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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时期的水文与军事探究

2021-03-08

皖西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孙吴三国水文

李 昆

(福建师范大学 社会历史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7)

水文作为历史自然地理学中的重要元素,近年来已有学者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以历史水文地理学的独立分支进行研究[1](P10-12),其中包括对水系变迁的研究以及对水体特征的考察[2](P54-55)。在广义上,水文研究的客体是大自然中一切的水资源,包括河流、湖泊、海洋等;涉及属性包括水体存在本身及其流量、水位、冰期等。但由于中国古代对地理客体认识的内容,以及相关记载的缺乏,实际能够进行的研究则是有限的。

水文涉及人类活动的各领域,而在军事活动上亦是如此。虽说水上作战可上溯至商代或更古,春秋战国时期也已出现战船,秦汉时期则开始了水上军队的建制,但始终在军事活动中还处于辅助地位,且相关的记载并不多[3]。而到了三国时期陆上作战虽总体仍多于水上作战,但例如依靠水战立国的孙吴政权,再如官渡之战、赤壁之战这样围绕黄河、长江展开的著名战役,加之魏吴长期对峙下的诸多水上作战等[4]。在陈寿等史家对于水攻、水战更丰富化、细节化的着墨之下,使得我们能通过这部分史料略窥一二,以所见之三国时期水文与军事的相关记载为例进行分析。

对于三国时期的水文与军事研究成果,不乏有如宋杰在对整个三国军事局面精妙把握的同时,也十分强调复杂水文条件对军事防务的屏障作用[5](P35-38)。还有如姚建平专题性、区域性的军事研究,提及水文对于水路交通的重要价值,是三国时期军事的一大重要因素[6]。故能在这些研究基础上,从水文角度切入军事进一步展开讨论。

一、水文与军事战略

水文的战略价值首先体现在自然界水体本身的分布,在古代的水运交通能力有限的情况下,水体即是一种天然的战略分割。饶胜文曾在《中国古代军事地理大势》一文中谈到“从军事地理的角度来看,中国的地理格局就像一个不规范的围棋盘。”[7]。在此棋盘之上,由于领土意识尚不明确,山川河流便是政权势力之间最好的边界线。但江河、湖沼这样的水体的存在又不仅仅是扮演着分界线作用,同时也常成为与陆路相交的连接线,形成整个棋局布局上的连接要子。尤其是在三国这样的分裂时期,其在军事战略上既为地理上的屏障又可作连接的特殊价值不可忽视。

(一)形成天然屏障

三国鼎足的特殊局势,其形成的因素离不开以江河为界的自然地理区划因素,正所谓“今天下三分,中国十有其八。吴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8](P405),而其中“吴有三江之阻”[8](P989),便是水文战略意义的一个直观体现。在《汉书·地理志》中,三江是指长江、吴淞江、钱塘江,而盛弘之对《汉书·地理志》记载提出自己的意见,在《荆州记》中认为:“长江上游为南江,长江中游为中江,长江下游为北江,合称为‘三江’。”[9]无论是哪一种对三江的解读,孙吴得以持其险固,并建立起强大的水师,从而立于江东三分天下。

除此之外,在各政权拓展延伸势力阶段,遇到自然水体也容易中断进程,而形成天然的分界,或双方围绕水体及其周边的攻与守爆发冲突和战争。如建安五年(200),曹操南据兖、徐、豫、司隶与袁绍坐拥青、冀、幽、并,双方自然形成沿黄河的对峙,并在黄河一线爆发官渡之战。建安十三年以前(208)刘表足以凭长江之险使北方诸势力在混战之际,可长期保有荆襄九郡之地;同时刘表以长江中上游对下游之优势,也使得江东的孙氏集团无法快速向西推进。建安十六年(211),马超韩遂的关中联军兵临潼关,能凭借北侧的渭水在渭南之战中屡次击退渡河之敌军。而建安十三年(208)、建安十八年(213)、建安二十年(215)、建安二十二年(217),曹操更是四越巢湖未成,导致曹魏守合肥伺机而动,孙吴保濡须据险为守,一度形成以巢湖为界魏吴对峙的稳定局面。在东北方向,公孙氏一族则也是得以沿辽河割据辽东数十年,使得辽东数十年无战事,且即使大军压境,公孙渊尚能凭辽水为屏障做抵抗周旋。

上述是自然水体所形成的天然军事屏障的一些例证,诸多的军事行动不能不受着这样天然的地理条件影响和制约。军事行为的主体方即军事将领和统帅们,有时也就必须尝试去突破屏障,打破地理条件即客观环境方面的限制因素,这样便形成了一对矛盾。这也是人地关系问题在水文与军事关系当中的一种表现。

(二)沟通要地枢纽

三国时期的长期分裂之下,自然水体除了会成为军事的阻隔与屏障,在军事将领和统帅的合理运用下,也能达到人地关系的和谐,即利用水文条件来实现其在军事上的利好和相辅。自然水体的存在,有时也能成为现成的军事战略连接线,从而沟通要地枢纽,加固防线,成为军事的催化剂。

孙吴集团对长江一线的江防体系构建,便是利用长江沟通枢纽要冲的体现。正所谓“疆界虽远,而其险要必争之地,不过数四,犹人虽有八尺之躯靡不受患,其护风寒亦数处耳”[8](P1074)。长江的整条防线绵延漫长,如纪陟入魏,魏问“吴之戍备几何?”纪陟答曰:“自西陵以至江都,五千七百里。”[8](P1074)若分兵而守,则分散兵力处处受制,但若集中一处,又难免有上下游顾此失彼的困境。而分散的紧要枢纽,是整个防线的战略要地,因此孙吴方面根据长江各流域情况构建了三大防区。下游地区以建业为中心的东线防区,中游地区以武昌为中心的中线防区,中上游地区以江陵为中心的西线防区。而各段防区并非孤立存在,正是凭借长江自西向东的走势,孙吴利用长江之便设立了专门的舰队进行巡视,如“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8](P1179),以此借由江水的往来,便捷而快速地加固了整个防线。并还沿江建立预警机制,如“烽火以炬置孤山头,皆缘江相望,或百里,或五十、三十里,寇至则举以相告,一夕可行万里”[8](P1058),使得首尾讯息相通,得以相顾。

二、水文与军事交通

三国时期,一方面是秦汉以来的部分交通道路经久而衰,加之以战乱的阻隔,同时陆路交通工具也仍还是以牛、马为主的运车等。在军事行动中,战略物资的运输以及军队行军,往往更加需要借助于水路。而造船技术的发展以及对水上军事的开发,使得水路通道的存在和使用也更加引起重视。除了天然的水体,人为的开凿和沟通也较为常见。在这样的交互之下,水文与军事在交通运输上关系密切。

(一)自然水体的利用

三国时期陆地上所涉及的水体包括河流、湖沼等,而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据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记载,有超过500余个的湖泊[10],可以说是非常丰富,巢湖、巨野泽、丹阳湖等都在军事行军过程中发挥作用。其次在总体的水系上,在北方以东西向的黄河与淮水两大水体为主,尤其在中下游区域其存在大量的南北向支流,汝、颍、涡、泗水等都属于战争较为频发的地区,这使得整个纵向的军事交通在部分时间较为便利,而横向则缺乏沟通。同时北方存在明显的洪旱差异,即由于降水量的不同带来的洪旱断流等多种原因,造成水路并不总是畅通的局面,故又常常需要更多人为的干预与改变。

而南方则相反,虽同属季风气候区,但拥有较北方更为稳定的水文条件,水量等总还能维持交通的需求,以长江为主的东西向水系是天然的干道,南北向的支流也是覆盖面积较广。除在上游地区由于地形陡峭流速湍急等问题,且较为隔绝,尚不广泛运用于交通。在广大的中下游地区,自然水体则在军事交通上得到了充分的运用,孙吴集团的长江防线以及强大的水师也正是在此相对稳定的水文基础上构建而来的,正所谓是一方水土造就了不同的立国之路。

此外水文属性中,水体本身含沙量的变化影响也在三国时期的军事交通上得到了一定的体现。具体来说就是河道造成的泥沙淤积,从而形成新的道路对于军事路线的改变。这一时期最典型的当属江汉二水泥沙的淤积,在广阔的江汉三角洲上长期堆积,使得江陵东部道路得到扩展,进而方有华容县的设立。当曹操赤壁兵败经过此地时,“引军从华容道步归,遇泥泞,道不通,天又大风。悉使羸兵负草填之,骑乃得过”[8](P27)。可见这一地区因自然水文属性的变化成陆以供军事的通行。

(二)人工水体的改造

除去自然水体及其水文属性的变化雕刻,人工水体的改造尤其是以军事目的开凿的水渠,在北方地区也不算少数。例如为在北方训练水军而有“作玄武湖以肄舟师”[8](P25),人工改造水体,改变局部地理环境为军事演练服务。再如在建安七年(202),曹操“遂至浚仪,治睢阳渠”[8](P19),此次行军的路线,军队从谯县出发,通过涡水,进入菠荡渠,然后到达浚仪,最后由开凿的睢阳渠至官渡。还有在征讨乌丸时,“(曹)公将征之,凿渠,自呼沲入泒水,名平虏渠;又从泃河口凿入潞河,名泉州渠,以通海”[8](P24)。在行军途中常借助自然水体,但同时人工开凿的水渠也是整个军事路线中的重要一环。

改造的人工水体既可作为行军通道,同时亦是军事行动中粮道运输的关键。如黎阳战前曹操“(春正月)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8](P21)。此外在战争期间不乏“太祖击谭、尚于黎阳,使(李)典与程显等以船运军粮。会尚遣魏郡太守高蕃将兵屯河上,绝水道”[8](P485)的记载,足见当时交战双方对于水上军事粮道的重视程度还是很高的,并为此展开激烈争夺。

但在面对自然水体时,由于技术限制以及军事活动的紧急性质,并非都能进行成功的改造和利用。例如同样在征乌丸途中发生“夏五月,至无终。秋七月,大水,傍海道路不通。田畴请为乡导,操从之,率兵出卢龙塞,水潦,塞外道绝不通,乃堑山堙谷五百余里”[8](P24),使得将帅有时不得不选择其他交通线路或方式,是故水文属性的限制,毕竟还是人地矛盾中的一种体现,在瞬息万变的军事活动中并非总能及时化解。

三、水文与军事作战

在《孙子兵法》中有言: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自古以来,战术战法的灵活变化运用对于战争的胜负举重若轻。一方面水文自身的独特特征对于军事的影响常是自发性的,会给某些军事行动打上其烙印;另一方面,若军事将领能够洞悉其规律,并将其运用于战术之中,有时能起到改变战局的作用。

(一)水文的季节性特征

三国时期,南北地区分裂,水文的季节性特征在军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其中最显著的便是由于中国东部地区季风性气候的特征,整个雨季集中于夏季,导致河流湖沼的水量变化十分明显,而水流量的变化对于沿途军事影响巨大,可能会形成新的可通航的军事通道,为行军提供契机和便利。例如“八月,(魏文)帝遂以舟师自谯循涡入淮,从陆道幸徐。九月,筑东巡台”[8](P72)。这一季节性特征又往往造成军事活动同样也出现相对应的季节性规律,如“(五月)孙权入居巢湖口,向合肥新城,又遣将陆议、孙韶各将万余人入淮、沔。六月,征东将军满宠进军拒之……秋七月壬寅,帝亲御龙舟东征……帝军未至数百里,权遁走议,韶等亦退走”[8](P88)。孙吴与曹魏之间长期在淮泗一带的对峙,你来我往式的攻守互换,水文在发挥着巨大作用。通常北方雨季较于南方更晚,北方南北向河流水量也相对来得缓慢,北方政权往往发兵的时间更迟于南方,便呈现出一种夏初多由孙吴主攻曹魏守势待援,而到了夏末秋初则由曹魏反攻孙吴主动撤还的战争局势。

当然水文的季节性也会出现偏差,这往往也会给军事活动带来许多不确定性和偶然性,如“初,寿春每岁雨潦,淮水溢,常淹城邑。故文王之筑围也,(诸葛)诞笑之曰:‘是固不攻而自败也。’及大军之攻,亢旱逾年。城既陷,是日大雨,围垒皆毁”[8](P714)。完全不同于往年的水文,打乱了原本的军事布置,直接影响战争的胜负。再如“太元元年,大风,江水溢流,渐淹城门,(孙)权使视水,独见据使人取大船以备害。权嘉之,拜荡魏将军”[8](P1212)。不期而至的大风使长江突然涨水泛滥,甚至渐渐淹到城门,幸得益于有吕据派人备置大船防备魏国进犯。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曹魏方面显然也未能抓住这样一次可能的机会。

水文属性中冰期的影响也不容忽视。例如“时(曹)公军每渡渭,辄为超骑所冲突,营不得立,地又多沙,不可筑垒。娄子伯说公曰:‘今天寒,可起沙为城,以水灌之,可一夜而成。’公从之,乃多作缣囊以运水,夜渡兵作城,比明,城立,由是公军尽得渡渭”[8](P31)。曹魏方面利用水文的冰期属性,对马腾韩遂的联军发动出其不意的进攻,颇有奇效。再如“冬十月,行幸广陵故城,临江观兵,戎卒十余万,旌旗数百里。是岁大寒,水道冰,舟不得入江,乃引还”[8](P72),水体冰期的规律与否,也对于相关的军事行动有影响。

(二)水文的战术运用

利用水文亦可达到破敌之目的,如控制水量的变化,以达到军事攻击的效果。例如“(冬十月)时(曹)公连战,士卒罢,欲还,用荀攸、郭嘉计,遂决泗、沂水以灌(下邳)城”[8](P13),再如“(春)(袁)术走襄邑,追到太寿,(曹操)决渠水灌城”[8](P9),以及“(七月)遣于禁助曹仁击关羽。八月,汉水溢,灌禁军,军没,羽获禁,遂围仁”[8](P44)。虽然利用水做武器击退敌军,但时人对于此的认识还是归之于自然之力而非战之失,并未意识到水文对军事的影响,是可以由军事将帅能动利用的。如司马懿和蒋济进言“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8](P409)。

前文也提到过,孙吴依托长江作为沟通的连接线,实施了更加稳固的战略布局,但同时由于水文中流向的因素,顺流与逆流不可避免,加之地势形成的上游与下游关系。借助于流速的便利,顺流而下更具优势,形成一把军事利刃,加快军事进程。虽然孙吴在对于上游的防守也十分重视,但当一旦上游的防守被突破,则千里长江便成为迅速灭亡自己的催化剂。西晋的王濬也正是如此长驱直入,直破王都。

此外由于水体往往存在于特殊地形,军事将领也会围绕这一点进行攻击战术的设计。如“贼退,拒渭口,(曹)公乃多设疑兵,潜以舟载兵入渭,为浮桥,夜,分兵结营于渭南。贼夜攻营,伏兵击破之”[8](P29)。以水体作为掩护,制造进攻的机会。再如“屯西有大堤,其南树木幽深。布疑有伏……太祖隐兵堤里,出半兵堤外。布益进,乃令轻兵挑战,既合,伏兵乃悉乘堤,步骑并进,大破之”[8](P10-11)。利用水体自带的坡地隐藏军队或设计伏击麻痹对手,在三国时期的军事战术运用之中,颇具有代表性。

利用水体作为防守策略也不乏存在,即主要通过水文条件来阻碍或减缓攻击的速度或路径,如“于望垣硖北,为羌、胡数万人所围,粮食乏绝。卓伪欲捕鱼,堰其还道,当所渡水为池,使水渟满数十里,默从堰下过其军而决堰。比羌、胡闻知追逐,水已深,不得渡”[8](P149)。以较大水量退敌,不仅减少损失,且令敌人猝不及防,短时间内难以逾越。此外由于水文自身的不可控性,也常被动成为军事防守的利器。如曹魏伐蜀之际,“九月,大雨,伊、洛、河、汉水溢,诏(曹)真等班师”[8](P84)。无法预料的恶劣条件,使得汛期无常,使将帅不得不自发撤军,也是一种颇具戏剧性的军事防御。

四、结语

综上,得益于史家对三国时期水战记载的丰富化,从水文研究的新角度,来解读三国时期的相关军事活动。在水文与军事战略上,水体不仅能形成天然军事屏障,更是能沟通要地枢纽的连接线,在三国军事局势的发展进程中刻下烙印。在水文与军事交通上,三国时期对于天然水体的利用,以及对人工水体的改造,都发挥着巨大作用,军事物资的运输和行军都因此得利。但二者也存在着难以解决的矛盾关系,当人力技术无法改变,常导致隔绝军事通道、限制军事行动等。由于水文的季节性特征,使得三国时期的一部分战争也呈现着季节性的规律,雨季的差异造成南北对峙下军事行动时间上的特征。此外如水量、冰期等属性也给军事战争带来了更多偶然性,突发性或人为性造成的水文条件变化,对于战争胜负有出其不意的效果。水文条件在领军将帅的合理运用下参与到战术之中,又能做到以水为刃或以水为盾,有助于军事行动。军事与水文是一组人地关系,在有限的史料下分析三国时期水文与军事的密切关系,即在军事语境下对人与水文之间相互作用的讨论,同样也可以引发对纵向其他历史时期相关研究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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