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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碱札记(组诗)

2021-03-15黑丰

红豆 2021年2期
关键词:如厕

黑丰,诗人,后现代作家。主要著作有诗集《空孕》《灰烬之上》《猫的两个夜晚》《时间深轧》、实验小说集《蝴蝶是这个下午的一半》《人在芈地》、随笔集《一切的底部》《存在—闪烁》等,作品被译成英语、法语、西班牙语、罗马尼亚语等多种文字,发表于海外。2016年6月应邀参加罗马尼亚第二十届阿尔杰什国际诗歌节,获“特别荣誉奖”。2019年5月应邀参加雅西第六届国际诗歌节,获罗马尼亚“历史首都诗人奖”。曾担任四川省成都市杜甫诗歌创作奖和中国第四届青年华语作家奖评委,北京白雀奖、第三届鄂尔多斯诗歌那达慕和中国太阳诗歌节终审评委。现为北京某大型文学期刊资深编辑。

乡夜

田野夜凉

夕阳拢住残红

蒲葵叶不在树上摇

摇在乡村之手

夜晚,家事只好撒手不管

许多农具痛苦不堪

舍弃在庄稼地里。一只

小小的睡虫

爬上农夫的粗皮大手

有一口古井不肯睡去

有一条白花花的狗

徜徉在乡村浮动的夜色里

一片树叶

滴答。反衬夜林的一隙幽光

粮食笔记

悠久的岁月,也不能

腐蚀一个人的卑躬的背影

漫天的鹅毛

也不能消弥一对孤寂的脚印

你,拎着桅灯到一条羊肠小路

寻找一颗孤独的地粮

一粒粮食,可以使

一群饥汉通宵达旦

一粒粮食,可以使

一间破茅房金碧辉煌

没有一粒粮食

不可以放出一个响屁

压住一粒储粮,狂风可以吹净

所有的字,但不能撼动一张纸

小憩在一颗谷壳之内

最忌惮一只《诗经》里的硕鼠

它的本事有可能咬断装书线

咬破你的黄壳、咬破你的梦

但一种新“地粮”不可被

“硕鼠”收割

空秋的大地永有恒量,永

有閃烁

黑叶子

可能起了风

也许不是风

反正满树的黑叶子抖动

卷簟上晒着一些江米

也许没有米

(注:卷簟,中国南方农村摊晒粮食等的席子)

但见一群黑叶子在卷簟上飘

它们“飘”走了我的谷物

“飘”走了我的梦

晚上,一只空胃

呆在下面,树上停着一些饱饱

梦中仿佛起了风

也许没有风,只是一些黑叶子

见空卷簟应和,一起一伏地动

其实卷簟没有动,是江堤下的

沙滩在移动

其实沙滩并没有移动

是沙滩那边河谷的涟漪在移动

其实对岸的涟漪也没有移动

是人的灵魂在悸动

失眠的闪电

失眠的黑咖啡

从下午泛滥

失眠的夜

不加糖

加进你内部的闪电

你是一道失眠的闪电

电流穿透你的一生

穿透你的精致

穿透你的苦涩而低飞的泪水

这个下午泛滥

不叙事

啊,亲爱的

我只有草根般的闪电

我的下午从一杯黑咖啡开始

从一道闪电开始

灭度

果然万籁俱寂

果然不同梵响

果然没有蝉(禅)鸣

果然是一个“大人物”

夜寝两宿的

山寺

泥土低泣

空,却无处可空

不在,却无处不在

南岳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草都

颤抖

今夜,一个虫人彻夜无眠

你睡在无蝉(禅)的永无黎

明的黑夜里

你睡在蝉(禅)的空净里,

颤抖……

你睡了五六年的地层

你一生就赌这一次歌唱

你一生就赌这一个夏天

然而

一个“大人物”的鼾声酣眠

“统治”了一山弱小

“统治”一季虫豸的夏

南岳啊,你是“大人物”

的佛山

还是众生的佛山

佛啊,你是权贵的佛金钱的佛

还是百姓的佛虫豸的佛万物   之佛

不过,虫人要拜拜了

你要穿越《心经》穿越

《金刚经》

穿越《无量寿经》穿越

“十三经”

直坠南无阿弥陀佛之忧谷

从泥土到万物

从无到无

从空净到共净

从全民所有到一无所有

灭度

一片雾气

傍晚,我眼底的水线涌起

细浪从北京推延至武汉

直击春宵的红夜

水那边

你一片雾气

今晚,你是否还在他的身旁用

腮呼吸

你知道的,有一趟列车从武汉

出发

开往保定,开往漓江,开往广

州……从此

一直在驿路上,没有回……

北京,有一个男人

一直注视着这趟车

他关心一种非典型舆情

离开

忽然就生灰

忽然就成了一只鼠

忽然就成了一条滴泪虫

越待越虚

羽化成烟

空寂

是时间了

得赶紧离开这里……

终夜徘徊

从南方到北方

这哑寂的

鸟巢

一直升高,同时

升高的还有那个民间故事

在雪夜

这个从南方之木上下来的故事

是否安全着陆北方的鸟巢

这个从鸟巢氏走来的老太

是否安全回到了树上

这个爱吃甜酒的老太

我给她灌满石灰

她拄着竹节拐杖灌满石灰

大雪茫茫,她

歪歪倒倒

她从一棵几千年的古槐上下来

她吃了过多的米酒

她歪歪倒倒,她现在

是否回巢

她来自茫茫的雪夜

她来自我南方木屋的灯下

她吃多了甜米酒

她敲打我北方的房门

她歪歪倒倒,她当下

是否回巢

一个外省人十分

伤怀

他终夜徘徊

他待在一棵京郊的树下

他望了望黑咕隆咚的鸟巢

又望了望这白茫茫的雪夜

——他隐约看见一个老太

歪歪倒倒

今夜她是否回巢

看它凋落

玫瑰在光影里凋落

以光的形式

伤感是黑夜

从晌午的太阳下到来的钝痛

这一天,我在凋落

我感到一个女子投河

我特意买来一束玫瑰

看它凋落,我看见

一個女子投河

听说黑压压的两岸

死鱼般的眼睛比天上星星还多

消散

房东在焚烧青杨叶

晴空

一缕清香

一个青衣的女子很缥缈

一脸西伯利亚的惺忪

顿时,一个斯拉夫的民间故

事在四合院

四处弥漫

她看着你

像看一柱烟

又像看她的梦中情人

她的一缕涅瓦河的波光很遥远

她睁着一双紫色的睡眼

她没有中国户籍

她只有一片一触成灰的树叶

只有一堆灰烬

只有一种深渊的颤抖

和一个永无归期的流亡的身份

她眷恋青杨树下奋发读书的你

她眷恋书写有如蚕食桑叶的沙

沙的生活

她无奈地看了你一眼

就离去

她澄澈的眼底

分明漾起一片波罗的海的太

阳石

在她二十四小时的北极圈内

葆有不灭的白夜

她一直在颤抖

她一直在离去

她一直在消散

深夜如厕

一天深夜

我像狗一样跑了三家茅房

……我如厕

房东也来如厕

房东的手灯执拗地翻过短墙

停住。在这寒潮的灯光中一切

工序都停住

光,从头顶

将我鳖一样笼罩

此刻,光再也不是给我温馨和

宁静的光

光也不是光

光是一种比黑夜更黑暗的黑

光是将所有有机物处理成空白

光是恐惧,对一个外乡人来说

光更是一种歧视,一种驱逐

手灯

熄了,又亮……

隔一会就翻过墙。反复玩味

对习惯了在慢中如厕的我来说

光的迫害

有如一种巫蛊

我不能再加速了

我只有一种羞辱

我在逐渐加强的侮辱中歉然地

提起裤子,装着若无其事地来

到邻家的茅房

这可是一个更恐怖的地方

那时,邻家主人也午夜如厕

他的手灯更亮,装备更精良

咚的一下,茅厕亮如白港

那优越的光

照成了我的北极、我的寒带、我的

雪白的深渊

他不揿灭,不放手,一刻不松

直射

不断地咳嗽。在我十分需要黑

泥黑潜黑时间的一刻

它虢夺了、削去了、剥光了那

与生俱来的生物“臭氧”

与生俱来的文化之皮

一层一层,剥掉

将我人性中最尊贵、最纯良、最柔

软的东西弑伤

光焰还在加强(这是一只可升

级的手电)……

不行,我得赶紧寻求避难

——这里是别人的

别人的茅房、别人的领地

别人的一草一木,甚至别人的

时间

所以我再一次提起……

当我找到第三家茅房时

门上挂着一把锁,走近一看

三个字:自家用

这一夜,我彻底失败

彻底悲凉

看表演

题记:不断回到自身的存在境遇,亦即历史与生命的现场中。

——王家新

记得在滇南的那个下午

一个橙色的薄膜袋从巴士

递出……

突然太阳

一黯

那个下午的云南砚山

沉寂

全体师生等在这个下午

湖北的李校长、四川的查主任

等在这个下午

后来起草罢课檄文的河南老

李等在这个下午

参与罢课的黑龙江大胡“马

克·吐温”等在这个下午

参与罢课后去昆明《生活新

报》的皮相等在这个下午

在这个下午到来之前他们就

把这个下午

阳光灿烂地过了一遍

预过的这个下午看节目

看节目的这个下午杨老板脸

上阳光灿烂

阳光灿烂的这个下午师生们

分享端午节的粽子

分享粽子的这个下午老师们

的心地没有灰烬

没有几天后的午夜喋血

没有灰烬和喋血的这个下午

阳光灿烂地看节目

看节目是把目光像网一样放

出去看

别人表演而不是看自己

终于

核心人物杨老板从开远回来了

从开远回来的人一个个都很慢

一个个很慢的人的脸上很慢地

洋溢着微笑

一个个微笑着很慢地递出一袋

袋的表演服

很慢地递出敲响锣鼓的这个

下午

杨夫人出场很慢

她很慢地打开车门、很慢地迈

腿很慢

递出那个橙色的薄膜袋很慢

递出那个下午最要命的袋子

很慢

递出人们屏住的呼吸很慢

递出所有人的吸管般的目光

很慢

砚山代校长李华登场——身

手矫健一个箭步接住

他把查主任把全体师生的目

光接住

他打开一看

——全场都惊呆了!

原来是一包夫人很慢地嚼过

的甘蔗渣

整个砚山端午的这个下午就

这样

被嚼了,所有的人都过电似

的被很慢地嚼了一遍

扔在下午的这个橙黄的破袋里

——就像那团甘蔗渣

永夜溜达

——德令哈归来重读海子有感

今夜,你在德令哈的大街溜达

夜鸟叫个不停

一滴水的全部黑夜里

姐姐空旷

……你燃烧

你看见大雾

你看见我们吃近亲、吃你

你看见我们埋得很深

你看见谷仓

你看见阎王眼中的地粮

你看见地粮中的阎王

你突然变成一只受伤的天鹅

你变成一枚绝望的麦芒

你变成一块孤独的坐满整个

天空的石头

石头长出血长出七姐妹

长出姐姐

石头长出石头……

你的远方一无所有

除了远方仍旧是无限的远方

——疼痛

没有任何泪水使你变成花朵

没有任何国王使你变成王座

德令哈没有你的姐姐、没有萨  福、没有你的阿尼玛

——只有空

最后的抒情空空

空空的草原

空空的戈壁你两手空空

空空的一棵孤独在哭泣

空空的一粒青稞在迷茫

一块无名的石头熄灭你

青海的湖盐熄灭你

天空的太阳熄灭你

你家乡的荒凉熄灭你

你伸出的五指空荡荡

你的姐姐空荡荡你的妹妹漂泊

你的土地空荡荡你的仓廪漂泊

你的故乡空荡荡你的妈妈漂泊

你的砍柴的太阳空荡荡你的王

者漂泊

你的白羊星座的瘦哥哥空荡荡

你的月亮漂泊

阴植物在生长

骨头起火

于是

你在低维度里溜达

你在西藏溜达

你在黑漆霉烂的歌本中溜达

你在山海关溜达

你在忧愤的黏土层里溜达

你沿着铁道朝着龙家营的方

向溜达

你在新约和旧约的交叉地带

永夜溜達

溜达

溜达溜达溜达溜达溜达……

焦虑、战栗与神性之维

某一刻

你开始燃烧

整个世界停在你的脸上

你曾提着灯笼在白天的大街

上走

你曾脱光衣服跳入沸水

你曾站在荒寂的山上高呼

你曾到岩石中守望

你曾撬开水泥地板

你把老子叫醒,又扇了两耳光

你痛恨和尚

痛恨正道与圣贤

你宁可收集废纸

你日夜并且终生与某物厮打

哦,太阳诞生了你的阴寒

世界诞生了你的黑夜

空间诞生了你的结石

历史诞生了你的罪恶

思想诞生了你的战栗

和滴血的词语

生活诞生了你的荒诞

职业诞生了你的噩梦

你问天问地问自己

我的灵,我的温柔之乡

我的上帝,我的神性之维

在哪里

啊,在哪里

我看见你的草移动

你掏肝,我难受

你目空,我荒凉

你隐于草丛看不见

你的叶刀

软绵绵

哦,流不出的是血

哭不出的是泪

转不出的是烟……

你多像我的父兄

多像我的朋友

你的眼镜上堆积着善良?

你脸上挤满来历不明的富有

我看见你的草移动,我听见

伏击的野兽们

恐怖低吼

责任编辑   丘晓兰

特邀编辑   张  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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