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认识“边界”
2021-03-28郭建斌马红玲
郭建斌 马红玲
一、学术经历与研究缘起
问:“边界”是一个在日常生活和学习研究中,常常会自觉不自觉地强调的词,大多数人会小心翼翼地规避“越界”,尽量保持在“界”内活动。但是纵观您的学术生涯,却不断突破“学科边界”。您先后获得中文系新闻专业学士学位、文艺学硕士学位、传播学博士学位,现在又在进行民族学和社会学相关的研究,这么多的学科经验对您的研究有什么影响?您又是怎么突破“边界”的。
郭建斌:我认为“学科边界”是人为划定的。新闻传播学、文学、哲学等不同学科,这些也是人为划定的。这些人为划定的边界,确实会对我们有影响,我们总觉得我是学新闻的,你是学中文的,他是学历史的,我觉得这样不太好。虽然我们在接受教育的时候都是沿着某一专业走下来的,但是于我而言,突破学科边界的转变得益于民族志这样一种研究方法。
当我们运用民族志这种方法去对一个小型社区进行研究的时候,我们需要对社区的方方面面都进行关注。一旦沿着这种视角去做研究,你就会发现好像没有什么学科边界。因为它里面涉及的问题是多元的、复杂的。比如,法律问题村子里也有,这就涉及到普法,村民们如果有什么纠纷,可能就要通过派出所,通过法律的手段进行解决;再比如,宗教、语言、文学(如民间歌谣、说唱艺术等)等均会涉及。我采取的人类学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去做研究,自然要去关注研究对象的方方面面,这样自然而然的学科的边界就淡了。但是对于在学校里面通过从书本到书本、从校门到校门学习的学生来说,这种“学科边界”意识难以消除,他们通常是按不同的学科、专业来被培养的,如果以后要考公务员,还要根据具体的岗位、具体的专业来报考,就是这样的一种环境形塑了,或者说是强化了我们所谓的“学科边界”意识。
我个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就是跟刚才所说的这样的一种研究路径有密切的关系。我这样走下来了,我不能要求其他人也像我这样,要打破学科的边界。对于学生来说,打破“学科边界”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最后你可能找不到工作。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也是不能一概而论,还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于我而言,我不会刻意地去强调“学科边界”,所以原来在新闻学院,现在在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我觉得没什么变化,我做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我认为,我们可以把民族文化传播作为一个研究领域,当我们沿着这个研究领域在做研究的时候,我们不能仅仅只是讲现象,还要结合现象做一些学理层面的具有理论意义的讨论。我自己做研究这么多年,现象了解得也多,但是在这种现象观察和研究经验的不断积累过程中,我想尝试着从理论层面切入去思考一些问题,“文化边界”的问题就是最近一两年我自己想得比较多的一个问题。民族学里面弗雷德里克·巴斯的“族群边界”是一个很重要的理论,在世界范围的民族学、人类学研究中,它是一個很热的理论,但是我总觉得“民族边界”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我们沿着这个思路还可以做更多的讨论,所以我这两年就提出“文化边界”这样一个概念,并且我想要通过操作化的处理,让它能够在我们的经验研究当中可以使用。
问:您刚刚提到“文化边界”的这个概念,希望通过操作化的处理,让它能够在经验研究中使用,那么您所说的“文化边界:一种‘跨文化的操作概念”究竟应该怎么理解?
郭建斌:之所以把这样一个概念作操作化的处理,就我个人而言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它不仅仅只是工具,还是一个重要的理论指向。因为我们如果朝着这个方向去做研究的话,其实它还会涉及大量的、丰富的理论。
二、研究方法与研究经历
问:您是专门从事民族志研究的,一提到民族志研究,可能有些人就会认为民族志就是研究少数民族或者是与民族相关的,对于这样的一种误解您是怎么看的呢?
郭建斌:我觉得这个也正常,因为现在读图时代,我们往往望词生意,看见它有“民族”二字,就好像一定是跟民族有关的研究。其实“民族志”这个概念最早的出现是跟“民族”有关系,但是民族志发展到现在,如果从方法层面来讲的话,它是一种文化研究的方法,它是研究文化的。民族只是文化里面的一个方面,除了民族,其他广义的文化问题也可以用民族志的方法去研究。我知道这种误解的存在,但是我也能接受,它毕竟是专业术语,不能要求社会大众或者是公众和专业人士一样具备同等的知识。
问:民族志的研究方法现在可能还不是很通用,更通用的研究方法可能是像问卷调查、内容分析等量化的实证研究方法,就新闻传播领域而言,您觉得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对新闻传播研究的意义会不会更大一点呢?
郭建斌:我个人倒不是方法至上论,首先我承认任何方法都既有它的优势,也有它的劣势。我自己做民族志的研究,但其实我从来不排斥量化研究。在给本科生上课时,我一直教方法课,我在教课的时候讲得更多的是量化。因为量化好讲,它有一套操作规范,学生也容易掌握,那完全是出于教学的需要。因为民族志的东西不能光讲,是要练的,但是现在这种课堂教学,不便于进行实际操作。因此就课堂讲授而言,肯定是量化的东西好讲。所以我在课堂上其实80%的时间是讲量化。但是我自己做研究时,又主要是质化的。所以我不排斥不同的方法,任何东西都有它的优势和它的劣势。你说得没错,因为民族志的研究方法现在在新闻传播领域可能还不是很通用,这可能是跟传播学,或者说是跟我们中国大陆所接受的传播学最早是从美国“舶”过来的有关。从美国“舶”过来的这一套传播学,其实只是美国传播研究中的一个方面,这个方面就是所谓的量化研究、效果研究。其实美国的传播研究也是多元的,但是我们在从美国借鉴传播研究时,早期借鉴的只是“效果研究”这一块,其他的我们可能都忽略了,所以在新闻传播研究中,民族志的研究方法还不是一种通用的方法。包括我自己做博士论文的时候,都还面临着很大的方法上的风险。因为在我之前,国内新闻传播学科很少有人用这样的一种方法来做博士论文,所以当时是很为难的。
2000年、2001年、2002年,那个时候的国内新闻传播研究,绝大多数对传播研究的理解可能还是一种效果研究,所以当时我同学就警告我,后面写论文的时候要注意,要再跟传播没什么关系的话,论文可能通过不了。所以我当时考虑了几天后,就决定从电视入手来写论文,从电视入手来谈,哪个人敢说我这个跟传播研究没关系,所以当时完全是被动的。
我2020年上半年参加了几次线上的学术会议,还有一些学术活动,9月份参加了中国社科院大学组织的一个读书会。他们的学生刚好读了我的《在场:电影与当代中国社会建构》那本书,然后他们的老師就邀请我参加读书会,学生先做报告,之后让作者出场跟学生做一个交流。做主持的老师是中国社科院新闻传播所的沙垚老师,沙老师说了一番话,大致的意思是,我做的东西为国内此类研究提供了一种合法性。其实直到前几年,2015年、2016年左右,国内都还对相关问题有过较大争论,这说明民族志的方法在国内传播研究中还远远没有达成共识。我觉得这也正常,不要强迫别人一定要接受民族志的方法,我个人是直接亲历者,我是很清楚这个过程的。
三、学术指导与经验建议
问:您跨的学科比较多,经验比较丰富,当下新闻传播专业也是跨专业考研学生的热门选择,但跨专业进来的学生可能会觉得自己相关基础薄弱,那么基于您的经历对跨专业考研的学生有怎样的建议?
郭建斌:其实我个人不管是在招硕士研究生、还是在招博士研究生的时候,我对他们的所谓学科背景并不看重。比如,每年分给我的硕士,我第一次跟他们见面,我会问他们是学什么专业的,我现在的学科是民族学,但是我不会去跟他说你要迅速地转到民族学,我不会这样,我反倒会建议他们在学习新学科的过程中,要尽可能地去寻找跟他们以往学习过的学科可能的结合点。我不会把他们往民族学这个方向推,我会把他们往后推,强调他们要往后看,尽可能地在现在所学的学科和以前本科所学的学科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结合点。其实很多硕士研究生的“学科边界”心态是比较普遍的,特别是跨专业的。他们一换专业之后,可能99.9%的人都是这样想:如何融入到这个新学科当中去。但这样想的时候,其实自觉不自觉地,有的人就刻意地去把现在所学的学科和以前所学的学科划清界限,我接触的很多学生的思路都是这样的。
我认为这是不对的,因此我会跟他们说,需要的是不要把以前学的东西都完全丢掉,而是要尽可能在以前所学的学科和现在所学的学科之间找到一个恰当的结合点。因为学习本身是一个知识积累的过程,4年前进大学本科的时候,你接触到一个新学科,是从一个零起点开始。爬到一个高度了,又换了一个新学科,如果完全和过去切割的话,就会又落到一个零起点了,又要重头开始了,这样的话可能永远不会有进步。但是如果可以在这两者之间找到一个结合点,那这个起点不管是什么,它至少不是零。不是零的话,那后面的基础、起点可能就会更高一点。所以我觉得如果跨专业的学生能够在不同学科之间形成很好的一种交叉、互补,进而找到一个可能对于两个学科都有些意义的结合点的话,那我觉得这样的东西至少就我个人来说是比较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