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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诗歌中的月意象

2021-03-07

文化学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暗示性描述性李商隐

何 津

意象是诗歌的灵魂,是蕴含了诗人情感的物象。月意象是中国古典诗歌中最常见的意象之一,李白、杜甫、苏轼、李商隐等大诗人的作品中都有大量以月为意象的诗歌,而李商隐现存的600余首诗歌中,有100余首出现了月意象。

一、意象与月意象

意象是寓意之象,是“融入了主观情意的客观物象,或者是借助客观物象表现出来的主观情意”[1]。这句话好像已经清晰地界定了意象,但在实际操作中,却产生了问题。比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到底有几个意象?传统的说法是四个:“大漠”“孤烟”“长河”和“落日”。不过,如今对于这一说法有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较早提出异议且影响最大的是蒋寅,他认为单个的名词(名物)并不能构成意象,“意象是经作者情感和意识加工的由一个或多个语象组成、具有某种意义自足性的语象结构,是构成诗歌本文的组成部分”[2]。而语象,是构成诗歌文本的基本素材,是“提示和唤起具体心理表象的文字符号”[2]。而物象是语象的一种,特指名物之象,也就是由具体名物构成的语象。

韩经太和陶文鹏发表的《也论中国诗学的“意象”与“意境”说——兼与蒋寅先生商榷》一文中论及的意象其概念与蒋寅的大致相同,也认为意象是经过作者情感或个性化加工而成,由一个或多个语象构成,而且语象意义自足,有鲜明的整体形象性。在《意象艺术与唐诗》一书中,陈伯海也认为意象由特定的语境生成,如果离开了具体语境,“孤立的名物便不复成其为意象了”[3]12。此外,他还进一步对意象的构成材料进行了阐述,区分了物象、事象、情象和理象,认为这四类象都是意象的构成材料,并分别举例作了分析,让人们对诗歌意象的解析有了较为清晰的依据。

三方的界定虽然措辞不同,但都一致认为孤立的名词并不是意象,只是客观的物象而已,因为它们脱离了具体的语境,不能表达或不能完全表达出作者的思想情感,所以“大漠”“孤烟”“长河”和“落日”不是意象,只是表象(物象),只有“大漠”和“孤烟直”一起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意象,而“长河”和“落日圆”一起则形成另一个意象。陈伯海的分析更有说服力,他认为名词“漠”(沙漠)是表象,与“大”字构成“大漠”,具象性确实更强,可也无法传达具体的意蕴。只有“大漠孤烟直”这幅画面才能将边塞“那种空廓、荒凉、寂静、干燥无风以至带有边防示警意味的若干紧张气氛贴切地传达出来,这才称得上诗的意象”[3]11。

这种观点颠覆了传统的意象概念,但确实很有道理。孤立的名词只是客观的物象,孤立地表达“月亮”的名词也只是客观物象,月物象应该有具体的语境,与其他语象一起,才能完整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情感,进而成为月意象。

二、李商隐诗歌中月意象的类型

意象被陈植锷按表意功能分为描述性、比喻性和象征性三种类型,蒋寅在《大历诗风》中则认为还要加上暗示性意象。李商隐诗歌中的月意象四种类型皆有。

(一)描述性意象

描述性意象也可以叫单纯意象,用的是写实的白描手法,意象与所指之间是简单的指陈关系,即字面意义与所指一致,这种描述性意象的意思非常浅显易懂。从《诗经》起,月意象就有比较稳定的象征意义,到了唐朝,其象征内涵进一步得以拓展,单纯描述性的比较少。李诗中的月意象也是如此,只有少数月意象是描述性的,如“月从平楚转”和“捧月三更断”等,都是简单地指陈月亮。

(二)比喻性意象

比喻性意象是将客观世界的生动具象比喻成他物。比喻性的月意象有两种。一种是将月亮或月光比喻成他物,这时的月意象已不是真正的月意象。“白天月泽寒未冰”中的“月泽”并不实指月亮的光泽,而是说深秋日光如月光之寒凉,但尚未结冰。《利州江潭作》中的“自携明月移灯疾,欲就行云散锦遥”,更是明显地将“明月”用来喻指月明珠;“行云”指行云雨之欢;“散锦”指龙交合时散鳞如锦;遥,长也。这里是说潭中的神龙携夜明珠代替灯烛,迅速地靠拢武则天的母亲,与她长时间的交合,借用了“父武士彟泊舟江潭,后母感龙交娠后”的神话传说。另一种是用其他词来喻指月亮,如《令狐舍人说昨夜西掖玩月,因戏赠》中的“昨夜玉轮明”和“凉波冲碧瓦”,前者用类似月亮形状和性质的“玉轮”喻指月亮,已经成为月亮的常见别称;后者用类似清冷的月光的“凉波”来喻指月光。《月》中的“姮娥无粉黛”则用了月亮神话中的相关人物“姮娥”来喻指月亮。类似的还有“常娥照玉轮”和“月姊曾逢下彩蟾”,“常娥”和“彩蟾”都是比喻性的月亮别称。

(三)象征性意象

象征性意象是将某些比较抽象的精神品质或思想情感化为具体的可以感知的意象。月意象常用来象征美人、爱情、团圆、离别、思念、失意、孤寂、永恒、理想等。这些“月”虽有写实的成分,但主要还是用来托物抒怀。李诗中的月意象大都是象征性意象,如“夜吟应觉月光寒”的月象征离别,“此夜西亭月正圆”的月象征思念,“云母滤宫月”的月象征孤寂,“纵使有花兼有月”的月象征失意。再如,“绕树无依月正高”中既有隐含的“绕树无依”的乌鸦,又有“月”,正合曹操《短歌行》中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也是离别和思念的象征;“生如碧海月”既有比喻又有象征,象征了人品的高洁。

(四)暗示性意象

暗示性意象则运用化实为虚的手法,用部分代整体,或用特征代实体。李商隐的《月》用了典型的暗示性意象,“过水穿楼触处明,藏人带树远含清。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诗中没有一个“月”字,但每一句都在暗示月亮,每一句都自成一个意象。第一句的“明”、第二句的“清”和第四句的“圆”用了月亮的特征来暗示;第二句的“藏人带树”用了月亮神话的相关内容“吴刚伐桂”来暗示;而第三句的“初生欲缺”也是用了月初和十五过后的月亮特征来暗示,如“初生”指月初的上弦月,“欲缺”指十五过后开始残缺的下弦月。暗示性意象避免了直陈名物,让诗句充满了韵味,《月》全诗皆用暗示,显得非常别致新奇。

三、李诗中月意象的多义性与歧义性

李商隐想象丰富、知识渊博、善于用典,有时直接用典故的原意,有时是翻用新意,还有的典故本身就有多重含义。就算没有用典,他也将白描、比喻、象征、暗示等多种手法结合起来,使得意象系统具有多义性和歧义性。

李诗中的月意象也一样。当同一首诗中其他意象和用典都比较简单,没有过多的比喻、象征或暗示,那确实不难理解。“月从平楚转,泉自上方来”和“绕树无依月正高,邺城新泪溅云袍”,都是简单的白描和熟知的典故,很好理解。但李商隐是朦胧诗派的开山鼻祖,很多诗中的月物象和其他语象并置,语象密集跳跃又缺乏逻辑性,还含有大量典故,这就难懂了。不过,这些诗句虽然“像谜语一样是很难解的,可是它的美是很吸引人的”[4],充满了或浅显或朦胧或沉郁或深奥或瑰丽的意境。

李商隐最难解的、争议最多的含有月意象的诗有《锦瑟》《燕台四首》《河内诗二首》《碧城三首》和《无题》等。其中“玉轮顾兔初生魄”一句,“玉轮”“顾兔”都是月亮的别称,“魄”是月中阴影,“生魄”是每月十六月亮开始生魄,也就是开始有阴影。这句诗表面上很好理解,可是结合上下文,我们会发现诗中的意象大多有比喻、象征和暗示意味,“所言在此,所指在彼,在字面与所指之间有不同的意义层次”[5],所以很难确定他到底是何意。难怪清代诗人钱良择说李商隐的诗“语艳意深”,“以句求之,十得八九,以篇求之,终难了然”。

又如《锦瑟》一篇,解读者说法纷纭,有自伤说、悼亡说、爱情说和诗序说、令狐青衣说等。其中的“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最难解。在众多解读者中,叶嘉莹的三层解读法应该是最全面也最有说服力的。不过,众多的歧解也不是没有意义,它们增加了李诗的内涵,激发了读者的阅读兴趣,让李诗不断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四、结语

李商隐笔下的月意象包含四种意象类型,“从根本上打破了从前以直抒胸臆、白描景物为主的老传统,把诗歌艺术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6]。李商隐有些月意象的诗句因语象密集,所指不明,加上大量的典故,使得原本简单的诗句反而变得含混晦涩起来,月意象所蕴含的情感也模糊不清。不过,即使我们对李商隐诗歌的写作背景和言外之意一无所知,仍然可以欣赏诗歌意象意境和心绪情感给我们带来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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