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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第24章 这是最后的斗争

2021-03-24张正隆

党的生活(黑龙江) 2021年1期
关键词:罗勒太和李敏

张正隆

黄有烧房

汤原县太平川区永祥屯,一度改名“黄有屯”。

黄有,1899年生于呼兰县。1912年举家迁到太平川开荒种地,因为勤劳苦作,也能省吃俭用,更兼有经营头脑,九一八事变前黄家已成当地有名的“黄家大粮户”。

黄家有20多口人,一座三合房大院套,有200多垧土地,开油坊,养炮手。汤原游击队兴起后,黄有把六支枪、五匹马送给夏云杰,之后又不断出粮出钱支援游击队。他说:“俺是中国人,打日本子俺也有份儿。”

在他的影响带动下,当地的一些大户也纷纷献出枪马钱粮。

1935年,黄有参加了汤原游击队,后来相继担任六军军部副官、稽查处处长和三军、六军办事处主任。

1937年冬,黄有在汤原县石场沟被捕。敌人让他带路找抗联,他说“行啊”,就领着敌人在深山老林里转了十多天。因为气温极低,几十个日伪军被冻死,他自己的手脚也被冻坏,落下残疾。

在那大雪封山的老林子里,孤身一人耍猴般的把敌人拖来拖去,几十个敌人被冻成“僵尸”,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需要怎样的大智大勇?他是怎么脱离虎口的?又怎样拖着被冻残的躯体回到密营?没人会满意就这样几笔带过,笔者对此也是思之痛之,不甘心啊。可就像本书介绍的许许多多人物一样,若非如此,需要两个前提:一是當时就有人把这些惊心动魄、会使后人刻骨铭心的故事记叙下来,而且没有遗失,也未被野兽损坏(当年抗联各军藏在密营中的文件、资料,许多被野猪、狗熊给糟蹋了);二是亲历者或身边的战友是幸存者,而且比较长寿。

1936年冬,当黄有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大院套举家“上队”时,那是怎样一种破釜沉舟、抗战到底的决心?令人慨叹的是,这个有名的“黄家大粮户”的当家人,是1938年冬在密营里饿死的。

六军在汤旺河谷有个舒拉河被服厂,设在屯子唯一的大院套里,大院套的主人叫穆老三。穆老三和留守团团长耿殿君非常好,六军官兵路过那儿,都在他家吃住;他的儿媳妇和侄女都是被服厂的人——“一窝子”支持抗战。

黄有在烧掉自己的大院套前,就“一窝子”上队了。

四军能在大罗勒密建立根据地,多亏了两个人——大罗勒密伪森林警备队中队长陈云山、大罗勒密镇裕方木材公司经理张景隆。陈云山给四军通风报信,护送往来人员,处死敌人派到大罗勒密的特务、密探;张景隆则成了四军不在编的高参兼后勤部长。

刚到大罗勒密,四军军长李延禄觉得山里太穷,人吃马喂的需要补给,怕老百姓承受不了。张景隆说这个好办——在松花江上设卡子,往来船只以粮代税。正值换季,他给买来300套衣服、300双胶鞋;油印机及油墨、钢板、蜡纸等一应物品,当时属严格控制物资,也给置办齐了。他还在镇里帮四军开办药房、邮政代办所,作为地下交通站、联络点,为部队采购药品、订阅报纸。那时抗联抓个汉奸之后,让汉奸家里赎人时,不光要枪支弹药粮食钱,还要报纸。成天在山里钻来钻去,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了,四军得来讯息全不费工夫。

四军在大罗勒密没打土豪。一军挺进东边道后,也没打土豪。后面将会写到,三路军远征西荒后就更不打了。而在汤原、珠河、磐石这样的老根据地,“黄有”们的利益是曾经被侵害过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黄有”们的中国心也就越发弥足珍贵。

“这是最后的战争”

李敏参军后的第一个上级,是马司务长。

马司务长四十多岁,看那长相,说六十岁也有人信。一米八上下的个子,精瘦,有点儿驼背,嗓子总是呼噜带喘的,腿脚也不好,走路一崴一崴的。那次背粮打仗,缴获两匹马,追马时他却跑得比谁都快。把马抓住了,那人就窝在雪地上喘不过气了,嗓子跟拉风匣似的,李敏就给他捶背。大伙儿都背粮走了,他才好歹站起来。虽然已经筋疲力尽,那也背了一袋子黄豆,老远就能听那嗓子呼噜山响。那天晚上,他咳得几乎没睡觉。李敏给他捶背时,他还开玩笑,说没事,不会把日本子招来。

马司务长的脸挺长,自己说是“姓马,长副马脸”。脸上总是笑眯眯的,看着李敏更是满脸核桃纹,那慈祥的样子,总让李敏想起父亲。听说他当过十几年兵,没结过婚,特别喜欢孩子。那天李升把李敏送到四师密营,吴玉光主任瞅她直皱眉头,马司务长就说“让她跟俺做饭吧”,一口挺浓的山东腔。

因为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就是“司务长”,李敏也就跟着叫。后来听到最多的还是“老马头”。开头,李敏不知道司务长是干什么的,后来明白了——他就是做饭的。也许是在东北军时当过司务长,或是参加抗联后曾当过司务长,李敏没问过,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平时一些人对他并不尊重,叫谁干个什么没几个人听,最后常常还得自己干,或是李敏跑去干了。不过,一有敌情时都听他的;他也立刻像变了个人,发号施令,说一不二。

马司务长每天早早起来,去河边凿些大冰块,挑回来化水做饭。他不让李敏干,想让李敏多睡会儿,说小孩子睡足觉才能长个儿。李敏要强,就随后跟着,手指冻得跟胡萝卜似的,又疼又痒,猫咬似的。马司务长就用双手给她焐暖,用嘴哈热气儿。李敏这辈子没见过那样一双手,皴裂开那些口子,像小孩嘴似的。因为总摆弄水,那些口子中间一道红红的,掰着点就淌血。

见李敏闷闷不乐,马司务长就说:“想家了吧?听大叔给你来段京戏。”虽然嗓子不好,也爱跑调,可是十二分认真。

四个多月后,李敏调到帽儿山被服厂。再见到四师的人,她就问马司务长怎么样。半年多后听说,密营被袭时,马司务长牺牲了。

王毓峰,宁安县东京城人,1897年出生,五岁成了孤儿,19岁参加东北军,九一八事变时为副连长。他像陈荣久一样,得知所在部队要投降,愤而拉出一支队伍,在宁安花脸沟一带游击。1932年2月,他率队参加救国军。救国军失败后,他收容残部200余人,人称“王团”,在宁安一带坚持抗战。

1933年2月,王毓峰参加了李延禄的救国游击军,转战宁安、汪清。1933年秋,他参加周保中领导的绥宁反日同盟军联合办事处,五军成立后,担任一师二团团长。1937年12月,调任四军二师师长,两个月后被叛徒杀害。

李天柱,山东人,比王毓峰小一岁。儿时随父亲闯关东到依兰县落户,1927年参加东北军,先后任班长、排长、连长、营长,九一八事变后追随李杜抗日。李杜兵败后,李天柱报号“自来好”,在依兰一带打游击。1935年参加四军,被编为五团,他任团长,之后任三师师长兼五团团长。1937年9月18日,他在攻打富锦县国强街基时牺牲。

前面写到张寿篯指挥奇袭老钱柜时被活捉的“于四炮”把兄弟宋喜彬,后来当了六军留守团副团长。1938年秋,他率队在佛爷砬子西山活动时,与几百日军遭遇。宋喜彬在“于四炮”手下时排行老五,人称“五炮”——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一枪一个。一场激战,30多人打到最后就剩他一个,身负重伤,倚着大树,还向冲上来的敌人射击。

李天柱、王毓峰都是旧军人出身,那“自来好”“王团”在一些老百姓眼里,无异于胡子。而宋喜彬在参加抗联前,无论日伪给个什么职衔,他和“于四炮”这些人都实实在在就是帮胡子。在抗联的人员构成中,这种情况占有相当比重,颇具代表性。有的曾对共产党有偏见、误解,有的曾打过游击队、抗联。但是,一旦明了共产党及其领导的武装是真打鬼子的,就与之合作,或投身其间,许多人为民族解放流尽最后一滴血。

杨太和,1904年生于吉林,1910年全家走北荒,来到密山县杨木岗拉拉街,读过五年私塾。1932年年初,他与苏怀田、田宝贵等人拉队伍抗战,一度发展到400多人,被救国军编为补充二团,任三营营长。1933年年初,杨太和加入李延禄领导的救国游击军,为一团团长。

杨太和的妻兄刘相湳是伪密山县县长。刘相湳让妹妹抱着孩子找杨太和劝降,许诺杨太和当伪自卫团团总,并给30垧好地。杨太和严词拒绝,并告诉妻子:“你要乐意等俺,打走日本子后咱们好好过日子;要不乐意等,你可以改嫁。”妻子被他说服了。他又说:“你哥给日本子干事,俺就不认这个大舅哥了。要是抓住他,一样按汉奸、走狗论处。”

在杨太和的影响、带动下,弟弟杨太昌、堂兄杨太贵和妹夫陈兴一,都参加了救国游击军,后来战死疆场。

杨太和骁勇善战,像前面写过的攻打密山县城、袭击滴道车站,都是他直接指挥的。1935年2月,他率部攻打勃利县青山沟伪森林警察队,缴获500多匹好马,从此,四军有了骑兵部队。

同年9月,四军一师代师长杨太和在去军部开会途中,与敌遭遇,在战斗中牺牲。

四军二团团长张奎,别名老姜,山东省掖县人,1899年出生,当过工人,后流落到俄国远东地区做工,十月革命后入党。1933年春,张奎受党组织派遣回国,任救国游击军参谋长,年底调密山县委工作。1934年6月,密山游击队队长朱守一牺牲,张奎继任队长。

张奎待人热情、性情豪爽,指挥作战时冷静果断、有勇有谋,从游击队长到团长,率部转战密山、穆棱、林口、依兰、勃利、方正等县,屡获胜利。1935年秋,部队在林口穆子沟与日伪军遭遇,张奎立即下令开火,并指挥部队抢占有利地势,毙敌50多人。

驻平阳镇伪骑兵旅机枪连连长胡伦,四川省广安县人,是和邓小平一道赴法勤工俭学的留学生,为中国共产党最早的一批党员之一。他曾在苏联东方大学学习,回国后任中共河南省委军委书记,1930年年初被派到东北。利用这种关系,1934年年初,张奎到连部当了一名马弁。他与士兵广交朋友、结拜兄弟,宣传反日救国道理,暗中发展了14名反日会会员,还有3名党的积极分子。5月,他和胡伦率轻机枪排起义,携6挺机枪投奔密山游击队。

二团是四军战斗力最强的部队。1936年4月,为避开敌人的正面“讨伐”,二团连夜从依兰莲花泡横渡牡丹江,向方正转移。春天风大,因为船太小,每次只能搭乘三人,张奎是最后一船。这时风更大了,小船倾覆,三个人都不会游泳,全部牺牲。

1934年1月28日,高玉山的国民救国军攻打虎林县城,特务营三连陷在城内,除两人生还外,全部战死。

1936年春,根据省委指示,六军抽调精干人员,组织了一支120多人的南满派遣队,远征南满。渡江后,进至依兰县大砬子屯,与日军遭遇。大批日伪军不断赶来,派遣队退守附近的西湖景山上。激战一天,弹尽粮绝,他们毁掉文件和短枪,与敌人拼刺刀、抡棒子,最后全部战死。

汤原反“民生团”后,省委派巡视员田学文代理政委,不久在西北沟打了一仗。敌人火力很猛,“田同志手提撸子无有子弹,要求队员一支夺(剁)子枪,有三粒子弹,堵子(独自)抢上北岗,去夺满狗兵的枪,满狗看见把田同志打死了”。

与日伪军的武器相比,抗联的武器太差,火力更弱,兵力更少,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二军能造“炸弹”,在战场上比别的军就占些便宜,可误炸自己的时候也挺多。

1935年春进攻珲春駝道沟,四团二连指导员文涉“身先士卒,在将军队已经进展到敌人房所跟前,燃炸弹以轰炸敌人的时候,此时炸弹未等出手先爆发,而将自己炸死”。

类似情形,在同年显然是二军写的《东北三十四名抗日民族英雄牺牲情况简记》中,有名有姓的就有四人。前面写了,五军警卫旅二团团长张成地对政委赵永新说:“你得赶紧让俺入党,谁知道哪天让敌人打死呀?”而在《饶河反日总会悼文》中,追悼者则明确无误地称自己为“后死的我们”。

当年的《国际歌》将“这是最后的斗争”,译作“这是最后的战争”。对于中华民族来说,这场抗日战争就是决定民族生死存亡的最后的战争。而这些唱着歌在黑土地上冲杀的有名无名的先人们,也时刻准备迎接最后一颗子弹。(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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