天和”和“有毒无毒,故宜常制”。内容中多有交叉,亦有与前人重复之处,故前后求索,从多个角度多个方面提炼出十大学说,以就教于高明。

1 虚邪标本论

《素问·评热病论》和《刺法论》中有“邪之所凑,其气必虚”和“正气存内,邪不可干”[7]的论述,指出虚为本,邪为标,邪气乘虚而入,故临床上当扶正祛邪,这是历代医家普遍认同的。但江之兰指出,“然亦有身体壮盛之人,本气未必皆虚,受病之后反显虚象”[5],可见实际临床中,亦有壮盛之人暴受邪气,如营卫受邪而四肢屈伸不利、脾胃受邪而恶食、呕吐、泄泻,其本气未必皆虚,受病之后才显现出虚象,是因为邪气既凑之后,呈现出的虚象由于受邪而显现出来,所以对于壮盛之人而言,江氏创见性地提出,“是虚因邪而显,邪为本,虚为标”[5],即邪气为本、虚象为标。这与一般的标本论有所不同,然而仍然不离“治病必求于本”这一基本核心。因此,在临床实践上,根据壮盛之人,邪为本、虚为标的理论,如青壮年小伙,饮食不注意,贪图生冷,脾胃受邪,呕吐泄泻,在治疗用药时,“不必顾虑其虚”而使处方用药上加以扶正补虚之品,不仅没有必要,甚至有助生邪气的弊端,仅仅需要及时果断地祛邪,便能使正气自复而病自愈。这是江之兰领会“治病必求于本”思想并结合临床实例的独到之处,为前人所不发,所以他自己写道“此一注脚,余所独也”。

2 标中求标、本中求本论

治病当知标本,有先治标亦有先治本,然而江之兰指出,“然犹不可不知标中之标,本中之本”[5],可见对于复杂的病情,标中亦可有标,本中亦可有本,探寻标中之标、本中之本对于治病尤为重要。江氏举出一例,如脾气虚而生湿热,对脾虚湿热而言,脾虚为本,湿热为标;其中湿热下注使膀胱气化不利,则湿热为标,膀胱气化不利为标中之标;又其中气化不利逆而上行导致嗌塞喘逆,则此又为标中标之标也。江之兰将标与本进一步细化化分,标中可求标,逆而求之,则本中又有本,标本互相可分,相互转化又互相统一。这是江之兰的另一独到之处,亦是其对“治病必求于本”的又一精彩注脚。启示我们在临床实践之中,注意疾病发生的层次、顺序、先后,注意病因病机的前后联系,便于医者在临证治病时,可以条分缕析,有层次有目的的分析病情,不致于无从下手,提高了辨证的精确性,从而提高了疗效。

3 治神当治气血论

《内经》之中尝以“治神以神”立论,江之兰认为此论模糊不清,不易于指导临床,“令人徒作天际真人想也”。由此江氏引出临床上治神当治气血的观点。“先天者无形之虚神而已,后天者有形之实则气血矣”[5],江之兰先指出,神为先天之无形气血,后天有形有实之神则为气血,阐明了气血与神、先天与后天的辩证关系,之后又进一步论证道,“神虚则气血不生,神乱则气血不宁,气血虚则神无以养,气血乱则神为之”[5],又一次深入地阐发二者的关系,即气血为神之宅,无形之神所表现出的生理功能依赖气血的生理功能,而神又反作用于气血的生理功能和性质。由此可见,这是江氏在临床应用气血、神理论的重要发挥,即治疗此类疾病,如神乱而心烦失眠、神虚而乏力默默不欲饮食等,应当从气血方面立论,或补益气血或养血宁心,或益气生津,确定治则治法,遣方用药,使得治疗有法可依、有法可循。

4 疼痛虚实补泻论

《内经》中将痛证概括为两大类,即“不通则痛”和“不荣则痛”(实证和虚证),但后世医家多注重实证,形成了“诸痛无补”说法的和“通则不痛”的指导原则。江氏首先肯定并阐明此点,“诸痛无补,言气逆滞也”,接着指出,“真气虚乏之人,诸邪易于留着,着则逆,逆则痛,疏刷之中不可无补养之品,徒恃攻击,则正愈虚,不能送邪外出,邪愈着而痛无休止也”[5],其义有二,一是强调痛症亦应当注重其中的虚证,注重泻中有补,并举出了大量的临床案例,有脾胃亡液疼痛如割的虚劳里急疼痛、肝阴虚之疼痛、肝气不足之胁下疼痛、肾虚胸膈隐痛、元阳虚之头痛、气血虚而凝滞作痛、妇人产后血虚作痛,这些都是因虚致痛,不可不补,即诸痛可有补论。疼痛论的第二点是临床辨证中关于疼痛虚实的判断。一般而言,临床判断疼痛虚实多采取按诊,按之痛者为实,不痛为虚,为后世医家所普遍运用,然而江之兰亦指出,按之痛者可有虚(证),按之不痛者可有实(证),它举例如下,“夫按则气散,即实,亦有因之而痛减者,虚则气壅而痛复,按之气愈壅,虚亦有。因之而益痛者,正未可执此而定其虚实也”[5]。江氏较为完整地论述了疼痛不仅有虚实之分,更有实中有虚之分;治法不仅有补泻之别,更有泻中有补之分,临证当分清虚实,治疗时不应该执定一词,当补则补,当泻则泻,补中有泻,泻中有补。这是对《内经》疼痛理论的继承和发挥,对于现代痛证的辨治仍有指导意义。

5 脾阴不足不可温燥论

脾阴在临床治疗上有其客观实在性和应用性,然而在《黄帝内经》中没有关于脾阴学说的深入阐述,自金元李东垣“补土”学派的创立以来,重在论述脾阳与脾气,脾阴学说的正式创立应在明清时期,代表医家有明代的周慎斋、繆希雍、胡慎柔和清代的吴澄、唐宗海等,大致形成了甘淡、甘寒、芳香甘平三种基本方法治疗脾阴,周慎斋、胡慎柔和吴澄都侧重从脾阴论治虚损[8-9]。而江氏指出,“脾喜燥,伤于寒湿,则不能消磨水谷,宜术、附以温燥之。然脾阴不足,而谷亦不化,又不可温燥为治”[5],就以简明扼要的话语指出,脾阴不足不可以用温燥之药去治疗水谷不化之症,否则会使脾阴不足加剧,直接抓住了这一主要矛盾,侧重论治脾阴时的用药禁忌,对临证有指导和警示意义。

6 心不为十二官之主论

“君主之官”是中医学对心功能的高度概括,见于《素问·灵兰秘典论》中,“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7]。而江之兰认为心为君主之官非十二官之主,引用了刘澹庵之语,并表达了赞同,“人身别有一主,非心也,谓之君主之官,当与十二官平等,不得独尊心之官为主。若以心之官为主,则下文主不明,则十二官危,当云十一官矣”[5],由此可见,江氏从经文前后一致性的角度认为心不为十二官之主,人身别有一主。从语言文字学角度来看,“君主”这一复合词在古代典籍中十分罕见,而单用“君”或“主”比比皆是,先秦两汉时期,合用“君主”一词并未形成“古代君王”这一涵义,而是指代替国君掌管统治之意。在隋代萧吉《五行大义·论配藏府》有曰,“心者,为主守之官,神明出焉”[10]。由此可见,这是中医基础理论上的争鸣,也给予了一种新的视角去解读内经。

7 寒热阴阳论

包括寒热论和阴阳论。江氏对临床上病见寒热的病因病机作了论述,认为不越三者:一是有形之积遏中焦。即痰饮、血瘀等有形之积阻遏于中焦,而营卫二气发于中焦,营卫受阻而虚,卫气虚则恶寒,营气虚则发热,故病见寒热。二是阴阳虚损病见寒热。有形或无形之邪“薄阴则阴实而阳虚、薄阳则阳实而阴虚”[5],阴虚则发热、阳虚则恶寒,因此病见寒热。三是气血虚损病见寒热。气虚则恶寒,血虚则发热。这是江氏对临床上常见的恶寒发热症状的病因病机的思考总结和概括。而所谓阴阳论,江氏写道,“阴阳有偏胜者为病,有偏负者为病,然偏胜之中往往有偏负之假象,补之则益盛,偏负之中往往有偏胜之假象,泻之则益负”[5],阴阳的偏负偏胜总是相统一的,偏胜之中往往有偏负之象,偏负之中往往有偏胜之象,应当“求其所无,责其所有”,如阴虚之人兼有阳盛之症,在临床治疗中,既要兼顾有余又应当照顾不足。

8 肾阴阳抱负论

“相火”一词首见于《素问·天元纪大论》,“君火以明,相火以位”[7],关于相火的争论自古不休;“命门”一词亦是如此,有认为右肾为命门,有认为两肾为命门,有认为命门为肾间动气等等[11]。对于相火命门的争论,江氏写道,“迨夫相火,则其体藏于右肾之中,所以配左尺之水,俾此水得以彻于上下,周于四表,充肤泽毛”[5],可见江氏认为相火藏于右肾,真水藏于左肾,同时还写道,“两肾阴阳抱负”,可见在江之兰的观点中,左肾为阴右肾为阳,阴阳相抱负,如同太极一般,这与刘河间的《素问病机气宜保命集》[12]中“左肾属水,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宫,右肾属火,游行三焦”的论述有异曲同工之妙。江之兰还指出,左肾之真水,“虽水为之,实火为之”“须阴以养之”,左肾所藏之水的生理功能依赖右肾之火的帮助,两肾之间的生理功能互相协调依赖。与此同时,江氏进一步阐明其病理状态,“阴在内,阳之守也,然阴气匮乏一分,则阳气脱出一分,阴气全绝,则孤阳飞越而去矣”[5]。总结来看,江氏认为左肾为阴,藏真水真阴,右肾为阳,内有相火,一阴一阳如同太极相互环抱,而其生理功能依赖左右二肾水火协调既济,而其病理状态也相互影响,肾阴阳水火的关系密不可分。

9 上下焦阴阳互救论

三焦的作用有三,一是水道,二是气道,三是腐熟水谷[13],关于三焦理论,江之兰认为,上下二焦是相互联系的,而三焦亦可作为一个整体。在病理状况下,上下二焦的阴气与阳气可互救,从而达到维持稳定的正常的生理状态。江氏写道,“下焦之阳衰,衰则求救于上焦之阳”[5],上焦有心肺,“肺者气之本”,心者为火脏,可见下焦之阳气虚衰时,上焦的阳气通过三焦这一整体的通道而增补下焦虚损的阳气从而达到新的平衡。同时,上焦之阳衰而争救于下焦,下焦有肾,体藏命门之火,下焦之真火真阳上行于上焦,同理,对于阴气虚损同样适宜。此独具的理论不仅助于我们更好地去研究三焦的生理功能和特性,同时在临床治疗上亦有指导意义,在治疗上焦阴或阳虚损时,除了补益上焦之药,还可增加一些补益下焦之药;下焦之阳气虚衰时,除补命门之火,亦可增补上焦之阳,如此或有奇功。

10 肥味淡煮养生论

《医津一筏》全书中旁涉了众多养生的思想,在江之兰的养生理论中,注重养护心、肾二脏,同时强调,养生不可一味养阳,还应当注重养阴。在饮食习惯方面,江之兰指出应当断厚味,并明确提出肥味淡煮理论。江之兰写道,“阴之所生,本在五味,一味茹淡,恐阴气不生”[5],同时还指出,“若一意教人淡食,则恐胃气日惫,有精神顿消而不可回者”[5],可见江氏强调饮食上不必一意淡食蔬菜,提倡甘肥之味淡煮,蔬菜可加豆豉增其味,不仅不会生痰助火,还可养护胃气,同时具有养阴之功。这一理论则与现代的食养学所提倡的颇为相似。故江氏在后文写道,“肥味淡煮可谓得情”,十分合理并且超前。

结 语

清代新安医家江之兰的十大学说,不拘泥于一般的共识,在继承前世医家学说的基础之上,提出创新性的见解。除这十大学说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具有价值的观点。如在肝病的治疗方面,提倡养血与滋阴二法应当并重;在中药方面,对五脏苦欲补泻理论作了一定的解释;在脉诊方面,江之兰指出,脉象复杂多变,强调医者临证应当先问病然后察脉,以病合脉;在伤寒方面亦多有发挥,提出仲景当汗之症在于尺部是否沉之有力、指出桂枝汤证本质为表实而里虚、举出了证象白虎汤而不可服的具体临床案例、总结了仲景六经辨证的实质;在《内经》的经文方面,尖锐地指出随文顺释的弊端,使得后世无所适从。世有良方而不达是因为理不明,江氏从其严谨的论述中为我们打开了一些新的视野和天地,诚如张潮在跋中写道,“然吾则谓其读书必多而析理必精也,于何知之?于其所著之书而知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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