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会诊
2021-03-11刘红雷
文/刘红雷
睡觉前,我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在微信普遍的今天,一条未读短信引起了我的注意。“您好刘大夫,感谢您对我父亲多年的精心照顾和医治,他于今早9点30分平静地去世了!特向您告知并致谢意!田杰。”
这是我一位老患者儿子发来的短信。说实话,我和患者的儿子并不太熟,但和老人却相识十多年了。老人原来是萧克将军的部下,南征北战,赶走了日本侵略者,打过军阀。建国后,他在工商银行宣武支行工作,退休后选择了山清水秀的密云定居。儿子是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常年在无锡写生。大约是10年前的一个周末,老人因为左肾结石继发感染中毒性休克,收治我科。病情危急,没有直系亲属签字,经过电话与其子沟通后,我冒险为患者急诊做了肾造瘘术。老人恢复得很好,每到我夜班,他都会到医生办室找我聊天,聊他第一次开枪打死敌人,聊日军战斗力很强,聊摧枯拉朽的平津战役。后来二期行经皮肾镜碎石术,术后门诊复查,定期更换膀胱造瘘管……一来二去,老人和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每周一他都会去门诊看我,顺便更换膀胱造瘘管。工作调整,有段时间我的门诊调到了周四,他两周找不到我,竟然找到病房来。我以为他的结石复发了,原来他只是确认我的门诊日。从此,同事们都称他是我的VIP。
老人独居,喜欢喝可乐,由于长期留置膀胱造瘘管,尿路有细菌定植,每隔半年都会因为感染性结石,尿路梗阻住院手术治疗。其实我的同事们都特别认真负责,可老人就认准了我,每次住院必须让我管床。因此我对他的病情了如指掌。间断口服磷霉素氨丁三醇使他的尿路感染得到了有效控制,但长期炎症刺激,导致膀胱挛缩,造瘘管经常堵塞,常常不到一周就要更换造瘘管。半年前患者血PSA升高,行核磁检查考虑前列腺癌,建议穿刺。我和老人如实地交代了病情。思忖良久,他张开干涸的嘴唇说,都这岁数了,顺其自然吧。从那之后,他那银黑相间的背头,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步子也更显蹒跚。但他还依然每周一到我的门诊,依然问问医保卡超没超两万,依然开两袋生理盐水自己回家膀胱冲洗。
大约是两个月前,他告诉我坐公交车时扭了腰,刚好一些提水桶时又拉伤了肋骨。我敏锐地想到了会不会是前列腺癌骨转移。于是我建议他来医院做了检查,CT显示是病理性骨折,考虑转移灶。前列腺癌晚期,合并骨转移,目前已经错过了手术时机。这一次,我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告诉他没大事,只是软组织损伤,贴贴膏药就好了。后来,他打电话告诉我,六楼太高了,不愿意下楼了。
昨天急诊电话会诊,说这位老人在留观室,造瘘管不通畅,请会诊。当天的会诊医生说,你的VIP来了,你快去吧。但我却分身乏术,3天前做的双侧输尿管结石梗阻合并感染中毒性休克的患者,在行输尿管支架置入术后依然高热,美罗培南都压不住,复查CT检查发现,原来是重复肾重复输尿管畸形,支架管位置不理想,需要二次手术调整输尿管支架的位置,患者还有抑郁症,大哭不止,患者的儿子质问我算不算医疗事故,可不可以免费做手术……我和同事说,你先去吧,我下手术去看他。外科医生的承诺有几个能兑现的呢!繁冗的公务以及快节奏的旋转,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着手机屏幕,我木讷地靠在床头,今夜无眠。闭上眼睛,我仿佛看到了一位瘦小的老人,留着属于那个时代的背头,花白的头发虽然稀疏但却整齐,衬衫最上端的扣子永远是扣着的,弯曲的、青筋突起的双手颤巍巍地解开用红布包裹着的皮腰带,取下用铁丝弯成的挂钩,铁丝被磨得光亮如新,显示着一位军人的尊严,从挂钩上摘下引流袋,小心地躺到治疗床上……
“节哀!”打字光标跳动许久,竟然没有一句话能代表我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