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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鑫森微篇小说二题

2021-03-15聂鑫森

红豆 2021年2期
关键词:绣球花汤面清汤

聂鑫森,湖南湘潭人。毕业于中国作家协会中央文学讲习所第八期和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任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名誉主席。出版有长篇小说集、中篇小说集、短篇小说集、小小说集、诗歌集、散文集、随笔集、学术专著等六十余部。曾获庄重文文学奖、湖南文艺奖、毛泽东文学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北京文学》奖等奖项。

绣球花

入夏,曲曲巷管家院子里的绣球花热热闹闹地开放了。真的很好看,白、绿、红、紫、蓝,花朵又饱满又圆硕,仿佛无数的手举着绣球,随时准备抛掷出去。

管家的院门也是虚掩的,谁想来看,推开门就可进去。院子很宽敞,栽种的几乎都是绣球花,高株和矮生的错杂为邻。品种有本地的大雪球、大八仙花,也有来自日本的恩齐安多姆、奥塔克萨。来看花的街坊邻居,总要竖起大拇指说:“花开得这样好,管爷有好手段,也有好心境!”

管爷退休前是湘山公园的花木技师。他什么花都会侍弄,但最有体会和灵性的是侍弄绣球花。湘山公园的绣球花引得游客纷纷买票前来观赏。报纸上有个新闻标题“谁掷绣球光色影,满城争说管锄畦”最为读者传诵。管爷说:“过奖了,是我和同事们一起干的,怎么都算到我身上?将来退休了,我最想侍弄的还是绣球花。让想看的人看个够。”

果然如此。这个夏天,绣球花开得特别喜气。管爷和妻子袁瑛正在给花浇水。天天来看花的是杨金,而且是华灯初上。杨金说:“管爷,袁婶,吃过晚饭了?我爹让我问你们好哩。”管爷说:“谢谢。你看中哪朵花?我们来给你剪下。”管爷夫妇很喜欢杨金,模样文静,学问也不错,三十二岁就当上了环保研究所的副所长。杨家也住在曲曲巷。“今天我想求一朵粉红色的绣球花。”杨金说。袁瑛说:“你应该是有女朋友了,好事呵。不能老当快乐的剩男,你爹妈都急得上火了哩。”杨金的脸热得发烧,结结巴巴地说:“我……只是……一厢情愿……人家……还没点头。”管爷说:“袁瑛,你话多了。快去剪朵花来,别误了孩子的大事。”“对、对、对!”袁瑛接话道。

杨金拿着一枝粉红色的绣球花,兴冲冲地走了。

管爷说:“你说杨金是剩男,我那在深圳工作的女儿比杨金还大一岁,不也是剩女?”

袁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管爷说:“我退休后栽了一院子绣球花,当然是我多年的爱好,其实也有我的祈愿:哪个小伙子能给女儿抛个绣球,或者女儿也给看中的人抛个绣球。”“我……明白。”袁瑛应道。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才七点多钟,一个个子高挑的姑娘推开管家的院门走了进来,然后又顺手把门关上了。管爷刚给花浇完水,正坐在一个石鼓凳上歇息。

姑娘走到他面前说:“你是管伯伯吧?我叫徐严,是中学老师。我来看看你种的绣球花。”

“啊,欢迎。姑娘,你好像是第一次来?”

“可我听杨金多次说起你。”

管爷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说:“杨金是我看着长大的,好角色啊,对人有礼貌,工作又发狠,你的眼光不俗。”

姑娘浅浅一笑,问:“他一连送了我三十次绣球花,都是从你这里求的?”

“我的花原本就不卖钱,供大家看,也免费相赠。”

“那是管伯伯的雅怀。杨金求花一次两次说得过去,持久不断地求花,做人就有毛病了。花店里不是没有绣球花卖,他舍不得花钱;花是给大家看的,都像杨金这样求花,花只能屡遭杀伐,悲何以堪!”

“姑娘,杨金求几朵花,小事呀,不足挂齿。其实,你也不必这样苛求他。”

“小处见心性、见格调。管伯伯,花是杨金求的,但我必须来表示谢意。再见!”

管爷还没回过神来,徐严的背影已闪出院门外,她轻轻地关上院门。

在这一刻,管爷想起了女儿,只怕也是这样的人物。

太阳升高了,满院子金屑乱飞。各种颜色的绣球花,抹上了一层金黄的光影,在等待着脱手而出的机缘。

管爷的眼里忽然有了泪水。

故乡的味道

阿根夫妇觉得故乡的味道离他们越来越远。对他们来说,故乡的味道就是汤面的味道。

苏州人早晨讲究“皮包水”,喝早茶兼吃早点。苏州人的“皮包水”是吃一碗汤面。苏州人常说,听戏要听腔,吃面要吃汤。苏州汤面的妙处,都在汤里!

苏州的汤面,哪一种都好吃,只有清汤光面最便宜。阿根夫妇喜欢把清汤光面当作早餐。独生子在身边时,一家三口来吃。儿子上大学了,后来又到外地工作,他们就找个座面对面地吃。街坊邻居打趣说:“你们也该换换口味,吃吃别的汤面。”阿根说:“别的汤面我们也吃过,还是清汤光面最合口味。”

阿根夫婦曾是苏州一家国营企业的工人,工资不高,得节约着用,儿子读书要花钱,将来结婚买房更要花钱,除每月正常开支外,剩下的钱都要存起来。九年前,儿子大学毕业了,女朋友是同班同学,双双到湘潭的高新开发区打拼事业。第二年儿子准备结婚,要买一套房子,阿根高高兴兴汇过去三十万元存款,帮交了首付。小两口结婚不到一年,孩子呱呱落地。儿媳的娘家是湘潭乡下的,亲家母可以来帮忙。等到孙子上小学了,阿根夫妇正好退休,亲家母也说该回乡下去了。孙子读书的小学离家远,得有人接送,阿根夫妇立刻赶来走马上任。

阿根夫妇住进湘潭城中的这个社区。一年了,他们人生地不熟,苏州话不好懂,湘潭话也听不明白,没法和人沟通。但儿子孝顺、儿媳贤惠、孙子聪明,这就很称心了。他们起得早,冰箱里有备好的早点,蒸热就行,再做个汤,简单。然后阿根夫妇送孙子去学校。中午,儿子、儿媳在单位的食堂用餐,孙子也在学校吃饭,他们随便炒个菜、做个汤,扒几口饭就饱了。下午四点钟,阿根去学校接孙子;妻子在家择菜、洗菜、切菜,准备晚餐。儿媳很能干、心也细,也没让老人下厨房,她先炒了两道不放辣椒的菜,再炒了一道辣的菜,厨房里有抽风机,门也关紧了,但辣椒的辛辣气味仍丝丝缕缕挤进客厅,呛得阿根夫妇一个劲儿地咳嗽。他们很惊奇,儿子吃菜竟不怕辣了,孙子才七岁,吃辣菜眉头也都不皱一下。

家里只剩下阿根和妻子时,又没什么事可做,要不看电视,要不就呆坐着说闲话。

“阿根,这里的空气都飘着辣味,炒菜的铁锅子也辣味入了骨,洗也洗不净。”

“我们有老年乘车优惠卡,没事时去坐公交车,下车后去大街小巷走走,未必没有卖清汤光面的地方。”

“对呀。”

一天中午,他们真的在城东的一条小街上,发现了一个叫“老苏州”的汤面店。门面不大,店堂也不宽敞,墙上挂着介绍品种的图画,其中就有清汤光面,配图文字说:“汤底用整只老母鸡、火腿、老鸭架、瑶柱同煮,连吊三天三夜,汤色要三白三清,到了最后一道清汤,把牛肉、鸡胸敲成腻子,置汤中轻轻搅拌,用腻子吸纳所有的油脂杂质,只剩下纯净的清汤,用它和面、煮面。”

阿根用苏州话喊一声:“请来两碗清汤光面!”

马上有人用苏州话应诺:“好咧——”

妻子小声对阿根说:“每碗二十元哩。”

“家乡的味道,还能当中餐,值。”

店堂里顾客不多,很安静。

白白柔柔的面条上,撒了几点翠绿的葱花。他们先喝了一口汤,再用筷子夹起面条送进嘴里。久别的故乡的味道,蓦地在舌尖上爆开,鲜得让他们掉下泪来。

阿根夫妇不可能天天来吃清汤面,一个星期吃一次就够了。二十元一碗的清汤面,阿根夫妇觉得有点贵,贵也得吃,吃了就觉得故乡还贴在心口上!

几个月飞快地过去。

一天上午,阿根夫妇再去“老苏州”时,店门没开,招牌也不见了。问旁边的人是怎么回事。回答说:“这玩意儿没有辣椒味,湖南人不爱吃,老板收拾行头回苏州去了。”

他们懒懒地回到家中,肚子空空的,却什么也不想吃……

责任编辑   练彩利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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