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下论典籍英译
——以辜鸿铭《论语》英译本为例
2021-03-26
(滁州学院 外国语学院,安徽 滁州 239000)
中华典籍的翻译不仅关乎典籍内容的传译,也关乎中国特色传统文化的传译。近年来,关乎典籍英译的研究也逐渐从理论范式研究过渡到实践策略研究,从内容关照过渡到文化关照。对于典籍英译的评价焦点也相应地发生了转变。因此,探求全面、客观的典籍译评视角,以评促译,进而优化典籍英译策略成为当下研究热点。本文依据“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评介辜鸿铭《论语》英译本,探讨译者行为在连续统区间变化对译文效果的影响,通过译内效果与译外效果二元评价视角,探索正法翻译与非正法翻译策略在典籍英译实践中的适用性。
一、“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
译者行为批评(Translator Behavior Criticism)理论体系是继“变译理论”和“生态翻译学”之后,由我国学者周领顺(2014 年)提出的原创性理论体系[1]。他所认为的“译者行为”指译者所有的角色行为,既包括译者以再现源语本义为目的的语言性行为,也包括译者为适应目的语读者认知习惯和社会需求的社会性行为。译者在不同角色之间的调整与考量将直接影响译文效果。换言之,译者行为批评研究关注社会视域下的译者语言性和社会性行为与译文质量的相互制约关系。译者行为批评理论框架下,周领顺首创了“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以求从动态角度对译者行为取舍和译文效果考量形成双向更为客观的评价。“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Truth-seeking-Utility-attaining”Continuum Model of Evaluation)是一种从译者属性、译者行为和译文效果三方面对译文求真度、译文务实度和译者行为合理度进行批评性、描写性的动态分析评价工具。“求真”是译者语言性角色赋予译者的行为准则,指实现原文语言所负载的全部或部分意义的求真行为并使原文在目的语读者和原文读者中产生一致效果;“务实”是译者社会性角色要求译者具备的方法及态度,是一种求真基础上的务实性态度和方法,既包括实现原文语言目的的需求,也包括实现译者需求及服务社会的需求。“连续统”(Continuum)在数学概念里是一个可以连续取值的实区间,表示持续不断、分等级的连续体,表达的是一种动态的分类观。以连续统的思想来描述翻译行为,分析译文效果,探讨译者属性与译者角色,是与传统二元对立的思想所不同的,它将翻译活动看作是一个动态视阈下的过程。
“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下,译者的“求真”与“务实”行为分别是译者语言及社会属性下的行为连续统的两端,译者在翻译实践中总是需要在“求真”与“务实”努力之间保持平衡,即保持在翻译内向原文靠近的求真努力(译内效果)和在翻译外向社会需求靠近的务实努力(译外效果)之间的平衡。译者倾向付诸更多的求真努力,实现译文的译内效果,那么,译者就更加表现出其语言性属性与语言人角色的一面;相应地,译者倾向作出更多的务实努力以实现译文的译外效果,那么,译者的社会性属性与社会人角色便更加凸显。因此,“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下呈现出“求真-务实”的译者行为连续统,“语言性-社会性”的译者属性连续统,“语言人-社会人”的译者角色连续统,“译内效果-译外效果”的译文效果连续统。以上连续统内各阶段呈渐变状态。其中,“求真-务实”的译者行为连续统是核心,体现了译者在翻译实践中的主体地位。译者行为在连续统区间里的变化会带来译者属性、译者角色及译文效果的变化。
二、国内典籍翻译研究概述
中国典籍翻译及其研究是围绕五千年中华文明而展开的,典籍翻译的研究内容不仅仅是文本翻译,更多的是一种文化关照。目前,国内针对典籍翻译的研究呈现以下几个方向:一是围绕典籍翻译的发展与问题研究。如王宏印(2015 年)提出少数民族文化典籍英译研究较少的问题[2];牛荣亮等(2017 年)对典籍翻译批评理论构建研究[3];马晶晶等(2019 年)对少数民族翻译研究现状特点及发展预测[4];常青(2019 年)哲学典籍话语体系构建研究[5]。二是围绕典籍翻译实践的理论基础与策略研究。如董明伟(2016 年)提出用多元化视角进行典籍翻译的理论与实践研究[6];许敏(2019年)提出明晰化典籍英译研究策略[7];钟书能等(2020 年)探讨的典籍文化自洽策略[8];张璐(2020 年)提出注释法在典籍英译中的实证研究[9];张立玉(2020 年)以口头诗学视角探讨民族典籍英译策略[10]。三是围绕典籍英译教学的研究。如杨存友(2017 年)探讨了翻译专业硕士识解翻译能力的培养[11];刘性峰(2019 年)从教学目标、课程设置、课程评价等方面论述了典籍翻译教学的问题与对策[12];戴拥军(2019 年)以典籍翻译为范例,探讨了翻译实践课对学生能力的多维度培养[13]。学界对于典籍翻译的研究呈现以下特点:一是典籍翻译实践策略研究较多,但关于典籍翻译的译评较少;二是典籍翻译的研究多为中华医学典籍、茶文化典籍、儒家经典及名著英译本,少数为诗译本、农学典籍、陶瓷文化典籍等其他专业领域文本;三是典籍对外译介与传播研究呈现上升趋势,其中以哲学经典及民族典籍译介研究居多。
三、辜鸿铭《论语》英译本简介及翻译策略选择
1.辜鸿铭《论语》英译本简介。《论语》是儒家经典之一,以孔子及其弟子的言行为记载内容,集中展现了儒家至圣孔子关于治国、教育、道德等方面的思想主张。《论语》对外译介已近四百余年,为国外读者领略中华传统思想文化提供了重要途径,其相关研究亦数见不鲜。英国传教士理雅各(JamesLegge)的《论语》英译本掀起了中华经典翻译研究的热潮。迄今,《论语》英译本已超过三十多本。辜鸿铭是中国近代著名译学家,因其精通多种外语,兼具中西方文化修养,成为中国第一位独立完成《论语》、《大学》、《中庸》儒家经典英译的学者。辜鸿铭版《论语》英译本以西方读者的思维方式向西方读者阐述中国传统思想,传播中华文化,表达中国人态度,是具有代表性的《论语》英语译作[14]。因此,本文以辜版《论语》英译本为研究范式,通过“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尝试描写译者在翻译实践中的行为动因与译文效果的相关性,并进一步论证正法翻译与非正法翻译策略在典籍英译中的适用性。
2.翻译策略:正法翻译与非正法翻译。正法翻译即遵循忠实、通顺之传统翻译标准下所采取的主流翻译方法,如直译、反译法、词性转换法等。正法翻译是译者力求保证完整表达原文内容及风格的同时,保证译文通顺可读。从“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角度来看,正法翻译是译者“求真”行为内驱下为追求译内效果的选择。非正法翻译是一种与原文相背,与忠实原则相背的一种非主流译法,与“变译”、“偏法翻译”等概念相当。因此,广义上看,非正法翻译应包含意译、节译、选译、摘译、编译、改译等非传统的翻译方法。方梦之(2005 年)认为,“变译”是译者在特定需求驱动下对原文信息进行删减性处理[15]。从“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角度来看,非正法翻译体现了译者在“求真-务实”译者行为连续统上的“务实”倾向,在译文效果连续统上呈现出向译外效果的倾向。
四、辜鸿铭《论语》译者行为评价:基于“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
译者作为翻译活动的意志主体,既可以基于其语言性角色的考虑,倾向追求求真型译文,尽可能通过各种途径实现语码(意义符号)的转换和再现,即凸显译内效果,越靠近语言性角色一端,译文的译内效果在效果呈现中愈占主导;也可以基于其社会性角色的考虑,倾向寻求务实型译文,为满足社会的需求介入个人因素对原文进行操控和改写,即凸显译外效果,越靠近社会性角色一端,译文的译外效果在效果呈现中愈占主导。在翻译实践中,译者会在各方因素的考量下,使“语言性角色”与“社会性角色”、“求真”与“务实”、“译内效果”与“译外效果”尽量达到各方认可的平衡,努力在各连续统上寻求最佳平衡。
1.求真行为与译内效果。在翻译活动中,为了更好地再现原文/作者的意图,译者需要使译文尽可能达到与原文的语内照应,使译文尽可能向原文靠近,以求最佳“求真度”,这是译者的求真行为。从译文效果上看,译者的求真行为下产生的译文效果即为译文的译内效果。辜鸿铭的译文可以反映出译者从词汇、语法及修辞方面努力与原文靠近的求真行为,是译者采用正法翻译策略的体现。从译内效果看,辜鸿铭的译文可以最大限度地将《论语》所蕴含的中国古代和儒家经典思想保留下来,以西方读者的视角,帮助西方读者了解中国的传统思想文化。如:
子曰:“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子路第十三)
译文:Confucius remarked,“A wise man is dignified,but not proud.A fool is proud,but not dignified.”
这句话是孔子关于君子应具有的品格与修养的探讨。“君子”与“小人”是《论语》一书中孔子所反复使用的词汇。“君子”并未特指某一个人,而是孔子所认为的具有理想化人格的一类人。“小人”是相对于“君子”而言的概念,是孔子所不提倡的一类人格代表。“泰”有通达、安适之意,用于形容人的言谈举止与性格品德从容淡定。“骄”有自高自大之意。君子有着豁达、宽容、平和的心境,自然不会因己而喜,自傲无礼。小人外表骄矜,自负高傲,其内心自然无法舒泰自如。从词汇层面看,译文反映了译者的求真努力:辜鸿铭将“君子”译为wiseman,表达了为人之思想与行动的明智善断,反映了孔子认为君子应有的智慧;将“泰”译为dignified,表达了为人之沉着冷静、举止庄重,反映了孔子认为君子应有的气质;将“小人”译为fool,与wise 形成意义上的对应关系,是相对于君子所存在的概念;将“骄”译为proud 表达了骄傲自满的贬义词意,是孔子所不提倡的人格体现。从语法层面看,wiseman 和fool 在译文中作名词,dignified 和proud 作形容词,与原文“君子”(名词)、“小人”(名词)、“泰”(形容词)和“骄”(形容词)形成了译者在语法层面所做的求真努力。从修辞层面看,译文也反映了译者的求真努力,译文采用了对照的修辞手法,与原文修辞手法一致。因此,译者不仅考虑到词汇与语法层面的求真度,也考虑到了修辞层面的求真度,是尽力向原文靠近的求真行为,也是译者追求译内效果的体现。
2.务实行为与译外效果。译者在翻译活动中为了更好地适应社会多方需求,摆脱了译者身份和角色,以普通社会人身份通过译文对原文内容进行调整的行为努力是译者的务实行为。务实行为下译文可以尽可能反映社会需求,即实现译文的译外效果。辜鸿铭既了解中国文化,也熟知西方文化,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译文让普通西方读者更加了解中国的传统文化。因此,考虑到西方读者的文化认知水平及习惯,辜鸿铭采用非正法翻译策略,对于原文中出现的中国传统文化内容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取舍,这也反映了译者在译文效果连续统上更倾向突出反映译文的译外效果。如:
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阳货第十七)
Confucius was once heard to say,“Men speak about art! Art! Do you really think that merely means painting and sculpture?Men speak about music! Music!Do you think that means merely bells,drums and musical instruments?”
这句话反映了孔子的礼乐思想。他主张“礼”是一种社会身份的象征,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属于外在规范,体现的是一种秩序精神。“乐”可以陶冶情操,用于沟通人们之间的感情,属于内在疏导,体现的是一种人道关怀。孔子所提倡的礼乐文化在于协调人们之间的关系,使国家处于有序和谐的状态。原文旨在表达孔子所认为的“礼”非玉器丝绸之类的实物,而是一种礼制规范;“乐”也并非钟鼓之类的演奏乐器,而是通过“乐”所传递出来的积极精神。这是形式(玉器丝绸和钟鼓乐器)与内容(礼之规范和积极精神)之辩,本质在于向大众解释不应只重形式而忽视内容。玉器、丝绸、钟鼓乐器对于中国人来说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文化产物,但是,西方人在汉代“丝绸之路”之前是不了解丝绸玉器的,钟鼓乐器也与西洋乐器大有不同。若直接译出“玉帛”与“钟鼓”,西方大众将无法深刻体会其内涵。因此,辜鸿铭站在西方读者的角度,用西方大众更加了解的艺术形式“art(艺术)”译“礼”,“painting and picture(绘画)”译“玉帛”,通过“art”(抽象词汇)与“painting and picture”(具体词汇)之间的对应关系,可以让原文所讨论的内容与形式的对应关系更加被西方读者所理解。这是译者脱离译者身份,以西方读者身份对原文内容的调整,是一种务实努力,是对西方读者接受度的考虑,也是译者在翻译活动中向译外效果倾向的表现。在翻译方法的选择上,译者虽然抛弃了忠实原则,但译者以非正法翻译(如改译)对原文内容进行了等效替换,呈现了译内效果与译外效果的最佳契合度。“求真-务实”连续统评价模式区别于静态二元对立评价模式,考量译者行为在连续统区间的取舍。从“求真-务实”连续统上可以看出,译者可以为追求译文的译内效果,做出更多的求真努力,也可以摆脱译者身份,以社会需求为行为导向,趋向务实努力,追求更多的译文译外效果。无论是求真行为还是务实行为,都是译者为追求译文最佳效果的努力。灵活运用正法翻译与非正法翻译,是典籍英译实现最佳译内效果与译外效果的有效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