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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澄和会朱陆倾向的道统论

2021-03-07黄义鹏周晓莹

文化学刊 2021年5期
关键词:陆九渊道统本心

黄义鹏 周晓莹

吴澄为了保全儒学于后世,在宋元交替之际选择了先仕而后隐。为了更好地保全儒家之道并予以传承,清晰的道统梳理是不可或缺的,儒家道统本身的存在意义也在于此。吴澄的道统思想明确了有宋以来的儒家传承脉络,为后世理学研究提供了清晰可循的依据。值得注意的是,以承续朱熹志业为己任的吴澄一反前代朱陆对立的态度,赞赏并借鉴了陆九渊的心性论学说,肯定其道统地位。吴澄道统内容的革新与他和会朱陆思想主张是分不开的。

一、吴澄对朱熹理学思想的继承

吴澄以朱熹传人自称,他的理学思想也是从接续朱熹开始的。吴澄师从程若庸,程若庸师从饶鲁,饶鲁师从黄榦,而黄榦是朱熹的弟子,所以吴澄算得上是朱熹的四传弟子。《宋元学案》中认为,饶鲁“上接黄榦,下开吴澄”。作为饶鲁的再传弟子、朱子的四传弟子,吴澄自少便有承继道统之志。19岁作《皇极经世续书》,为邵雍《皇极经世书》之续篇,又作《道统图》,详细阐述了儒家道统历代承传和发展的脉络。同时,他处处展现出一个青年儒生非凡的自信和志向,渴望以朱子继承人身份自居,成为道统序列中的一员。是时“朱子门人多习成说,深通经术者甚少”[1]3037,吴澄花费数十年时间,潜心编成《五经纂言》,实为经学史上一大壮举。黄宗羲后赞道:“草庐《五经纂言》,有功经术,接武建阳,非北溪诸人可及也。”[1]3036

吴澄承接朱熹思想的主要贡献是完成了朱熹编纂五经的遗愿。吴澄在《诸经序说》中感叹道:“朱子考定易、书、诗、春秋四经,而谓三礼体大,未能叙正……每伏读而为之惋惜。”[1]3056朱熹曾提出,三礼之中,《仪礼》为根本。可是,朱熹最终只是编成一部草创之书,其弟子欲继其业,都没有成功,吴澄批评前人“徒知尊信草创之书,而不能探索未尽之意”[1]3057。于是他慨然接过大旗,仿照朱子《仪礼经传通解》,把自汉以来流传的《礼记》分类编纂成《仪礼逸经传》八篇,具体是将《投壶礼》《奔丧礼》《公冠礼》《诸侯迁庙礼》《诸侯衅庙礼》《中霤礼》《禘于太庙礼》《王居明堂礼》纂成两卷八篇,将《大戴礼记》和《小戴礼记》中的《冠仪》《昏仪》《乡饮酒仪》《士相见仪》等八篇与《礼记》中的《乡射仪》《大射仪》两篇纂成《仪礼传》十篇。这样一来,《仪礼》晦涩转明,完成了朱子一大遗愿。吴澄自评道:“以予之不肖,尤幸得私淑其书,用是妄其僭越,辄因朱子所分礼经,重加伦纪。”[1]3057

吴澄在心性论思想的阐发上也是以朱熹“心具理”为出发点的。朱熹常提“心具万理”,陈来对朱熹“心具理”的解释是:“心包藏着禀受的天地之理,在伦理学上指人的内心先天地具有道德的品质和属性。”[2]“理”作为万事万物的本体,需要人们通过“心”这一认识主体来把握,万理本具于心中,但是人不能主动地去认识心中的理,这就需要格物致知的方法。吴澄继承了这种看法,认为“心”有万理,如此可以识见万物,所以“心”是人身的主宰。

吴澄进一步讨论了“心”中具有的“理”。它是万事万物的主宰,本来人心没有内容,有了“理”才有了“心”,在进行意识活动时,“理”作为本质始终存于心中。吴澄进而秉持可知论态度:尽管宇宙万物无穷无尽、复杂难辨,但人心中包含着无穷无尽的“理”可以与外在之物一一对应;事物的运动变化都是有规律可循的,这也是人可以把握世界的原因。吴澄对“心”与“理”的功能及其关系论述较之朱熹有所深入,是对朱熹心性论的发展。

吴澄还在性气关系讨论上对朱熹有所继承。他主张“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他认为孟子论性虽然谈了“理”的恒同,但没有区分“气”的差异;认为荀子、扬雄论“性”虽然认识到了“气”的差异,却忽视了“气”中之理。他赞赏程颐“性即理也”:“针砭世俗错认性字之非,所以为有大功。”[1]3044吴澄立足于从张载到朱熹的气质说,主张“性”有善恶之分。人的气质清浊有别,故有善恶之分。但人所含天地之性超越善恶相待,气浊之人可以通过识见自身本有的天地之性实现性恶向善的转变。总而言之,在吴澄学说的各个方面都可以窥见朱熹思想的影子,这是吴澄理学思想的第一基础。

二、吴澄对陆九渊心学的借鉴

以承续朱学为要的吴澄在如何识见天理的方法上与朱熹产生了偏差,吸收了陆九渊心学思想。陆九渊发挥孟子“本心”思想,提出了“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心本论观点。他认为本“心”是万理之本原,仁、义、礼、智等所代表的儒家道德理性本就存于人心,如果人能发见、探求、扩充自己的本心,就能达到儒家尊崇的理想道德境界。吴澄大方地接受了这一想法,强调从自身出发,发见、扩充善端,重“身上实学”,这和陆九渊见识本心的方法极为接近。在讨论心理关系时,吴澄特意将朱熹的“心具理”改为“理具于心”,这一细微改动意蕴是极大的:前者“心具理”,“心”只是“道”的一个载体,并不是“理”的来源;后者“理具于心”强调“理”对于“心”的依附性,没有“心”就没有“理”,“理”是“心的衍生物”。这样一来就完全颠倒了朱学的心理关系。在如何求道即如何认识天理的问题上,吴澄赞成陆学之法。他说:“道之为道,具于心,岂有外心而求道者矣。”[1]3046他认为自省于心就可以明德,“天之所以与我,己所固有也,不待求诸外”,并把这种方法称为“自新”,颇具陆学色彩。

吴澄吸收陆学见识内心之法,阐发自己明明德的方法在于自省其心,是为“自新”。吴澄把自己自省的方法论视为孔孟以来的“传心之印”,主要是把“思”这一过程赋予了内省意义。“他认为这种自省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孔、颜、曾、思、孟,以逮周、程、张、邵诸子,莫不皆然’,都是‘明指本心以教人’。”[3]745“理”是根植于心的,不失其本心而探求之就可以识见天理,这明显是一种别样的“本心论”。自此基本上可以判断吴澄对陆学明心穷理方法的继承,而非朱学一脉强调的格物明理。因此,吴澄在整理编创其心学史时甚至排斥了朱熹而推崇了陆九渊。

从陆学处得自新之法后,吴澄进一步讨论了心学思想。他肯定了心学研习同经学、理学的研习一般同属儒学传统。他曾多次高扬“心”的地位,如“夫人之一身,心为之主”与“夫学,孰为要?孰为至?心是已”[1]3043。他还借用前人之语来说明心学的传承是自古有之的:“孟子始直指而言先立乎其大者……邵子曰:‘心为太极。’周子曰:‘纯心要矣。’张子曰:‘心清时,视明听聪,四体不待羁束而自然恭敬。’程子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入身来。’”[1]3043在吴澄视域中,邵雍、周敦颐、张载及程颐都抓住了孟子明道的核心,对“心”这一范畴的把握是正确的,由此认为这些理学家都得到了孟子的正传。由此可见,心学在吴澄这里已经具有了道统传承意义。

三、吴澄兼尊朱陆的道统论

“道之大原出于天,神圣继之。”[3]732吴澄的道统从天道开始,而后传之诸子。这与首开道统的韩愈有明显不同。韩昌黎从孔子开始作道统之序,道统论经历了整整一个宋代的发展,到了吴澄这里已经将天道置于圣贤之前,侧面反映出宋代理学在天道、天理本体论建构上的成功。

总体来看,吴澄兼尊朱陆的道统脉络。首先,他肯定朱熹的道统地位,以继承朱子之学为己任,他对朱熹的继承主要是在理气关系的讨论以及格物致知的作学方法层面的;而后,他又肯定陆九渊的道统地位,认为陆学所传本心论时孔孟以来直至有宋邵、周敦颐、张载、程颐所一以贯之的圣人之道。尤其是在如何明理方面,吴澄重“身上实学”,这不是朱熹的格物穷理之法,而更接近于陆学之发见本心。在知行论方面,吴澄主张“知行兼该”,知行是统一于心的,这更与朱熹知为行先、行重知轻的观点是相异的。他认为前人评论陆学仅仅以本心为学是片面的:“是本心二字,徒习闻其名,而未究竟其实也。”在吴澄看来,朱陆对立是两家门徒制造的,由于这些弟子学艺不精,相互诋毁以求各自的门户标榜,这种为学状况不仅不利于各家学派的发展,更不利于道统的传承,以致“道之无传”。

在对朱、陆二家学说兼容并汇的基础上,吴澄也明确表达出自己承继道统之志。吴澄道统的一大特征在于援入《周易》。他引用《周易》乾卦中的元、亨、利、贞来解释分类道统序列,又将道统发展的历史划分为上古、中古、近古三个阶段。在上古序列中,伏羲为元,尧舜为亨,禹汤为利,文、武、周公为贞;在中古序列中,孔子为元,颜子为亨,子思为利,孟子为贞;在近古序列中,周敦颐为元,张载和“二程”为亨,朱子为利。很容易发现,在近古序列中,吴澄独独没有指出谁占据最终的贞位。贞位往往代表着学术上的集大成者,按理来说,由朱熹居其位再合适不过了,不过吴澄把他放在了利位,很明显表达了自己承续道统之愿和总汇宋代理学之志。吴澄的这一志向并没有流于空论:经学上,晚年终编纂成《五经纂言》,竟朱子之愿;在心性论上,采纳陆学,强调自省。在吴澄看来,理学发展的必然趋势是和会朱陆,因此儒家道统也需要适时更新,只有朱陆两家的矛盾得到化解,才能推动理学的发展,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蒙元统治的大背景下保存儒学,国已亡而道不可亡,和会朱陆是必然之举。

纵观儒家道统思想的发展,无不显现着理学发展的脉络。中唐时期,韩昌黎为抵御佛老、捍卫儒学而首开道统,并伴随着提出崇儒抑释、文以载道等方法传承道统,是理学的启蒙者。可是韩愈并没有从本体论角度破解儒家困境,于是宋代理学的主要任务将围绕承接续传儒家之道与完善儒学本体论体系建构而进行。宋初有范仲淹、胡瑷等士大夫是理学的先行者,他们捍儒家道统、开崇儒之风;而后周敦颐、张载起到真正的奠基作用;再后,“二程”汲取张载“天性”之说,明确“理”为本原,成功实现了儒学抽象化的过渡和儒学本体论的建构。南宋时涌现出张栻、朱熹、吕祖谦、陆九渊等一批理学大家。于内,各学派相互交流相互辩论;对外,与永嘉学派交流辩难,可谓理学发展鼎盛时期。各学派思想充分发展,有些也为政治所认可,加以推广;儒家道统论也为朱熹所提出,其合理性得到奠定。此后,朱陆门人各立道统,各尊其先师,在他们的道统中,更多表现着朱陆两家的对立。和吴澄齐名“南吴北许”的许衡,虽然也谈朱熹气质之性和督学致知的烦琐方法,但是仍然遵循“人心本自广大”“心之所存者理也”[3]759的看法,强调尽心就可以至天理。一直到元末明初的宋濂,他在恪守笃学致知方法的同时,提出“六经皆心学也”“圣人之道,惟在乎治心”[3]762这样陆学色彩强烈的判断。由此可见,和会朱陆是元代理学的主要发展趋势,吴澄道统论所含的兼尊朱陆的特点,既是自己为学的创新之举,也是儒学思想遵循时代要求而发展的必然结果。

吴澄和会朱陆的学术倾向决定了他兼尊朱陆的道统序列,这种革新的道统论也符合元代理学的发展需求。吴澄师授朱学门下,在经学研习方面“近乎朱”,但其治学不同于朱学后派过分泛滥,更强调上达于圣人本心。他上承朱学却不囿于其下,接受并认可陆学的本心论,尊自见本心之法为“传心之印”,在识见天理问题上并没有沿着格物穷理之路,而是注重对内心的探求。同时,吴澄在知行论阐发上主张“知行兼该”,二者统一于心,这明显与朱熹“知先行后”有所差别。总体来说,吴澄和会朱陆的理论特征奠定了他道统论内涵结构的基础,而他在道统体系中的兼尊朱陆证明并影响了元代理学的发展方向,这也是每一个元代汉儒的共同治学理想,反映了一个时代儒家思想求存图变的自我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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