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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的资本权力批判与全球经济正义的追问

2021-04-15王卫华杨俊

广西社会科学 2021年10期
关键词:财富权力资本

王卫华,杨俊

(1.九江学院 社会系统学研究中心,江西 九江 332005;2.中共浙江省委党校 马克思主义研究院,浙江 杭州 311121)

人类经历了刀耕火种的农业文明、机器化大生产的工业文明,正在迎来以计算机、大数据、物联网、云计算、区块链、人工智能为重要标志的智能文明。以指数化增长的人工智能,借助于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不断地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影响到全球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正在重塑人类生存化的世界。作为资本权力的人工智能,正在力图把世界构造成一个网络化、信息化、智能化的存在,使其一切都服从于资本化的人工智能自身发展的逻辑程式。这带来了“物”的技术逻辑与“人”的发展逻辑之间的冲突与对立,把感性的、杂多的、异质化的存在纳入人工智能的通道之中而成为资本增殖的手段和工具。掌握人工智能的少数精英或者利益集团不断地研发、生产、销售人工智能产品,他们操控生产与销售,掌控人工智能的生产标准、销售渠道、贸易机制、流通规则,把控互联网、大众媒体的话语权,最大化地追求资本收益率的分配逻辑,已经严重影响到全球经济正义的实现,导致全球财富分配的不公平进一步加剧。作为生产力发展的重要标志的人工智能,如何又同资本权力关联在一起呢?要破解这样一个迷局,就离不开对人工智能的内涵作出澄明。

一、人工智能的内涵澄明:“物”的技术要素与“人”的社会关系的统一

许多从事人工智能的学者和专家从各自的领域、角度来界定人工智能。例如,英国著名的人工智能哲学家玛格丽特·博登指出:“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egence,AI)就是让计算机完成人类心智(mind)能做的各种事情。”[1]库兹韦尔指出:“人工智能也可以被定义成一门追逐电脑科技未解难题的学问。”[2]由此可知,无论是玛格丽特·博登还是库兹韦尔,都只是从工程技术学的角度来界定人工智能,进而将其理解为一门冰冷的技术。什么是人工智能?从经济哲学的角度上来看,人工智能是“物”的技术要素与“人”的社会关系的统一。换言之,人工智能乃是一个具有“二重性”的智能体。就这一点,我们可以借助马克思《资本论》的相关资源进行分析。作为人的劳动之对象化结果的人工智能,具体劳动形成了人工智能的“物”的技术要素,抽象劳动形成了人工智能的“人”的社会关系;作为商品的人工智能,使用价值凝结在人工智能上就表现为技术工具的人工智能,价值凝结在人工智能上就表现为“人”的社会关系;作为资本化的人工智能,由于资本具有“二重性”,即生产要素资本与社会关系资本的统一,也就决定了人工智能的“二重性”。充当资本增殖和扩张的人工智能,它必然带上资本的所有属性,“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中介的人和人之间的社会关系”[3]。人工智能的“物”的技术要素本质上反映的乃是人与自然的关系,它只是一种显性的外在关系,人工智能的“人”的社会关系本质上反映的乃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它则是一种隐性的内在关系。要把握人工智能的本质就必须透过外在关系的“物”的迷幻去通达内在的“人”的社会关系,只有深入人工智能的“社会性”那一度中去,才能对人工智能的本质进行澄明。

这里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作为“物”的技术要素的人工智能会与资本关联在一起而具有“人”的社会关系属性呢?这就需要解析技术与资本的关系,才能作出合理的解答。对于技术的概念,大卫·哈维指出:“技术可以定义为利用自然过程和事物,制造产品满足人类的目的。”[4]人工智能是技术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作为技术工具的人工智能之所以如此快速地发展,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资本对利润与剩余价值的内在追逐的动力。在利润的强大刺激之下,必然表现为无止境的资本积累与扩大再生产。社会精英为此努力加大对技术的投入与更新,人工智能技术的推广和应用可以大大提高劳动生产力和利润率,掌握人工智能技术的社会精英凭借着此种技术可以形成新的竞争优势甚至在行业中处于垄断地位而获得垄断高价。一方面,资本不断地推动技术变革与创新,进而可以加强对劳动过程和劳动力市场中劳动的控制;另一方面,资本又贪婪地占有技术创新带来的文明成果及劳动创造出的剩余价值。大卫·哈维指出:“资本主义文化变得沉迷于创新的力量。技术创新成了反映资本家欲望的一种拜物对象。”[5]

在资本主义社会,人工智能就是以技术的表现形式来遮蔽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这种社会关系的核心乃是资本权力关系。如果说马克思当年批判拜物教的重点是放在商品拜物教、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的话,那么当下对资本主义社会拜物教的批判则转向了以大数据和算法为基本内核的人工智能建构起来的资本权力批判。

二、人工智能的资本权力运作与布展: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的“共谋”

对权力关系的研究历来是人们关注的重大课题之一。在弗兰西斯·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6]的口号中就已经体现出来。“知识就是力量”意在表达“知识就是权力”,人类只有掌握科学技术知识,才可以运用它去改造和征服整个世界,后来英国所推动的工业革命也正是对这种知识论诉求的呼应。工业革命不断地用机器生产来整合这个生存化的世界,人们不得不惊叹知识与技术力量的神奇与伟大。更为重要的是,英国将工业革命所奠定的基础作为海外掠夺和殖民的强大资本,这乃是对“知识就是权力”的最好脚注。而在高喊“上帝死了”的尼采这里,权力就是意志,权力来自人的非理性冲动的意志,因此,他大声疾呼倾听大地的呼声,倾听肉体的呼声。到了后现代主义大师福柯这里,他在法兰西学院就职演说中直接抛出“语言即权力”的惊人语句,显然他已经洞察到在近代的知识体系下潜藏着人与人之间的社会权力关系。虽然他们研究的权力内涵与马克思资本的社会权力有重大差异,但是,“权力”这一重要的范畴已经成为他们理论研究的聚焦点。这表征着如下事实:权力问题乃是任何处于国家和社会生活中的人们始终会遇到而且必须面对的重要课题,而马克思所遭遇到的最突出的现实境遇就是资本的社会权力以“魔”一般的形式来支配这个商品化、货币化和资本化的生存世界。

什么是资本权力呢?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7]。这种权力体现的是一种支配与被支配、奴役与被奴隶、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资本乃是权力的放大器,是资本无止境地支配工人的剩余劳动而增大自身的权力,是资本对劳动力的使用权力,是死劳动(机器)对活劳动(工人)的支配权力。

如今,以大数据和强大的算法能力为基础的人工智能,借助物联网、语义网、大众传媒等方式不断地影响人们的社会生活。广泛出现的工业机器人、触屏技术、增强现实技术、无人驾驶汽车、可穿戴设备、3D打印、移动智能终端、云课堂等技术不断涌现,正在广泛而深刻地影响人的自我认知以及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时正在建构以人工智能为重要载体的资本权力关系,此种资本权力主要是通过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来实现的。

(一)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的同构:技术权力的表层运作与资本权力的深层抽象

在人工智能发展的过程中,数据和算法两者之间是紧密关联在一起的,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的同构就具有了必然性。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数据和算法越来越成为最重要的资源之一,不少人把数字视为“21世纪石油”,算法则为“内燃机”。人们的生活、工作、学习、休闲娱乐等活动都可以形成不同的、完全异质的数据——文本、图片、数字、代码、符号等。这些数据一旦被相关机构进行搜集、整理、分类、编码、排序,它们就不再是一种简单的数据,而是摇身一变成了权力的化身。那些掌握巨额资本的社会精英利用人工智能可以获取个人更多的数据和信息,可以根据个体的身份、背景、健康、财产、偏好、情感等方面建立数据库,并利用人工智能进行数据化处理,数据就被打上了权力的烙印,从而获得支配、控制、奴役、宰割人的力量,个体的权利被数据权力替换。

那么,什么是数据权力呢?简言之,数据权力乃是数据的生产与创造、记录与传递、处理与使用的数据化过程中对人的支配与控制的权力,是数字将人转换成便于操控的物体的权力。数据权力往往同算法权力相互勾连而发生作用。对于“算法”,尤瓦尔·赫拉利指出:“算法指的是进行计算、解决问题、做出决定的一套有条理的步骤。”[8]而算法权力乃是开发、研制、生产人工智能的社会精英基于算法机器对数据的挖掘、提炼、分析、解码、建构而形成的一套对社会大众发布指令、算法调控、身份认定、权利评判、意义指认等权力。

从表层来看,无论是数据权力还是算法权力都是一种技术权力,是人工智能的技术化过程的显现,作为技术化的数据和算法乃是实现人的目的的重要手段。数据是记录、保存、分享、传承人类信息的重要途径和方法,借助大数据和算法能力,运用人工智能技术,我们可以让机器人代替人去从事有毒有害的工作,从而使人远离危险;通过无人驾驶汽车,我们拥有更智慧、更安全的人工智能司机,可以大大减少交通事故发生的频率,同时可以让人们放松心情,尽情享受旅途的快乐;当人工智能运用到医疗中,人们可以享受“刷脸就医”、智能问诊、个人健康大数据的智能分析、AI智能回访等,使人们的健康有更加完善的智能服务与保障。人工智能在疫情防疫中的作用也不断地凸显,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鼓励运用大数据、人工智能、云计算等数字技术,在疫情监测分析、病毒溯源、防控救治、资源调配等方面更好发挥支撑作用。”[9]人工智能提供疫情的动态式监控、数据的实时上传与共享、重点人群的实时定位与跟踪、图像识别与远红外线的智能体温系统的精准测温、智能服务机器人的快递收发与投放、智能应急调度平台的疫情隔离数据、医疗资源以及管控人员的实时图像展示与查询功能、基因组检测与药品研发的智能攻关、智能教育和在线办公的便捷服务等。人工智能在以上领域的应用充分满足了人的多方面的需要,进一步增强了人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它已经成了实现人的自由的重要技术工具。

从深层来看,人工智能的数据权力和算法权力本质上是资本权力。换言之,数据权力和算法权力乃是为资本增殖和扩张服务的。对此,美国的约翰·切尼-利波尔德就指出:“(算法意义上的)我们不仅塞满了各种数据,而且创造了我们的数据经由阐释被赋予真理的地位,并且为获取利润,以及组织和(或)控制的需要,被拿来广泛传播。”[10]掌握大数据和算法的公司,越来越多地对雇员的工作和他们的社会活动,诸如员工的电子邮件、通话记录、出行方式、文件查询、人际交往等进行分析与监控,这些被算法机器解码后的指标和参数可以用来作为员工雇用、解雇、评价和晋升的重要依据。这些员工是资本增殖的数据化元素,是算法操控的“他者”,早已经进入资本增殖的通道。所有的数据逻辑与算法逻辑最后都是服从或服务于资本逻辑。在资本的操控之下,数据逻辑强调的乃是一切感性对象的存在只有被数据记录、保存、上传,进而被数据建构、再造、更新并为资本服务,此种数据才是有价值的,不能以数据形式再现,也就是不能被数据化的东西,就丧失其存在的价值。算法逻辑乃是数据逻辑的进一步延伸和强化,感性的、杂多的、对象化的存在都要被算法进行编目、排序与整合,并服从于资本的理性狡计。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在人工智能身上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从而把资本增殖和扩张推进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为了更加深入地把握人工智能的资本权力,我们需要把握数据权力和算法权力的运行机理,也即资本权力的操控。

(二)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的运行:资本权力对人的操控

正如前面所指出的,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表面上看是人工智能所体现出来的一种技术权力,本质上乃是被资本裹挟的数据与算法对社会大众的操控,其操控的方式主要通过以下三个方面来展开:人工智能的模型归类、数据控制与算法牢笼、智能机器所建构的权力系统。

第一,人工智能的模型归类。这是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对人进行操控的开始。那么,什么是人工智能的模型归类呢?它是指人工智能利用大数据技术和算法技术对社会大众所产生的数据流量进行编目与解码,生成一个被赋予全新内容与意义的模型,经过转码后的社会大众都被这个模型赋予了不同的内容与意义。社会大众的各种信息已经被数据和算法进行了过滤与加工,“通过各种类型的算法加工,在我们没有直接参与、不知情,也没有默许的情况下,我们的数据被赋予某种类属意义”[11]。在数据和算法的世界里,社会大众就是数据,他们的生活被数据化并且算法对他们的数据具有阐释权。

为什么商家、企业、相关机构要把社会大众的生活数据化呢?这是因为他们可以更好地对人们进行有效的操控,把这些数据和信息出售给需要数据的另外一方,从中获取巨额利润。例如,社会大众每一个进入互联网输入的账户资料,关注的商品信息、点击的网页、搜索的内容、下载的资料等都被相关的互联网机构进行了点对点的数据化存储,“当你加载含有广告的页面时,弹指间,一场蔚为壮观的战斗就打响了,各式各样的合成智能开始相互厮杀”[12]。它们甚至比社会大众更了解其自身的情况,为社会大众在下一次的消费过程中精准地提供广告推送、商品推荐、网站链接、信息速配等服务,大众在不知不觉中被它们牵引。有了社会大众数据化的信息,掌握人工智能的资本就可以利用算法对数据进行再建构,它们成为数据的终局裁判者,用被它们裁剪过的数据来给出社会大众生活的“真理”。社会大众就是如此这般地被人工智能的模型归类所定义与填充,而他们在不知不觉中统统进入了资本逻辑运行的程式中,充当了资本增殖的“质料因”。

第二,数据控制与算法牢笼。数据控制与算法牢笼是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对人进行操控的进一步延展。这种权力操控的方式主要通过对人的算法身份的认定、话语权力的建构来实现。

其一,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对人的算法身份认定。要进行身份认定,就离不开智能机器对每一个个体的原始数据的搜集,“从机器的视角,它们计算与预测我们的行为,将结果转交给政府机构、医疗保险机构、保险公司或者市场经理,我们就是辛勤地向现代算法提供原始数据的人类传感器”[13]。这一步也是智能机器运用计算能力和算法能力对社会大众数据的精确计算,便于搜集、分析和对比庞大的数据库,为对大众身份的认定奠定基础。随后,智能机器的“算法管理”利用已经存储的大数据库来识别社会大众的各种有效数据和信息,根据已经被软件开发者编好的程序进行人的身份认定。个体的主体特质、社会背景、生活阅历、社交网络、文化习俗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由算法机器给出的强加于社会个体的算法身份。在如此算法身份的指认之下,你可能被认定为“名人”“购物狂”“高级白领”“人格分裂症者”,甚至“恐怖分子”,而现实生活中的你与这些角色乃是毫无关系的。人的算法身份的认定也就意味着,“这种(权力)框架下的监控产生的是驯服:权力在空间君临众生,人们不但被监视,而且被更大的、高高在上的、永远警戒的实体所控制”[14]。

其二,数据权力和算法权力对人的话语权力的建构。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数据的阐释权力。由大数据和算法给出的种种抽象的数字模型、基本框架、理论形态早就嵌入了人工智能的研发者、设计者和生产者的意图、目标、情感、嗜好等主观因素,而这些因素一般很难作出价值上的评价与认定。掌握人工智能的社会精英往往搜集对他们有利的数据,这样极易出现数据黑箱,他们对数据具有最终的解释权。用这般方式形成的冰冷的数据来裁剪人,人的叙事、语境和历史三个方面的复杂性被封闭集合中的数据化元素淹没,个体只是“数据躯体”“云个体”的符号,人的存在的证明被转交给拥有数据和算法的社会精英手中。二是大数据生产知识的权力。知识的来源问题曾经是西方近代哲学的一个重要论域,经验论主张知识来源于人的后天感觉经验,而唯理论则主张一切知识都是来源于先天的定理、原理和公式。为了调和经验论和唯理论,康德主张知识的产生既离不开感性经验提供的杂多的质料,又离不开理性对感性材料的整理与加工。后来的黑格尔把知识绝对化,提出了“绝对知识”“绝对理念”。在如今数据化的世界里,“大数据产生的知识,是算法通过人们通常所说的数据挖掘来定义的”[15]。这种知识比其他形式的知识更具有话语权,因为它们代表了技术的言说方式,用一种数据大棒、数据炼金术和算法霸权的隐蔽方式对人们发出指令,并对人们进行控制与操控,由远到近、由线上走向线下、由区域化走向全球化、从物质领域走向精神领域。三是“真理”观的构建。基于数据和算法的阐释权力、数据生产知识的权力,结果必然导致霸权“真理”的产生。这种所谓的“真理”奉行的乃是数据可以量度一切、数据可以解释一切、数据可以解决一切。

第三,以数据和算法为基础的人工智能建构的权力系统对人的“殖民”,这是数据权力和算法权力对人进行操控的深度表达。在数据霸权和算法逻辑运行的系统中,人只是模型的副本,它们似乎有一种强大的功能,一切人和物只要被投放到这个系统中,经过系统的分拣与解码之后,就被数字和算法进行“电子植皮”。这个被建构起来的权力系统,“构成了一座超级全景监狱(Superpanopticon),一套没有围墙、窗子、塔楼和狱卒的监督系统”[16]。社会大众参与了系统的生成与建构,他们无力同如此这般的权力系统进行抗衡,更无法逃脱被系统“殖民”的命运。

(三)数据权力与算法权力的扩张:财富集聚与分配的不公平

由于数据权力和算法权力都是被掌握人工智能的全球资本所控制,这两种权力的扩张本质上乃是资本权力的扩张,这进一步使得财富越来越向掌控人工智能的少数精英集聚,财富分配的不公平加剧。一直以来,财富分配的公平与正义问题都是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和哲学家所关注的重大社会热点之一,他们在各自的领域内尝试用不同的方式来解决它,以此实现社会财富分配的公平与正义。然而,他们的愿望是好的,却一直没有能够很好地解决问题。他们关注的问题同样也是马克思关注的问题,一方面,社会财富不断地增多,财富越来越向少数人(资本家)集聚;另一方面,依靠劳动并通过劳动生产出财富的工人阶级越来越贫困。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了资本的积累与工人贫困的积累并存的历史现象。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一个核心要义在于,通过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变革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与超越资本逻辑来实现财富分配的正义。

在当下,加载数据和算法的人工智能为什么会使得财富向少数精英阶层集聚呢?财富的集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基于以上两个问题,我们作出如下分析。

首先,财富之所以向少数精英阶层流转,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手上掌握了大量的资本,资本对利润的追逐从未改变。现在越来越多的国家、组织和精英阶层把大量的剩余资本投向人工智能领域。根据《乌镇指数:全球人工智能发展报告2017》中的相关数据表明,从2000—2016年欧洲主要城市AI融资的规模和投资频次来看,英、美、法、德等大国依然是人工智能投资的主要方阵,少数精英主导并控制了这些国家的人工智能。人工智能之所以在全球快速发展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由于这一领域能够获得很高的资本收益回报,结果导致大量资本涌入人工智能这一领域。少数精英阶层利用手中掌握的大数据和算法权力在资本运作、人员招聘、股票投资、员工管理、网络监控、媒体运营等方面处于绝对支配地位,而普通工人依靠劳动获取财富的途径减少与空间被任意挤压。人工智能的不断推广带来相关行业工人劳动的“剩余”。

人工智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全球被推广开来,伴随而来的是大量企业和工厂的岗位锐减、工人被裁员、职务调整、薪酬降低、人员流动加速等现象的发生。英国的卡鲁姆·蔡斯就指出:“机器智能正在以指数速度提高自己的性能,随着时间流逝,不管我们把工作切割分解成多精细的任务,都会有越来越多的任务被机器智能抢走。”[17]那些被人工智能排挤出工作领域中的工人,成为资本增殖的“他者”。智能机器对工人劳动的控制越来越强。作为“死劳动”的人工智能支配作为“活劳动”的工人,人的劳动对象化之表征和确证的人工智能成为人的异己的、敌对的力量。工人的个体劳动只有能够转换成被智能机器所同化的抽象劳动才被认可,才可以同资本进行交换,否则就会被强大的人工智能系统抛到异己的空间,成为“无用阶级”。对此,以色列的尤瓦尔·赫拉利指出,大数据算法“可能创造出历史上最不平等的社会,让所有的财富和权力集中在一小群精英手中。大多数人类的痛苦将不再是受到剥削,而是更糟的局面:再也无足轻重”[18]。

其次,财富的集聚带来的严重后果乃是全球财富分配的不公平。当代著名的经济学家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中通过对多个国家翔实的历史数据分析得出资本收益率长期高于经济增长率的结论,这深刻地表明了21世纪财富分配的问题再一次得到凸显。他指出:“在天平的另一端,最富裕的10%人群占有总财富的60%,他们平均拥有社会平均财富的6倍。在这个例子中,每个成人的平均财富是20万欧元,因此最富裕10%人均拥有120万欧元。”[19]皮凯蒂解决财富分配的不公平问题乃是诉诸全球资本税,这一带有乌托邦色彩的税收方案显然无法贯彻并执行下去。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财富再一次发生重大流转,不断地从没有掌握大数据和算法权力的人手中向拥有数据和算法权力的社会精英流动。大数据和算法会让人工智能逐渐形成复杂的技能财富生成体系,它遵循的是人与智能机器相互协作、人机共生下财富的创造与生成的轴心原理,并呈现出财富创造耗时更少、线上与线下同步进行、体力劳动对财富创造的贡献减弱、数字劳动的贡献率增加的特点。不少专家预测,未来5~10年,全球财富创造会大量地由拥有人工智能的大公司来完成。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些被创造出来的财富不是公平地面向社会大众来分配,而是最终流入到一小撮社会精英阶层的私人腰包中。

三、人工智能的资本权力批判:追求全球经济正义

在如今的人工智能化时代,财富的公平分配问题已经被严峻地摆放在我们面前,我们必须进一步思考追求全球经济正义的财富分配如何可能的问题。对这一问题的回答根本上决定着人们需要怎样的人工智能以及发展人工智能的合理边界,为我们思考人工智能与人之间的辩证关系提供了重要的新论域。作为技术化的人工智能,按其本质来说,在感性对象化的世界里,它对人的关照与体认,是人自由的定在。然而作为资本化的人工智能,已经成为资本权力的代言人,财富分配的不平等乃是资本权力运作的一个重要条件。资本要进行扩大再生产,就需要社会上有一定数量的可供资本支配的雇佣工人。

那么资本是如何获取大量廉价的雇佣工人呢?精英阶层采用的一个有效的办法乃是采用先进的技术,而拥有功能强大的数据和算法的人工智能就成为他们选择的重要对象。人工智能的广泛应用就意味着雇佣工人随时有可能被智能机器排挤出就业市场,在此种境况之下,一方面,就业市场上出现了大量自由流动的工人(产业后备军);另一方,资本可以不断地压低工人薪资,调整工人的就业岗位,取消或降低工人的社会保障待遇以及对工人进行全天候的数据与算法监控。劳动力受到人工智能的资本权力的支配,而且这种权力随着资本的扩张而无限地增大。资本化的人工智能在技术变革的领域里十分活跃,但又冷酷无情,它只关注财富的集聚,而对社会劳动的历史与现状表现得如此冷漠。人工智能的资本权力看似正在忙于建构一张束缚之网,一方面是社会精英过着休闲式的生活,享受着丰裕的财富盛宴;另一方面是被数据和算法解码过的劳动者创造的财富被占有、遭压榨。当这种对抗发展到无法调和的地步,也就可能预示着一种超越资本逻辑的新文明类型的出现,它将重置财富和收入分配的社会机制。

目前人工智能尚处于弱人工智能的阶段,距离强人工智能甚至超人工智能的发展层级还有很长的路程。社会精英阶层会继续利用手中的资本并在人工智能的协助之下续写财富帝国的神话,它本质上乃是资本权力在当代现实运作的表现。随着经济全球化的不断深入和发展,人工智能的资本出现了跨国流动与跨国生产,当越来越多的社会精英把重要的战略支点都投放在人工智能领域,未来的人、财、物会继续向这一领域集中与重组,这是无法避免的。这一方面带来社会资源的合理配置,推动相关行业和产业的发展,带来财富的丰裕;另一方面又带来财富聚集与人的异化。这就决定了实现全球经济正义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

财富分配的不公平乃是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是感性的现实的历史运动中的产物,它有着历史和现实的双重境遇。当人工智能充当资本并成为人的异己的感性力量在协同社会精英创造财富与占有财富的时候,我们就需要追问人工智能发展的工业史、科技史,追问货币、资本、财富、金融、人工智能的历史化、世俗化过程,并在此过程中深度反思物本逻辑与人本逻辑、工具理性与政治理性、经济理性与道德理性之间的辩证关系。只要试图用某种既定的分配模型来给出财富分配的种种方案并依循此来实施,就注定要失败。这种空洞的分配模型的最大问题乃是用“抽象的规定”去裁剪社会现实,“抽象的思想——外部反思、形式的知性等等——根本不可能达于真正的现实,因为这样的思想完全是非批判的和不自由的”[20]。

资本从来到人间就代表不平等,大卫·哈维就指出:“资本与劳动力之间的收入和财富分配必须是不平等的。分配平等与资本是不相容的。某些分配不平等实际上先于资本的崛起。”[21]这恰恰表明全球经济正义的财富分配只有在社会历史发展的过程中才能得到解决。全球经济正义的实现奠基于历史与现实的不断展开的实践过程,只有对这样的实践过程进行科学的抽象并真正深入到感性的现实的社会实践中去才有可能实现。我们应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引领下,发挥精神对资本的关照,建构全球的、公平的、普惠的、共享的生态智能财富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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