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昌群先生早年的阅读之道
2021-04-06唐勇
摘要:贺昌群早年通过勤于阅读、往来于“良师益友”等一系列阅读活动,逐渐形成了以“经世致用”为核心的阅读观和科学的阅读方法。在阅读观上,贺昌群强调走出书本、内在读书、关怀现实。在具体的阅读方法上,贺昌群提出了选择、游历、笔记、杂览、谈话等读书“五法”以及颇有创见的图书批评法。这不仅为其学术成就奠定了基础,而且还能启迪后学对阅读的思考。
关键词:贺昌群;阅读活动;阅读观;阅读方法
中图分类号:G252文献标识码:A
贺昌群(1903-1973),字臧云,四川乐山人。中国近现代著名的历史学家、教育家、图书馆家。贺昌群一生治学博洽,涉及敦煌学、中西交通史学、马克思主义史学等方面。此外,贺昌群还对中国的图书文化事业做出了诸多的贡献,并参与搜集、整理多种珍贵的文献典籍。当代著名的先秦史学家林甘泉先生以清人戴震的“学者当不以人蔽己,不以己自蔽。不为一时之名,亦不期后世之名”概括贺昌群先生一生的治学精神。目前,学界关于贺昌群的研究侧重于史学方面,对于贺昌群的阅读活动、阅读观、阅读方法未见相关学术著述。本文主要通过对《贺昌群文集》的细读,探析贺昌群早年(1949年之前)的阅读之道,即丰富的阅读活动、以“经世致用”为核心的阅读观以及科学的阅读方法,这不仅能明晰贺昌群早年的读书治学之道,而且可以管窥中国近代知识人群的阅读观念,还可作为今人阅读方法的借鉴。
1好学不倦博览群书
贺昌群早年勤于阅读,学贯中西。1903年,贺昌群出生于四川省马边县的一个贫寒家庭。贺昌群“幼年在乡间为富家子弟作陪读,以学习勤奋刻苦、字迹工整娟秀,深受塾师厚爱,施以格外教诲”。自此习读经书,接受传统的儒家教育。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贺昌群不仅熟读了四书五经,还涉猎经学之外的史著、诗词文集等。1921年,贺昌群考入上海沪江大学,但因经济援助断绝,仅一学期就辍学。1922年秋,贺昌群通过考试,进入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工作。在工作之余,贺昌群仍不忘读书。为了方便在商务印书馆的东方图书馆(涵芬楼)读书,贺昌群还特意搬至上海闸北宝山路商务印书馆侧宝兴里的一个亭子间居住。其间,贺昌群往来于亭子间与书库,经常彻夜读书。正如贺昌群在《夜深雨霁》(1926年)一诗中的写照:“案头读尽书千卷,伴我从来有一灯”。除了勤于读书外,贺昌群还译著了不少的书籍,如翻译《丹麦一瞥》(1927)、《新波斯》(1930)、《荷兰一瞥》(1931)等书;著有《英国现代史》(1928)、《元曲概论》(1930)等书。1930年,贺昌群请假东渡日本。在日本,贺昌群坚持每天去“东洋文库”阅读有关明清之际西洋传教士在中国的活动和写作的记载。1931年,贺昌群离开工作长达十年之久的商务印书馆,辗转去北平图书馆工作。当时北平图书馆藏书宏富,还涉及诸多国外出版的中西交通史学方面的图书文献。贺昌群利用北平图书馆的藏书之便,又进行了大量的阅读,涉及古今中外的诸多书籍。
贺昌群早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工作时,就结识了诸多的学人,这对他读书治学大有裨益。当时,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人才济济,如郑振铎、叶圣陶、沈雁冰、胡愈之、周建人等学人汇集于此,贺昌群与这些知识分子逐渐相识,还积极参加了文学研究会,相互交流讨论。后来,贺昌群在北平图书馆工作又结识了谢国桢、刘节、王庸、谭其骧等学人。工作之余,在读书治学上也相互切磋。另外,贺昌群在工作之外也结识了诸多“良师益友”,如贺麟、张荫麟、钱穆、马一浮等,对其读书治学也多有帮助。1943年,贺昌群在《哀张荫麟先生》一文中回忆到:“(1932年)那时我们同在北平,他住清华园,我住城内,我尽我所得,遍买六朝隋唐的书,他也极起劲,专买宋代的诗文史籍,买得难得之书,便彼此欣赏欢快。琉璃厂、隆福寺、宣武门晓市、东安市场,都是我们日常徘徊之地。大约两三星期他总来我家一次,我们时而臧否人伦,时而议论古今得失,多是谈到鸡鸣时分。”1944年,贺昌群在《魏晋清谈思想初论》序言中云:“寇乱以来,转徙西南,或穷山论学,或黉舍讲艺,朋好间讨论之乐,最可感念者马湛翁、熊子真、梅迪生、娄石庵、刘弘度、宗白华、贺自昭、叶圣陶诸先生。”从这一段史料可以知道,贺昌群早年交友甚广,尤其与马湛翁(马一浮)、熊子真(熊十力)等新儒家关系密切,这也影响了贺昌群的阅读之道。如贺昌群曾虚心向马一浮先生索求有关“玄义”的书籍。马一浮先生就效仿张之洞《书目答问》的形式作《玄义诸书举略(答贺君昌群)》一文答贺昌群,其言:“贺君多闻择善,兼好玄义,辱问当以何书为津逮。”在文中,马氏列举玄学、义学、论宗三大门类数十种书目以相赠。
综上而言,贺昌群先生早年在复杂多变的社会环境中,通过勤于阅读、往来于“良师益友”等阅读活动,不仅博览群书、学贯中西,而且逐渐形成以“经世致用”为核心的阅读观和科学的阅读方法。
2内在读书 学以致用
贺昌群先生早年的阅读观内涵丰富,主要包括走出書本、内在读书、关怀现实三个方面。这既凝结了传统士人的忧患意识,又体现了中国近代新型知识分子的爱国情怀与民族意识。
2.1走出书本
贺昌群提倡读书须“走出书本”,反对在书斋里读“死书”。他把读书分为狭义的读书和广义的读书两种。所谓狭义的读书,就是指读那些线装或洋装的纸本,横七顺八地印着些符号的东西。而广义的读书就是要“走出书本”,体悟世事。在贺昌群看来,大自然就是一部百科全书;世界各民族、国家的各种组织,就是经济、政治、社会的大辞书;山林、湖海的花草、鸟兽、虫鱼,就是动植物教科书;苹果坠地、铁要生锈的道理,就是物理、化学教科书。值得一提的是,贺昌群也把阅读须“走出书本”这一理念贯彻到治学之中。在治史方面,他认为:“历史之学,非故纸之钻研,而为生命之贯注”,也就是说历史研究不仅仅是就文本而论文本,也应注意到社会现实的人事变化,研究“活的历史”。另外,贺昌群虽以治史见长,但在诗文上也颇有得力之处。贺昌群尤好杜甫之诗,对于如何读杜诗,他比较赞同北宋黄庭坚的“不行万里路,不读万卷书,不能读杜诗”。贺昌群解释到:“书斋的生活,只能对于杜诗作一些考据工夫。要想深深地体会得老杜的诗情意境,与其融汇实景物而与以一种美的点化,其诗力之雄大,非身临其境者,不能知之。”这种“移情于诗”的读诗方法正是对其阅读须“走出书本”内涵的延伸。
2.2内在读书
贺昌群注重个体的内在阅读。他分别从“求知欲”和“用心”两个方面进行了阐释。贺昌群认为读书更多体现的是对知识的追求,阅读个体要有主动求知欲望,而不是被动接受。他说:“知识的本身犹如太阳的光,人人都可享受,只有自甘暴弃的人,情愿闭门不见天日,才会把自己弄成一个惨白的贫血病者。”贺昌群又继续言到:“求知识的欲望,在人类的生活上,也就同饮食男女一样的重要。”此外,贺昌群还批评了老子的“绝圣弃智”说,更把这一学说视为阅读上的倒退观念。与此同时,贺昌群又根据当时中国复杂多变的社会形势,强调阅读个体在阅读中须“用心”。他刻意指出这里的“心”就是阅读的思考力,认为天下之事只要“用心”总是有办法解决的。贺昌群又辩证的论述了阅读中“静心”与“用心”的关系,指出外部的“静心”不一定是读书的必要条件,而更应该注重个体阅读的内在“用心”。他认为:“无论我们现在怎样的穷忙,生活怎样的不安定,只要用心,這忙和不安定,就是敦促我们解决当前种种问题的。”因此,外部环境对读书有很大的影响,但不是绝对的。
2.3关怀现实
贺昌群阅读观中最深层的理念就是“经世致用”,即读书须服务社会现实。贺昌群认为:“我们现在的读书,不是要从那里面找闲情逸致,不是要吟风弄月,不是‘为读书而读书,我们是为生活而读书,要从那里面去寻找解决我们生活的路径。”同时,他意识到中学生大多是要进入大学或专门学校追求高深的知识和技能。如果志趣在文学、历史或哲学方面的,希望千万不要想做一个“候补的文人”。贺昌群所谓的“候补的文人”,主要是指那些以追求功名利禄为目的、“拿不得轻,负不得重”的传统文人。贺昌群还联系到当时的中国社会,指出这些“文人”与政客,政客与军阀,军阀与流氓,流氓与文人,如环无端,相生相倚,造成了现在这一团糟的中国社会。他告诫中学生,无论如何,读书万万不可与“文人”发生关系。在全面抗战时期,贺昌群把读书须“关怀现实”的理念表现得尤为突出。如1942年贺昌群读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一诗,有感而言:“人生从悲苦中得到的快乐,往往变成一腔热泪,这痛苦之情,千古犹跃然纸上。今日之战,不知我们何时才可迸出那一腔喜极而泣的热泪呢。我终信有这一日,犹如这诗人之信有这一日,‘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这流露出贺昌群对国家、对民族命运的强烈关怀,寄予了中国抗战必胜的信念。
3金针度人 启迪后学
贺昌群的阅读方法是对其阅读观的具体反映,主要表现为选择、游历、笔记、杂览、谈话等读书“五法”和不偏不倚的图书批评法,这对后学的阅读有启迪之功。
3.1读书“五法”
贺昌群提倡的读书“五法”是对古人读书有“三多”(看多、做多、商量多)的继承与发展。分而论之:第一,选择。贺昌群认为书是读不尽的,读尽了也是无用的,因此需要选择书本精要的地方,作系统的阅读。对于不同的阅读主体,贺昌群提出了不同的选择方法。他认为在学校的读书人,可以请教教师的指导选择所读之书;对于自修的读书人,贺昌群主张须用心,最好先读一两种可靠书店出版的概论或史书,注意书中所常称引或认为重要的书。第二,游历。贺昌群在阅读体验中非常注重游历,他把游历称为“活的教育”。进而言之,“游历”就是要走出书斋的生活。贺昌群以古今中外的事例来论证“游历”在读书中的重要性,如美国“船上的大学”,一方面在船上读书,一方面周游世界;司马迁游历天下、周览四海而成《史记》等。同时,贺昌群也指出要根据个人实际情形,灵活游历。游历并不能作为“阔人”的游历,须在经济或环境的可能范围之内量力而行。总之,游历的目的就是要使我们的学问与实际生活发生关系。第三,笔记。贺昌群认为阅读需要做笔记,做笔记是对知识、记忆的保存。他还具体指出做笔记有三种形式,即日记的形式、分类的杂录、剪日报。这三种做笔记的方式是读书的重要手段。第四,杂览。这和第一条选择是相反相成,读书就是需要“由博而约”,这里的“博”就是杂览,“约”就是选择。简而言之,就是先要什么都知道,然后再回头来专精。杂览可以使读书人尽量免于“鄙陋”,因此须保持多方面的兴趣,并杂览各门学科的书籍及报刊杂志等。第五,谈话。贺昌群认为与友朋谈话可以获得更多的学问。学问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集体的,在交流中能获得更多的知识。总而言之,贺昌群的读书“五法”在阅读实践中具有科学性和可行性。需要注意的是,贺昌群的读书“五法”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辅相成的一个整体。
3.2图书批评法
贺昌群在长期的阅读活动中提出了颇有创见的图书批评法,并运用这一方法进行了大量的阅读,留下丰富的学术书评。他认为:“图书的批评,当然不是指批评学的理论,而是以图书或著述内涵的实质为对象。”值得注意的是,图书批评法应用于阅读学术著作较为普遍。“批评一部学术著作,批评者当有离开那部著作而可独自写一部的能力,至少在某几点上当确有胜于原著的地方,使著者可以采纳而补充原书的缺陷,更增加原书的价值,所以批评促进学术的进步。”。在图书批评过程中,贺昌群注重遵循客观公正、不偏不倚的原则,切忌个人用以“泄私愤”。他谈到:“以公允的眼光观察一部无懈可击的著作,而能从大处看出其最大的缺陷,这是批评的正轨,是上乘的批评;捃摭片言只字,近于吹毛求疵,自是批评之下乘了”。所以,“一部书的‘好,决不是一篇颂辞的堆砌,一部书的‘坏,也不是一言可以诋毁的,褒贬之间,应当公平地详细指出其‘为什么的原因”。同时,贺昌群坚持理论与实践的统一,遵循这一方法原则,撰写了大量的学术书评。如贺昌群对向达的《唐代长安与西域》一书评论为“觉明君(向达)此篇,个人多其捃摭疏通之勤,而惜其少独发之功。”;贺昌群对卢前编写的《唐诗绝句补注》评论为“今卢氏补注,或详其本事,或校其异文,而于解数起承转合,逐首附说。读此书者更可得一助焉”;贺昌群对日本学者简野道明《白诗新绎》一书评论到“此编盖选《长庆集》中脍炙人口之作,复从《全唐诗》《文苑精华》中补选若干首,每首加以注解、通释,卷首附白氏年谱。所据刻本为明马元调校正日本明历三年翻版及其他刊本,与清汪立名《白香山诗集》对雠,辨其异同,加以考订。尚不失为诵香山诗者之一助焉。此外,贺昌群早年在图书批评法指导下所写的学术书评还有《唐宋之绘画》(1935)、《造园学概论》(1935)、《中国哲学十讲》(1935)、《战国式铜器之研究》(1936)、《世说新语》札记(1947)等。
4结语
概而言之,贺昌群先生早年的阅读之道,内涵丰富,不仅为其学术成就奠定了基础,而且对后学的阅读有启迪之功。贺昌群早年的阅读之道凸显了20世纪前期中国知识分子对阅读的追求、对中国社会现实的关切。他早年的阅读之道也推动其后期对马列经典著作的阅读,促使他迅速地从以考证见长的“旧史家”转变为马克思主义史家。
作者简介:唐勇(1994-),男,湖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中国史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史学理论及中国史学史。
(收稿日期:2020-10-28责任编辑:张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