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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传统乡村治理资源的现代转型

2021-03-08

皖西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村规民约乡贤村民

何 晔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3)

一、问题的提出

乡村治理现代化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基本要求。基于历史沉淀的传统治理资源是乡村治理现代化可资运用的重要资源。在现代多元价值认同的社会现实中,传统治理资源仍具有生命力。因此,推动传统治理资源的现代转型,是乡村治理现代化的基本路径之一。

费孝通曾经在《乡土中国》中对我国传统乡村社会的社会结构、人际关系、价值观念等有过经典的论述,其中“差序格局”“礼制秩序”“血缘地缘关系”等概念深入人心[1](P22-50)。然而,随着现代因素向农村的渗透,传统乡村社会正发生历史性变迁,传统价值、地方信仰逐渐解体,其对于乡村治理的实际影响越来越小。贺雪峰认为,人口流动、市场经济使村庄变得越来越开放,但也消解了“熟人社会”的社会联结,伴随着邻里关系陌生化、家庭结构原子化、生活取向外倾化,村民对于乡土社会归属感越来越弱,传统伦理价值、共同体意识等在不断冲击中逐渐式微[2](P21)。面对这种转型,乡村治理任重道远,尤其是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如何有效转化乡村治理在乡村建设当中的效能至关重要。关于“乡村治理”,最早提出这个概念的是徐勇教授,在他和其他学者的努力下,乡村治理研究取得众多成果。然而,现有研究更多关注的是现代化治理手段向乡村治理的移植和嵌入,对于传统治理资源、传统治理方式在乡村治理中的综合分析以及如何在当代乡村治理中的运用研究相对缺乏。提升乡村治理能力需要充分利用传统乡村治理资源优势,促进传统治理资源的现代转型,建立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具有现代性的乡村治理体系。

二、乡村传统治理资源的内容及其特点

(一)传统治理资源的主要内容

传统治理资源是指来源于传统的有益的治理资源,包括文化资源、乡贤资源和传统自组织资源。

文化资源是乡村治理中最具柔性的治理资源,是乡村善治的基础性要素之一。传统乡村治理以儒家思想为核心,遵循“长幼有序”“孝悌伦理”的道德秩序和伦理精神,在长期的治理实践中,形成了丰富的治理文化[3]。文化资源可被视为涂尔干所说的同质性的“集体意识”,在信仰、价值、规范、道德,甚至情绪上,具有某种一致性,构成了乡村秩序的基础,凝聚着村民特定的观念和心态,协调村民之间的关系。比如,在徽州乡村,一座具有特殊风格和地位的祠堂会屹立在房屋中间,普通民宅与宗祠紧挨着的布局代表着宗族文化在村民心中的地位,这对培育当地村民间的凝聚力有显著作用。再如,在乡村经岁月积累、长期交往形成的约定俗成的习俗规范,引导、约束着村民的行为,使得村民在水资源灌溉、畜牧管理、林业保护、邻里关系协调等行为中能够实现自我教育、自我约束。

乡贤资源也在乡村治理过程中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在乡贤治理的研究中,张玉娟教授认为乡贤是在当地以其较好的德行而受人们爱戴,并且在乡村公共事业建设方面具有很大的作用主体[4]。在传统中国,封建时代“皇权止于县政”[5]。乡贤士绅在乡村基层的社会治理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填补了“皇权”留下来的治理真空。一方面,乡贤本身德高望重,能极大调动村民的积极性、维护传统乡村的秩序,乡贤能够以其德治代替法治治理乡村秩序;另一方面,村民对乡贤的推崇使得村民能够认可乡贤,在关乎乡村治理和发展规划上能够愿意彼此协商,达成共识;三是乡贤可以强化乡村社会法治的内生基础,弥补现行乡村公共服务体系的不足之处[6]。

传统自组织资源在传统乡村治理中也不可或缺。在传统的乡村社会中,基于血缘、地缘、业缘关系,乡村形成了经济类、教化类、宗教类及文娱类等形形色色的民间组织,如明清徽州的育婴堂、恤孤会、贞洁堂、敦善堂等[7](P49-92)。这些组织以同村、同族为范围,进行生活互助和经济帮扶。既可以提升村内的救助和服务能力,又能提升乡村凝聚力。以这些互助结构为纽带,也有助于夯实乡村社会的共同体基础,维持乡村的内部和谐与秩序。

(二)传统治理资源的特点

第一,乡约是重要的约束规则。乡约由村民们约定俗成,是基于日常生活需要而形成的,涉及乡村治理的方方面面,能发挥维系乡村内部运行、发展和安定的作用。无论是传统社会还是当今乡村,乡约都是重要的治理资源,是在法治基础上强化德治和自治的重要抓手。

第二,乡贤是主要的治理主体。基于德性、年龄、辈分、学识、家世等因素,乡贤士绅具有较高的权威,是运用传统治理资源展开治理行动的关键主体。在调解纠纷、组织动员、监督教育方面,效率较高,村民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目前,虽然传统士绅淡出历史舞台,但在乡村,“新乡贤”依然扮演着重要角色,比如化解矛盾、组织重大活动等。

第三,以柔性治理为主要工具。传统乡村治理问题,大多都是发生在生产生活中,且大多都是熟人之间。因此,往往以协商、调解、教育等柔性治理方式展开。

第四,民间信仰占有重要地位。民间信仰在传统乡村治理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很多乡村都供奉观音、土地神、槐仙、楼仙等神灵。虽然此间多少有一些迷信的成分,但是对于神灵的信仰和敬畏,也会演化为一种自律理论,能够起到规范和协调村内人际关系的作用。

三、传统治理资源的优势

(一)具有程序灵活成本较低的优势

乡村治理目标多元、内容多样,既需要科层治理工具、法治工具、新型技术工具等,也需要德治、自治等工具。每一种工具都有优劣,都有各自的适用范围。对于传统治理资源而言,其以乡贤以及村内自组织为载体,以乡约为依据,以柔性治理为方式,可以根据村内治理情境快速回应、解决村内发生的问题;更为重要的是,传统治理资源不需要庞杂的科层体系和复杂的政策方案,灵活多样成本较低。

(二)充分激发乡村精英活力的优势

乡村精英往往是村里有文化、有声望和有影响力的人。因为他们来自村里,对村里的历史、习俗、村内关系、各家情况都比较了解,能够对村民的诉求合理性做出正确而快速的判断,也能够对村内矛盾的诱因、演化等作出准确研判。因此,他们不仅能够得到村民的信任以及拥护,而且可以精准高效地展开治理行动。相比那些外部嵌入的治理精英,这是乡村精英资源的天然优势。所以,要通过正式的、非正式的多种途径充分吸纳“新乡贤”参与治理,将其天然优势转化为乡村治理效能[3]。

(三)契合乡村柔性治理需要的优势

传统治理资源的参与,会使得治理更具柔韧性。这也是许多现代治理方式所不具备的优势。一方面,优秀的传统文化资源蕴含着很多有价值的行动伦理和人际交互导向,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具有高度一致性,诸如诚信、友善、爱国等。这些文化资源既是现代乡村德治的基本依据,也是现代乡村自治的文化基础。这些文化资源以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方式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协调着人们的关系,支持者乡村治理体系。另一方面,“剪不断,理还乱”。村民们长期共生于乡村场域,这种长久的互动使得纯粹的科层制、法治无法直接发挥作用,所以传统乡村自组织以协商、调解、教育等柔性方式展开治理,这一点也是现代乡村治理值得借鉴的。

四、传统治理资源现代转型的必要性

传统乡村生活发生在一个相对封闭的地域。村民们共同生产、共同生活,有着共同的利益。但是,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人口流动的增加,村民经济收支的来源逐渐变得多元化,原来的共同体心理逐渐消解,传统的治理资源也因此而逐渐失去了原始的、统一的基础。然而,乡村治理具有其特殊性——乡村社会还保留传统社会的主要特征,这是涂尔干所说的“社会事实”。因此,乡村治理的现代化不能超越这一“社会事实”。只有与传统治理资源进行融合,才能更好地服务于国家治理体系建设。我们对于传统治理资源,不能完全丢弃,而应该有所选择,对其中的优秀部分给予继承并弘扬。现代正式治理资源功能的发挥并不是无限的,也并不一定是最佳的治理方式。实践证明,传统治理资源仍能发挥作用,能够弥补现代治理资源的不足,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首先,乡村经济以农业生产为主,属于第一产业的种植业、养殖业、林业和渔业是农村的主导产业,第二、三产业一般处于从属地位。受产业结构的制约,农村经济活动的复杂程度和市场化的发展水平要低于城市。然而,现代治理资源是由市场理性导致的,因此在很多方面,现代治理资源并不能有效地适应和融入乡村治理。

其次,现代治理资源是建立在法理的基础上的。但是乡村中人们的社会关系有时候会与法理相悖,比如在财产继承、兄弟分家、纠纷化解等更多由习俗、人情等发挥主要作用,传统治理资源仍可以弥补现代治理资源的某些不足,在现代治理机制没有覆盖的领域发挥作用。

最后,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村民在心理上有时不能接受甚至会排斥现代治理资源。这在实质上,是村民对于现代治理资源、治理方式的不适应。而传统治理资源则能够起到较好的调节作用,发挥科层制等不具备的治理效能。

五、传统治理资源现代转型的途径

传统治理资源能发挥作用,离不开它的本土性。乡村治理的现代化并不意味着对传统治理资源的完全抛弃,相反,对传统治理资源的尊重、认可和运用,促进传统治理资源的转型和适应,有助于乡村治理的现代化。在推进乡村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中,应该发挥传统治理资源的功能与作用,积极发挥传统治理资源的治理效果,使其与现代法治、现代技术治理互补,共同促进乡村治理的现代化发展。

(一)在党的领导下实现传统治理资源的现代转型

充分发挥各级党组织在社会治理中的核心领导作用,在党的领导下实现传统治理资源的现代转型,可以对的转型的大方向进行宏观把控,给乡村治理以体制保障。

乡村治理涉及的人口多、地域广,因此乡村治理直接关系到整个国家的兴衰治乱。中国共产党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在推动乡村社会治理制度化、法治化方面做了很多工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8]。在党的领导下实现传统治理资源的现代转型,其逻辑就要通过基层党建,引导传统治理资源的转型,进而服务于基层治理的现代化建设。传统的乡村自组织资源的成长发育需要政党的权威力量和组织资源进行规约和动员。换言之,针对传统治理资源现代转型的领导,绝不仅仅是一种悬浮式领导。对此,一些学者提出“嵌入式治理”概念,认为中国共产党通过组织嵌入、人事嵌入等方式嵌入乡村社会,引领乡村的治理实践,为乡村治理注入现代性因子[9](P16)。传统治理资源有优有劣,既不能全盘否定,也不能全盘接收,而应该“择其善者而从之”,发扬、利用其优秀的、适应新时代发展需要的积极因素。在这一点上,需要发挥党的政治引领和创新性转化功能。

(二)鼓励多方主体参与乡村治理

从乡村治理转型的实践中我们发现,乡镇党委和政府、村“两委”和民众是乡村治理中的主要参与者。一方面,构建多样的参与机制,推动乡村原生参与者集体(如乡贤、宗族、村民自组织)有序参与村务治理。传统治理资源中的乡贤,往往有重要的地位和威望,而且由于乡贤对于乡村的事务比较了解,因此,他们可以凭借自身的威望和信息优势展开治理。这种非正式的传统治理资源,现在仍然可以借鉴。比如,通过多种途径发挥各种乡村精英、“新乡贤”的作用,更有利于推动乡村治理,很多矛盾能够在萌芽状态就被化解,而不至于上升到国家系统。换言之,通过乡村内部的德治可以推动自治效能的转化,进而减弱国家行政体系的治理压力。另外,肖唐镖教授认为,“从现代社会承认多元认同的基础出发,传统宗族在现代化潮流中仍有其生命力,对于现代社会仍有其重要价值”,在当前乡村组织化偏低的情况下,传统宗族也可以作为乡村治理的主体之一参与乡村治理[10]。

另一方面,积极培育、引入社会组织参与乡村治理,如利用妇联、残联、共青团等组织,做好特殊群体的服务工作;吸引专业人才参与治理(如乡村志愿者队伍、驻村工作队、社会工作者等);根据市场机制的作用方式,可以在公共领域(如医疗、养老等)采取项目制购买社会组织服务。总之,通过新型组织机制发挥传统乡村自组织承担的结构性作用,这是推动乡村治理现代化所必不可少的路径之一。

(三)发挥文化资源的软作用力

文化作为一种软实力,对人有潜移默化的作用。同样,乡村文化资源中的优秀部分也能助力乡村治理的转型过程。即,优秀文化也是现代德治效能转化的基础要件[11]。挖掘乡村文化资源主要有五方面的要求:一是基层组织者要创新治理理念,建构以服务为主导的价值体系,在德治中体现服务性,满足村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切实提升村民的获得感;二是继承并发展当地优秀传统文化(如徽州文化中的孝文化),将其与现代的社会发展理念相结合,挖掘优秀传统文化的时代特征,提炼出有丰富内涵的优秀成果,助力于乡村治理实践;三是加强乡贤队伍的建设,培育优秀乡村自治人才,既使之成为乡村治理的重要资源,又使之成为创新性、适应性转化传统优秀文化资源的有生力量;四是弘扬利用优秀传统文化资源,形成文化认同,夯实乡村治理的文化心理基础;五是激活村内守望相助的互助活力,构建村内互助服务体系,以互助增进村内的社会资本,提升互信互惠互赖水平。

(四)转变乡村治理意识

在很多时候,乡村治理主体更多以“草根”自居,按照自己的“感觉”和传统治理理念从事乡村治理工作。在这种情况下,传统治理资源运用得十分充分。但不能否认,这是一种传统的治理意识,并不适合现代乡村治理要求。要实现乡村治理资源的现代转型,需要逐渐地转变乡村治理意识,随着现代治理方式的渗透,不断地进行自觉地转变。换言之,现代治理工具不是万能的,传统治理资源也不是万能的,需要实现传统治理资源的现代转化,将之与现代治理工具充分融合。

(五)促进村规民约的现代化

村规民约是我国传统治理资源的重要组成元素。作为具有一定权威性的民间行为规范,村规民约凝聚了村民的共识,是一种相对制度化的自治依据[12](P237)。乡村的自我管理、自我服务、自我教育和自我监督,需要健全完善村规民约,并充分发挥村规民约的功效。不容否认的是,很多村规民约“乡土”气息明显,与现代德治和法治存在冲突。因此,要着力促进村规民约的现代化。在内容上,现代村规民约既要适合于村务治理实践,又要倡导新风尚、重视公序良俗原则,还要秉持法治精神,不与法律规定相违背;在程序上,要在基层党组织的领导下,推动村规民约制订的民主化、科学化、规范化,并根据村治实践需要按照制度化的方式及时修订;在内涵上,促进自治、德治和法治并融于村规民约之中;在本质上,提升村规民约的权威性,使之真正成为村内治理的依据,切实发挥治理效能。

六、结语

任何一种治理都需要一定资源。传统治理资源所包括的文化资源、乡贤资源、传统自组织资源,因其具有韧性和持续性,在现代乡村治理中仍有优势。乡村治理的现代化只有与传统治理资源进行融合,才能更好地服务于国家治理体系建设。因此,我们需要去思考如何释放传统资源的作用空间,促进传统资源的现代转型,创造性地运用传统治理资源,寻求传统治理资源新的时代表达。

当然,要使得传统治理资源实现现代转型,促使传统治理资源在乡村治理中创造性运用,我们还要不断去探索其中的具体路径,积极探索传统治理资源和现代乡村治理融合的相关机制,转化传统治理资源中的积极因素。同时,也要辩证地看待传统治理资源,警惕传统治理资源中的糟粕,对其秉持扬弃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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