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律敏感性在儿童阅读中的作用

方 岚 刘苇琳

（广州大学外国语学院，广州 510006）

1 引言

韵律在音系层面涵盖语调、重音、边界等不同方面，它的实现是通过音高、时长、停顿、轻重等声学参数的系统变化来完成的（杨玉芳，2006）。韵律敏感性是阅读能力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核心认知因素，反映个体在阅读中对语言的持续性、音高、强度、停顿等信息特征的感知能力（Holliman et al.，2010a）。韵律敏感性在不同层级的阅读能力中具有不同的操作性特征。在单词认读中，韵律敏感性的作用主要侧重于对重音的感知，即重音敏感性；在阅读理解中，韵律敏感性的作用则偏重对韵律边界的感知。

韵律敏感性在母语者和外语者儿童的阅读发展中至关重要。它能够促进单词认读 （Whalley ＆Hansen，2006； Goodman et al.，2010； Holliman et al.，2014b； 2017b； Jessica et al.，2019； Tong et al.，2017），能够促进对文本的理解，提高阅读理解 效 率 （Holliman et al.，2014a； Young-Suk et al.，2016； Choi et al.，2016）。相反，缺乏韵律敏感性的读者对语音的韵律感不强，从而导致其对元音及首音——韵脚边界的识别能力较弱，产生阅读障碍（Goswami et al.，2002），影响语音加工技能、字母知识、解码能力的获得，进而影响阅读能力的发展（Holliman et al.，2017b）。

研究者围绕韵律敏感性与不同母语者儿童的阅读进行了众多的研究。鉴于英语的国际性特征和我国的实际教学情况，本文重点论述英语母语者儿童的韵律敏感性对母语单词认读、 母语阅读理解的作用机制，以及韵律迁移在我国英语学习者二语阅读能力中的影响路径。

2 韵律敏感性对母语者儿童单词认读的促进作用

英语单词认读依赖于读者分析语言声音的能力，成功的单词认读需要将书面单词转换为口头词汇，从心理词典中检索单词的语音和语义信息（Holliman et al.，2010b）。研究表明，韵律中的重音敏感性对单词认读，尤其是对多音节词的认读作用显著（Holliman et al.，2017a），并且后天对韵律的干预能够提高儿童的单词认读能力 （Harrison et al.，2018）。韵律敏感性的作用主要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2.1 区分词性和澄清单词意义

英语多音节词的重音位置不固定，其位置通常与词性有关。Kelly 和Bock（1988）报告了在近4000个英语双音节词中，具有扬抑格重音 （重音在首音节）的单词超过90%属于名词，而85%的动词具有抑扬格重音（重音在尾音节）。说话者对词重音和语法类别的关系敏感，倾向于根据重音位置将非典型重音的单词归为类名词或类动词 （Guion et al.，2003）。因此，对重音较敏感的阅读者在区分词性中存在优势，能够快速准确地根据重音位置澄清单词意义，促进理解。

重音敏感性区分合成词和名词短语。在一项四年级儿童的研究中，Whalley 和 Hansen（2006）采用复合名词任务探究韵律敏感性与单词认读的关系，以根据重音对合成词和名词短语进行区分为韵律敏感性测量任务（例如，合成词‘BLACKbird’的重音在第一个音节上，而名词短语‘black BIRD’的重音在第二个单词上）。研究发现，即便是在多层回归分析的计算中控制了语音意识后，韵律敏感性仍然能够解释单词识别中额外的4.2%的差异，这显示出其对单词认读的独立作用。

2.2 分配重音和弱化元音

重音敏感性帮助阅读者了解单词重音，提供重音分配和相关元音弱化的线索。正确的重音分配和元音弱化是准确认读单词的必要过程，通过激活心理词汇的语音表征信息促进单词提取与认读。研究者通过 DEEdee 任务 （Clin et al.，2009； Holliman et al.，2017a） 和重音错置识别任务 （Holliman et al.，2010a； 2010b） 探讨韵律敏感性与单词认读的关系。DEEdee 任务使用重复性音节dee 替代原始短语中的每个音节（只保留单词的韵律信息），要求被试识别出与原始短语的韵律模式一致的DEEdee 短语； 重音错置识别任务则要求被试根据颠倒的重音模式识别正确的单词。两项任务都要求儿童具备重音敏感性，通过识别和操纵重音来完成任务。研究发现，韵律敏感性单独作用于单词认读，即使控制了短期记忆、语音意识和形态意识后，这种作用也存在。Wade-Woolley（2016）使用重音指派任务考察韵律敏感性在单词认读中的作用。单词包括长、短词，需要被试通过读出音素、 划分音节并正确分配主重音进行解码。结果显示，重音敏感性在解码多音节词时的作用尤为明显，因为准确认读单词需要在正确的音节上施加重音以及弱化非重读音节的元音。

为了进一步刻画韵律敏感性在单词层面阅读能力的作用机制，研究者测量了被试在真词和非词两种任务材料中的认读表现，结果也表明韵律敏感性在认读这些单词时发挥独特作用 （Holliman et al.，2008； Jessica et al.，2019）。相对于真词，非词认读不仅要求儿童具备一定的形音转换能力，更要具有相应的重读加工意识，否则因不能正确重读或元音弱化而出现解码困难（韦晓保，2017）。重读音节的音高、 音强和持续性更显著，元音的实现也取决于重音，重读的元音通常发音完整且接近规范发音 （例如，passage 中的第一个a），而非重读的元音通常被弱化 （例如，passage 中的第二个 a）（Wade-Woolley，2016）。因此，对重音更敏感的读者在单词认读中能够感知单词的重音模式，识别重读和非重读音节，进而影响其在单词认读时准确地在重读音节上施加重音和弱化非重读音节的元音，提高认读准确性。

2.3 促进音位意识的发展

韵律敏感性还通过促进其他元语言因素 （如语音意识、 形态意识） 的发展，间接促进单词认读（Maddox，2008； Goodman et al.，2010； Holliman et al.，2014b； Young-Suk et al.，2016）。由于重读音节中的元音比非重读音节中的元音振幅变化速率快，音节振幅增强（Scott，1998），对重音敏感意味着对元音振幅变化速率和振幅大小敏感。也就是说，韵律中的重音敏感性有助于识别重读和非重读音节，完成对单词音节的划分。Maddox （2008）以 7～9 岁英语儿童为对象，回归模型显示在控制了语音意识后，韵律敏感性对单词认读的作用从21.1%下降到1.1%。这表明语音意识起调节作用，韵律敏感性对语音意识在音节划分中起促进作用。

2.4 为语音信息与心理词汇的匹配提供线索

对节奏、 重音和停顿的敏感有助于增强语言中准确的语音表征，这些语音表征将语音信息与心理词库中的词汇进行比较，影响词汇提取速度（Goswami et al.，2002）。Lindfield 等（1999）使用声学信息“屏蔽”技术，使得被试只能听到单词的音节数和重音模式。结果发现，被试正确识别单词的速度取决于所提供的韵律信息的数量。单词韵律模式的处理在词汇检索中很早就被激活，韵律特征成为促进语音信息检索的框架。Maddox （2008）的研究也得到了类似的结果。在控制快速命名后，韵律敏感性对单词认读的作用从21.1%下降到2.8%，韵律敏感性通过快速自动命名的调节影响单词认读。韵律信息为心理词汇的检索提供帮助，加快提取速度和准确性，以完成单词认读。

2.5 熟悉与词缀相关的单词重音模式的变化

在英语中，某些能够改变单词的语法范畴或意义的派生后缀引起词汇重音位置的变化，如-ity、-tion 导致词重音转移到后缀前的一个音节上。儿童习得派生形态知识能够熟悉与后缀变化相关的重音模式，增强重音敏感性，这对快速有效的单词认读具有促进作用 （Wood et al.，2009； Holliman et al.，2014b； Jessica et al.，2019）。Holliman et al.（2014b）使用协方差结构模型分析了5～7 岁儿童的词汇、语音意识、形态意识、韵律敏感性和词汇识读，发现韵律敏感性通过促进形态意识的发展影响单词认读。Young-Suk 等（2016）和 Jessica 等（2019） 的研究同样证实了形态意识在单词认读中的调节作用。韵律敏感性促进形态意识的发展，而形态意识强的儿童更熟悉与词缀变化相关的重音规则，根据单词重音位置提取目标词汇，促进单词认读。

3 韵律敏感性对母语者儿童阅读理解的促进作用

与单词认读不同，在儿童阅读理解方面，韵律敏感性同样对韵律边界的敏感发挥着关键作用。研究表明，韵律敏感性，尤其是对韵律边界的敏感，在阅读理解中作用显著（Holliman et al.，2014a； Jessica et al.，2019），概括起来看，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3.1 突显句法结构和重要信息

在阅读理解过程中，儿童利用韵律边界标记（如标点符号）和句子、小句及短语结构自有的“内隐韵律”对语言进行切分、组块以减轻记忆负荷，突显语法结构和重要信息，促进文本理解（韦晓保，2018）。研究表明，“韵律阅读” 在阅读理解中有着重要作用（Calet et al.，2017）。即使是理解能力较差的读者，通过韵律阅读的干预，不仅其韵律技能、阅读速率得到提高，而且其阅读理解能力也受到积极影响（Calet et al.，2019）。

韵律边界与阅读理解关系密切，韵律边界的敏感可促进阅读理解 （Whalley ＆ Hansen，2006；Holliman et al.，2014a）。例 如 ，Holliman et al.（2014a） 采用 Dina the Diver 任务在单词-短语-句子三个层面上测量韵律敏感性，发现控制非言语智力和词汇后，韵律敏感性仍然能够解释阅读理解上的大量差异。Whalley 和 Hansen（2006）采用短语层面的韵律敏感性测量任务（DEEdee 任务）也得到了同样的结果，证实了短语层面的韵律敏感性直接影响阅读理解。

3.2 促进听力理解中韵律技巧的发展

韵律与口语的语义、句法紧密相连，儿童通过对韵律的敏感习得口语，进而利用这种语言技巧间接地理解书面文本（Whalley ＆ Hansen，2006）。在口语中，听者根据说话者在语流中的停顿、语气变化和重读等明显的韵律线索习得和理解口语。相比之下，口语语流中的停顿、 语气变化等韵律信息在书面文本中没有明显标记，书面语的韵律线索不如口语中的丰富。因此，儿童在听力理解中更容易感知韵律线索，对韵律信息更敏感，进而利用这种韵律技能理解书面文本。

韵律敏感性与阅读理解的关系受听力理解调节。Young-Suk 等（2016）使用结构方程模型分析了儿童的工作记忆、语音意识、快速命名、形态意识、听力理解、韵律敏感性和阅读。结果显示，韵律敏感性对阅读理解的作用受到听力理解和单词认读的调节。这与 Whalley 和 Hansen（2006）的研究结果相异，表现为律敏感性直接影响阅读理解，无需其他因素的调节。遗憾的是，该研究没有包含任何听力测量，无法考察听力理解在二者关系中的调节作用。

3.3 利用形态意识分析词形和推断词义

形态意识是韵律敏感性与阅读理解关系的另一调节因素。形态意识整合了句法、语义知识，为读者提供句法和形态方面的信息 （Whalley ＆ Hansen，2006），帮助读者分析词形，从熟悉的部分推断单词含义，促进单词识别，从而影响阅读理解。因为儿童需要学会单个字词层面的阅读技能，才能在更高水平的阅读理解上获取文本的意义。

韵律敏感性通过形态意识在单词层面上促进阅读理解 （Young-Suk et al.，2016； Jessica et al.，2019）。Jessica 等（2019）使用结构方程模型分析了四五年级儿童的语音意识、形态意识、韵律敏感性和阅读，发现韵律敏感性通过形态意识的调节影响阅读理解，即形态意识起部分调节作用。英语中不少形态复杂的单词是由词干附加词缀构成，具备良好的形态意识意味着能够运用形态知识分析复杂单词的结构，从熟悉部分猜测词义，在掌握单个字词含义的基础上进行阅读理解。韵律敏感性正是通过促进形态意识在单词识别中的作用进而影响阅读理解的（见图1）。

4 韵律敏感性跨语言迁移与儿童二语阅读能力

韵律敏感性会产生跨语言迁移并影响儿童的二语阅读能力。就汉英双语者而言，汉语声调对英语阅读的预测作用是音段和超音段共同作用的结果。

4.1 汉语声调与英语重音的迁移

一语和二语之间存在韵律迁移。韵律迁移假说认为汉语声调敏感性促进英语重音敏感性，而重音敏感性又促进英语单词认读。因此，汉语声调敏感性能够解释汉英双语儿童在英语阅读上的差异（Wanget al.，2009； Tong et al.，2017； Zhang et al.，2014； Choi et al.，2016）。例如，Choi 等（2016）使用结构方程模型分析了国内133 名小学二年级学生的粤语语音意识、声调敏感性、英语重音敏感性以及阅读能力，发现粤语声调敏感性对英语阅读理解有显著的预测作用，这一作用受英语重音敏感性和单词认读调节。

图1 形态意识的调节作用

声调和重音是韵律在不同语言中的体现形式，二者具有相似的特征，包括词汇对比（声调或重音区分不同汉字或单词，如汉语“妈”mā 和“马”mǎ，英语“REcord”和“reCORD”）和音高作为声学实验的一部分。二者的相似性使得汉语声调与英语重音敏感性之间发生迁移，并通过重音敏感性在单词认读中的作用，从而影响英语阅读理解。

4.2 汉英音段语音意识的迁移

由于两种语言间语音意识的迁移，音段语音意识能够调节韵律敏感性对阅读的预测。语音意识迁移并不局限于具有相似结构的语言，非字母语言的语音处理技能也可以促进字母语言的习得（Yang et al.，2017）。例如，汉语属于非字母语言，英语属于字母语言，尽管二者的正字法不同，但它们在语音结构上存在许多相似之处：两种语言都以节首（onset）为语音单位，都依据节首进行切分。研究发现，汉语韵意识（rime awareness）较强的儿童在韵层级上具有较高的识别、分析和操纵语音单位的能力，在英语音素意识习得以及单词认读中更具优势 （Lin et al.，2018）。因此，汉语音段语音意识预测英语音段语音意识，而英语音段语音意识又预测英语阅读能力。

在韵律迁移与二语阅读的研究中，研究者还考虑到音段语音意识的作用。Tong 等（2017）的研究指出，声调敏感性通过粤语和英语之间的音段语音意识迁移预测英语单词认读，汉、英音段语音意识在声调敏感性与单词认读的预测关系中起调节作用 （如图2）。但是，该观点与前人的研究结果有差异，表现为即便控制了语音意识的作用，粤语声调敏感性仍然能够直接预测单词认读，而不需要通过语音意识的调节 （Zhang et al.，2014）。遗憾的是，Zhang 等（2014）的研究没有测量英语重音敏感性，因而无法确认汉语声调和英语重音之间是否发生迁移进而影响单词认读。

5 研究展望

综合文献分析发现，虽然已有研究表明韵律敏感性在儿童阅读中具有独特作用，但未来研究仍需要在以下问题上进一步完善。

第一，就韵律敏感性的测量而言，首先必须针对不同语言层级的韵律特征而采用不同的测量任务。例如，重音错置识别和重音指派任务考察被试在单词层级的韵律敏感性——重音，与单词认读的联系更强； 而合成名词和DEEdee 任务着重在短语层级上考察停顿、音长等韵律边界，与阅读理解的联系更强。如果采用了不恰当的测量任务则不能正确反映被预测和预测因素之间的关系，得出的结论往往不够全面，缺乏说服力。

第二，必须注意测量任务中的语言材料的特点，不同材料反映出的韵律敏感性也不一样。对于低幼儿童而言，阅读材料大多为单音节词或难度较低的文本，单音节词认读不需要区分重读和非重读音节、重音分配等，因此韵律敏感性在阅读能力发展早期作用较小。而相对于年长儿童，阅读能力发展后期需要处理更多的多音节词和难度更大的阅读材料，需要借助重音、停顿、边界等韵律特征来帮助理解。采用合适的韵律敏感性任务范式和语言材料在不同年龄跨度的儿童中进行考察，对全面了解韵律敏感性在儿童阅读中的作用意义重大。

第三，考虑执行功能的影响。前人对韵律敏感性与儿童阅读能力的研究成果丰富，尤其是在英语母语者儿童中。反观国内的二语者研究，尚未鲜明突出二语者在二语学习中的独有特征对韵律敏感性与阅读的影响。双语儿童在使用一种语言时需要抑制另一种语言，这种经验的积累可以有效提升个体的抑制能力，抑制阅读理解过程中无关信息的干扰。研究表明，二语者的双语经验能带来双语认知优势效应，促进执行功能的发展 （Costa ＆ Sebastián-Gallés，2014），进而影响阅读能力。研究者通过对执行功能的三个核心成分——抑制控制、 认知灵活性和工作记忆的考察支撑了这一发现 （Demagistri et al.，2014； Guajardo ＆ Cartwright，2016； Cirino et al.，2019）。例如，Guajardo 和 Cartwright （2016）的研究发现认知灵活性是阅读理解的重要预测因素，解释了14%的差异。除这一成分外，抑制控制和工作记忆在双语认知优势领域也得到了广泛研究，并证实它们在阅读理解中作用 （Cirino et al.，2019；Demagistri et al.，2014）。执行功能与阅读能力紧密相关，未来研究可将二语者的执行功能也纳入测量，以便更全面地揭示韵律敏感性在二语阅读中的作用机制。

第四，注重考察拼写能力中的韵律敏感性的作用机制。与阅读能力一样，拼写作为一项基于语言的能力，也受韵律敏感性的影响。目前也有部分研究考察儿童的韵律敏感性与拼写的关系，并证实韵律敏感性能够解释在拼写中的差异。然而，这部分的研究较少，尤其是在中国英语学习者中，这为未来研究提供了一个方向。对此，研究者可以结合对二语者的双语学习经验等其他因素的测量，进一步探讨韵律敏感性在拼写中的内在影响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