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中药国学之美❋
2021-03-28王永炎纪鑫毓张华敏
王永炎,纪鑫毓,张华敏
(1.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临床基础医学研究所,北京 100700; 2.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药研究所,北京 100700)
我五岁于乡村私熟读三字经、千字文国学启蒙之书,一生热爱国学。上世纪,中医是否科学的论争尚未平息时,自愿来学习中医,学医与执医60余年,当过医师、教师,在乡间、工矿等地当全科医生,历经40年于老年病学科从事诊务、教学、科研工作,培养了硕士、博士及博士后百余名。于耄耋之年大病之后改弦读中华格致学、史学、美学,尤其着力于史前期河图洛书与负阴抱阳冲气为和阴阳大论的学习,对国医国药深邃的哲思开展学术研究,虽有10年功夫总因心智乏匮,气力不足。尚能有体道之领悟,领悟道之难,必当明心求真,立象尽意,恪守死而不亡者寿,于“不亡”的时间中,欲事立事上炼,则明明德尽心竭力,修身齐家治学以慰“任我”之志向。
《说文解字》曰:“美,甘也,从羊从大。[1]”从美的字面上看,羊大为美。美既是物质的感性存在,也是社会意义和内容,与人的活动和群体息息相关。美学与人的生命联系紧密,美感的获得需要从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中跳出来,才能对客观事物有美好的主观感受[2]。而中医是中国古人对生命认识的大成,具有天人合一、形神一体的整体观,其理论体系展现了物我同一、诊治过程中医者充分考虑自然环境对病情的影响,超越了主客二分的有限性。可见美学与中医学存在很多共性,都是对人生命和活动认识的大成。中国美学具有虚实合一、天人相关的宇宙观以及追求中和境界的特点[3],以儒家美学思想为主体,儒释道三种主要思想相互补充、相互融合的有机整体[4]。同样的,中医强调顺应自然、调和阴阳,追求人体与自然界的平和。可见,中医与美学的共同性是对“人”的生命的认识,来自于源远流长的国学文化。本文拟从美的角度探寻中医的文化内涵,从中医角度揭示生命与自然界美的本质。
“天人合德”是天人合一的一种体现,是传统的思维方式[5],也是中国美学广泛而长久流行的观念[6]。在儒家来看,天是道德观念和原则的本原。《素问·宝命全形论篇》曰:“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人与天地之气相通,天地人神贯通为一体,观象运数易化冲气和合筑境扬神,彰显了原创之象思维。而象思维是引导临床治未病辨证论治的优势所在,从而达到共识疗效的医疗总目标。育人传代重在悟性养成,明心言志而寓教于乐体现儒学仁德至尚之美。
“太虚原象”,宇宙苍穹,生灵万物与我“并”生,象以筑境,议病辨证法象天地时空,天纲明道,顺应自然。“太虚”源于《庄子》,《庄子·知北游》曰:“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7]”大一无外而小一无内,始于混沌又复归混沌,混沌为一,即无朴纯素,即无生有,有为万物,万物生长化收藏,而人类则是生长壮老已。故太虚乃深邃哲理的体现,抱元守一,即是遵循自然规律,体现天人合一之美。
“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为辨证论治总则,诊治程式起承转合阴阳蕴含其中,体现内在气韵精神,构建人生格局。举凡阴阳、动静、顺逆、黑白、显隐既关联又对立,同步消长、正负相抵,辩证统一,阴阳符号系统表述历史周期转化韵律最贴切,是大成智慧之美。
诊治疾病的过程中,基于象思维的大量比喻应用,使学者传承的过程中充满了意象之美。如《素问·脉要精微论篇》对望诊的描述:“赤欲如白裹朱,不欲如赭”,用“如白裹朱”代表预后良好,而“赭”代表预后不良的色泽;如切诊,《濒湖脉学》整理前人论述,对“滑脉”的描述为:“往来前却,流离展转,替替然如珠之应指,漉漉如欲脱”,用形象的文字描述代表了指下感受,让学者通过想象形成直观印象;如《灵枢·经脉》描述十二经是动所生病,其中肾经有“心惕惕如人将捕之”的比喻,活灵活现地将心悸症状患者的主观感受表达出来。再如《温病条辨·下焦》对“湿”的不同状态进行了描述:“湿之为物也,在天之阳时为雨露,阴时为霜雪。在山为泉,在川为水,包含于土中者为湿”,从自然界与人体有机统一的角度,给予读者美学的直观感受。
从历史范畴看待科技文明,传统文化有精华亦有糟粕,对精华当传承。重始源当从史前期没有文字的中原黄河流域河图洛书研究、考察、诠释为开端,尤重素问五运六气七篇大论中鬼臾区以《太始天元册》论述作答的内容至要,堪称经典。境为象生,时随境转展开无尽头的联想,能为现代时空、人类文明的创新提供条件。此是国学深邃的哲理,中华优秀的国学之美,它不仅是过去的,应是承接过去、今天、未来的历史流程,自觉地与高概念整合,主动去链接网络、模块大数据技术是守正创新的内驱力。
“美”与“审美”源自人类的实践[8]。中医之贡献医案最著,医案系古往今来医家疗伤治病的真实记录,它承载着中医最宝贵的经验。医学是人学,永远离不开哲学,更离不开经验。经验是格物事成,将“事上炼”落到实处;经验又是致知提高医家心灵智慧的境界;经验也是实践美学的成果。美与美感的根源在于内在的自然人化,人在制造使用工具劳动中取得经验并获得理解功能、想象功能等心理要素的确认。
中药有植物、动物、矿物,其基源、种质、生化形式决定着结构、功能、信息、应力的差异。古贤哲制七方十剂,君臣佐使,多用复方配伍而增效减毒是天人合德、和而不同之哲理。本草学与方剂学是中华民族对世界科技文明的重要贡献。《神农本草经》在应用药物时建议“若用毒药治病,先起如黍粟,病去即止”,用“黍粟”来代表初始的小剂量,建议医者治疗时应从小剂量入手,疗效不理想再逐渐增加剂量,避免过量造成不良反应。此外在组方中,许多书籍也将方剂中发挥最主要作用的药物命名为“君药”,其余按照不同作用和地位分别命名为“臣”“佐”“使”等,用传统社稷制度的官职来比喻方剂中不同药物所处的地位和作用。清·徐大椿《医学源流论》更是将用药比作用兵:“以草木偏性,攻脏腑之偏胜,必能知彼知己,多方以制之,而后无丧身殒命之忧”,将医学草本之性比作兵家攻伐之道。中药方剂之美学,除组方用药外,于剂型之运用亦有独到之处。元·王海藏《汤液本草·东垣用药心法》曰:“汤者,荡也,去大病用之;散者,散也,去急病用之;丸者,缓也,舒缓而治之”,简明扼要地论述了汤剂、散剂、丸剂的不同作用,又取其谐音,将剂型之名与功用巧妙结合,同具剂型、效用与音韵之美。中药材、饮片、中成药是在中医理论指导下的临床用药,性味、归经、宜忌等启示原象与具象是多成分整合的复杂系统,展现出多视域折射的镜像。中药基源、药化、药理、制剂、临床研究,在面对高概念大数据的新纪元时代,发展为合成生物学、化学生物学、模块药理学,以及制药装备技术的更新,临床循证评估的科学化、多学科、多元化的研究逐步深化。中医以诚敬厚德精神,吸收容纳一切先进理念与技术,不忘根本传承中华传统科技文明,体现中药学的法象之美。
国学包括儒释道三家之学。儒学讲仁德,礼归于仁,尚和合,以家国情怀社会责任敢担当,是社会的主流意识,体现人类生存生命的力量。自汉武以降,独尊儒术,政治思想的统一对医学发展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儒家仁爱的理念与情怀对从业者医德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儒家对易学的高度推崇,对中医朴素唯物主义哲学思维的形成意义重大。礼法的观念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中医思维,如将脏腑分为“十二官”、对组方“君臣佐使”的排布等。道家则讲求冲和,强调无为,其中委曲求全、为大于细、不争之德、物极必反、慎终如始等负逻辑观念,对中医理论、病机、诊断、治疗、养护均有指导意义[9]。其学说顺自然知常变,知其白而守其黑,正负逻辑兼备而显隐自如,主张现实世界的非常道非常名,以无朴纯素充实儒学内涵而儒道互补。
国学之美有来自生产实践如农耕锄禾、煅冶金属,也有来自生活如品茗饮酒、欣赏戏剧歌舞,还有来自生存健康如抗疫疗伤,体验悟道,其审美不仅是观赏玩味净化心灵,重要的在于格物致知,正事践行,获取生命的内在潜力,提高人类的智慧。佛学由外域天竺输入经历七百余年本土化。中国寺庙虽有医药学或佛学思想向中医药学渗透,然未能系统发挥。故本文论中医中药国学中的实践美学主要是学习儒道互补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