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现代艺术的语言叙说日本传统文化——以田中一光的海报设计为例

郭靓

(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湖南 长沙 410012)

1 背景

作为第一个进入现代化的亚洲国家，日本在结束了二战期间的殖民掠夺后，迅速投身到国家重建工程当中，经济实力一跃遥遥领先于许多西方国家，且在设计领域上亦具有很高的地位。日本真正是从1953年开始发展设计，而设计与经济的发展总是直接挂钩的，在结束了朝鲜战争之后，出于战略目的，美国开始以各种方式支持日本，包括经济援助、技术扶持、人员培养等，这都使得日本迎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黄金时代。再之，日本从古至今就是一个非常擅长学习的民族。自公元7世纪起，日本就吸取了中国唐代的文化和政策，再到明治维新时期引进了德国的优秀技术、以及二战后借鉴英国的企业管理手段和政治制度，日本通过不断的吸收外来文化来强大自身。然而日本对于外来文化也不是完全“引进”式的，而是在吸取他国优秀经验的的同时，结合本民族的传统文化，从而创造了日本别具一格的设计风格，也就是所谓的“双轨并行”体制，即传统文化与现代设计的并行发展。

20世纪60年代开始，日本逐渐摆脱对于他国的模仿，经历了30年的经济飞速成长阶段，经济实力仅次于美国。与此同时，日本的设计也进入到世界舞台。日本为了开拓海外市场，也不得不发展符合国际主义风格的、非本土化的设计。但同时日本也没有忽略对于日本传统文化的传承，日本对以西洋等发达国家为主导的现代设计进行了充分的慎思，发现日式美学与当时世界正盛行的构成主义美学有很多相似之处，并且二战前一些日本设计师曾经在德国魏玛包豪斯设计学校经历一整套的构成教学法的学习。因此，受到构成主义的的影响，一些日本平面设计师对于几何结构的分析与运用情有独钟。

由此，日本设计师在构成主义的理念下，将日本的传统文化与之结合，日本的传统图案，比如植物、动物、人物、风景纹样等等，都具有强烈的日本特点，而这些内容也都被运用到了日本的构成主义设计当中。其中一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日本著名的设计大师田中一光，他将构成主义为基础的国际主义风格汲取并改进，同时日本传统的花草、百兽、人物等图案、日本传统的戏剧、以及浮世绘的装饰，也是激发其设计灵感的根源和出发点。

2 田中一光简介

田中一光，日本国宝级平面设计师，1930年出生于古都奈良的一个商业世家，从小就热衷于电影，16岁考上京都市立美术专科学校，17岁着迷于戏剧、剧院、舞美。1950年毕业后，此时正好处在美国大力扶植日本的时期，构成主义也是在这个时期传入日本，一传入就引起了田中一光极大地兴趣。1955年田中一光被推选为日宣美的会员[4]。1963年开创了自己的设计实验室，正式步入了自己的设计之路。1980年其以“最适合的形态展现产品本质”为理念，提出了无印良品品牌的发展策略，由此也成为了无印良品的创始人之一。

田中一光曾在“日本之历史”大型博览会(大阪)、“海洋文化”博览会(冲绳)中负责整体设计，在日本Seibu艺术博物馆、纽约Cooper协会、洛杉矶文化交流中心举办过个人展[4]，曾获纽约ADC、华沙国际海报双年展、墨西哥双年展、威尼斯双年展、东京ADC最高奖等众多荣誉。

他一生都对日本传统文化特别迷恋。从日本的传统图案、文字、装饰，再到日本的传统戏剧、舞伎表演，甚至是日本民间的传统风俗、禅宗文化，他的许多作品都可以看到传统文化的陶染。阅览他的作品，你会看到大和民族高度赞扬朴素的审美情趣，在融合日本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之中，有一种独特的设计手法。日本设计界以其独特的理念，给日本带来了一场重建传统美学的运动。

3 田中一光海报设计作品分析

3.1 忠于传统形象与几何结构之交融

作为将日本传统艺术与西方现代设计理念完美融合的代表，田中一光以其独特的表现形式和鲜明的色彩特征，推动了日本设计界对于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通览田中一光早期的成功之作，不难发现，受欧洲现代艺术的影响很大，尤其是立体主义和荷兰风格派。而早在二战前西方文化就已影响到日本，一方面日本想要延续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对于开拓国外市场也有很大的野心。现代设计注重理性、工整的设计风格，而日本美学则强调感性、意境的视觉感受[5]。基于西方几何构成主义工整的视觉效果和日本传统美学，田中一光找到了东西方设计语言的契合点。

深入探究田中一光在运用几何图形进行海报设计的特性时，会发现其作品不仅吸取了国际主义设计的几何形态，而且以日本的传统形象作为开拓。在制作海报之初，他主要使用日本本土文化产品，设计中心多是日本戏剧、舞蹈等传统文化。例如《日本舞蹈》，这张海报采用了日本舞女的形象，画面是以人物的头部为中心，将人物的脸部五官、传统发式和衣着通过几何图形进行扁平化处理，首先将舞女的面部、头发以及上半身的轮廓通过正方形和三角形来体现，其次舞女的五官则是用圆形来表现，特别是眼睛部位，采用了对称的方式，通过两个向内侧倾斜的半圆交叠在两个圆上。从色彩上来看，他采用蓝色、绿色、红色、紫色等几种颜色，在此基础上选用黑色来凸显舞女的形象，不仅是在传统形象上，在色彩上更加富有日本的传统美学思想。这张海报虽然采用了方、圆、三角形这样的几何图形，但是在画面的分割形式上高度强调均衡感和秩序感，这些几何形之间的相互交错以及颜色的变化使得整幅画面十分和谐，且充满了节奏感和韵律感，将日本舞女内敛含蓄的表情活灵活现的表现出来，突出地展现了日本女性温婉贤淑、清艳脱俗的特质。

再如海报《第五回产经观世能》，这是田中一光最为经典的设计作品之一。在这幅作品中他将人物的头发、眼睛和嘴巴提取出来，摒弃了多余的细微末节，形象简单明快，同时又能清清楚地呈现原有能面的形象。另外,他又将设计主题放置在面积不均的方形骨骼构图当中，其中方形大约占了海报的五分之四，其余部分给予留白处理，增加了画面的通透感，设计者通过色彩调和与虚实对比把方格图形和传统能面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既是以构成主义为基调的国际主义风格的体现，又蕴含了日本传统美学意识和神秘主义气息。可以看到它对于传统形象的现代化诠释达到了极致，这不仅是基于他对于西方现代设计的研究，更基于他对于日本传统文化精神的理解。

3.2 忠于传统色彩的情感化表达

著名的色彩学家卡尔·谢弗勒在其著作《色彩论》一书中总结道：“色彩在艺术中应该被视为独立的抽象体，艺术家将色彩独立出来，颜色与线、形一样，是艺术的生动语言，画家自由的运用这种语言表现自己的情感”[1]。不同民族所采用的色彩搭配都是不同的，经过对色彩的掌握，可以表现出不同的民族情感。

佐竹昭广在《古代日语色名性格》一文中提到，日本色名最早起源于白、青、赤、黑四种颜色。这四种颜色在田中一光的设计中也被广泛使用，田中一光曾说：“在那样的组合下，红忽然有了日本的气息，折射出浓郁而细腻的江户时代情感。”[2]可见他对于色彩的搭配都是包含了自身对日本传统文化的情感与禅宗感悟。在他看来颜色的搭配不仅仅是简单地混合，更多的是借助色彩本身来表达情感。在《札幌冬季奥运会》中，他只采用了黑、白、红三种色彩，从色彩的象征意义上看，白色是指冬天的雪，黑色是指札幌连绵的山脉，红色则是指日本。画面中他将雪山的棱线概括为曲线形、弧形状，并将黑色做了晕色处理，黑色在日本寓意着沉稳，白色具有洁白、纯净的特征、红色则寓意了生命。在仅有黑白两种大色彩的画面中，图中心的红日显得越发明亮，将整幅海报的灰暗色调一下调和了，给画面增加了些许活力，也给人带来一种禅的意蕴和一种日本幽玄之意境。因此，他设计作品中的颜色不再仅仅是单纯的形式美，而是具有更多的情感表象。

在禅宗思想的影响下，田中一光追求保留事物原本的颜色，采用“以色代形”的方式来表图形。在他的作品中，事物并不是采用写实的手法，甚至不是具象的图形，但是通过色彩的搭配以及效果处理却能将物体的形象完美展现出来。在《武满徹巴黎音乐会》中，他以大海的形象来代表武满徹稳重的气质，同时又能够突出其作品汹涌澎湃的特征。整幅画面的背景为深蓝色，画面中起伏的海浪用低纯度的黄色表示，从而形成了上下两个不同的层次，营造出了大海的动与静的美感。他采用“以色代形”的视觉手法，将海浪的波澜起伏表现的淋漓尽致，它除了表达原有的海之意以外，还暗含了丰富的禅宗美学特征。他在设计中对于素色的使用，不进行任何加工处理，而是去繁为简，这是一种对生命和生活本质的追求，他以最简练的形式展示了变幻莫测的事物，突出了事物的内在品质。

3.3 忠于抱朴含真与现代设计理念之契合

阅览田中一光的设计作品，一定能体会到日本民族推崇纯洁质朴的艺术品质，去除一切多余的设计和装饰，讲究返璞归真的意象。究其来源，就不得不提到日本传统美学——“侘寂”之美。李欧纳·科仁在《侘寂之美》一书中对“侘寂”之美的理解是：“削减到本质，但不要剥离它的韵，保持干净纯洁，但不要剥夺生命力”[3]。而这与现代设计中强调的“少即使多”理念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现代主义强调简洁明快的设计风格，反对一切不必要的装饰。日本的现代设计在吸取了“少即使多”理念之后与本国的传统美学思想相结合，两种思想相互碰撞，日本人将其共同之处相互融合，日本现代设计的“少即使多”是在“少”处体现“多”，更多是精神层面的追求，就像是日本民族性里长久以来所保持的俭朴生活方式，从古至今延续下来，是刻在日本人民骨子里的东西。以《茶美会“素”》为例，这幅作品是他为在京东开展的由现代设计师参加茶会而设计的海报。海报的设计思想源于日本茶道的鼻祖千利休的“茶之汤”理论。千利休主张以禅宗的禅境来追求茶道的化境，强调去除人为的雕琢，追求一种枯淡的意境[2]。可以看到这幅海报中以“素”为主题，运用书法体将“素”字进行表现，并且加入了日本和纸纹理的效果，除了“素”字为中心外，整幅画面都是将字作为元素，背景采用深色，营造出了一种沉稳、质朴的美感。可见，田中一光在这幅海报中，正是通过文字以及纸张质感来体现朴拙、素净的设计理念，通过有限的形式体现无穷空灵的境界，在这种朴素、清幽的背后，是茶道丰富内涵的体现。

田中一光认为设计创作中应祟尚单纯简洁的艺术气质,那种看似不经意的随性,其实都是日本传统文化深刻内蕴的呈现。以《第二十回产经观世能》为例，海报将日本传统的能面作为主题。海报中面具的色调黑白对比强烈，面具上方配以较低明度的黄色字体，将背景大面积留白，减少多余的元素，但却不会降低画面的丰富性，反而让中心的能剧面具更加的醒目，给观众留下了想象空间。整幅海报色调简单、朴素，仔细观察这幅海报仿佛能听见其传来的声声歌谣。这与日本“虚空”思想相吻合，又与现代设计的“少即使多”思想相契合。可见，以表面朴素内涵丰富的形式表现出来，也就将其作品的审美境界从“无”推向了“有”。从田中一光的作品中可以感受到艺术中的朴素不是直观的表达，而是应该具备精神内涵。在他的作品当中，可以看到其对传统文化的去粗取精，使之既有日本的“侘寂”美学思想底蕴，又兼备了西方现代主义设计简洁大方的设计思想。这不仅是基于其深厚的美术功底，更是基于对本民族历史文化的剖析与领悟。

结语

田中一光一生都在探索西方现代设计与日本传统文化的交融，并成功向世界传达了他自身所理解和感悟的大和民族文化。通过研究发现其作品中无数的灵感都是来源于日本的传统文化，他凭借自身的努力，让全世界看到了日本的现代设计。田中一光独特的设计理念使之成为将日本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设计原则完美融合的代表，影响了整个日本的设计乃至全世界。在当今世界，随着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与交织，如何真正的了解本国传统文化，并将其融合到现代设计当中，田中一光的设计手法以及设计理念都值得学习与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