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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外出务工与农村留守儿童健康
——基于CFPS微观证据的考察

2021-04-14赵晨晓董志勇

湖北社会科学 2021年2期
关键词:健康状况效应变量

赵晨晓,董志勇

(北京大学 经济学院,北京100871)

一、引言

在我国城乡二元结构下,并行着以社会化生产为特点的城市经济和以小农生产为主的农村经济,随着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与城市化、工业化进程的不断加快,大量农村人口为改善家庭经济状况、寻求更好发展而进城务工,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9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2019年我国农民工总量达到了近3亿人,受限于我国目前的户籍制度和经济条件等因素,外出务工的父母大都将儿童留在农村,留守儿童群体由此形成。

农村留守儿童是指“父母双方外出务工或一方外出务工另一方无监护能力,无法与父母正常共同生活的不满十六周岁农村户籍未成年人”。①资料来源:《国务院关于加强农村留守儿童关爱保护工作的意见》,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6-02/14/content_5041066.htm。根据民政部开发的全国农村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信息管理系统数据显示,截至2018 年,我国共有农村留守儿童697万人,②数据来源:《图表:2018年农村留守儿童数据》,http://www.mca.gov.cn/article/gk/tjtb/201809/20180900010882.shtml。虽然规模较此前有明显下降,但总量仍然不少。同时,留守儿童的减少,伴随着随迁儿童的大幅增加,随迁儿童目前囿于现行户籍制度,面临着公办学校学位不足或升学门槛高等困境,存在着被迫返乡,重新转变为留守儿童的可能。留守儿童作为我国未来潜在的重要劳动力,健康状况关系到其早期人力资本的形成和成年后的收入、健康与创造能力,也关系到一个国家未来的人口素质和发展水平。

本文采用2016年中国家庭追踪调查(CFPS)的微观数据,基于倾向得分匹配法(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分析父母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个人健康状况的影响。本文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在实证策略方面,本文采用PSM 方法构建计量模型,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由选择性偏误带来的内生性问题,使得结果更加可信;在研究发现方面,我们发现父母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健康状况存在负面影响,并进行了两个主要维度的机制探讨,尤其是在异质性财富效应方面给出了新的证据,即父母外出务工的收入效应随家庭财富的增加,积极影响不断减弱。

二、相关文献综述

回顾国内外关于父母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身体健康状况影响的研究,主要可以分为两类,一方面,父母外出务工会造成对留守儿童的照料与陪伴缺失,会给留守儿童的身体健康带来消极影响,称为分离效应;另一方面,父母外出务工增加了家庭收入,并通过汇款等方式反馈给子女,从而显著改善儿童的伙食、住宿等生活条件,会给留守儿童的健康带来积极影响,称为收入效应。

近年来,国内研究对留守儿童健康状况的关注日渐增多,并随着微观数据可获得性的增强而进行定量分析,大都是基于分离效应的视角,研究结论也不尽相同。陈在余(2009)利用CHNS数据研究父母外出对农村留守儿童营养与健康的影响,发现父母外出务工对6~18岁学龄儿童的负面影响较为显著,而对0~5 岁的学龄前留守儿童并无显著影响;[1](p95-102)李钟帅和苏群(2014)对父母外出务工类型进行了细分,认为父亲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健康有积极作用,而母亲长期外出务工则对留守儿童健康存在一定的负面影响,短期也会对学龄前儿童有不利影响;[2](p51-58)田旭等(2017)则从儿童营养状况角度进行分析,发现仅父母外出和父母均外出都会使得留守儿童营养不良的问题更加突出。[3](p247-276)同时,也有不少研究并未发现父母外出务工对子女的显著影响,孙文凯、王乙杰(2016)认为收入提高和照料缺失两种影响可能相互抵消,并通过细化家庭收入、父母外出情况以及儿童年龄性别等各种情况进一步印证了这一观点;[4](p963-988)吴培材(2020)基于国贫县农村小学两期追踪调查数据进行研究,也发现父母外出务工对儿童的身体健康影响并不明显,但对儿童的心理健康却有着显著的消极影响。[5](p95-111)

国外相关研究则集中在跨国人口流动问题上,主要是基于以收入效应为代表的视角来关注父母进行国际移民后对子女健康状况的影响。Anton(2010)通过研究部分厄瓜多尔父母外出务工情况时发现,汇款对子女健康有明显的正面效应;[6](p269-299)Acosta(2011)使用萨尔瓦多数据来评估父母移民对儿童的影响,发现国际移民汇款可以增加家庭预算,大幅减少所在家庭的童工劳动,提高儿童的健康状况;[7](p913-936)Nguyen(2016)使用相对落后的发展中国家数据进行研究,发现在经济状况较为落后的埃塞俄比亚,父母外出务工带来的收入增加所带来的汇款效应也更加明显,对改善留守儿童健康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8](p230-239)还有学者提出了“社会性汇款”的概念,Macours、Vakis(2010)使用尼加拉瓜相关数据,发现母亲外出务工增长了对抚养儿童的相关知识,其定期返乡有助于提高儿童的健康效应,这也丰富了传统意义上的收入效应。[9](p857-869)

目前国内对于留守儿童健康问题关注度仍然很高,但所选用数据大多为局部地区调查或时效性较差的数据,使用不同的方法及样本进行研究所得到的结论也不一致。尽管文献对于分离效应及收入效应均有涉及,但机制分析相对简单,对留守儿童健康的进一步影响路径尚未达成共识。因此,有必要使用全国范围内的近期调查样本做细致的定量探究。

三、数据介绍与实证策略

(一)数据来源。

本文采用CFPS2016年的微观截面数据进行分析,①CFPS 调查是由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ISSS)组织实施的,调查我国社会、经济、人口、教育和健康的重大社会科学项目。该数据涵盖了全国30个省、市、自治区的家庭,其中包括丰富的家庭特征、家庭成员的个人信息,同时也对15岁以下儿童进行了单独访问,可以对全国留守儿童状况进行较好的研究。

本文的研究对象是父母一方或双方外出务工的农村留守儿童,基于CFPS数据结构,本文选取了年龄在15岁及以下的农村儿童,同时通过少儿问卷中“过去12个月与父母同住时间”这一变量筛选出与父母同住时间少于6个月的样本,定义为留守儿童,样本量在5900左右。本文关键的被解释变量是留守儿童的健康状况,即“过去一个月孩子生病次数”。而农村儿童的健康状况也受到其他多方面因素影响,故本文选取了一系列控制变量,主要包含两类:一类是个体层面的控制变量,分别是年龄、性别、是否有医疗保险、家庭的水来源、儿童及父母的受教育程度、父母的健康水平、对数化的家庭收入以及家庭成员数等,主要控制可能影响个人健康的因素,使估计结果更加可信;另一类是省份固定效应,主要控制地区内部不变因素对于个人健康的影响。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情况详见表1。

(二)实证策略。

本文主要采用PSM方法进行实证研究,PSM基本思想与反事实相类似,将父母一方或双方外出务工的儿童设定为处理组,将父母双方均未外出的儿童设定为控制组,本文设定了如下的子女健康影响模型:

其中,因变量heal thi是农村儿童i 的健康状况,leftbeh indi表示农村儿童i 是否是留守儿童,为二元虚拟变量,Xi为个体控制变量,Z 为个体控制变量的系数矩阵,φc为省份固定效应。假定个体i属于处理组,找到属于控制组的某个体j,通过可观测变量使得个体j与个体i进行匹配,此时二者具有可比性,故可将控制组的结果变量heal thj作为处理组儿童i 父母若没有外出务工的结果变量heal th0i的估计量。在进行倾向得分匹配时,有不同的匹配方法,本文主要以一对四匹配为例进行说明,根据Abadie(2004)的研究,选用一对四匹配由于使用了更多信息,可以有效降低方差,从而最小化均方误差。[10](p290-311)每个个体的匹配结果为不同组的四个个体,根据个体的距离不同给予不同的权重,匹配原则可表示为:

其中,N1为处理组的观测对象数。PSM 方法不依赖线性方程形式,能够有效解决由选择性偏误带来的内生性问题。为提高匹配质量,本文在PSM方法中尽可能多地控制了儿童个人特征变量、家庭特征变量以及省份固定效应。

四、实证结果及分析

(一)匹配平衡性检验。

为了保证PSM结果的准确性,即处理组与控制组的分布没有系统性差异,本文检验了所选取的控制变量在匹配前后处理组和控制组间的平衡性。具体结果如表2 所示。从表2 可以看出,匹配前儿童年龄、水来源、儿童受教育程度、母亲受教育程度、母亲健康水平等变量是不平衡的,说明样本个体间存在较大的异质性;匹配后所有变量T检验的p 值均大于10%,即匹配后所有变量在控制组和处理组间不存在显著性差异,匹配效果较好。

表1 主要变量的描述统计分析

(二)PSM结果分析。

本文主要采用一对四匹配的方法进行样本匹配,选取儿童上个月的生病频率作为代表儿童健康状况的指标,同时控制了个体变量及省份固定效应。表3报告了匹配后估计的平均处理效应,可以看出,匹配后儿童生病频率的平均处理效应显著为正,这意味着父母外出务工使得留守儿童的生病频率明显提高,这对于儿童的健康状况有明显的负面影响。

在父母外出务工对不同性别儿童健康状况的影响方面,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其上个月生病频率变量的平均处理效应的结果都显著为正,即父母外出务工对不同性别留守儿童健康均有负面影响。相比之下,女童受影响的程度更大,Jain(2018)的研究表明,女童在农村家庭中往往承担更多家务、照顾幼弟幼妹的角色。[11](p153-173)基于此,本文认为在父母外出务工之后,家庭重任将会更多落在女童的身上,导致她们的健康状况相较于男童会更差。

(三)稳健性检验。

为了验证结果的稳健性,本文主要采用两种稳健性检验方法:第一是基于不同的PSM匹配方法匹配的样本估计平均处理效应;第二是换用新的健康变量,即儿童过去一个月是否生病以及过去一年的就医次数来重新估计平均处理效应。

表2 协变量匹配质量检验

表3 父母外出务工对儿童健康影响

不同的匹配方式可能会对结果产生影响,因此表4报告了使用半径匹配、核函数匹配方法重新匹配后来估计平均处理效应,从而验证上文中使用的PSM 方法并不依赖于某一种特定的匹配方式。结果显示,基于两种不同匹配方法得到的平均处理效应仍为正,且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即父母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的健康状况有较为明显的负面影响。

本文以儿童上个月是否生病及过去一年因病就医次数作为新的测度儿童身体健康的变量,使用一对一匹配方法估计父母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健康的影响,估计结果如表5所示。估计结果显示,无论是以儿童上个月生病概率,还是过去一年儿童因病就医次数作为健康变量,估计的结果与表3结论基本一致,匹配后的平均处理效应在10%的显著性水平上为正,即留守儿童因父母外出务工,健康状况受到明显的负面影响,从而排除本文基准分析所得结论的偶然性。

五、机制分析

由前文所述,父母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健康状况的影响机制可分为分离效应与收入效应两类,因此本文从抚养结构、父母外出务工时长来考察分离效应,而从儿童零花钱、自费医疗支出等方面来考察收入效应。

(一)分离效应。

1.儿童抚养结构。

留守儿童的抚养结构主要包括三种类型,分别为:仅父亲外出务工、仅母亲外出务工和父母同时外出务工。普遍研究认为母亲在家庭中往往承担着照料儿童生长发育的职责,因此母亲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的消极影响将远高于父亲外出务工的情形。[12](p341-360)由于本文数据中仅母亲外出务工的样本量极小,故将样本分成母亲外出务工及母亲非外出务工(即仅父亲外出务工)两类,从而考察母亲外出务工所带来的分离效应,控制组均为非留守儿童,结果变量为儿童近一个月的生病频率,分析结果如表6 所示。从表6 可以看出,母亲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健康的负面影响更大,这与大部分文献的研究结论相一致。

2.父母外出时间。

本文将父母外出务工时长在6~12个月的视作短时间外出,将12个月以上认为是长时间外出,进一步研究父母外出时间对留守儿童健康的影响,结果变量仍然为儿童近一个月的生病频率,分析结果见表6。不难发现,无论是母亲外出,还是仅父亲外出,外出时间在12个月以上的留守儿童近一个月内生病频率的平均处理效应均显著高于外出时间在6~12个月的留守儿童,即外出务工时间越长,对留守儿童健康状况越不利。

(二)收入效应。

1.零花钱、医疗自费支出与儿童健康差异。

为验证收入效应,本文首先选用“儿童是否有零花钱”的虚拟变量进行研究,匹配结果见表7。研究发现,在控制个体变量与省份固定效应的基础上,留守儿童相较于非留守儿童,有零花钱的概率提高了4.3%。这一结果解释了父母外出务工影响子女健康的一个机制,即父母外出务工的收入往往高于务农收入,父母可以通过汇款等方式来增加子女的各项开支,零花钱就是一个渠道,留守儿童可以通过零花钱来进一步解决温饱问题,同时提高了食品营养丰富度与多元化程度,从而有效提高儿童的健康水平。

表4 稳健性检验:更换匹配方式

表5 稳健性检验:更换健康变量

表6 机制分析:儿童抚养结构与父母外出时间

表7 机制分析:零花钱与医疗自费支出

同时,本文创新性地使用了“儿童医疗自付费用对数”指标来验证收入效应,为解决反向因果这一内生性问题,控制变量新增“过去1个月孩子生病次数”进行匹配,匹配结果如表7所示,平均处理效应显著为正,说明患病频率相近的留守儿童比非留守儿童可以承担更多的医疗费用。具体机制可以解释为:在控制孩子患病次数相近的前提下,留守儿童家庭由于父母外出务工的收入效应,使得家庭财富增加,当儿童患病时,医疗自付费用明显提高以便使其选择更好的医疗服务,从而减少此后患病的可能性,有效提高健康状况。

2.异质性财富效应。

大量研究表明,父母外出务工所带来的收入效应会有效改善子女的健康状况,本文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究对财富状况不同的家庭影响程度是否会有不同。本文将样本分为低收入、中低收入、中等收入、中高收入及高收入五个分位,在控制个体变量后,研究留守儿童和非留守儿童在家庭是否支付伙食费、住宿费和校车费方面随收入升高差异的变化情况。

如表8所示,平均处理效应在低收入、中低收入及中等收入家庭较为显著,且随着收入提高呈递减趋势,而在中高收入及高收入群体中则不显著,这很好地验证了异质性财富效应的存在,即在收入较低的家庭中的儿童,由于家庭相对贫困,更有可能无法为其支付伙食费、住宿费及校车费等日常开销,导致健康状况更容易受到明显的消极影响;当父母外出务工之后,家庭条件明显改善,留守儿童的伙食费、住宿费及校车费等费用支付可能性大幅提高,健康状况明显改善。而在收入较高家庭中的留守儿童,原本其支付各项费用的可能性就高于低收入家庭,父母外出务工后,这种情况并没有显著变化,因此在高收入群体中表现并不明显。这一研究表明,对于不富裕的家庭,父母外出务工获得额外收入,产生大量边际回报;对于家庭条件较好的家庭,父母外出务工额外收入边际回报较小,弥补对儿童照料缺失形成的分离效应更困难。

六、结论和政策建议

留守儿童健康不仅关系到我国长期的人力资本积累,而且关系到精准扶贫和代际贫困固化等问题。本文基于CFPS2016 年的微观数据,使用PSM方法,对父母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健康的影响进行实证分析,结果表明:父母外出务工显著提高了留守儿童的患病概率与生病频率,且结论稳健。异质性分析的结果发现,父母外出务工对女童和学龄前留守儿童的负面影响更加明显。本文在对影响机制的探讨时发现,收入效应的确存在,且对于相对贫困的家庭影响更大,这有助于弥补父母外出务工对留守儿童造成的关怀缺失,但分离效应,尤其是母亲外出务工所产生的分离,对留守儿童的负面影响更大,并随着时间的积累,负面影响将进一步加深。

表8 机制分析:异质性财富效应

根据研究结论,本文提出三点政策建议。第一,加大补贴力度,比如大力推行如营养改善计划一类的财政补贴项目,为儿童提供营养餐、贫困补助等等,对于处于贫困家庭的留守儿童边际效用更高,这意味着国家补贴政策会有效改善贫困家庭子女健康,对于贫困家庭的代际流动性有一定的促进作用。第二,完善户籍制度,立足于我国基本国情,逐渐放开部分城市落户限制,合理引导农业转移人口落户城镇的预期和选择,并有效保证进城的农民工子女入学、医疗保险等基本公共服务。第三,大力发展乡村振兴战略,提高农民经济收入,合理进行城乡统筹,实现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均等化,能够缩小城乡差距,实现社会的全面发展,这样可以有效减少父母外出务工比例,返乡照料儿童,从根本上解决留守儿童的健康问题。

然而本文也存在以下不足:第一,仅使用PSM方法可以解决由选择性偏误带来的内生性问题,但并不能完全消除随时间变化的不可观测变量影响,可考虑使用面板数据进行差分后进行估计;第二,文章虽然从几个不同维度解释了“分离效应”和“收入效应”对留守儿童的影响机制,但未能将总效应进行量化分解,估计这两种效应的规模。作者未来将基于此对这一问题进行更深入的研究和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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