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与广泛:民国时期高等师范学校教师日常交往活动研究
2021-03-16申国昌白静倩
申国昌,白静倩,赵 凯
多彩与广泛:民国时期高等师范学校教师日常交往活动研究
申国昌,白静倩,赵 凯
(华中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民国时期六所国立高等师范学校的教师除学校课堂教学活动之外,还存在广泛的日常交往,因交往主体与交往空间的不同,可概分为校外场域的私人交往、学校场域的教师交往和课外场域的师生交往三种类型。登门互访、结伴出行、鸿雁传书、电话通讯等不同交往方式,校务讨论会、游戏活动、指导社团等各式交往活动共同构成了教师丰富多彩的日常交往图景。当前大学教师应通过多种交往形式,促进日常交往的多元化发展,推动感情融洽、和谐温馨的教师与朋友、同事、学生关系。
民国时期;国立高等师范学校;教师;日常交往
教师“不是作为孤立的个体而生存着,而是作为家庭中的成员,团体中的同仁,具有众所周知历史渊源的各种‘人群’中的组成部分而生存着”[1],教师的日常交往是其日常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教师的需要、教师的社会关系、教师的能力发展都是在教师的社会实践之中进行的,同时也离不开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活动。
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布迪厄(Bourdieu)认为,场域(field)、惯习(habitus)、资本(capital)是实践者展开交往活动的三重要素。作为关系性的社会空间,场域是人与人之间建立联系、进行交往的实践场所,一个场域就是在各种位置之间存在的客观关系的一个网络(Network)或一个构型(Configuration)[2],它具有特定的运作方式。惯习是实践者感知、思维与行动的倾向系统,它受到特定场域的制约,并维持场域交往活动的正常运行。资本是一种具有累积性的资源,包括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等四种形式[3],它既是交往活动展开的工具,又是支配交往活动的目的。教师在各场域中通过与他人的交往,形成了同其他社会成员或社会整体的联系和惯习,收获了不同类型的资本,实现了物质、能量、情感、信息等方面的交换,从而扩大了个人的体力和智力,使自身的能力得到发展。[4]
民国时期,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以下简称“北京高师”)、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以下简称“南京高师”)、武昌高等师范学校(以下简称“武昌高师”)、广东高等师范学校(以下简称“广东高师”)、成都高等师范学校(以下简称“成都高师”)、沈阳高等师范学校(以下简称“沈阳高师”)这六所国立高校为我国培养了大量的师资人才。作为造就人才的关键力量,教师群体除学校课堂教学活动之外,还存在广泛的日常交往,因交往主体与交往空间的不同,六所国立高等师范学校的教师日常交往活动可概分为校外场域的私人交往、学校场域的教师交往和课外场域的师生交往三种类型。通过对其日常交往活动的历史呈现,力图重绘教师“接地气式”的日常生活图景,矫正对教师“教书匠式”的刻板认知,勾勒教师鲜活的人物形象,丰富日常交往史的研究内容。
一、校外场域的私人交往
民国时期国立高等师范学校教师在校外场域的私人交往按物理空间可分为家庭内部与家庭外部的交往。在家庭内部,教师与友人或通过登门造访品诗论文、畅聊古今、维系感情,或依托信件、电话等媒介联络日常、探讨学术、交流情愫;在家庭外部,他们与好友结伴出游、听戏观影、围炉品茗,各种形式的沟通交流活动丰富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巩固了彼此间的私人情谊。
(一)登门互访:欣迎款叙,吟诗唱和
民国时期国立高等师范学校教师在课余时间不定期登门访友,或扫榻以待好友之至,品诗论文、互通经验、谈论日常是常见的交往内容。南京高师农业专修科植物学教授胡先骕在南京高师任教时与国文教授王瀣比邻而居,两人经常“晚间辄相造谈诗”,王瀣渊博的学识使胡先骕裨益良多,“先生善谈论,妙言如泉涌,论事不住门户,而尽悉各家纸之短长,故言下多所启发,获益无量”。[5]成都高师教授舒新城谈及其初至成都,“王君夫妇均系我的故交,我自然也常向他们家中走动”[6]224,舒新城经常与王克仁夫妇常谈论生活点滴,并于王克仁居所结识了妻子刘舫。北京高师国文部教授钱玄同于1917年1月外出访友或友人来访的天数达14天,约占总天数的47%,足见交往活动之频繁;交流内容亦丰富多样,如1日“访尹默,与谈应用文字改革之法”、4日“午访黄伯珣,了解浙江军政情况”“幼渔来,我与谈编教科书事”,8日“访周支山,托其代觅铺保,约以明晨办妥”。[7] 296-307教师与朋友在登门互访之际也常于家中款待来客,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进膳小酌,增进情感。1919年9月钱玄同有朋友来访10次,外出访友13次,访友不直2次,访友在朋友家吃饭4次,[7]315-356如10月27日“六时访尹默,就在他家吃了饭。”[7]355同时,教师亦时于酒楼饭庄常宴请朋友或赴他人宴,钱玄同于1917年1月份中参加各类聚餐10次,平均每三日便有一次聚餐,如18日“午宴鞠普于瑞记饭庄,并请兄、嫂、稻、穟夫妇诸人同食,婠贞、秉雄亦同往”[7]303,20日晚于庆华春赴独秀之宴请,“同座者沈尹默、高一涵、李大钊、刘三诸公”[7]303。教师通过聚饮这一轻松愉悦的交往活动使自身与他人、群体相联结,这易于建构宽松、和谐的人际交往关系。
(二)结伴出行:耽玩禅悦,骚雅相承
闲暇之际外出游玩是民国国立高等师范学校教师日常生活的常态,与朋友游小市,逛书肆,购置物品,去剧院看演出,至学校听演讲,观看电影,寻雅致之处品茗,不胜枚举。朋友结伴出游,使教师从繁冗芜杂的工作及生活中暂时解脱出来,获得短暂的精神放松。许寿裳于1913-1916年在北京高师担任兼职教师,期间与鲁迅同任职于教育部,二人可谓形影不离,常至琉璃厂购书,至广和居宴饮,去万生园游览,至章太炎先生寓所拜访,上街采购齿墨(牙粉)、镜子和柠檬糖等。钱玄同曾于1919年10月9日在“东安市场遇幼渔、沈氏兄弟、孔德诸教员。到球房滚地球,邀同观戏”[7]352。
杨贤江在南京高师任教时至鸡鸣寺品茗是其较为频繁的外出活动,1918年4月22日“上午陪黄警顽君等游鸡鸣寺、北极阁,并参观附近正德学校”[8]240,7月9日下午与海槎“同往鸡鸣寺品茗”[8]274,7月29日又与姜师“同往鸡鸣寺啜茗”[8]282,10月12日下午应陈先生之邀出游,“先至农场,次之鸡鸣寺品茗”[8]303。沈阳高师教授吕思勉在1920年双十节假期内,与“程君伯商、郭君西农相约同游义州,一观朝鲜风俗,并历五龙背、安东、新义州三处”[9]。舒新城常与陈岳安、李劼人两君一起游散,寒假时他们的踪迹“除了成都城内外的名胜而外,且与岳安父子林家老小,与劫人、刘舫等到离成都四十里的新都县宝光寺去过一次”[6]225。基于校外场域闲暇之余的外出活动丰富多彩,教师与朋友一同出游,途中与朋友闲谈,深切玩赏,各式各样的交往活动在教师与友人之间形成了一张紧密的联结网络,有助于教师愉悦身心,缓解压力,交流情感。
(三)鸿雁传书:以笔代口,甚相款勤
中国邮政肇始于清光绪二十二年,由总理衙门奏准开办,清季至民国,邮政事业日臻普及与完善,及至1915年全国已有8511所邮局,邮件及保险信件总数为821537322件。[10]邮政事业的普及为国立高等师范学校教师写信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他们给朋友写信,也收到朋友寄来的信件。杨贤江在1918年写信29封,收信20封[8]197-337,彼时杨贤江远离家乡浙江,任教于南京高师,因思念亲人,书信成为其与家人交流的重要方式,此外,书信也是其与同事、朋友进行联络的重要方式,他们围绕热点话题进行探讨,借书信这一媒介表达自己的观点,对学校事务进行商榷讨论,以促校务之改进。
与杨贤江相似,鲁迅收信、回信亦十分频繁,仅以1921年4月一个月鲁迅与友人的通信情况为例,其通信对象如表1所示。
表1可见,一个月内鲁迅收信19次,寄信18次,平均1~2天便寄信收信一次,其写信的主要对象是朋友、同事等,同时,信件的邮寄常常伴随着书籍杂志或其他物品,足见写信传书是其与远方朋友沟通交流的重要方式之一。
此外,中国邮政事业的发展亦使海外通信成为可能,如1919年3月南京高师教授陶行知收到了代理校长郭秉文从日本寄来的信件,信中提到他已面见杜威,并亲自发出邀请,杜威很高兴地答应来中国讲学。[11]书信已然成为教师与家人、同事、朋友保持联络,进行生活、工作与学术交流,维系感情的重要交往媒介。通过书信,教师可以与家人互通往来,了解亲人动态;可以与志同道合的朋友高谈阔论,进行学术探讨;可以与并肩作战的同事保持联络,处理学校公务。教师围绕书信展开的交往活动一是私人的学术交流与探讨,另外关于日常琐事的情感交往,同时也包含公务对接的事务交往,从而使身处异地的双方得以正常沟通交流。
资料来源:《鲁迅全集》第14卷(日记),上海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第414-416页。
(四)电话蔚兴:瞬息通讯,咫尺可闻
阅览六所国立高等师范学校教师的日记等史料发现,民国时期电话已出现在教师的日常交往生活之中,但相较于书信,电话的使用并不频繁,究其缘由应与人们长久以来的书信习惯、通话对象可能不能及时接听、通话费用高等相关,如杨贤江在1918年12月28日的日记中写到:“陈先生打电话来,余初接未应,乃摇铃数次。”[8]333但不可否认的是,电话确实为教师的交往带来了极大的便利,钱玄同曾在日记中提及其使用电话与人交往事宜,1917年1月4日“午前以电话与亚新问答,知鞠普今日将到京”[7]297,6日“得幼渔电话相告,知预科教习周、缪、桂三人,又教德文之某甲均已辞去,嘱我致函促蓬仙来,继周或缪之后”[7]298、7日兄长病愈,“稻、穟两人在长安饭店称觞。因鞠普寓彼处,故晨以电话招我。十一时顷往”[7]299,借助电话即时传递信息的优势,钱玄同可以及时了解到好友的行程,得知学校的人事变动,赴好友的临时邀约。电话的日渐普及实现了“家国事为,咫尺可闻,万里书信,顷刻可通”的梦想,同时电话具有的跨场域声音对话交流的优势较之书信来往效率更高,情感表露更为直接生动,逐渐成为民国时期国立高等师范学校教师日常交往的重要途径,与此同时,书信因其信息传递的延迟性与呆板性不再成为大多教师沟通交流的首选媒介。
二、学校场域的教师交往
作为民国国立高等师范学校的教师,学校是其进行日常交往的重要场域,在这一空间里,教师之间以同事关系进行沟通交流,学校建构的各类交往渠道使教师得以为学校的发展建言献策,同时学校之间的校际交往平台促进了彼此的共同发展。此外,学校为教师组织了交谊会、运动会、聚餐会等各式游戏活动,提供了休息交流的固定场地,这一系列的举措使教师群体进一步增进同事情谊成为可能,志趣相投的同事也逐渐转为同事、朋友的双重关系。
(一)以校务会议为平台:凝智聚力促进学校发展
民国时期六所国立高等师范学校不断吸收借鉴西方先进大学的管理模式,教师在学校事务上应具有发言权的提议逐步得以落实。教师基于校内校务会议平台展开交往,在同事之间形成上下级或平级交往关系,参与学校教学与管理事务,如北京高师的议事机关包括职员会议、教务会议和训育会议三种,“职教员皆须入本校校友会,借图联络而促会务之进行。且每月第一周开教务会议一次,由教务课主办;第二周开训育会议一次,由斋务课主办;第三周开职员会议一次,由庶务课主办。每次开会,职教员皆莅席与议,借以交换知识而收集思广益之效。”[12]1026南京高师教师则需参加校务会议、教务会议和事务会议等,在会议中与同事商研校务,维持学校的正常运行与持续发展。例如1918年9月14日下午3:00在职教员休息室开教务会议,35人与会,具体情形如下:
首由代理校长郭秉文先生述本学年全校组织情形,请各教员随时匡助并声明教务处事物,请陶行知先生主持,次由陶行知先生说明开课前关于教务之各种手续,次由陈主素先生述本校训育大纲及其办法,再由郭先生述本校教务会议拟组织一有统系之办法,请各教员推定代表三人于校务会议时加入会议,即经公推柳翼谋、张子高、吴忆琴三先生为代表,五时散会。[13]
在此次教务会议上,主要由郭秉文、陶行知和陈主素三人进行汇报,讨论了两项对南高——东大影响深远的议案,一是招生女生案,二是改南高为东南大学案,推动了近代女子教育发展的历史进程,也使南高改东南大学之事开始筹备。校务会议凝聚了教师参与学校事务的力量,使教师之间可以有效交换信息,沟通工作,攘臂前行,以促校务之改进。
(二)以游戏活动为媒介:愉悦强体增进彼此情谊
游戏活动较之校务会议这一相对严肃的交往平台则是以一种轻松愉快的方式使参与者进行互动,交谊会、运动会、聚餐会是国立高等师范学校中较为常见的游戏活动形式,具有高度的组织性,需要教师间协作进行,同时具有趣味性和互动性,以游戏活动为媒介,可以有效促进教师间交往,联结彼此情谊。一是举办职教员交谊会,“联络感情,交换知识,以图教务之完善”[12]301,如下为南京高师于1918年10月5日开职员部第一次交谊会的情形:
职员到者过半。郭先生演讲,并提议本校应如何谋师范附中、附小教授训练上之联络,应如何筹设各方面之研究,所以贡试验于社会,其他讲演、函授、出版等事业应如何谋进行。又,高师之地位,有提倡创见之责,各项设施、方法贵创而不贵因,则应如何谋实现。凡此种种,希望大家研究,以期本校益臻美善云云。次王敬礼先生讲自欧回国沿途种种可恐可笑之事情,可为博闻之助。其次有戏曲,有胡先啸先生讲改良中国文学,更继以掷纸球、无线电等余兴。散会已十点矣。[8]301
1918年11月23日晚开职教员第二次交谊会,“有讲演,有唱戏,有影片,又有茶点,极其愉快”[8]319。交谊会选取职教员的共同时间与地点聚集本校教职员,会上既有校务的讨论、个人经历之分享,也有表演可供观看,教职工们边吃边聊,增加了教师在学校场域会面的机会,也增进了同事之间的情谊。二是举办职教员运动会,振尚武精神,联彼此情谊,增进学校生活气息,如南京高师于1918年12月14日举行职教员运动会,杨贤江便参加了四种比赛项目(百码赛跑、百二十码低栏、四百四十码竞走及越野赛跑:登北极阁),赛后其评价职教员运动会“使学校生活趣味加浓,感情接洽,无形中学校事业随以发展,此风擘兴,不可谓非教育界新新〔纪〕元也”[8]329;另外,沈阳高师举办的运动会也有教职员半英里接力的体育比赛项目。[14]职教员运动会强健了教师身体,考验了教师的团结协作能力,同时促进了教师人际交往能力的提升。三是举办职教员聚餐会,增进晤面,联络感情,如南京高师学校于其职教员第二次交谊会上通过组织职教员聚餐会的提议,[8]319在聚餐会上,教师们觥筹交错,畅所欲言,极为欢洽。通过聚餐会这一轻松愉悦的交往方式,教师之间拉近了距离,感情得到升华,对学校更具归属感,对教师的职业身份更具认同感。
(三)以教员休息室为场地:自由畅谈交流育人经验
民国时期,为给教师提供课前准备与课间休息的场地,国立高等师范学校专为教师开辟教员休息室,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为例,学校校舍中专辟两间教员休息室,其校舍分布情况如表2所示。
教员休息室成为教师之间联络的重要阵地,为教师增加了会面的机会,课前、课间和课后教师在此休息,教学间隙的闲余时间教师间不可避免地产生语言交流,教师们畅所欲言,有关于学术方面的探讨,有关于生活琐事的闲谈,有关于时弊的针砭,有关于校务的主张,谈论内容涉及方方面面,教师们交换意见,增进友谊,结识朋友,从而使“不相交的平行线”开始相交,扩展了教师的日常交往空间。
(四)以学术交流为理路:开拓视野,藉增智识
学术交流作为高校教师提升教学、研究能力的重要途径,是教师日常交往活动的必要组成部分。民国时期,国立高等师范学校教师经常就学术问题展开探讨,交流观点,同勉共进。南京高师教授陈鹤琴与陶行知在校时,经常一起交流教育主张,商讨振兴祖国教育事业之大计,共同推动新教育运动的发展。20世纪20年代初,为推广白话文,二人邀请北京大学教授胡适来校讲学,针对白话文的教育问题与诸位教员展开研讨,为平民教育运动的推进奠定了良好的理论基础。1918年1月4日,南京高师教授杨贤江将所作《自由与责任》交与陈主素先生检阅;7日,陈主素与其探讨文章内容,并提出完善意见:“自由之范围以渐扩张,随人之智力、境地及社会文化事业之发达而不同。如交通便则思想传达易,故自由较以前为进。西人某言,历史为自由范围扩张之记录,即此之谓。文中若添入此层,可防轻狂者,有逸轨之举动云。”[8]2011920年,美国著名植物学家梅尔(Elmer Drew Merrill)到访中国进行植物采集,路过南京,与南京高师教授胡先骕相晤,从此建立起密切的学术来往。此外,为了提升教师学术研究水平,引入西方文明成果,延请专家学者赴校讲学成为六大高师常态化的学术交流方式,为教师群体提供了开拓视野的机会。1919-1921年,美国实用主义教育家杜威(John Dewey)访华时,曾于北京高师与南京高师发表多长演说,并通过问答、谈论等途径与师生进行学术交流,使师生得以近距离接受西方文明的成果;1921年9月13日,在时任校长邓萃英的倡导下,北京高师邀请孟禄(Paul Monroe)到校作了题为《教育上之新潮流与师范生》的演讲,全校共五六百师生到场聆听学习。各种形式的学术交流活动丰富了教师的内在储备,教师在各类活动中与校内外同行展开交往沟通,开阔视野的同时自身的智识也获得了进一步的提升。
三、课外时间的师生交往
一个学校是由教职员和学生组合而成的,[15]“师生之间的交往关系,是教育中的一种最基本、最日常的关系”[16],但师生交往不应只囿于课堂教学之中,课堂之外也有许多其他类型的交流途径。民国时期国立高等师范学校的师生群体在课堂之外通过学生登门拜访,组织运动会、联谊会,教师指导社团发展等方式彼此之间进行了广泛的交往,他们一起探讨学术、锻炼玩乐,增进交流,密切联系。
(一)登门访师,答疑解惑
在课堂场域中,教师与学生的交往是一对多的模式,教师在有限的教学时间里难以兼顾每一学生的特性,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困惑教师亦不易逐一解决,师生之间以及导师之间的矛盾冲突加剧,难以取得预期的效果。[17]民国时期国立高等师范学校的教师多居住在校内或者本市,遂许多同学经常到教授的私宅拜访,以获得指导、熏陶与提携。张作人肄习于北京高师博物部时经同学介绍前往丁文江先生家中拜访,张作人回忆道“他笑着对我讲:‘读的是博物部,首先要知识广博,首先要锻炼用眼睛、用手,才可以得到真正的知识。书是要读的,更重要的是用自己的眼睛和手,从大自然获得的知识去检查书上的东西’”[18]22,认为此次拜访丁文江先生对其一生治学有着极其重要的启发;杨贤江在其1918年10月23日的日记中记载学生来访的情景:“杨君菊潭为本校学生之善干事者,性亦温静,安于质朴,久思与之交谈。昨夜渠始来吾室,谈次颇相得。”[8]308登门访师的交往形式脱离了教师主导以传授知识为目的的严谨正式的课堂教学途径,转为师生平等对话的不限于课堂教学内容的多样化且轻松自在的谈话形式。学生通过登门访师这一活动,实现了师生一对一的课余交往,学生可以获得针对性的教师指导,其交流内容涉及学术、学习、生活诸方面,从而在师生交往的过程之中实现学术指导、教学相长与情感交流。
(二)师生同乐,欢畅一堂
余家菊提出造成师生交际的三种机会,即教师宜自动的接触学生“从各方面——自习室、寝室、游戏场等——活动,随时随地,得些报告,给些暗示”“师生皆宜在校膳宿”“师生同乐”[19],较之前两种方式,第三种师生交际路径的实现有着更高的可行性。民国时期,国立高等师范学校的师生交往主要借助于运动会、联欢会、社团等平台。一是以运动、比赛为媒介组织师生进行交流,南京高师专门组织了教师与学生的篮球比赛,1920年12月3日下午4时半“本校篮球队与职教员篮球队于两操场比赛,……与赛者本校篮球队王子鹤、蒋湘青、吴邦伟、金兆均、袁宗泽;职教员球队张信孚、虞颂恩、涂文、张冠春、吴徵、陈琨”[20];沈阳高师也举行了师生兵乓球赛会,“愿与赛者无不争先报名云”[21]。二是举办师生联谊会,沈阳高师为庆祝本校第四周年,“本校职教员及同学于是时在本校大礼堂内、行庆祝大礼。颇极一时之盛”[22];南京高师学生于1918年5月31日晚在食堂开乐群会,邀请教职员及毕业学生莅会,颇极一时之欢。[8]328除运动会、联欢会外,师生之间还会组织各种形式的聚餐会、郊游会等同乐式的交际活动。教师与学生平日具有较多的见面机会,但由于教师忙于工作与生活琐事,学生忙于学业,加之师生的不主动交往,使交往活动仅限于课堂之上,仅是“理智的接触,缺少情感上的和谐”[23],联欢会、运动会、聚餐会等丰富多彩的师生同乐活动,拓展了师生交往平台,创造了舒适平等的交往环境,使师生聚集在一起游戏、畅饮、交谈,增进师生之间的相互了解与沟通。
表3 1920年12月份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各类研究会邀请教师指导表
(三)指导社团,教师讲演
国立高等师范的教师除课堂教学之外,通常在学会或社团担任指导教师,经常受学会之邀进行讲演,如北京高师“国文、英语、史地、数理、理化、博物各部均有学会,由主任教员专任教员,指导各部学生练习讲演”[12]1024,其理化学会于1918年12月5日(星期四)午后4时在理化教室开讲演会,敦请陈子云、张少涵二先生讲演东渡考察所得之点(二先生曾于暑假期内赴日本考察关于理化方面一切状况)[24],其他高师亦然。如表3为1920年12月份南京高师各类研究会邀请教师指导的情况。可以看出,教师作为研究会的指导员,受研究会之邀或为会员进行不定期讲演,或指导会员进行学术讨论、专题研究、实践演练,为会员授业解惑,有针对性地培养学生知识,提升学生素质。教师指导研究会或社团成为课余时间教师与学生一种固定的交往方式,传道授业解惑的同时师生感情得以融洽,实现双向裨益。
四、结语
民国时期高等师范学校教师所展开的交往活动,是教师日常生活的缩影,更是时代之使然。高等师范学校教师所处的年代是中国教育极为活跃的年代,是中国新文化运动兴起、中国思想文化界极为开放、中国教育变革积极有为的时期,同样也是中国教育极为开放的时代,他们多类别、多样化的日常交往互动,折射出多种因素交织下教师交往网络的千百形态。通过上文对民国时期高等师范学校教师交往活动的简要叙述,现对其特征总结如下:
第一,以民国时期高等师范学校教师为例,其日常交往活动类型可概分为志缘、业缘、学缘三类,此外,还应包括地缘这一更为普遍的交往类型,但是地缘关系并非是本文论述的重点。①对于任何一位教师来讲,单一的交往类型是不能满足其需求的,绝大部分都是四种类型重合兼顾的。就陶行知而言,其与南京高师校长郭秉文的日常交往依托于学缘、志缘与业缘,与杨贤江的交往依托于业缘与志缘。教师依托志缘关系联结而成的淳朴真挚的日常交往,极大地促进了中国近代教育社团发展与区域教育变革;依托业缘关系联结而成的团结积极的日常交往融于大学日常内部治理、教学活动、科研活动、社会服务中,对于提升教育治理能力和创新治校理念具有启发与促进作用;依托学缘关系联结而成的真诚质朴的日常交往,对于构建良好和谐的师生关系有所裨益。
第二,民国时期高等师范学校教师的日常交往除拥有人类现实活动的目的性、实践性等一般性特征之外,还体现出交往方式的多样性、交往对象的广泛性、交往性质的双面性、交往活动的丰富性等特征。高等师范学校的教师善于利用多种渠道与他人展开交往,面对面的在场性交往与跨场域的非在场性交往使得日常交往摆脱了地域和时空的桎梏,巩固与深化了其与各界人士的密切联系,有利于积累丰富的社会资源。高等师范学校教师的日常交往对象极其广泛,上至声名显赫的教育界名流、社会贤达,下至汲汲无名的普通民众、市井百姓,覆盖社会各个阶层与年龄段,广泛的交往活动使其在民国复杂的政治、文化和教育环境中得以生存与发展。高等师范学校教师的日常交往按性质可概分为平和型与冲突型两种。如在南京高师校园内,郭秉文与陶行知、陈鹤琴、刘伯明等人之间的交往都属于平和型的范畴,冲突型日常交往则以郭秉文与杨杏佛为典型代表。教师所展开的日常交往背后蕴藏着的资本运动与权利博弈使其呈现平和与冲突两种性质,是交往活动产生的必然结果。多种形式交往互动丰富了教师的日常生活,共同编织了蜘蛛网式的人际网络关系图,[25]构筑多彩的日常生活图景。
第三,表面看来,日常交往是民国时期高等师范学校教师生活的普遍现象,是显而易见的人情世故,实则不然。透过“人情世故”这一表面现象,我们可以看到最终维系日常交往的是“利益”这一纽带,只是这一纽带往往被地缘、学缘、业缘、志缘等人际关系所遮蔽。“利益”在这里可以简单地理解为布迪厄所言的“资本”,教师日常交往背后,均带有相应的活动目的,其中最根本的便是为了获取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中的一种或者多种资本,从而维持或提升位置。正是利益关系的存在才使得日常交往中的人际关系有了实际意义,这也是日常交往的最重要特点。在一定程度上,民国时期高等师范学校教师的人际关系和日常交往实质便是资本交换与积累。
民国时期高等师范学校的教师是近代中国社会大转型时局下知识分子的代表。教师日常交往研究是教育活动史的向下扩展,[26]教师之间的日常交往为民国早期教育界的形成与发展发挥了关键性作用,使得教育界逐步演变为一种具有“公共空间”现代性、开放性和国际性的场域,每一位教师都直接、深度地参与这一教育场域的建构,发挥着“积极性推动者”的重要角色。同时,我们也应看到,每一位教师都是这一教育场域的受益者。教师多场域、多种类、多群体的日常交往活动,营造了良好的沟通氛围,联结了朋伴友谊,密切了同事情感,加深了师生交流。在今天这个教师与朋友、同事、学生关系日益疏远,朋友交流限于信息化设备,同事交流限于学校事务,师生交流限于课堂教学,私人交往与同事、师生的课余交往活动乏善可陈的时代,我们尤需以史为鉴,加强教师与教师、教师与学生的多元互动,开拓教师多样化的日常交往生活,推动感情融洽、和谐温馨的朋友、同事、师生交往关系的构建。
①其中,志缘交往指基于相同志趣、目标而形成的交往类型,业缘交往指以发展共同理想事业而建立的人际交往类型,学缘交往指因学业而联结成的同学、师生等人际交往类型,地缘交往指以共同区位形成的交往类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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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eachers’ Daily Communication of National Higher Normal School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SHEN Guo-chang, BAI Jing-qian, ZHAO Kai
(School of Education, 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Teachers of the six national higher normal schools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had extensive daily communications that could be divided into three types in subject and space: private communication outside the school field, colleagues’ interaction in the school field, and teacher-student exchange in the extracurricular field. Various interactions and exchanges like door-to-door visits, travel, writing, telephone communication, seminars, game activities and associations constituted a rich and daily picture of teachers’ communication. The authors believed that university teachers can build up a harmonious and friendly links in frequent daily communication and interaction.
Period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national higher normal school; teachers; daily communication
G640
A
1008-0627(2021)02-0075-09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教育学一般项目"民国时期大学校长教育交往研究”(BOA200050)
申国昌(1967-),男,山西山阴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 中国教育史。E-mail: hzsdsgc@163.com
(责任编辑 赵 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