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评论》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
2021-03-08桂运奇
桂运奇
(皖西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六安 237012)
一、《湘江评论》创刊的历史背景
《湘江评论》创刊于1919年7月14日。其时,就国际形势而言,正值一战结束不久,欧洲衰弱分裂,为社会主义革命在沙俄的兴起创造了条件,不久苏维埃俄国诞生,成为人类历史上一个划时代的大事件,激起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被压迫民族反帝斗争热潮。
就国内环境来说,腐朽的清王朝虽被推翻,但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任务并未完成,志士仁人仍在探寻救国救民的道路。1919年5月,因巴黎和会中国外交失败,五四爱国运动爆发并迅速席卷了全国。消息传至湖南立即引起反响,在毛泽东的积极推动下,湖南学生联合会于6月3日宣告成立,并于当日决定发动湖南学生总罢课,以支援北京学生的爱国运动[1](P33)。此时,毛泽东等人认为迫切需要出版一份有高度思想性的刊物来巩固群众的革命热情,推动革命运动的进一步发展,《湘江评论》随后问世,毛泽东担任主编。
五四时期杂志和报纸的区分并不特别明显,因此《湘江评论》究竟属于杂志还是报纸,学界至今仍是见仁见智。《湘江评论》每期都刊发“本报启事”,毛泽东也自称该刊为“本报”。但刊物本身在编排形式上分(卷)号出版且主要栏目及出版周期固定,表现出杂志的某些属性和特征。《湘江评论》深受《每周评论》的影响,内容上长于政论,以评论为主,设置有“述评”“杂评”“放言”等主要栏目。
二、《湘江评论》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早期传播
《湘江评论》传播马克思主义首先表现在,热情讴歌十月革命的胜利及其意义。在《民众的大联合》一文中,毛泽东认为苏俄“劳农两界合立的委办政府”,“协议国为之改容,全世界为之震动。”他称俄国的十月革命为“怒涛西迈,转而东行”,不仅使英美法资本主义世界“演了多少的大罢工”而且促使朝鲜印度也兴起了“若干的大革命”。最后,这股影响力让东方的中国“发生了‘五四’运动”,并“旌旗南向,过黄河而到长江”,使“洞庭闽水,更起高潮”,以至于“天地为之昭苏,奸邪为之辟易”[2]。在《这个使得》一文中,新民学会会员熊瑾玎以幽默的笔调将苏俄的布尔什维克比喻为“一个做工的圣人”。熊氏以讲故事的口吻来讴歌十月革命,认为俄国的统治阶级“硬把劳心的当作君子,把劳力的当作小人”,此举触怒了布尔什维克这个“做工的圣人”,“他决定亲自出马,来和这些学者先生们讲讲道理”[3],十月革命于是爆发。
其次,《湘江评论》还对反动军阀政府污蔑、贬称马克思主义及其信仰者的言径予以驳斥。十月革命后,马克思列宁主义开始在中国广泛传播,引起了反动军阀政府的恐慌。反动势力害怕并反对马列主义关于阶级斗争的学说,认为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学说过分激烈,因而称其为“过激主义”以示责贬,同时将信仰马克思主义的人们贬称为“过激党”[4](P551)。其时,北洋军阀政府认为马克思列宁主义“自俄国传播中土”,实际被“构乱之徒”凭借利用,称马列主义在中国的传播是“任意煽惑劳工,主张共产,反抗政府,邪说横行,其祸甚于洪水猛兽。”污蔑马列主义为“越轨言论,属于内乱罪范围”,声称“过激党人之言行,危害国家,甚于盗匪之行为”[5](P623)。北洋政府京师警察厅等部门发布告示,表示要对宣传马列主义的人们“悬赏查拿,以弥隐患”,对营业印刷马列主义书籍的铺户则“立予查封,并以同党论”[5](P625)。湖南地方军阀亦乘机污蔑宣传马列主义的先进分子为“到处煽惑,淆乱人心,实含有过激主义”,严令警察厅“侦骑四布”,“一体拿办”[6]。
面对这种情形,毛泽东发表杂评《研究过激党》一文,认为既然马克思列宁主义能自苏俄迅速传播至东亚、南亚各地,必有其“利害”之处,我们对它的态度应该是“研究研究”,弄清楚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而不应“闭着眼睛,只管瞎说”,只会说“抵制”“拒绝”等等的“空话”,盲目视其为“洪水猛兽”[7]。在《盲目的中国人》一文中,署名“慎厂”的作者开篇即言明不能简单将“违背旧思想旧习惯的言论或行事” 动辄斥为“过激党”。因为俄国的“布耳色维克”从字义讲,意为多数党;从其信仰的主义讲,是要建立一个“以工民办理国家事务”的“工民共和国”,它其实是一个“有政府,也有宪法”的国家。至于“过激党”这一贬称源于日本军阀贵族恐惧、抵制马克思主义者而给予其的一种贬义译名。“慎厂”提醒国内习惯于“袭用日本的名词”,视“过激党”三字“为口头禅、为一种罪名”的一类人,不应偏信盲从而是要用心思考“布耳色维克”是否真的算是“过激党”[8]。在《哪一个是过激?》一文中,新民学会会员陈子博斥责军阀政府扬言“湖南了不得了,过激党来了”,不过是一种“捕风捉影的话”。他直斥“倡言过激党来了的人”实际上并不知道“过激党的主义若何?什么叫做过激党?过激党的人物怎样?”相反,他认为宣传马克思主义的人们是一群“舍命救国的志士”,是“拿出良心来从强权者索还自由的志士”[9]。
第三,《湘江评论》积极宣传唯物史观以传播马克思主义。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分析方法及其根本旨趣就在于一切从实际出发,高度重视对现实世界、社会关系及人本身的研究。因此,马列主义经典作家及其著作皆强调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对历史发展有着重要作用。他们指出,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而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东西[10](P531)。1918年8月毛泽东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后,逐步在思想上确立了唯物史观,而《湘江评论》因毛泽东担任主编,亦因之成为五四时期积极宣传唯物史观思想的重要刊物之一。
在创刊宣言中,毛泽东指出:“世界什么问题最大?吃饭问题最大”,“人类应如何生活”是“一个绝大的问题”,各国的民众正是“为着生活痛苦问题”才“起了许多活动”[11]。实际上,《湘江评论》编辑群体在实际斗争中已逐渐认识到,只有从“吃饭”等最广大民众现实生活的生产与再生产入手,才能够将广大民众的政治参与意识唤醒,使他们成为实现反帝反封建任务的根本力量。
看似琐碎而又平常的吃饭问题其实是世界上最大的问题,正是通过它,《湘江评论》寻找到了作为进步知识分子的马克思主义者与广大底层民众沟通与交流的共同话题。正是对于国民生计的高度关注,《湘江评论》帮助进步知识分子消除了与底层民众之间心理猜疑、阶层和文化隔阂。一方面促使早期马克思主义者认识到最平常不过的“吃饭”等琐碎的日常生活恰恰是他们“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关键所在;同时也让广大民众逐步意识到要想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必须变孤立的、单个的人为一群人的大联合,以实现自身的根本利益。对“吃饭”问题的重视可以说为早期的马克思主义大众化打开了重要突破口。
《湘江评论》宣传唯物史观的另一表现是,认识到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认为民众联合是世上最强大的力量,只有依靠民众的力量才能完成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任务,提出了“民众大联合”的主张。人民群众是社会主体的根本组成,是否承认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可谓是马克思主义区别于非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标志。旧社会史观忽视人民群众的历史活动和地位,而唯物史观则认为人民群众是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12](P932)。
《湘江评论》所提出的“民众大联合”思想和主张,是以青年毛泽东为代表的先进知识分子不满于封建主义、帝国主义等强权思想长期统治中国而给予的某种强力回应和反击,是一种符合当时实际社会需求的先进理论和思想。虽然《湘江评论》编辑群体当时还没有完全发展成为真正马克思主义者,但是文本中“民众”“联合”“小联合”以及“大联合”的主张和思想表现出了《湘江评论》编辑群体对唯物史观思想的信仰和宣传。
三、《湘江评论》的影响与不足
《湘江评论》创刊之前湖南各地的进步知识分子就曾创办过《新湖南》《女界钟》等多种刊物,但影响力均有限。而《湘江评论》在问世之后,其宣传和传播马克思主义、倡导和主张民众大联合思想、揭露与鞭挞腐朽封建制度,凡此种种使其在当时湖南甚至全国都产生了较大影响。
《湘江评论》虽是创办于长沙的一份地方性刊物,但发行地区却超出湖南省,畅销于湖北、广东、北京、上海等地。1919年8月,胡适在看到《民众的大联合》这篇“大文章”后为作者的“议论痛快”“眼光远大”所折服,赞誉本文为“现今的一篇重要文字”。胡适指出,《湘江评论》在文风上长于议论,可以说是《每周评论》的“一个好兄弟”[13]。李大钊盛赞《湘江评论》为全国见解最深、最有分量的刊物之一。他看到《民众的大联合》一文后在《新生活》上发表《大联合》一文予以回应。在文中,他热情期望全国各种职业、各种团体都有小组织、都有大联合,都能为民治社会打下基础[14](P428)。
北京的《又新日报》全文转载了《民众的大联合》一文,上海的《时事新报》也部分摘录登载了该文。《新青年》《晨报副刊》《新潮》等刊物也都推荐和介绍了《民众的大联合》一文。《晨报》称赞《湘江评论》内容完备、魄力充足,是一份优秀的新刊物。上海《湖南》月刊认为湖南读者若想了解“世界趋势”和“湘中曙光”则“不可不阅”《湘江评论》,赞誉该报为“吾湘前所未有之佳报”[15](P117)。可以说,《湘江评论》在当时就已被公认为是比较出色的进步刊物之一,尤其是它对马克思主义的宣传、对十月革命胜利的歌颂、对反马克思主义势力的抨击,使它与当时国内诸多同类性质刊物比较起来,其在政治性、思想性等方面都显得更胜一筹[16](P31)。
《湘江评论》对当时的进步青年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起到了一定的引导作用。毛泽东后来回忆说,自己所主办的《湘江评论》对于当时的华南学生运动起到了很大的影响[17](P129)。萧劲光回忆说,自己和任弼时在长沙求学时毛泽东正在湖南领导革命运动,自己和任弼时由于受到《湘江评论》所传播的革命思潮影响才开始了革命觉悟[18]。向警予也因为受到《湘江评论》的影响,才开始逐渐转变为马克思主义者并积极投身革命事业[19]。
需要指出的是,1919年前后,《湘江评论》编辑群体基本都还是革命阅历浅显、理论知识水平有限的青年学子,他们在思想上尚缺乏对马克思主义系统且深刻的认识。《湘江评论》虽热情讴歌俄国十月革命,但是对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观点却并不认同。从《〈湘江评论〉创刊宣言》中可看出,刊物当时认为“有血革命”“炸弹革命”会“张起大扰乱”,对改造社会实际“没效果”,更倾向于“无血革命”“呼声革命”和“忠告运动”[11]。可见《湘江评论》此时在主旨上更认同用改良主义手段改造社会问题,对马克思主义的阶级斗争观点还缺乏深刻认识。
而同一时期发行的《每周评论》刊登有陈独秀译自《共产党宣言》并添加按语的有关无产阶级专政的论述,陈氏直指苏俄道路是未来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20]。李大钊亦在《每周评论》发文热情讴歌十月革命的胜利,并指出中国革命必须放在世界革命的范围之内[21]。上述情况表明,相较于《湘江评论》,《每周评论》此时对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宣传则更显先进性和深刻性。尽管如此,《湘江评论》在五四前后得以创立正是适应了当时革命形势在长沙乃至国内发展的需要;《湘江评论》有效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在很大程度上推动了毛泽东、向警予等众多进步青年向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