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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与愧悔:“贰臣”吴伟业的尴尬处境
——以吴伟业散文为例分析

2021-03-07齐睿聪

文化学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散文创作文章

齐睿聪

吴伟业,生于万历三十七年(1609),卒于康熙十一年(1672),字骏公,号梅村,江南太仓人。吴伟业为明崇祯四年(1631)进士。顺治十年(1653)被强征入京,授予秘书院侍讲,国子监祭酒,参与《顺治大训》《内政辑要》等书的纂修。顺治十三年(1656)以丁忧为由逃离官场,再未出仕。吴伟业在明清易代之际变节,身仕二朝,故属“贰臣”之列。欲仕明而明亡,不愿仕清而不得不仕清。作为前朝臣子,无法融入新朝,更不能实现政治理想,吴伟业作为“贰臣”,面临极为尴尬的处境。

一、吴伟业散文评价

吴伟业诗词流传甚广,而散文为人所忽视。《四库全书总目》高度赞扬吴伟业诗歌而贬低其散文的价值,呈现截然不同的褒贬态度。书评吴伟业散文,引用黄宗羲的评价:“惟古文每参以偭偶,即异齐梁,又非唐宋,殊乖正格。黄宗羲尝称《梅村集》中张南垣、柳敬亭二传,张言其艺而合于道,柳言其参宁南军事,比之鲁仲连之排难解纷,此等处皆失轻重,为倒却文章家架子,其纠弹颇当。盖词人之作散文,犹道学之作韵语,虽强为学步,本质终存也。然少陵诗冠千古,而无韵之文率不可读。人各有能有不能,固不必一一求全也。”[1]黄宗羲不满吴伟业散文的文人笔法,认为自己遵守严格的章法、用透彻的论述而作之文,才可为后世学者确立写文章的体式和标准,言辞辛辣犀利,却有失公允,否定了吴伟业散文的所有成就。

作为有着铮铮铁骨遗民的黄宗羲,对吴伟业的讽刺,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其“贰臣”的身份。针对时人对吴伟业文章的攻击批判,陈瑚赞其“忆瑚烦躁发时,先生以制举义冠南宫,反天下程文腐烂之弊,而振之以东西两汉、唐、宋八家之学,一时号称得人”[2]1490,赞扬了其制举之文。尤侗称他“先生文章仿佛班史,然犹谦让未遑,尝谓予曰:‘若文则吾岂敢,于诗或庶几焉’”[2]1494。尤侗推崇吴伟业散文,也非常欣赏他谦逊的品格。归庄则评价吴伟业“博极群书,才备众体。柳子厚谓:‘诗、古文二者,燕公、曲江所不能兼。’而先生两擅其长,韶夏之音,山龙之采,蛟蟠凤跃之状,震耀耳目,不可测识”[3]。作为吴伟业的朋友,这些评价略显溢美,却提醒人们注意被忽视的吴文。

清朝官方对吴伟业散文作品多消极评价,导致其散文价值未被充分挖掘。吴伟业散文稍逊于其他文体的作品,但也是分析他人生经历的各阶段心态的重要环节。

二、前半生:承蒙圣恩,春风得意

在明代,吴伟业持有传统的儒家道德观念。崇祯四年(1631)参加会试,夺得会元,应殿试,中一甲第二名,少年高第,获得了崇祯皇帝的赏识和优待。两榜联捷和赐假归娶的荣耀使他春风得意,风光无两。在这个阶段,吴伟业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在仕途上内圣外王,谋求修齐治平。

吴伟业出生于一个家道中落的清贫塾师之家,从小与书本为伴,生活难以为继,境况困窘。“尝吾父之有声场屋,屡试不收,而祖母汤淑人已老,家贫无以为养,吾母为余言之而泣。”[2]1016可见,吴伟业企望通过科举实现政治抱负,也希望改善家庭窘迫的现状。受崇祯帝的赏识拔擢使得他一生都颇为感激,这也正是他入清为官后产生纠结痛苦心理的重要原因。

吴伟业早期散文以科举制艺的创作为主,大量时文创作体现了他在政治上的进取之心,如早期的八股文稿《利涉大川乘木有功也》[4]。此类制艺类文章立足于经史,追本溯源,分析透彻精辟。由于其“年壮志得”而“特厌苦俗儒之所为”,体现在文章中,即为“骋其无涯之词”,将自己的见解在文章中肆意表达抒发。在《利涉大川乘木有功也》中,吴伟业针对“用人之法”表达了自己的政治见解,同时抒发了自己希望进入仕途的远大志向。

吴伟业年少时两榜联捷且高中榜眼,从为生计发愁、为科举考试闭门苦读的吴中学子变成参与国家大事、立朝听政的官员。崇祯九年(1636),吴伟业典试湖广,创作了《湖广乡试程录》,该文集是其政论文的典型。吴伟业初入仕途,经观察和了解时局,犀利地觉察到了“今者内寇外虏”的国家危机,并为解决问题提出切中要害的办法。在《第三问》中,吴伟业历数农民起义和明军讨贼过程,提出三点军中之弊。吴伟业直截了当、清晰明畅地阐明自己的观点,其言切中时弊,体现了他深厚的忧患意识和对解决人民问题的强烈紧迫感。

三、后半生:进退失据,落魄愧悔

在国破家亡、生死劫难的易代之际,吴伟业背弃儒家经典的教导、辜负前朝君主深恩而变节,且仕于为中原汉族文化所鄙弃的异族政权。变节之举是对吴伟业平生人格和人生信念的侮辱与毁灭,因此,他苟且偷生的后半生在进退失据的落魄与大节已亏的愧悔中度过。

明亡前,吴伟业多创作应试时文和参政、议政的文章;明亡后,吴伟业远离政治中心,转而更多创作与友人交游中的应酬赠文。吴伟业与友人共历江山易主,且共怀故国之思,文章情感激荡、郁愤。特别是他为故友所作序文、墓志铭等散文,因情感深厚而真切动人。

如吴伟业在明亡仕清前创作的《彭燕又偶存草序》,其大量诗文“累牍连章,盈囊溢几”,经历战乱后“卷帙磨灭,十不传一”,甚至“荡为云烟,散为灰烬”[2]670-671。“偶存”言诗,实言人事,他借此感叹江山易主后的故交零落。吴伟业揭露了战乱的生活对文化的摧残和毁灭,字里行间毫不掩饰地倾泻着哀伤、悲愤之情,体现了对故国的魂牵梦萦和对满清统治破坏和平生活的极度不满。

顺治十年(1653)九月,吴伟业怀着愧疚和耻辱的心情入京,这与在明代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的心境大为不同。接近京城时,他在《将至京师寄当事诸老·其四》中写下“记送铁崖诗句好,白衣宣至白衣还”这样无奈反抗的诗句。这种矛盾的心情在《与子暻书》中也得到了充分体现:“改革后吾闭门不通人物,然虚名在人,每东南有一狱,长虑收者在门,及诗祸史祸,惴惴莫保。十年,危疑稍定,谓可养亲终身,不意荐剡牵连,逼迫万状,老亲惧祸,流涕催装。同事者有借吾为剡矢,吾遂落彀中,不能白衣而返矣。”[2]1132

苟且偷生、大节已亏的吴伟业仕清及以后的应酬、应制文,多有言不由衷、用典过繁、谀词太重之弊。文章套路较为固定,情感不够真切动人,语言不够质朴细腻,文学价值不高。同明代创作的感情真挚强烈的文章相比,此时吴伟业的应制、应酬之作更显无聊、虚假。这一阶段吴伟业文章的创作水平完全不及前期创作,这恰是吴伟业苟活于异族政权统治下,自幼秉持忠君不贰信念崩塌的反映。

在此时期,吴伟业多创作华丽富赡而缺乏真实情感与深刻内涵的阿谀奉承之作。如吴伟业创作于顺治十二年(1655)御试之时的《拟上亲征朝鲜大捷,国王率其臣民归降,群臣贺表(崇德二)》,盛赞皇太极“允文允武,乃圣乃神”。他在顺治十六年(1659)所作的《江海肤功诗序》赞梁化凤“庸江宁一捷,再造南土”[2]732,他在康熙四年(1665)创作的《梁宫保壮猷记》“今日江湖生齿,烟火晏然,谁之赐也?公之德岂不大哉!”[2]638亦充溢着华丽的赞美。谀奉表功的语言降低了吴伟业文章的水平,种种偏离本心且质量不高的应酬之作,更体现出这是源于自身的生存需求而不得不做出的最为“安全”的选择。

仕清三年后,故国之思与失节之耻使吴伟业的余生在惴惴不安和无尽的愧悔中度过。变节仕清的行为有悖于儒家传统,更为人所鄙弃。吴伟业对自己的内心进行了无情的剖析和拷问,他身仕两朝,对明不忠,也未被清朝接纳,于是临终之际只能无奈选择以僧装入殓,并镌以“诗人吴梅村之墓”,体现出不能忘怀故国亦不能忘记失节耻辱事实的万般无奈。他在《与子暻书》中自述“一生遭际,万事忧危,无一刻不历艰难,无一境不尝辛苦”[2]1133,充分概括了自己作为“贰臣”的亡国之痛、易主之悲、失节之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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