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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格斯城市空间理论:形成、意蕴及当代价值

2021-03-15丁帅李妍

理论探索 2021年1期
关键词:城乡融合恩格斯

丁帅 李妍

〔摘要〕 城市空间理论属于恩格斯空间研究的微观角度,这一理论散见于恩格斯《乌培河谷的来信》《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论住宅问题》等著述中,是其对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阶级对立和压迫在“空间正义”问题上的直观揭示,也是其对资本主义社会劳动异化导致的“空间异化”问题的深刻批判。其核心内容和丰富意蕴可以高度概括为“四重要义”:社会实践创造城市空间,生产方式变革再塑城市空间,“非正义”性催生资本主义城市空间危机以及共产主义时代城乡融合的必然性。其当代价值主要体现在:奠定当代马克思主义者城市研究的理论基础,指导我国城市发展及治理实践,推进我国乡村振兴战略以及城乡一体化的实施与完善。

〔关键词〕 恩格斯,城市空间理论,城乡融合

城市空间作为自然空间在社会历史领域的现实呈现,既是人类实踐活动的具体产物,又是人类生存发展的基本场域,体现历史发展规律性和人类主体能动性的统一。恩格斯凭借丰富的生活经历以及对社会现实问题的强烈关怀,对所处时代的城市空间问题进行了深入剖析,成为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中探秘城市空间的先行者。本文就我国城市发展现状而言,梳理恩格斯城市空间理论的生成脉络,提炼出核心要旨,并阐明其对当代城市化建设及城市治理的巨大价值。

一、恩格斯城市空间理论的形成

正如安东尼·奥罗姆所言,恩格斯本人从未特意撰写过关于城市研究的著作。这一客观事实是不可否认的,但在运用唯物史观开展对资本主义批判的过程中,资本主义时代的“城市空间”又不可避免地被恩格斯纳入研究视野,贯穿在不同时期的著作中。依据对恩格斯文本的分析和解读,不难发现这些理论主要体现在《乌培河谷的来信》《英国工人阶级状况》《论住宅问题》等著述中,通过对其中关涉城市空间理论的整理分析,有助于较完整地还原和厘清这一理论的形成和发展脉络。

(一)对乌培河谷主要工业城市的现实反思和批判

恩格斯早年在父亲的宗教理念灌输及成长环境影响下,一度将人类解放事业寄托于上帝。1838年他前往不来梅学习经商事宜期间,受到当地社会现实和思想文化的深度冲击,逐渐对少年时期的宗教信仰产生了怀疑。由于早年目睹家乡工厂制度的黑暗,他匿名发表了《乌培河谷的来信》,以揭露和批判家乡工业城市中的不平等现象及虔诚宗教观,并逐渐完成思想转向。在这篇文章中,他指出乌培河谷光鲜繁华的背后隐藏着两类群体在同一空间样态中的“生存失衡”。在巴门及爱北斐特这些城市,一方是居无定所或穷困潦倒的工人群体,他们“在低矮的房子里进行工作,吸进的煤烟和灰尘多于氧气,而且从六岁起就是这样……这些人的命运不是神秘主义就是酗酒” 〔1 〕80,却很少反抗这种不公正待遇;一方是物质条件优渥、生活轻松欢乐的工厂主群体,他们居住在奢华亮丽的高楼,享受着优越的生存和生活环境,却对工人生存“压抑的空间”和生活窘迫与疾苦视而不见。

这种在同一区域或同一城市中表现出的截然相反的生存场域,使恩格斯进一步深思何以会出现这种境况。通过对工人、工厂主及虔诚主义内在关联的分析,他找到了深层根源。工人群体在宗教虔诚主义影响下对自身的生存和生活认识错位,他们无法厘清困境背后利益侵占利益、阶级吞噬阶级的本质,只能任由工厂主摆布;工厂主尤其是虔诚派的信徒为了获取更多利益,不仅无视工人群体的悲苦,反而利用宗教的伪善性、欺骗性、麻木性继续欺压工人,并通过牢牢掌控自身对城市空间的塑造及重构权力加大剥削范围和强度;而宗教愈是向着虔诚主义发展,对工厂主维持富足生活、积累货币财富愈加有益,对工人群体则意味着强度更甚的盘剥。它既充当了资产阶级在具体社会领域中的统治武器,又具有统摄无产阶级意识、麻痹无产阶级思想的功能。然而,此时的恩格斯由于思想及经历局限,尚未认识到这种状况背后映射着两个阶级根本利益的对立,更无法由对工厂制度的抨击转向对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批判。但他能够借助新思想反思乌培河谷的不公正现象,阐明不同主体在同一空间下生存状态的迥异,再深入到对宗教、文化根由的批判,不仅完成了对自身前期宗教信仰的变革,也开启了城市空间问题的研究历程。

(二)对英国主要工业城市空间状况的客观剖析

首先,恩格斯回答了城市空间延伸何以可能的问题。一方面,各领域科技的迅猛发展,在极大提升社会生产能力的同时,也将大量农村劳力、手工作坊排挤出相应的产业范畴外。大块土地占有者利用机器生产大幅减少甚至完全替代人力劳动,自耕农、小块土地占有者以及部分手工业生产者也因为机器的普及逐渐退出商品市场,成为“过剩人口”。另一方面,资本家在意识到机器具有的强大生产潜力后不断增加机器数量投入生产,而此时工厂原有的劳动力难以满足需求,于是乡村的“过剩人口”逐渐被吸纳进工厂以实现同机器相结合。这些人口大量涌入后,工厂周围逐渐形成工人区,成为工人生存和生活的场所。随着该区人口的增长,资本家开始使用童工和女工以降低工资成本,由于工人阶级除了劳动一无所有,只能被迫接受资本家的变相压榨。生产利润空间的增大吸引新的工厂主投资建厂,进而在周围衍生出其他行业服务,原空间范围内各项设施建筑急速向外扩展。与此同时,城市周边的农村地区因为城市生产需求被卷入市场,它们一边提供城市发展所需的各类服务,一边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渗透下被内化为中心城市的一部分或者自身实现由农村→小城市→大城市的演变。在此意义上,恩格斯认为“在农村中建立的每一个新工厂都含有工厂城市的萌芽。假若工业中的这种疯狂的竞争还能这样继续一百年,那么,英国的每一个工业区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工业城市” 〔2 〕300-301。通过对加速城市发展内外因素的分析,恩格斯解决了第一个思想困惑。

其次,恩格斯揭示了城市空间的一般布局规律。城市是人类将自觉能动性付诸实践的现实产物,其建构体现着人类的意志和理念。通过对英国工业城市的调查分析,恩格斯发现资产主义城市空间内部无论是物的形态,还是社会关系网络都是围绕资本逻辑展开。这些城市本质上讲具有趋同性,即空间内部主客体以及空间本身均是按照资产阶级利益优先原则来发展。在城市发展初期,资产阶级主要生活在靠近工业区地带,以便监管工厂和及时享受工业成果。伴随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市中心出现各种难以调和的问题,资产阶级开始重构整个城市空间。他们将城市中心的原有住房通通切割或改造为极小的空间租给工人,在工厂周围建立工人区,这是整个城市“最糟糕的地区”;自己则选择环境优美、交通便利的城市外围定居,既可以远离工厂产生的噪音、废气,也可以及时享受城市发展的各种成果;中产阶级的经济政治地位决定了他们主要分布在工人区和郊区的中间地带,同无产者相比,他们并没有完全被排除在城市优质空间外,同资产者相比,他们又无力为本阶级争取更大的空间选择权。当城市发展到一定阶段,这种以商业区→工人阶级→中产阶级→资产阶级的住宅空间重构基本定型,依次由城市中心向外围延展。因此,恩格斯强调“凡是可以用来形容伦敦的,也可以用来形容曼彻斯特、北明翰和里子,形容所有的大城市” 〔3 〕305。

再次,恩格斯批判了资本主义城市空间布局内在的剥削性。这些城市布局并不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而是完全按照统治阶级的意志建构。以曼彻斯特为例:它的工厂选址大多靠近河流,这种空间布局的优势在于利用航运节约原料及产品运输成本;生产区与工人生活区之间缺乏明确界线,将工人区设置在工厂附近,有利于利用工人缩短的上下班时间榨取更多剩余价值。同样在英国伦敦、利物浦地区的城市布局结构看似是无意识无组织的安排,但真实反映了资本家和工人阶级的现实生活。原本自然空间中具有平等性质的一切因素被物化,在城市空间中表现为两个阶级占有要素的价值等级化。资产阶级疯狂夺取社会财富的同时,也彻底摧毁了无产阶级的健康。工人们长期在浑浊的工厂环境中工作,本身已经超负荷地呼吸着污染的空气,下班后还要使用被工业废水污染过的水源,再加上生活区域垃圾的叠加,导致工人们不得不一直生存在卫生状况极差的环境中。虽然他们也是城市的一部分,但却始终被排挤在舒适、整洁的空间外。恩格斯认为,这种空间布局完全忽视了工人阶级的居住诉求,是资产阶级剥削本质的另一种体现方式。工人阶级必须认清自身处境,通过革命斗争打碎当前不合理的城市布局,进而重构自己的生存空间。

(三)从历史唯物主义视角深入探讨城乡问题

写于1845年秋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一文,是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重要代表作之一。他们在本文中虽然并未直接阐释城市空间理论,但在论证唯物史观的过程中,却涉及对城市起源及发展方向的研究。在某种意义上讲,人类社会历史的演变,在具体形态上就表现为特定时期下城市空间的生成及发展过程。这一观点在恩格斯《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一文中已有理论雏形,这里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和深化。马克思、恩格斯认为,由分工导致的城乡分离是城市形成的主要原因。原始时代人类改造自然的实践能力十分有限,群体生存及繁衍主要是借助集体劳动获取自然资源。在逐渐学会以器物提高生存及生活能力后,人类社会出现了以畜牧业和农业分离为特征的简单分工,社会劳动产品由满足成员生存需求发展到有了一定剩余,成为私有制衍生的物质基础。随着各类工具专门化趋势不断加强,出现了手工业同农业的分离。在生产工具不断革新的背景下,人类群体之间的产品交换范围扩大,商人阶层逐渐活跃在各个产品流通领域,商业成为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领域。

这三次分工的出现使人类由野蛮时代迈向文明时代,尤其是第三次大分工使城乡之间产生了质的差别,城市逐渐成为具有众多功能的空间集合体。马克思、恩格斯在科学剖析三次分工对城乡发展影响的同时,对城乡发展前途也进行了说明。发生于古代社会的第一次城乡分离,虽然塑造了城市和乡村两个不同的地理及社会空间,但囿于生产力发展水平,这一时期城市空间主要发挥着政治与军事功能,在经济上要受制于乡村,城乡之间的利益对立并不明显。到了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第二次城乡分离基本奠定了城市的主导地位,城市空间也具有了与乡村空间不同的内容形式。马克思、恩格斯结合所处时代城乡对立的现实状况,强调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城市空间与农村空间都是资产阶级获取财富的工具,它们之间完全沦为汲取和被汲取的关系。城市地理空间的扩大依赖于对农村土地的占有,城市发展空间的优化依赖于对农村劳力、生物、原料等资源的疯狂掠夺。乡村空间内部的所有要素都是为了服务城市空间扩展而存在,但却无法共享城市发展成果。由这种不公平现象引发的城乡利益对立是资本主义难以克服的内在矛盾,但这并不意味着城乡对立具有永恒性。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二者的对立是在私有制下发展起来的,而私有制终将会被公有制取代。因此,城乡对立现象只是私有制阶段的特定产物,这种利益矛盾必将在共产主义阶段得到完全解决。

(四)对改变资本主义城市空间中无产阶级生存境况的阐释

《论住宅问题》既是恩格斯对信奉蒲鲁东主义之流的理论反击,也是他站在空间视角为工人阶级改变住宅现状给予的现实路径指向。米尔伯格认为,大工业背景下的租赁现象本质是资本雇佣关系的延续,获取租金是雇主在住宅领域完成资本增值的一种方式,必须消灭租赁制才能有效保护工人阶级的住房权益。恩格斯指出,米尔伯格的观点在理论上是片面的,在实践中是不切实际的。城市住宅的兴建与重塑由资本主导,当城市人口增速快于住房增速,在住房紧缺情况下普遍性的房屋租赁是必然现象。蒲鲁东主义者从道德视角分析住宅问题具有合理性,但“住宅短缺绝不是偶然的事情,它是一种必然的现象,只有整个资本主义制度发生根本变革的时候,才能消除” 〔4 〕276。他们没有意识到剩余价值才是针对工人最根本的剥削,消灭租赁制只是暂停了某一类资本家的某一剥削路径。要彻底解决工人阶级住宅问题,消除两类不同主体在具体居住空间中的差异,必须依靠革命彻底改变无产阶级的“无酬劳动”行为,而不是走社会改良道路企图实现“永恒公平”。

二、恩格斯城市空间理论的意蕴

梳理和考察恩格斯城市空间理论的精髓要义,不难发现可以高度概括为“四重要义”。全面把握恩格斯城市空间理论的“四重要义”,不仅是正确认识当代西方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城市发展的需要,更是指导我国城市化建设有力的思想武器。

(一)社会实践创造城市空间

首先,实践创造城市生产空间。恩格斯在研究资本主义城市化的过程中,对生产空间的关注主要集中在具体建筑生产、资本生产以及社会关系再生产等方面。工业革命作用下城市人口持续增多,导致内部容纳力同人口规模的空间矛盾不断加剧,大批工人、流浪者露宿街头,居无定所的问题愈演愈烈。资产阶级出于获取更多物质财富的经济需要以及避免引起阶级矛盾激化的政治需要,必须不断调整其空间布局规划,适时增加或减少各类具体建筑设施以便实现城市空间的高效利用。恩格斯认为,具体建筑的重构与兴建是观察城市空间变化最直观的视角。资产阶级的高级住宅和无产阶级的“小宅子”、高档商场和破旧小店、各类娱乐场所和脏乱的工厂,它们是城市发展水平的现实呈现,也是阶级差别的生动反映。资本生产同社会关系生产是以建筑生产为前提,各类建筑承载着满足成员衣食住行的基本需求。按照马克思的观点,这些最基本的需要恰恰是人类进行其他实践活动的前提。在此基础上,资本才能以各种形式将建筑生產纳入增值轨道,使其成为资本积累的一个生长点。而随着社会生产力和资本要素在空间范围的极速发展,成员之间交往活动频率加快、交往程度不断深化,社会关系也得以重塑和再生产,不断发展的社会关系反过来又会促进城市建筑景观的革新。

其次,实践创造城市生活空间。城市的生产与生活功能是内在统一的,与此相对应,城市空间也是生产空间和生活空间的集合体。生活空间主要包括居住空间、娱乐空间、基础设施空间等内容,它在城市中以实体“物的形态”呈现,但本质上彰显着作为人的尺度。如何建构生活空间是人类实践能力的重要体现。但在资本主义城市空间内部,资本逻辑的主导地位决定了生活区依附生产空间存在,生活空间的创建深受生产空间的布局影响。例如,城市空间的住宅选址,资本家出于增加收益的考量将工人阶级的生活区安置在工业区周围或街道之间,自身则选择居住在商业中心外围或郊区。再比如基础设施建设,以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谈及的道路问题为例,这一时期在资产阶级规划下城市内部基本建成了相对发达的交通体系,但这些道路的修建并不是为了满足整个社会的出行需要,而是为了降低各种生产元素的运输成本,使交通也成为资本生产和积累的工具。

(二)生产方式变革再塑城市空间

从某种意义上讲,恩格斯对所处时代城市空间的批判和对未来城市的构想是围绕“城市空间与唯物史观”的主题展开的,恩格斯在这里主要是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视角探究它对城市空间的影响。

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导言部分,恩格斯揭示了前工业时期手工生产方式下织工的空间生活。他们依附在城市周围的乡村地区为城市提供各种手工制品,但这一交往活动是以商人为中介实现的,他们本身同城市的联系并不频繁,乡村和城市仍保留着各自相对独立的空间。随着工业生产方式在城市普及,它一方面完全排斥了手工制品市场;另一方面也通过渗透迅速促进了城乡交往活动,并逐渐替代手工生产方式使其发展为小城市或者成为城市的一部分。通过这个例子,恩格斯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空间形态的影响。在此基础上,他指出地理大发现和世界市场的形成使资本主义空间内急剧膨胀的生产力有了新的倾销场所。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空间,资本主义必将借助这两大因素进行全球扩张。而世界范围内区域发展不平衡的客观现实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渗透、形成世界性的空间提供了契机。世界上的落后和边缘地区在强大同化力下被卷入资本主义生产体系。资产阶级通过强制或隐蔽的方式向全球空间汲取生产原料和倾销商品,不仅扩大了资本主义的世界影响力,客观上也促进了落后地区生产方式的变革。在新的生产方式推动下,这些地区的城市空间样态和内部结构也被重塑。值得注意的是,这种重塑是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进行的,它的变化本质上彰显着资本主义特性。

(三)“非正义性”催生资本主义城市空间危机

剥夺是资本主义的内在特征,获取财富、维系统治是资产阶级推行空间资本化的根本目的。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城市空间“非正义性”的认知最早可以追溯到乌培河谷时期对工厂制度的批判,之后通过揭示资本逻辑对城市空间布局的影响和对城市内部要素的普遍物化以及政治权力对空间的主导性宰制,逐渐深化这一认识。恩格斯从人的主体性角度出发,将这种“非正义性”归结为两个层面,一是损害无产阶级空间生存权,二是损害无产阶级发展权。生存要素指土地、空气、水源等维持有机体生命活动的条件,它是人类生产和再生产的前提。发展要素是提供各类服务满足有机体休闲娱乐需求的条件。在工业革命之前,城乡在发展要素享有上虽然存在一定差异,但对生存要素的享受和占有却是完全一致的。而在资本主义时代,两类要素在城市空间中却以商品化和等级化的形式呈现。恩格斯以土地为例,原本土地只是单纯满足人类生存需要的要素,但资本家却将土地赋予商业价值,城市土地的利用完全取决于能否带来增值,这是对人类生存需求的完全扭曲。

同时恩格斯还指出,资产阶级的统治范围已经不局限于国家日常事务的管理,各个城市的建设与规划越来越体现出资产阶级的意愿和诉求,空间管理已成为新的控制手段。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全球扩展的背景下,“资本运行于城市空间,一方面完成了大量的城市空间生产,另一方面也造成了空间享有上的贫富分化加剧” 〔5 〕。生活在不同民族和国家的无产阶级面对的空间剥削逐渐表现出共性特征,即主体视域下生存和发展空间的剥夺,社会视域下经济、政治、文化空间的剥夺。这些压迫在带给资产阶级大量财富的同时,也不断生产着加速自身灭亡的力量。无产阶级在工业城市中受到的多重剥削不断强化它们的反抗意识,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全球空间中的渗透又创造出更多的无产阶级,并且他们在工业生产中培养了极强的组织性,这极大地增强了整个无产阶级队伍的联合力量。恩格斯认为,只要有科学理论的指导,一旦时机成熟,资本主义城市空间的“非正义性”引发的革命将是全面的、彻底的和不可阻挡的。

(四)共产主义彰显城乡融合的历史必然趋势

首先,未来社会存在城市。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恩格斯分析了分工→私有制→城乡分离、对立的过程,强调城乡对立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结果,这种对立使人类成为片面性的动物,使个体必须屈从整个分工体系的演变才能维系自身生存。在这部著作中,他们已经有意识地将城市问题置于历史大背景中进行考察。而在合作的《共产党宣言》中,他们以辩证视角进一步指出,资产阶级推动人类社会生产力水平实现了质的提升,但也加剧了城市和乡村的对立、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对立。工人阶级在空间压迫不断深化的过程中会产生并强化反抗意识,这种觉醒对资产阶级将是致命威胁,因为这是对他们统治权的直接剥夺和社会制度的彻底消灭。在此基础上,两人对无产阶级专政下的未来社会特征作了基本说明,其中就包括城市与乡村的历史走向。他们认为,在生产力的发展能够完全满足社会全体成员需要时,分工就不复存在,人类就会实现由片面到全面的发展、农业和工业得以高度结合。由此,城乡之间生产方式的差异不断缩小甚至完全消失,并最终走向融合。需要注意的是,马克思、恩格斯提出的城乡融合是相对人类历史上城乡对立的状况而言的,并不是说城市和乡村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形态合并为另一个整体形态。

其次,未来城市的基本特征。既然未来社会城市并不会消失,那么它同资本主义时代的城市有何质的区别?或者说它应当具备那些基本特征?马克思、恩格斯也进行了一般性的阐述。一是城市主体复归于人。在他们所处的时代,城市作为人类实践的产物,却反过来操控人的生存和发展,即实质上以异化形式存在。无产阶级在这种空间中,长期以压抑、透支的状态生存;资产阶级在其创造的城市空间中看似自由、安逸,却完全受资本主导。因此,这种空间下的两个阶级本质上都是异化的人,不同的是,无产阶级在这种异化中感受到的是痛苦和折磨;资产阶级感受到的是金钱的满足、病态的快乐。马克思、恩格斯指出,无产阶级建立政权后必须尽快消除这种异化,换言之,要让城市服务于人,彰显出城市应有的人文关怀。二是城市功能多样化。资本主义城市尽管也具有经济、政治、文化等诸多社会功能,但其最终指向的都是资本增值功能,这是城市发生异化的重要诱因。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人类进入共产主义时代后,城市同乡村的差别会完全消失,这两个空间下人都是自由的个体可以任意选择职业而不受限制。同时社会成员从体力劳动束缚中解放后,其自由时间会衍生出更多需求,推动城市职能多元化发展。三是城市与自然和谐统一。关于城市生态问题也是马克思、恩格斯关注的重点。恩格斯本人在《乌培河谷的来信》以及后来的著作中,多次谈及这一问题,城市工业污水排入河流导致河水浑浊;工厂废气使工業区天空灰蒙蒙;工人区的臭水沟、肮脏住房显得和城市格格不入。这些在人类进入共产主义时代后都会完全得到解决。因为此时人类的精神境界极大提高,生态保护意识显著增强,加之城市的“去资本化”,城市对自然的破坏将会极大减少,而在尊重自然基础上加强生态建设的步伐会相应加快。

二是地域特色趋同化。我国作为多民族的统一国家,不同地域培植了习惯、文化、语言都不尽相同的社会空间。长期以来,各地域鲜明的民族特色不仅吸引加强了各区域之间的交流交往,而且也让世界看到了中华民族的魅力和多样性。但近些年随着各地城市化进程的加快,许多带有地域色彩的建筑、场所消失,地域文化不断经受冲击,人们对家乡的独特记忆也被淡化。特别是在发展早期为了更快实现中国的城市化建设,缩小同世界发达国家差距,让人民更有幸福感,“高度重视GDP,一切为了GDP”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成为各地城市发展的轴心。不可否认它确实产生了强大的经济效益,但它对地域特色的损耗也是不可估量的。虽然党中央早已就“唯GDP”理念作了必要的纠正,但由于资本的增值需要,以规模、统一、标准为生产原则的各大城市越来越表现出“复制”与“拷贝”的痕迹,即城市内部布局、功能区的划分越加同质化。这种“一致性”从某种角度看,确实极大促进了城市向更高阶段发展,但也逐渐瓦解了区域成员的集体感、归属感,使个体之间共同的记忆纽带中断,彼此以碎片化的形式交往生活,造成一个同凝聚力相对的离心力社会。

三是城市生态理念落实难。西方国家城市化的教训告诉我们,先污染后治理的路子不可行也不能行,当前这些国家频频发生的自然灾害就是最好的证明。但由于我国底子薄又迫切希望摆脱贫困,加之当时国际社会对新中国的偏见和苏联的影响,我国建国初期便将工业化作为一个重点工作方向,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工业化进程。这为新中国打下了坚定的工业基础,促进了城市的快速发展,同时也对自然环境造成了一定的破坏。随着我国国力的增强以及党中央对科学发展规律认识的不断深化,生态环境逐渐成为历代领导人关注的重点之一。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高度重视生态问题,提出著名的“两山论”、新发展理念。这是新一代领导集体对我国城市化发展方向的规定和对社会主义建设规律的科学把握。但在一些城市地区,生态理念言重于行,甚至罔顾自然承受能力盲目扩建发展空间,并未真正意识到城市发展同生态环境的统一性。从短期看,这种行为的破坏力很难显现,但量变积累终究会引发质变,如果这些地区仍不能正确看待二者关系并作出积极改变,一旦城市发展与当地生态处于完全失衡状态,那么后果是极为严重的。

对于以上城市化进程中出现的问题,尤其是空间资本逻辑的肆虐,我们必须结合恩格斯城市空间理论的相关内容,既要认识到在生产力还不够发达的阶段,这些问题出现的必然性,也要发挥主观能动性,加快推进城市治理实践活动。

首先,要以“人民性”引领城市建設。恩格斯的城市空间理论以两大阶级的对立为时代背景,通过空间视角揭露城市无产阶级的生存异化,指出资本主义及其建构空间的非正义本质,进而导出未来社会城乡融合的必然性。中国共产党以服务人民为工作要旨,在其治理视角下,城市发展必然是以人民为落脚点。但从目前情况来看,一方面我国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虽然在战略机遇期我们享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同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共产主义阶段相比,城市生产力发展水平却还存在着很大的差距,面对不同群体利益诉求的多元化,还难以完全协调好利益分配格局。另一方面,资本逻辑的影响客观上造成一些城市内部空间布局不合理,城市资源存在空间倾斜。因此,我们要立足我国国情,正确看待我国城市发展中出现的不公正倾向,制定好相关举措,谨防问题激化。具体来说,我们既要不断提高创新创造能力,以高新科技助推城市生产力发展,又要将“人民性”内化于城市空间塑造,使公平正义原则体现在空间产品及空间本身中,同时要关注弱势群体的生存发展需求,保证他们享有同等的空间资源,努力构建功能性和伦理性并存的现代化城市。

其次,要坚持城市地域特性和共性的统一。正如恩格斯所言,资本在空间中的生存是以空间内部或空间之间本身的异质性为前提的,一旦资本无限铺展造成同质性空间,此时资本将不再具有生命力。诚然,我国目前的现代化建设还需利用资本加强同区域空间、全球空间的联系。但仍需关注城市资本逻辑蔓延对城市统一性的建构和地域特色的磨灭影响。从短期看,当一个空间投入新的资本要素,它能够借助空间异质性特征迅速实现新资本的增值,这种增值影响着城市的景观、文化、消费心理,使各地城市表现出一些共性。从长远看,空间异质性一旦被打破,一方面资本利润空间将急剧降低甚至消失;另一方面同质化发展的背后仍隐藏着空间的等级化、地域的不平衡,可能加剧社会阶层冲突。因此,面对保留特性还是发展共性问题,政府部门必须找准自身定位。不仅要做城市空间的“生产者”,更要做好空间秩序“维护者”,空间规则“制定者”,警惕空间过度资本化。

最后,要积极推进城市建设全面发展。城市作为人类生存生活的重要场所,它的核心是服务于人,不仅要满足人类的物质生活需要,还应关注人的精神需求。从我国城镇化的历史看,由于对城市建设规律缺乏深刻认识,早期单一的、直线式的城市发展理念使人与城市、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较为紧张。城市空间物质设施建设在占比、发展程度上都远高于人文要素,特别是文化建设、生态建设理念在一些地区发展十分缓慢。随着我国居民生活发展需求的多样化,城市建设必须物质人文两手抓,合理布局物质与人文空间,使市民在城市中真正找到归属感和幸福感。

(三)推进我国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与完善

依据恩格斯的城市空间理论,城乡关系取决于生产力发展的历史水平。他将其走向分为城市乡村化、乡村城市化以及城乡融合三个大阶段。当前我国进入现代化中后期,但生产力和分工水平还无法满足城乡融合的条件,仍处于城乡“二元发展”模式中。所谓“二元发展”是指国家内部城市和乡村具有较明确的地理空间界限,在各自空间中形成独特的体制以及生产方式,这是我国当前推进城乡一体化面临的客观事实。马克思、恩格斯在预想未来城乡发展方向时强调,两种空间生产方式能够互相弥补不足、强化优势,它们的有效对接是实现一体发展的前提。因此,新时代下我国城市现代化不仅要关注城市的发展,更需从统一角度加快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破除二元发展体制障碍,为两种生产方式的融合创造条件。

具体来说,城乡要加大空间生产的互动与互补,即通过外力介入促进乡村地区生产力发展。恩格斯在批判资本主义城市空间时,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切入点就是城市对乡村过度剥夺加剧了两种空间的不平衡性。依据恩格斯对空间生产的相关阐释,我国城乡空间生产互补应着重两方面。一是缩小城市和乡村最直观的建筑空间差异。目前我国乡村建筑布局的核心问题是功能区划分模糊,这对于乡村空间优化、扩大生产是极为不利的;加强城市对乡村经济、科技等要素的投入和帮扶,同时防止演变为对乡村的空间剥夺。二是乡村必须打破空间局限提高生产力水平。长期以来,相对孤立的、封闭的地理空间使乡村的发展远远落后于城市。虽然乡村振兴依赖于城市、政府等外力的介入帮助,但它也“赋予了农业、农村和农民发展更多的建构性、国家性和社会性 〔6 〕”。因此,最根本的驱动力仍是乡村本身。需要注意的是,“乡村”只是农村地域的指代,实际上要解决的是同属一个农村空间状态中数量众多的、具体的“村”的现代化问题。这就要求不同村庄打破各自小空间的发展局限,实现一定空间内的联合以提高整体利用资源和发展生产的能力。在此基础上,通过建构城乡新型关系,加速两种生产方式的互补与发展,最终实现一体化发展。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高春花.居住空间正义缺失的表现、原因及解决路径——以爱德华·苏贾为例〔J〕.伦理学研究,2015(01):113-117.

〔6〕慕良泽,赵 勇.乡村振兴的历史基础和现实策略〔J〕.广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01):121-126.

责任编辑 苏玉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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