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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神—脑—心”体系探析“调神”针刺法

2021-03-27于天洋陈存阳孙远征

吉林中医药 2021年8期
关键词:神庭调神灵枢

丁 园,于天洋, ,陈存阳,孙远征, *

(1.黑龙江中医药大学,哈尔滨 150040;2.黑龙江中医药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哈尔滨 150001)

早在《灵枢·本神》载:“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及《标幽赋》载“凡刺者,使本神朝而后入;既刺也,使本神定而气随,神不朝而勿刺,神已定而可施。”以上均明确了“神”在针刺中的重要作用。而“神”又包括由心、脑共同主宰的“心主之神”与“脑主之神”,正如李时珍在《本草纲目·辛夷·发明》中所载:“脑为元神之府”,及《素问·灵兰秘典论》载:“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可见,三者间联系密切,相互影响。本文分析古籍中对“神、脑、心”的概述,结合现代医学在针灸领域的贡献,对“调神”针刺法进行思考与展望,孙远征教授基于此并结合多年临床经验提出“调神”针刺法,即通过针刺某些特定穴位来调控人体情志、脏腑功能、气血津液来治疗疾患的一种针刺方法,为今后应用“调神”针刺法治疗临床疾病提供新方向。

1 “调神”针刺法的理论基础

1.1 “神”“脑”“心”之间联系密切 中医学中“神”的概念是从多方面论述的,“神”既是生命的本原和本质,也是精神活动的物质基础。其指人的一切生命活动,主要包括眼神面色、肢体活动、言语声音等;亦指人体的精神、意识、思维活动及各种情志变化[1-2]。从经脉理论探讨心与脑的联系,依据《灵枢·经脉》载:“心手少阴之脉,起于心中……其支者,从心系上挟咽,系目系”,表明心与目之间通过经络直接联系,又《灵枢·大惑论》载:“五脏六腑之精气,皆上注于目而为之精……裹撷筋骨血气之精而与并为系,上属于脑……则随眼系以入脑”,表明目与脑之间通过“眼系”联系于脑。另一方面,《素问·骨空论》记载:“督脉者,起于少腹……与太阳起于目内眦上额交巅,上入络脑”,说明督脉所处位置与大脑的关系密切,其内联脏腑外络肢节,是经络系统的总枢纽。另外,督脉分支“其少腹直上者,贯脐中央,上贯心”,故从经络循行角度看督脉将心与脑窍联系起来。

《灵枢·海论》说:“脑为髓之海”,脑为神明之所出,又称“元神之府”,脑主元神而主志意,脑识神,在“元神之府”脑的调控下,通过心的“任物”作用,承担接受和处理外界事物的职能,属后天之神,故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人身神明诠》说:“脑中为元神,心中为识神。元神者,藏于脑,无思无虑,自然虚灵也;识神者,发于心,有思有虑,灵而不虚也。”[3]181“盖神明之体藏于脑,神明之用发于心。”[3]176故神、脑、心之间相互联系,相互影响。

“神”是人体生命的主宰,对人的整个生命活动和对外界事物的认知起主导作用,心为神之所,若神安其居,则脏腑功能如常,身心康泰;若神离所居,不安其所,则神乱身弱而致疾。另一方面,《灵枢·本神》说:“所以任物者谓之心”,精神活动的产生实际上是在“心神”的主导下,由五脏协作共同完成的,故情志所伤,首伤心神,次及相应脏腑,导致脏腑气机紊乱致疾。疾病与“神”的功能失司密切相关,其本质为五神不安于其所舍之脏。治疗当明确“神”在针刺过程中的关键作用,审证求因,最终达到神安疾去的目的。

1.2 针刺当以醒神、治神、调神、守神为要 中医历代经典和医家都强调“神”在针刺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早有“凡刺之法,必先本于神”“凡刺之真,必先治神”的记载,而当代石学敏院士亦提出“调神”当是一切针法的基础,明确强调“神”对针刺治疗的重要性[4]。孙远征教授在临床治疗中亦强调针刺以“醒神”为先,“治神”为旨,“调神”为要,“守神”为需。

“醒”的本意为睡眠状态的结束,可引申为“苏醒”“复苏”,当“神”的功能受到抑制时,针刺可使被抑制、损伤的功能重新恢复。因“神”由脑所主,由脑所藏,故“醒神”即醒脑,脑醒则神醒,神醒可激活各脏腑生理功能,为“治神”做铺垫。“治神”在针刺中占据主导地位,正如《类经·针刺类》载:“医必以神,乃见无形,病必以神,血气乃行,故针以治神为首务”。《灵枢·九针十二原》载:“刺之要,气至而有效,效之信……刺之道毕矣”,可见“气至”方能取效,而“治神”是达到气至的先决条件。“治神”要始终贯穿在针刺操作的全过程,在针刺中起关键作用。

“调神”实则也是调气的过程,《灵枢·终始》云:“凡刺之道,气调而至”,气机畅达才更有助于“治神”。“调神”时“守神”亦非常重要,甚至关系到针刺的疗效[5],正如《灵枢·九针十二原》载:“粗守形,上守神”,其涵盖医师和患者两方面,一方面要求医师专注体察针下感觉,并根据患者神气变化施以不同手法;另一方面,也要求患者专心体会针刺感觉,配合医师促使气至病所,以期获得针刺的最佳疗效。目前,临床针刺过程中由于手机等电子产品的过度应用,部分患者很难做到“守神”[6],而使针刺的疗效削弱,故患者“守神”也是保证针灸疗效的必要条件。

“醒神”“治神”“调神”“守神”四者虽然意思相近,但所言“神”的范围略有不同,“醒神”指唤醒脑神,激发正气;“治神”指在针刺过程中医患双方共同调节情志,排除杂念,集中注意力于针下;“调神”指调节患者之“神”,既调精神情志,又调生命之神;“守神”指针刺后要留守住所得之气,以期获得理想的针刺效果。四者作用于“神”的同时,既可调节情志,又可安定情绪。

1.3 调神重在调心与脑 “神”在生命活动中的主宰地位离不开心与脑的共同作用。心具有主宰五脏六腑、形体官窍等精神活动的功能,即“心主神明”,《素问·灵兰秘典论》中说:“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另外,在《内经》中也有相关记载:“血者,神气也。”“血脉和利,精神乃居。”故“调神”离不开调心。“脑为元神之府”语出自《本草纲目·辛夷》,另在《素问·脉要精微论》载:“头者精明之府”及《三因极一病证方论》提出:“头者,百神所集”均表明脑与“神”的关系密不可分,故“调神”亦离不开调脑,正如张锡纯在《医学衷中参西录》中指出:“人之神明,原在心与脑两处。神明之功用,原心与脑相辅而成”[7]。另外,“调神”亦在调畅情志,从上文中的论述可知,心、脑均是精神神志活动的场所,与情志活动联系密切,对情志亦有调控作用。由此可见,“调神”重在调心与脑。

现代研究亦指出,心、脑紧密联系,可通过内分泌、体液、自主神经系统将心脑直接或间接相联系[8]。此外,研究表明针刺对脑—心轴具有一定的调节作用,具体体现在脑功能网络的连接度、心功能、自主神经功能的调节等[9]。基于对心、脑调神的认识,孙远征教授在临床中也常针刺与心、脑相关的腧穴来达到“调神”的目的。

2 “调神”针刺法穴位的选择

“调神”针刺法取调“脑神”之百会、神庭、本神(双),调“心神”之神门(双)、内关(双)。

2.1 调“脑神”之穴 百会为督脉要穴,乃诸阳之会,穴性属阳,又于阳中寓阴,故能通达阴阳脉络,连贯周身经穴,可调节机体的升降制动与阴阳平衡,在《灸法秘传》中载:“良由精神短少,神志不交所致……皆当灸百会一穴”,指出百会具有调节情志的作用[10]。神庭属督脉,乃脑海之庭蔽,元神之居所,且通于脑府,与元神关系密切,可治疗诸多神志疾病。本神为诸神之本,足少阳胆经腧穴,《针灸穴名解》载:“穴在前额发际,内应于脑,与神庭、临泣相平,故善治有关神识诸病……故名本神,又本穴为本经与阳维之会,亦神之本也”。主治神不归位、心神恍惚之证。百会与神庭同为督脉要穴,常相伍治疗神志病变,亦体现了本经配穴的治疗规律,具有通络调神、醒脑益智之效。本神临床中很少单独应用,常与神庭作为对穴相伍应用,两穴位置相近,体现了“腧穴所在,主治所在”的治疗规律,具有安神解郁、调节心神之功。百会、神庭、本神之间两两相伍,均与“阳脉之海”相通,因此三穴合用能够通达督脉经气,醒脑通络共调脑之元神。

从解剖结构而言,百会其深层为大脑皮层运动区和中央小叶附加运动区,针刺亦对中枢神经具有调控作用[11]。实验研究发现[12],百会长留针法可使慢性应激抑郁大鼠模型的下丘脑5-HT 和DA 及海马5-HT的水平显著提高,改善大鼠的抑郁行为学状态。神庭、本神恰位于大脑额极处,额叶不仅为情感中枢,与情感、智力、情志、学习记忆等活动息息相关,其大部分为联合区,与丘脑内侧核发生“双向点对点”连接,丘脑内非特异性核团又能通过弥散等方式将信息传至整个丘脑,从而与大脑皮层相连接[13]。临床上可通过特殊的针刺刺激手法,将生物电信号传导至额极,刺激额叶,调畅情志,并通过丘脑的中转,激活全脑功能。

2.2 调“心神”之穴 内关为手厥阴心包经之络穴,八脉交会穴之一,通于阴维脉,具有一穴通两经的特点,有养心安神定悸之功;神门为手少阴心经之原穴、输穴,此穴是心原气留止的部位,《灵枢·九针十二原》载“五脏有疾,当取之十二原。”《针灸大全》载:“心中虚惕、神思不安,取内关、百会、神门。”故神门可主治惊悸、怔忡、失眠等与心相关的神志疾病,具有宁神养心之功[14]。

另外,《灵枢·经脉》载:“心主手厥阴心包络之脉,起于胸中,出属心包络”,心包络,简称心包,亦称“膻中”,是心脏外面的包膜。亦有条文记载心、心包络与“神”之间的关系,如《灵枢·邪客》说:“心者……邪弗能容也。容之则心伤,心伤则神去,神去则死矣。故诸邪之在于心者,皆在于心之包络”,表明“神”在两者间的重要性。另外,两穴均在肢体的远端,与“经脉所过,主治所及”理论相应,也体现了孙远征教授循经远取的学术思想[15]。

3 “调神”针刺法的临床操作规范

“调神”针刺法在临床实践中一般选取粗细0.25~0.40 mm,长度30~40 mm 范围的针灸针,针刺穴位常规消毒后,百会向后平刺进针,神庭、本神分别沿经脉循行刺至帽状腱膜下再向后、向下各平刺一针,针刺深度均20~30 mm,并施加小幅度高频率重复捻转刺激达200 r/min 以上,每穴捻转2 min 左右,分别于进针后和进针20 min 后左右各行针1 次。神门直刺10~15 mm,内关直刺20~30 mm,施以平补平泻手法,促使针下得气,“气至”而效佳,手法操作结束后可起针。

调“脑神”之百会、神庭、本神均采用经颅重复针刺激手法[16],经颅重复针刺激手法是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孙申田教授基于“凡刺之法,必本于神”及“脑主神明”等传统中医理论,并结合西医对脑功能、传导通路的探索以及现代头针理论而提出的头针疗法,即将针灸针刺入头皮与颅骨之间的结缔组织层,通过上述特殊的手法对大脑功能区在头皮表面的投射区进行机械性刺激,使产生的刺激透过高阻抗颅骨传导至大脑相应区域,从而改善相应区域的功能,最大限度发挥针刺的作用[17]。神庭、本神三穴六针平刺进针,属于中医经络理论和现代医学神经解剖理论为基础建立起来的以头部相应治疗区为主的、进行间断行针和长留针的“头穴丛刺法”[18]。相关研究表明,头穴丛刺在一定程度上可增加脑血流量,改善微循环,进而增强调畅情志的功能[19],若条件允许,患者可延长留针时间至4~6 h。调“心神”之内关、神门针刺时注意行捻转或提插手法,促使针下得气,“气至”而效佳。“调神”针刺法操作时需注重指下灵活性、敏感性,要强化揣穴,感知穴位、判定虚实从而提高临床疗效。以上为本针法的特色所在。

4 “调神”针刺法在临床中的运用

“调神”针刺法适用于各类伴有焦虑、抑郁或其他与情志相关的疾病。通过对“神”的调养可平复患者的心情,促进疾病的向愈,正如《素问·上古天真论》中说:“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研究发现,“调神”针刺法联合电针能够有效改善腹泻型肠易激综合征的不适症状,可以降低患者的肠易激综合征病情严重程度量表评分和汉密尔顿抑郁量表评分,提高肠易激综合征生活质量量表的评分,减轻患者的腹痛、腹胀和泄泻症状、缓解患者的紧张抑郁状态,其疗效优于单纯电针治疗[20];另外,通过对比“调神”针刺法与药物治疗慢性前列腺炎/慢性骨盆疼痛综合症的疗效差异,观察到“调神”针刺法治疗慢性前列腺炎/慢性骨盆疼痛综合症效果显著,可降低前列腺液中白细胞数量,缓解炎症,有效改善患者抑郁情绪,疗效优于常规药物治疗[21];此外,“调神”针刺法可改善不安腿综合征患者的下肢不适感,调节其伴发的睡眠障碍和焦虑情绪,治疗后明显降低了患者的国际不安腿综合征评定量表、匹兹堡睡眠质量指数和汉密尔顿焦虑量表的评分,临床取得较好的疗效[22];临床上还将“调神”针刺法应用于带状疱疹后遗神经痛的治疗,在常规针刺法的基础上施以“调神”针刺法,可以降低患者的视觉模拟评分量表、汉密尔顿焦虑量表及汉密尔顿抑郁量表的评分,可有效减轻疼痛,改善因疼痛引起的焦虑、抑郁情绪,且有更好的远期疗效[23]。

与此同时,“调神”针刺法在临床治疗中,尤适用于功能性疾病如功能性消化不良、功能性心悸等;精神疾病如抑郁症、焦虑症、神经衰弱等;慢性疼痛如反复发作的三叉神经痛、偏头痛等;妇科疾病如围绝经期综合征、压力性尿失禁等;以及对伴有焦虑抑郁的干眼症均能取得满意的疗效。临床上,“调神”针刺法不仅局限于焦虑症等情志疾病,还适用于以焦虑、或抑郁作为伴随症状的部分疾病,具有广泛的治疗范围,与中医辨证论治的思想相契合,亦体现了“异病同治”的治疗原则。

5 病案举例

赵某,女,46 岁,于2020 年7 月9 日就诊,主诉:睡眠中觉双下肢不适4 月余,加重10 日。患者4 月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双下肢麻木、酸胀,偶伴蚁行、烧灼等难以形容的不适感,尤以睡眠时症状显著,夜不能寐,有活动双下肢的强烈欲望,活动或拍打后稍缓解,于当地医院诊断为不安腿综合征,予森福罗及营养神经药物治疗,症状控制尚可。10 日前患者因与人发生口角,情绪激动,自觉上述症状明显加重,口服森福罗等药物病情缓解不显,为求针灸治疗前来我处。刻下症见:双下肢麻木、酸胀、蚁行样等不适感,不自主活动双下肢,夜间显著,难以忍受,心烦易怒,善太息,伴口苦,身形疲倦,少寐多梦,纳呆,小便利,大便结,舌质红,苔薄黄,脉弦数。西医诊断:不安腿综合征;中医诊断:胫酸(肝郁化热,痹阻经脉)。予针刺处方:“调神”针刺穴位(百会、神庭、本神、内关、神门)、足三里、阳陵泉、悬钟、三阴交、蠡沟、太冲。操作:针刺穴位常规消毒后,选用0.35 mm×40 mm 一次性无菌针灸针,“调神”穴位针刺手法如上文所述,蠡沟、太冲两穴行提插泻法,余穴按照解剖特点常规针刺,施以平补平泻手法,针下得气为佳,留针30 min。3 次针灸治疗后患者自述双下肢麻木、酸胀等异样感觉缓解,焦虑情况改善,但入睡困难,遂加安眠穴,行提插补法,继续治疗5次后,睡眠情况改善,双下肢不适感明显缓解,治疗有效,继续巩固治疗15 次后患者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双下肢不适症状基本消失。

按:不安腿综合征为一种发病机制不清的神级系统感觉运动障碍性疾病,由于其临床表现复杂,病程进展缓慢,病情时好时坏,多数患者伴有焦躁、烦闷的情绪,严重影响疾病的治疗效果[24]。孙远征教授临床诊治过程中选取多气多血之足三里,髓会悬钟,筋会阳陵泉,足三阴经交会穴三阴交,肝之原穴太冲,配以络穴蠡沟,在此基础上加用“调神”穴位百会、神庭、本神、内关、神门,并施以特殊手法,诸穴合用,共奏调神宁心,益气活血,舒筋通络之效。

6 小结

综上所述,“调神”针刺法基于“神、脑、心”之间的紧密联系,通过“醒神”“治神”“调神”“守神”调节患者的精神情志,具有广泛应用范围,对焦虑、抑郁相关的情志疾病,功能性疾病及伴随焦虑、抑郁症状的其他疾病患者具有较好的临床疗效。鉴于“调神”针刺法具有较高的临床应用价值,故规范了针刺手法的操作和刺激量,对进一步证明该针法的有效性具有重要的实际意义,也对“调神”针刺法的临床推广应用提供了参考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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