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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戴厚英自传叙事的自我建构

2021-03-08

武夷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自传经历人生

雷 莹

(福建技术师范学院 文化传媒与法律学院,福建 福清 350300)

20世纪80年代戴厚英凭借《人啊,人!》发出了呼唤人性和人道主义的最强音。在之后十六年的创作生涯中她始终执着于对自己人生经历和特定历史的总结和反思,作品中既有对现实的体验对历史的思考又渗透着对自我的反思和剖析。《性格命运——我的故事》出版于1994年,是作者在历经转折之后对“自我”的重新认知和界定,也是自我慰藉和安顿的一种方式。像戴厚英这样的作家是很适合写自传的,首先她那百折不挠的个性和坎坷不平的人生经历本身就是一曲动人的命运交响曲,其次她对自己走过的路感兴趣,愿意对往事进行回忆和思考,同时又有足够的勇气和观察力去审视这曲折动荡的人生历程。戴厚英在自传中不仅叙述了自己多舛的人生经历,张扬自己的个性,也表达了对历史的反思,对现实的不满。她的自传不仅是一幅完整的自我画像,而且呈现了她的自我想象、个人情感和自我表述风格。笔者拟通过分析自传中真实之我与想象之我、个体之我与社会之我、叙述之我与经验之我,探讨该作品的自传叙事艺术。

一、真实之我与想象之我

自传是基于自我认知对个人所经历事件的回顾性叙事,但是这种认知能力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随着个体的发展成熟将记忆与自我联系起来,找到个体人格发展和自我存在的连续性。“回忆录(自传)大多是人到中年以后对过去的回忆,这时,人们的思维活动已经形成一个‘意义结构’,人们不但依据一种价值标准进行思考和判断,也在无意识中依据这种标准进行记忆和回忆。”[1]所以自传的叙述过程,实际上也是实现自我认同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作者按照自我认知选择性地提取那些维持自我形象的事件,将自我人生经历描述为某一特定个性形成发展的故事,最终实现自我的连续性和一致性。戴厚英在自传中讲述了自己从1938年到1980年的经历,叙述了自己的不同人生阶段中教育、情感、事业等各方面的经历,内容完整丰富,是呈现自我面貌的真正实践。她在序言中写道:“活到五十多岁的年纪,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研究研究这一辈子的活法,大概不算早也不为迟。”[2]

但是由于记忆误差和人的秉性,自传文本只是一种叙述并不是传主生活经历本身。作者将经历的生活事件与自我个性的发展整合到一个连贯的自传叙述中,将自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与人格的发展联系起来。戴厚英认为:“我觉得我的命运虽然与我所处的时代、社会紧紧相联,但让我生活得如此曲折和坎坷的罪魁祸首却是我的独特而强烈的性格。种种经历,不过是这种性格的实现和演绎。时代、社会,也只是给这种性格提供了表现的背景、舞台、手段和机会。因此,我想写这本书,说一句以前未曾说明白的话:性格即命运。”[2]在自我与事件的关联中,戴厚英强调的是性格上的关联,即通过稳定的性格特点来解释自我和经历之间的关系。她在自传中通过充分的童年叙事强调自我个性的诞生,而之后的成长经历也被描述成人格的发展与时代社会的碰撞过程。在自传中,戴厚英讲述了自己期望看到的故事——一个性格独特的女性在动荡的社会中不平凡的人生经历。她突出了自己强烈而独特的个性,通过重建过去来认识自己确立个体的价值。“自传和小说的区别,不在于一种无法达到的历史精确性,而仅仅在于重新领会和理解自己的生活的真诚的计划。”[3]自传将个体的人生故事在因果或主题之下建构成了连贯性的整体。

因此,戴厚英在自传中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像卢梭在《忏悔录》中那样把自己的一切隐私都亮出来,这种对自传不完全真实的承认,是作者真诚性的表露,也是对自己写出的文字的权威性的肯定。作者根据自己的认识和理解,从漫长的人生经历中选取一些事件组织故事,虽然态度真诚但难免对事实本身有所偏离。

在《性格命运——我的故事》中,戴厚英从《童年》落笔,按时间顺序勾勒了自己40岁之前的人生轨迹。其中,最曲折最动荡也最受争议的十年文革的经历,占了一半的篇幅。最后一章《废墟上的思考》不是纯粹事件的客观叙述,章节内容也不是历时的连续性描述,而是站在人生的转折点对过往经历进行理性思考后的人生总结,充满条理性和抽象性。作者表示:“我只是想像《人啊,人!》后记中说过的那样,在历史面前交出自己的账本。‘把双手伸在阳光下,看看那上面沾染的是血迹还是灰尘。’‘上帝的交给上帝。魔鬼的还给魔鬼。自己的,就勇敢地把它扛在肩上,甚至刻到脸上。’”[2]

戴厚英在自传中袒露了自己曾犯下的种种恶行,并对当时的行为动机进行挖掘和剖析,表达了强烈的负罪感。但是戴厚英的这种自我暴露和反省,并不同于西方自传的忏悔。西方自传的忏悔要求忏悔者依据一定的宗教或道德准则,在自我谴责的基础上真诚公开地承认自己所犯的各种丑行或恶行,并通过这种公开的坦白获得自我救赎。戴厚英在事实层面上对自己各种恶行的暴露并不是为了忏悔,而是在描述事实的同时对事件的发生进行解释。她从人性的层面剖析自我,认识自我并实现自己的辩解意图。她认为自己是一个敏感、自信、倔强的女孩,而社会环境影响和扭曲了她的心灵,使她在矛盾的心情和状态下做出种种违心之举,并导致了自己的不幸。因此,虽然她曾犯下各种错误罪责,但是本性依然善良,她通过自传的书写为自己正名。“但是我和所有的人一样,既非天使也非魔鬼,既是天使又是魔鬼。我也许多一点自觉和反省,因此还算得上一个含糊不清却也明明白白的‘好人’。《性格命运》,大概可以描绘出我的比较真实的面貌。”[2]

戴厚英对自己是“好人”的确认,使她敢于讲述自己的故事,进而向公众展示自己的内在价值和自我认知。“身份是自传作者写作的起点,也是其文本的归属”[4],这种强烈的目的性会使自传文本中的“我”与文本之外的“我”产生偏离。作者在叙述自己人生故事的过程中发现和建构自我,实现自我的重新建构和认同。为了实现这种自我建构和认同,作者摈弃一些与自我认识不符的人生故事,依靠另一些有价值的事件重新编织一个生命故事建构自我。基于自我与事件的性格关联,作者通过自传的整合既体验到自我的独特性又感受到自我的连续性,从时间中获得和谐并逐渐理解和接受生活的目的性和意义性。

二、个体之我与社会之我

自传对个体人生经历的叙述和阐释,是理解生命、发现自我的过程,自我与事件关联的整合受作者所处的文化模式的影响。作者在社会和时代环境的背景之下叙述个人的成长经历,记录了人格的形成和发展,特别是在叙述童年经历时强调个性的诞生。“人是通过他的历史,尤其是通过他在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成长得以解释的。写自己的自传,就是试图从整体上、在一种对自我进行总结的概括活动中把握自己。”[3]自我是在社会经验和各种活动中产生的,因此自传在叙述个人生命体验的时候,会打通整合个体与周围人和环境的关系。戴厚英的自传开篇就写道:“我诞生于一九三八年三月,日本鬼子前脚进中国,我后脚就跟了来,成为对日抗战中的中国人民中的一员,用母亲饱含灾难与不安的奶水滋养自己。我一生下来就在不断‘跑反’的行列里。”[2]作者用小说笔法描述自己拥有记忆之前听说的故事,建立了自己与社会的联系。

戴厚英这种将自我与社会时代联系起来的叙事取向,明显受到了中国传统文化及史传写作的影响。中国传统传记往往以传主为中心线索,写出社会时代的变迁,记述的不仅仅是个人,记录时代甚至会在个人之上。戴厚英的自传中充满了对母亲、父亲、祖父等一系列他者形象的描述,特别是和自己同样拥有反叛性格的母亲的个人经历的叙述。“在亲戚照顾下长大的母亲聪慧伶俐,自尊自爱,敏感不驯。”[2]母亲不能忍受祖父不近人情的专制而离开大家庭,白手起家建设自己的家庭,不论多么艰苦都不曾向老人求助,并承担孝敬老人和照顾弟妹的责任。自我与家庭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而女儿与母亲的关系是家庭中最重要而独特的关系,对母亲的描述实际上也是对自己的侧面描述。

父母对孩子不仅有自然遗传因素的影响,而且有社会性的直接影响,社会性因素主要是父母在抚养孩子的过程中所提供的物质需要和心理需要。戴厚英因为是被父母挑出来当儿子养的闺女,所以受到了其他姐妹没有的特殊教育。“父亲常常把我带到人前,让我显示自己的智慧,并训练我的口才。这真给了我很大的快乐!每一次回答出大人的问题,或者在与大人的辩论中获胜,众人的夸耀和父亲的笑容都使我十分骄傲。为了锻炼我的智力,只读过私塾的父亲居然去读了一些现代算术,与我一起做智力游戏。”[2]早期的这些经验对作者的人格塑造起到了决定性影响,父亲给她提供的这些辩论机会和其他智力上的训练使作者形成了自信、坚强、不卑不亢的性格。

父母虽然慈爱,但是因为儿女众多除了吃穿也不可能多管,作者童年的大部分生活是和姐妹朋友们一起度过的,要叙述自己就必须描述她们。“我们常常在田野和水边玩,对自然有一种亲切感,并从自然学到不少知识。”[2]“我们没有玩具,但是有丰富多采的游戏,又有唱不完的歌谣。”[2]“我们玩得有趣,完全仰仗于丰富的想象力。”[2]自传中弥漫着“我们”的声音。作者把周围的人和环境看作是自我个性形成的源泉,不断探索自我与他者及周围环境的联系。

戴厚英在自传中也叙述了故乡的生活环境和民风民俗特别是文化遗迹和民间艺术对自己产生的影响。那许多历史遗迹让作者自己的存在一点都不孤独,而民间艺术也教会她真诚而豪放地爱和生动而顽强地活。“但是它们却自自然然地成了我童年生活的一部分,在我的心幕上勾划上古朴神秘的底色。”[2]“至于故乡的民间艺术,包括丰富的民间传奇和绚丽的花鼓灯,更成为我的最早的文化修养了。那些传说显示着古老的哲学,教我们诚实、正直,不嫌贫爱富,不贪图享受。而花鼓灯,则教我们热爱生活。”[2]故乡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各种社会关系共同构成了作者成长的社会环境,促成其个性的形成和发展。“在阳光普照的空地里,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在矗立的古塔前,在神秘的淮河边,唱着歌谣做游戏的日子,至今还让我迷恋,让我神往。我觉得这一生都不曾那样靠近过自然,靠近过理想,靠近过美。”[2]

作者对童年生活的建构也体现其返回人的自然天性的努力。作者回顾在故乡度过的一段纯真自然的童年生活,试图重建乐园,向自己敞开一条重回纯洁的未被腐蚀的世界的路。自传将从童年开始的生活事件按照严密的逻辑秩序进行排列,赋予特别的意义以凸显其存在的价值。这种按照时间顺序并以可理解的因果关系进行连结的自传叙述其实是一种脱离事实的自我想象。

戴厚英不管是创作小说还是写作自传都把周围的人和环境看作是自我成长的土壤,始终是把个体与社会相联系,在自传中更是通过他者和环境的影响来完成自我建构。她通过一系列故事的重新讲述对自己那些已众所周知的行为进行解释。作者从初中起就离开家过上了集体生活,并且在此后的三十几年里一直住集体宿舍。“这样的生活方式和状态对我的影响之大,也不可低估。欠缺家庭生活使我始终摆脱不了孤独和与社会的梳理,却又养成了对‘集体’的无可奈何的依赖。”[2]虽然她初中就离开家,但是家庭和情感生活仍然是自传中重要的内容。自传叙述了叔叔之死、祖父之死以及父母家人的种种遭遇,并阐释了家庭变故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影响。

作者进入上海作协后思想发生了变化,与此同时,故乡发生了大饥荒,在她的全力帮扶下家人还是差点饿死,父母兄弟的困苦生活使她在狂热中保持了人的天良和感情。“我与家庭的这种患难与共的关系,使父母对我倍加爱惜,弟弟妹妹也非常尊重我。父亲常说他感谢我。可是我却认为倒是我应该感谢他们。正是他们给了我一副善良友爱的秉性,使我的心灵逐渐灰暗的时候还有闪光的一角。”[2]父母亲人后来被下放农村,作者成了“农民的女儿”,“我的血液中又渗透了广大北方农村和传统文化的水土,我不能也不忍不去看自己身外的世界,不能也不忍不去思考自己以外人群的命运,于是,我更体验到更为深广的痛苦,我摆脱历史的纠缠也比其他人更为艰难”[2]。这样的经历使她作为一名作家一直拥有忧国忧民的情怀和以天下为己任的雄心。

戴厚英在自传中还用一章的篇幅详细叙述了她与闻捷相识相知相爱以及被迫分离的全过程,这段感情是她生命中的重要转折,也是被各种谣言黑白颠倒的一段经历,因此作者在叙述往事之前还插入了现在时的序曲,强调自己忍痛翻开这一页历史是为了揭示真相还原历史。闻捷之死对作者产生了重要影响,“这悲剧像一道闪电,突然划破黑暗的天空,也刺破我混沌的心灵。我看到了以前不曾想到因而也看不到的东西:政治斗争的残忍,人性的阴暗,自己的脆弱”[2]。作者认为闻捷死后她虽然在市委写作组领导下工作了几年,但是自己的良心是干净的,能避免的错误都避免了,而这些都是闻捷之死给她带来的进步。作者在反思自己的文革经历时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政治媚俗者”,从身份认同、理性、情感等方面进行分析,但是这种反思最后无奈地走入了死胡同。作者提出“个人的生存状态的完善必须和生存环境的完善一齐进行。否则‘自我完善’的个人只能‘光荣的孤立’。而且可能在他活着的时候,甚至在他死了以后,‘孤立’才是真实的,‘光荣’只是幻想罢了。然而没有一个个‘光荣孤立’的个人,我们的生存环境又怎么能够改善呢?”[2]作者通过对往事的叙述和反思,开启对自我的发现和重建,并解开过去的束缚,不断改善自己与社会的关系。

三、叙述之我与经验之我

自传作者作为叙述者按照时间的流动追忆一个人从童年、少年直至老年的人生经历,在这样的时间结构中,自传叙事就涉及了两个不同的主体:过去经历事件的主体和进行叙述的叙事主体,即经验自我和叙事自我。叙述者在任何叙事性作品中都是必不可少的,由于特殊的社会文化联系,自传中的叙述者会按照一定的方式塑造自己。戴厚英在自传中叙述童年经历就是要让读者看到自己的个性和人生命运的根源,而这种严密的因果关系是通过作为叙述者的“我”对经历事件的童年之“我”的强烈干预来实现的。自传中的儿童叙述者作为主体显现在文本中,但“回溯的姿态本身已经先在地预示了成年世界超越审视的存在”[5]。当作者在叙述自己童年和小伙伴一起请“麻秸姑娘”的游戏之后写到:“那种神秘,那种敬畏,那种冥冥渺渺之中有所依托和保护的幻觉,却一直深藏在我的心底。我至今仍然相信命运,惧怕鬼神,对宗教怀有强烈的兴趣,恐怕与这些儿时的游戏不无关系。”[2]自传讲述作者小学二年级开始读剑侠小说并做起侠客梦,之后又从叙述自我的角度强调了过去的经历对她产生的影响:“在我成年之后,不断有人指出我身上有‘江湖义气’,褒贬不一。不论褒贬,事实是应该承认的。我想只要不结党拉帮,打家劫舍,对朋友讲讲义气没有什么不好,总比六亲不认,出卖朋友好。而且要不是从剑侠小说中接受了杀富济贫,扶危救困的思想,我怎么能够那么快那么真诚地接受共产主义呢?”[2]作者在对童年时期的某个事件进行详细叙述之后,都会从现在之我的角度评价或讨论这些事情对她产生的影响。自传叙述童年时期的故事并揭示它们对现在之我的塑造和影响,是叙述者对过去事件意义的探索,充分显示了叙述自我对经验自我的影响和控制。

人生在时间的流逝中一去不复返,而自传就是在这种不可逆的时间中回溯寻找并定格一些生命现象。作者在叙述自己的人生经历时将它们分割成许多片段,有些片段通过详细叙述凸显,而有些片段则被弱化或遮蔽。戴厚英自传的第一章《童年》共有八个短篇组成,第一篇《我是“三八式”》通过自己听说的关于自己婴儿时期的传奇故事写出自己是生于动荡时代中的“爱笑”女孩。第二篇《我的“命”》叙述了家族“团拜”时自己的不配合,彰显自己的叛逆。第三篇《父母生过五个女儿,我最幸运》叙述自己因为母亲对绝后的恐惧而被选中当儿子养。第四篇《我吃上了看“小灶”》写父母的特殊教育锻炼了自己的口才和智慧。第五篇《我的“水土”》叙述故乡的生活环境和方式如何教会自己诚实正直并热爱生活。第六篇《我的游戏我的歌谣》叙述童年的游戏和歌谣如何使自己对宗教产生了强烈的兴趣。第七篇《我的“侠客”梦》叙述自己如何在侠客小说中接受了扶危救困的思想。第八篇《我终于成了一个敏感、自信、倔犟、又充满野性的女孩》则通过四个小故事详细表现自己的敏感而任情任性,好强,倔犟不受欺,自信等性格。童年经历是连续性发生的事实,而对童年时期进行理解和叙述的是历经沧桑之后的现在之我。

自传整个是按照时间的推进展示人物个性的发展,但自传的叙述毕竟是一种事后追忆,回顾往事时的感受肯定与经历事件时的感受不同。自传在叙述自我人生经历的过程中有意拉开叙述之我和经验之我的距离,有时会通过否定经验之我来建构新的自我认同最终实现自我的一致性。真实性是自传的基石,但自传的叙述者既讲述事实又渲染事实。童年时期是与自传的叙述时间相距最远的记忆,孩提时期发生的事情往往是在成年之后才发现其意义,因此叙述者的修饰加工就会更显著。戴厚英的自传叙述了一个敏感、自信、倔强的女孩走向成熟的人生经历。作者进入上海作协直到文革结束的这段经历一直存在争议,外在的社会环境不断地对她的精神世界进行挤压和胁迫,甚至使其自我迷失并造成心灵创伤,因此作者对这段经历的叙述事实上是通过重新审视进行创伤修复和自我重建。在自传中,戴厚英以自己的心路历程为线,叙述自己的曲折经历,并对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作者认为对小说《归家》的批判是自己唯一一次独立战斗,是应该由自己完全负责的一笔债。作者在叙述完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插入议论:“我不是没有感到一点儿矛盾。但是我不敢正视这个矛盾,因为我心中对成功的渴望,对革命的狂热和对‘右倾’的恐惧奇妙地搅在一起。我尽力找到它们的结合点,为自己鼓气和安慰自己。我常常揭露自己改造不足的一面,将自己感情上的压力和冲突以检讨的形式加以暴露。我从别人和组织对自己的肯定中取得了心理平衡。”[2]叙述者脱离价值评判而对经验自我的心理进行剖析,既是自我暴露又是自我解释。

戴厚英认为,闻捷之死使她的思想发生了重要的转变是她生命的重要转折,但她之后仍然在上海市委写作组的领导下努力工作。“我想,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不甘寂寞。恃才傲物,总以为自己应该而且能够在事业上有所作为,这是性格的核心,亦是我生命的支点之一。当然,我所追求的还有爱。但是当爱情被摧毁和掠夺之后,我所能依靠的支点便只有事业了。我不能不充分利用自己已经掌握的专业知识和技能为自己创造出一片立足之地。所以,我非常渴望得到工作的机会,哪怕是带着镣铐跳舞的机会。”[2]叙述自我对经验自我有批评和反思的功能,作者为了辩解自己并不是“上海市委写作组”的“重要成员”,在叙述事件之后又进行了长篇的议论,分析自己努力的几条原因,并把自己的个性归为根本原因,这是一种自我辩诬的方式。作者正是借助这些描绘、评述、议论来表达自己对往事的观点和看法,这也是作者写作自传的目的之一。

自传中的往事都包含着现在,因为所有的故事都是以现在之我为立足点进行叙述的,有时还会把现在之我和过去之我进行对比,来审视历史并呈现自我的发展变化。戴厚英在1978年参加闻捷的追悼会之后遭受了很多无根的诽谤,给她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我只想说,在最初受到这样的诽谤的时候,我愤怒痛苦得想到死。但是后来我渐渐麻木,不去理睬了。现在,我则更有了一份超脱。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古皆然,我焉能例外?人用两腿直立在地球上,怀抱的是一颗良心。只要自己问心无愧,管别人说三道四!人欲横流,难灭天理。天理在,历史总有公正的时候。或早或晚,我愿等待。”[2]短短的一个段落里呈现了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作者将它们并置在一起进行表现和阐释体现了现在之我对事件更深刻的认识。作者从自我的人生经历出发回顾过去展望未来,不断挖掘生命故事的意义。

总之,戴厚英的自传通过自我与他者的互动、叙述自我与经验自我的并置,凸显了个体与周围世界的联系以及人格的产生与发展。她通过包含想象性和选择性的文学建构将自我的生命故事进行重新编织,揭示自我生成与存在的根源。戴厚英有着明确的自传意识,有倾向性地将发生在她自己人生中的重要事件组织起来,呈现自己对个人成长经历和社会历史的独特理解,让读者通过自传了解她的个性情感、自我认知、价值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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