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是这样染浓的
——以《每周评论》为中心的路径索隐
2021-04-16梁培东
梁 培 东
(河南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每周评论》是陈独秀、李大钊于1918年12月22日在北京创办的政论性周刊。“一战”结束后,中国广大群众对国内外时局日益关注,尤其是对即将召开的关系到中国山东问题的巴黎和会极为关注。鉴于《新青年》同仁“不谈政治”的约定,为满足现实需要,陈独秀等人创办了《每周评论》,与《新青年》互为补充,把思想文化斗争与政治斗争结合起来。《每周评论》反映出了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对帝国主义本质认识的转变过程以及接受俄国十月革命的思想历程,对推动中国革命的向前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
一
1918年1月8日,美国总统威尔逊在美国国会的演说中,提出对战后世界的“十四点”设想,指出,“凡外交事项,均须开诚布公执行之,不得秘密从事”,“对于殖民地之处置,须推心置腹,以绝对的公道为判断……此种主义,各国须绝对尊重,不得丝毫假借”,并且号称“以上种种之计划,均根据惟一之主义。此主义惟何?曰:以正义为前提,使国无强弱,共享均等之自由,与生命之安全而已”[1](P30-35)。对此,中国知识界欢呼雀跃,称赞威尔逊的演说“代表大共和国光明正大之民意,为世界求永久之和平,为人类保公共之权利……实为世界大同之先导”,在威尔逊“以平民之精神,大声疾呼”之下,“世界潮流,日趋共和平民之意思,既操势胜,军阀政治,益无生存之余地”[1](P1)。
陈独秀也认为“一战”中协约国的胜利是“公理战胜强权”,他在《每周评论》的发刊词中写到:“自从德国打了败仗,‘公理战胜强权’,这句话几乎成了人人的口头禅。列位要晓得什么是公理,什么是强权呢?简单说起来,凡合乎平等自由的,就是公理,倚仗自家强力,侵害他人平等自由的,就是强权。”而“我们发行这《每周评论》的宗旨,也就是‘主张公理,反对强权’八个大字”,同时对美国总统威尔逊崇拜之至,认为其“屡次的演说都是光明正大,可算的现在世界上第一个好人”[2]。同时对即将召开的巴黎和会抱有极大幻想,认为协约国会同意将青岛归还中国。
此时俄国虽然已经爆发“十月革命”,并且李大钊也对俄国革命向中国人民进行了介绍和热情的歌颂,指出“一九一四年以来世界大战的血、一九一七年俄国革命的血、一九一八年德奥革命的血,好比作一场大洪水,诺阿以后最大的洪水——洗来洗去,洗出一个新纪元来。这个新纪元带来新生活新文明新世界,和一九一四年以前的生活文明世界,大不相同,仿佛隔几世纪一样”[3]。但崇拜法兰西文明的陈独秀以及其他同仁此时依然是狭隘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坚持向西方寻求真理,对“十月革命”则持观望和怀疑的态度,在新闻报道中也比较客观,毫无感情色彩,这在《每周评论》前几期的内容中既能窥见。比如“这回战争的结果,有两样差强人意的事情。第一就是那俄德革命,社会党骤然跃起……这俄德境内的社会主义,何时才可以收功,这是要看我们人类的觉悟的程度如何,此时尚无把握”[4]。“马克司的社会主义今日已经没有根据了。所以他的势力在国会也渐减少。”[5]并且指出“过激派错处是用平民压制中等社会,残杀贵族及反对者”[6],“过激派只限于局部的行动,不能联络成一统一的政府……过激派要求世人承认他的胜利,应该做出一种公平的政治组织,把国内混沌状态肃清才是”[7]。
然而随着巴黎和会的开展,“五强国竞垄断起来”[8],“海洋自由问题,国际联盟问题,巴尔干问题,殖民地占领问题,都是五个强国在秘密包办。至于弱小国的权利问题,缩小军备问题,民族自决问题,更是影儿没有”[9],许多弱小的民族都被排斥在和谈大门之外,甚至连战败的日本也不如,自身合法权益根本得不到保障。而中国也“只与那些美洲的小国家在同列”。起初陈独秀等人并不在意,还自我安慰道:“中国现在没有一个人民的合法的政府,又没有履行参战之义务,怎么可以希冀与他们五个大国同列呢?要知道现在所讲大国不在人多地大,却在他政治组织的能力和他所贡献于世界的成绩。试问我们中国有什么呢?污辱我们国民的名誉降我们国家的价值的不在国外还在国内哩!”[10]但最终还是认识到威尔逊的“平和意见十四条”是“不可实行的理想”[11],发出了“什么公理,什么永久和平,什么威尔逊总统十四条宣言,都成了一文不值的空话”的“两个和会都无用”的哀叹[12]。“世界上第一个好人”也变成了“威大炮”[11]。
在对帝国主义侵略本质的认识逐渐加深、对西方国家由希望变为失望的同时,一直探索救亡图存道路的陈独秀等人将目光转向苏俄,开始关注并逐渐拥护起俄国式的革命道路,杂志的色彩也逐步染红。指出“过激派的行为,纵或有不是的地方。但是协约国把他们破坏俄德两大专制的功劳,一笔抹杀,又试问公理何在?”[8]“国际社会党的活动,最大目的就在求人类大多数的幸福。他们所最恨的,就是强权。只要是强权,不问国界人种宗教语言文字的分别,都要去革他们的命。他们所最爱的,就是自由。只要是自由,不问他是强弱大小的民族,都要去帮忙的。”[13]更为重要的是,“从前年俄罗斯革命以来,旧的世界渐渐死灭。新的世界渐渐产生”[14]。“二十世纪俄罗斯的社会革命”是“人类社会变动和进化的大关键”[15]。为了让国内群众加深对俄国革命的理解,《每周评论》还连续介绍了俄国的“新宪法”“土地法”“婚姻制度”“新银行法”等各项制度,鲜明的红色印记充分流露。1919年7月25日,苏俄政府发表“对华宣言”,宣布无条件废除沙皇俄国与中国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更是让苏俄模式以及马克思主义观念逐渐成为中国思想界的热点话题。
二
除了对俄国革命进行关注、介绍、赞扬外,《每周评论》还对马克思主义以及社会主义理论做了介绍、宣传,并与乌托邦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做了辨析。《每周评论》指出社会主义“是想造成一个平民的世界,是想调和社会上不平等的状况”,社会主义“是必须自由的,是必须不阻止一切人民的技能和权力的发展,必须使人人享受各种因文明的发展得来的幸福”[16]。马克思主张的阶级战争,“是要劳动者把资本家推翻,由劳动者自己出来组织政府。将一切生产机关,都收归政府掌管,实行中央集权。交通机关和转运实业概归国有,用国家资本组织一国家银行,有总理一切营业的权”。在经济方面,“主张集产主义,就是把生产机关收归公有所生产的物品,除可以作生产手段的,仍许私人所有,各售所能,各取所值”[17]。李大钊更是从“阶级竞争与互助”的角度阐释马克思主义,指出“社会组织的改造,必须假手于其社会内的多数人。而为改造运动的基础势力,又必发源于在现在的社会组织下立于不利地位的阶级”[18]。
1919年4月6日,《每周评论》第16号的“名著”一栏,刊登了成舍我摘译的《共产党宣言》第二章《无产者共产党人》中的部分内容。在这段译文的前面,作者还加了一段按语,指出“这个宣言是Marx和Engels最先最重大的意见。他们发表的时候是由1847年的十一月到1848年的正月,其要旨在主张阶级战争要求各地劳工的联合,是表示新时代的文书”[19]。这些都进一步加深了知识分子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认识。
随着对“十月革命”认识的不断深入,也是为了激励国内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每周评论》对朝鲜、菲律宾、爱尔兰、埃及等国的民族独立运动也做了大量报道和高度赞扬,呼吁民族自决。尤其是对朝鲜的独立运动,认为其“伟大,诚恳,悲壮,有明了正确的观念,用民意不用武力,开世界革命史的新纪元。我们对之有赞美,哀伤,兴奋,希望,惭愧种种感想”[20]。之所以“惭愧”,更多的是与中国的独立运动相比,因此号召中国人民学习朝鲜人民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即使因为斗争而坐监狱也不要怕,因为“真真的革新家总要受过监狱的洗礼,监牢就是革新家的家庭,在监狱里边做苦工就是革新家的生活”[21]。并且指出社会主义革命已在社会上造成流行之趋势:“今天一个消息,说某处创了一个劳农共和国。明天一个消息,说某国立了一个共产党的政府。他们的旗,都是‘赤旗’,他们的兵,都是‘赤军’。这种的革命,人都叫作‘赤革命’。这样演下去,恐怕世界都要变成赤色。”[22]“欧洲各国社会主义学说,已经大大的流行了,俄、德和匈牙利并且成了共产党的世界。这种风气,恐怕马上就要来到东方。”[23]
三
针对国内局势,陈独秀、李大钊等人在《每周评论》上发表了大量的反封建、反对国内军阀黑暗统治的文章,揭露军阀投靠帝国主义的卖国本质。将“军人”“官僚”“政客”称为“中国的三害”,如果想将这“三害”除去,就需要做到以下两点:“第一,一般国民要有参预政治的觉悟,对于这三害,要有相当的示威运动。第二,社会中坚分子,应该挺身出头,组织有政见的有良心的依赖国民为后援的政党,来扫荡无政见的无良心的依赖特殊势力为后援的狗党。”[24]从第21号开始,《每周评论》特辟“山东问题”专栏,并且如实报道了“五四运动”的进展情况,热情称赞学生的爱国运动,将“‘五四运动’的精神”归结为“学生牺牲的精神”“社会制裁的精神”“民族自决的精神”[25]。《每周评论》还很重视国内劳工问题,创刊号上便刊登了蔡元培的《劳工神圣》一文,并且专设《国内劳动现状》栏目,报道了北京、上海、唐山、山东等地的劳工现状,涉及人力车夫、理发师、煤矿工人等多个行业,将社会最底层工人的劳动状况真实展现出来,揭露了中国劳工的悲惨命运,引起社会大众的同情和关注。比如李大钊在介绍煤炭工人的生活状况时写道:“他们终日在炭坑里做工……这个炭坑,仿佛是一座地狱。这些工人,仿佛是一群饿鬼。有时炭坑颓塌,他们不幸就活活压死,也是常有的事情……在唐山的地方,骡马的生活费,一日还要五角,万一因劳动过度,死了一匹骡马,平均价值在百元上下……一个工人的工银,一日仅有二角,尚不用供给饮食。若是死了,资主所出的抚恤费,不过三四十元。这样看来,工人的生活,尚不如骡马的生活;工人的生命,尚不如骡马的生命了。”[26]面对资本家的剥削,劳工阶级要联合他们全世界的同胞,“作一个合理的生产者的结合”,将“总同盟罢工”作为“武器”,“去打破国界,打倒全世界资本的阶级”[3]。要靠自己的力量“抗拒冲决,使他们不得不任我们自己解放自己”,要靠自己的努力,把我们“头上的铁锁”打破,“从那黑暗的牢狱中,打出一道光明来”[27]。
1919年4月27日,陈独秀发表《随感录》,指出中国要想得到真正的和平,那就“非多数国民出来,用那最不和平的手段,将那顾全饭碗、阻碍和平的武人、议员、政客扫荡一空不可”[28]。要实现“世界永久和平人类真正幸福”,“非全世界的人民都站起来直接解决不可”[12]。这表明陈独秀在李大钊之后开始由1918年在《新青年》上宣扬的“排斥武力政治”[29]转变为支持群众“直接行动”,认识到了武装斗争的重要性,呼吁工人和农民阶级行动起来,推翻士大夫阶级的统治:“中国此刻第一要紧的革命,还是仿佛欧洲旧式的革命。不过起革命的,要是劳农阶级(就是工人和农民阶级),不是资产阶级。”[30]因为“公理不是能够自己发挥,是要强力拥护的”,进而提出了两种彻底的觉悟,即对外“强力拥护公理”,对内则“平民征服政府”[31]。这时的陈独秀与之前相比,明显更为激进,杂志的红色色彩也更为浓重。到《新青年》季刊时,那白纸黑字已经完全是带血的赤色文字了。
综上,通过《每周评论》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先进知识分子在民族危亡之际,对巴黎和会由“希望”变“失望”,进而由“向西方学习”转为“师俄”、走工农革命道路的心路历程,杂志的色彩也逐渐染浓。《每周评论》对启发广大群众接受马克思主义起了积极的舆论导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