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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第一篇译作考辨

2021-03-07蒋骁华

外语与翻译 2021年2期
关键词:斯巴达译作鲁迅

蒋骁华

澳门理工学院

【提 要】据迄今为止的研究,鲁迅最早的译作出现在1903年,这一年,他发表了《哀尘》《斯巴达之魂》《说鈤》《中国地质略论》《月界旅行》《地底旅行》6篇译作。究竟哪一篇是鲁迅的第一篇译作,长期以来学者们说法不一。这给鲁迅研究,特别是鲁迅的早期翻译研究,造成了混乱。本文在仔细考辨的基础上厘清有关说法,认为,严格地说,《哀尘》是鲁迅的第一篇译作;宽泛地说,《哀尘》和《斯巴达之魂》并列为鲁迅的第一篇译作。《月界旅行》或《地底旅行》是第一篇的说法,完全站不住脚。鲁迅是文学大家,也是翻译大家。鲁迅在中国近现代翻译史和近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非比寻常。弄清他的第一篇译作是什么,对认识和研究他早期的翻译方法、翻译动机等很有帮助;对中国近现代翻译史、中国近现代翻译文学史的研究也很有意义。

1.引言

有学者认为,鲁迅首先是翻译家,其次是作家(孙郁2008)。鲁迅一生翻译了“约239万字”,字数“超过他的杂文集和小说集的总和”(王友贵2005:2;黄乔生2013)。他翻译了“俄国、英国、法国、西班牙、荷兰、奥地利、芬兰、匈牙利、波兰、保加利亚、罗马尼亚、捷克、日本等十四个国家近百位作家二百多种作品。……至于在他的创作、杂文、书信、日记中涉及到的外国作家作品,那就更多了。初步统计有二十五个国家和民族的作家达三百八十人之多”(陈玉刚1989)。鲁迅在中国近现代翻译史和近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非比寻常。弄清他的第一篇译作是什么,对认识和研究他早期的翻译方法、翻译动机等很有帮助,对中国近现代翻译史、中国近现代翻译文学史的研究也很有意义。

2.关于鲁迅的第一篇译作:意见不一,表述繁杂

鲁迅的翻译生涯始自1903年。这一年,他发表了6篇译作1。这些译作中哪篇是第一篇,学者们一直意见不一,表述繁杂。概括起来,大致可分为五类:1)《哀尘》是第一篇;2)《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3)《斯巴达之魂》与《哀尘》同为第一篇;4)《月界旅行》是第一篇;5)《地底旅行》是第一篇。下面是一些著名学者的看法。

2.1 视《哀尘》为第一篇

很多学者认为《哀尘》是鲁迅的第一篇译作,如:陈梦熊、戈宝权、刘全福、崔峰等。

1963年,陈梦熊以笔名“熊融”发文说:“根据最近我们对鲁迅在弘文学院读书时期史实的调查,发现有一篇中译名为《哀尘》的译文,也是他在这一时期所译的。这样,鲁迅的正式翻译工作,就应当是始于这一篇译文了”(熊融1963)。据此,可以看出陈梦熊(熊融)认为《哀尘》是第一篇,但他的语气不十分肯定(他用了“应当”这样的字眼)。另外,《哀尘》最初发表时,署名是“庚辰”。这个“庚辰”究竟是不是鲁迅,陈梦熊给出了肯定的答复,他说:“《哀尘》是鲁迅最早发表的译文,出版于1903年《浙江潮》第五期。这篇文章的发现及被认定为鲁迅作品,对鲁迅研究的意义已毋庸赘述。在鉴别过程中,周作人在这通信中表达的意见无疑起了很大作用”(陈梦熊2012:242)。陈梦熊是周作人的朋友,周作人就《哀尘》和《斯巴达之魂》的翻译问题给陈梦熊写过信,说“‘《哀尘》’一篇,此确系鲁迅所译”(2熊融1963)。

戈宝权基本认为《哀尘》是第一篇。戈宝权赞同陈梦熊的观点,他在其《关于鲁迅最早的两篇译文——〈哀尘〉、〈造人术〉》(1963)一文中暗示《哀尘》是第一篇:“过去我们一向以为鲁迅……最早正式翻译的外国文学作品,是一九〇九年出版的《域外小说集》。从现在发表的《哀尘》看来,鲁迅早在一九〇三年就译过法国著名作家嚣俄(雨果)的作品,而且还通过简短的译者案语,对这位作家的著作作了概括的评述”(戈宝权1963)。

刘全福认为《哀尘》是第一篇。他在《鲁迅(1881-1936)和周作人(1885-1967)》一文中有一个详细的“鲁迅译事年表”,该表第12页清晰显示《哀尘》是第一篇(刘全福1999)。

崔峰肯定地认为“鲁迅翻译生涯的开山之作”是《哀尘》,并强调“早在1963年陈梦熊(熊融)先生就已考证出鲁迅的翻译生涯确是从《哀尘》开始的”(崔峰2007)。

陈漱渝与崔峰一样肯定。他说:“《哀尘》是鲁迅第一篇公开发表的译文,译文末的‘译者附记’因此也就成了鲁迅第一篇公开发表的书评。译文发表于1903年6月15日《浙江潮》月刊第5期,署名‘庚辰’”(陈漱渝2013)。

此外,赵静(1995)等,也认同《哀尘》是第一篇。

值得注意的是,《哀尘》是直译。陈梦熊说:“如果根据法文原著(法文版《雨果全集》第十四卷)略加核对,还可发现鲁迅虽据日译转译,但除一处可能出于日译本误译外,几乎是逐字逐句的直译”(熊融1963)。戈宝权对此进行了核查,说“我查阅了雨果的法文原作,确实是如此”(戈宝权1963)。

2.2 视《斯巴达之魂》为第一篇

也许是因为熊融(陈梦熊)1963年的文章对“鲁迅第一篇译作”的表述语气不十分肯定,因此,该文没有终结“何为鲁迅第一篇译作”这个问题。事实上,自1963年以来,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这个问题一直非常突出。例如,不少学者认为《斯巴达之魂》是鲁迅的第一篇译作。

持这一观点的学者主要有:王宏志、郭延礼、李寄、朱红梅、洪卫、杨跃等。

王宏志基本认为或勉强认为《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他说“:这似乎能够确定《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王宏志1995)。他还说“:23岁的鲁迅便在1903年发表了他的第一篇作品《斯巴达之魂》。……除了《斯巴达之魂》外,他在1903年还发表了另一篇译文《哀尘》。……我在上面已提过,他最早发表的作品是1903年的《斯巴达之魂》”(王宏志1995)。注意,王宏志说第一篇“作品《斯巴达之魂》”,没说第一篇“译品《斯巴达之魂》”,因为他认为“如果从翻译史的角度来讨论,我们今天没法确定《斯巴达之魂》是翻译还是创作”(王宏志1995)。王宏志的表述比较谨慎。他认可《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作品),但不确定它是不是第一篇译品。

郭延礼基本认为《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1998年他在其专著《中国近代翻译文学概论》中说:“鲁迅的第一部译作应是用文言改写的历史小说《斯巴达之魂》(署名自树,1903年《浙江潮》本),严格地说,这还不是翻译,而只能称作编译或‘半译半著’之作”(郭延礼1998:442)。郭延礼认可《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但态度并不十分肯定。值得注意的是,郭延礼(1998)这部著作是中国国家社会科学“九五”规划研究项目,是比较权威的。

李寄可能倾向于《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他在其专著《鲁迅传统汉语翻译文体论》(2008)中没有明确表示《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但从他的有关行文中,可以大致看出他的这种倾向。他说:“鲁迅最初发表的译作之一——《斯巴达之魂》几乎就是在一两日之间半译半著挥洒而就的”(李寄2008:32)。“留日前期,鲁迅翻译的历史小说《斯巴达之魂》,社会小说或政治小说《哀尘》,科学小说《造人术》采用的是文言文体”(同上:90)。“……《斯巴达之魂》《哀尘》《造人术》的风格单一而显著”(同上:94)。从他行文的语气看,他对《斯巴达之魂》强调较多。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在列举鲁迅最早的有关译作时,总是有意将《斯巴达之魂》放在《哀尘》之前。当然,从他的行文还能看出一种较小的可能:他将《斯巴达之魂》和《哀尘》同视为第一篇。

朱红梅认为《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她说:“1903年至1908年间,他先后发表译述小说《斯巴达之魂》、雨果的随笔《哀尘》、法国儒勒·凡尔纳的科幻小说《月界旅行》和《地底旅行》”(朱红梅2012)。朱红梅用“先后发表”明确表示《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

洪卫与杨跃也认为《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他们说:“现在看来,最初一篇《斯巴达之魂》似乎还可以认为是鲁迅根据历史故事进行改编创作而成的小说”(洪卫、杨跃2014)。

需要补充的是,《斯巴达之魂》有点特别。尽管鲁迅在《斯巴达之魂》的第一段就表明,《斯巴达之魂》是翻译作品。他说“译者无文,不足模拟其万一”(“我作为译者没什么文采,很难译出原文的文学感染力”。笔者译),但其原文迄今不能确定(参见注释4)。再加上它“虽说译,其实乃是改作”(3鲁迅1981:403),因此,有些学者坚称它不是翻译,而是鲁迅创作的第一篇小说(李昌玉1987;吴作桥1991;蒋荷贞1992;吴作桥、周晓莉2003)。日本学者樽本照雄在仔细考察了《斯巴达之魂》可能的原文后,认为《斯巴达之魂》“只能说是一篇既是创作又是翻译的混合性作品”4(樽本照雄2001)。

2.3 视《地底旅行》或《斯巴达之魂》为第一篇

有些学者模糊地表示《地底旅行》或《斯巴达之魂》是鲁迅第一篇译作。例如,牛仰山(1989)说:“鲁迅着手翻译外国作品的时候,并不是完美无缺的,也许是由于开始尝试,还不免带有对原作‘改作’的痕迹,如《地底旅行》《斯巴达之魂》等,从内容到形式都没有按照原作直译”。这段文字清晰地表明,牛仰山认为鲁迅的翻译生涯是从《地底旅行》或《斯巴达之魂》开始的。也就是说,《地底旅行》或《斯巴达之魂》是第一篇。

2.4 视《月界旅行》或《地底旅行》为第一篇

持这一看法的学者主要有:陈玉刚、谢天振、李万钧等。

陈玉刚认为《月界旅行》或《地底旅行》是第一篇。他说:“鲁迅第一阶段(1903-1908)翻译了法国作家凡尔纳的科学幻想小说《月界旅行》《地底旅行》(一译《地府旅行》);雨果的《哀尘》;英国作家哈葛德·兰格合的《红星佚史》;……”(陈玉刚1989:166)。请注意上述引文中的分号。这清晰表明陈玉刚认为《月界旅行》或《地底旅行》是第一篇。

谢天振也认为《月界旅行》或《地底旅行》是第一篇。他说:“(鲁迅)第一阶段的翻译活动,对我国现代翻译文学史具有开创意义。他先后翻译了法国作家凡尔纳的科幻小说《月界旅行》《地底旅行》;雨果的《哀尘》;匈牙利作家籁息的《裴多菲诗论》;……”(谢天振2004:82)。也请注意引文中的分号。这表明《月界旅行》和《地底旅行》是最早翻译的。

李万钧同样认为《月界旅行》或《地底旅行》是第一篇。他说:“鲁迅最初在‘科学救国’思想指引下翻译了凡尔纳的科幻小说并译述了历史小说《斯巴达之魂》与《哀尘》,后两篇译文说明鲁迅开始从事翻译介绍文学时,就具有明确的倾向性”(李万钧1985)。这清楚表明鲁迅最初的译品是在“科学救国”思想引导下翻译的科幻小说,即《月界旅行》和《地底旅行》。

2.5 视《斯巴达之魂》与《哀尘》同为第一篇

王友贵在其专著《翻译家鲁迅》(2005)中对《斯巴达之魂》和《哀尘》谁是第一篇的问题进行了详细分析。他说:“1903年,鲁迅的政治历史小说《斯巴达之魂》揭载于6月15日的《浙江潮》第5期(1903年11月《浙江潮》第9期续刊此文)。该刊同时还发表了鲁迅译法国嚣俄(通译雨果)的短篇小说《哀尘》,署名‘庚辰’。后来有些研究者把《哀尘》视为鲁迅外国文学翻译的第一篇小说,大概是因为《斯巴达之魂》似译非译、似作非作的暧昧。但这种作译界限不明乃是当时习见之现象,并不等于这篇文字是鲁迅的真创作。同时根据鲁迅事后称这篇东西的内容大概是‘偷来的’回忆,应该说它还是一篇译述作品,尽管它不是今天意义上的严格翻译。可它也绝非严格意义上的创作。因此,由于鲁迅这两篇译作皆同时发表于《浙江潮》第5期,现有材料又无法分清哪篇先译,所以,这两篇作品,可以视为鲁迅最早发表的译作”(王友贵2005:2)。王友贵的分析是比较到位的,也是比较有说服力的。值得注意的是,他将《斯巴达之魂》放在《哀尘》之前。

2.6 容易让读者误以为《月界旅行》是第一篇的表述

有些学者的表述含糊不清,容易让读者产生误会。例如,袁锦翔(1990:120)说:“《月界旅行》是鲁迅的处女译作之一”。“处女译作之一”这样的表述不仅含糊,而且有点怪,很容易让读者误以为《月界旅行》是鲁迅的第一篇译作。

再例如,王秉钦说:“1903年他(鲁迅)最早翻译的文学作品是法国作家凡尔纳的著名科幻小说《月界旅行》和雨果的《随见录》中的《哀尘》以及编译的《斯巴达之魂》”(王秉钦2004:115)。王秉钦将《月界旅行》《哀尘》《斯巴达之魂》一起列为最早的译品。从宏观上看,这并没有错,但其排列顺序和行文语气,很容易让读者误以为《月界旅行》是第一篇。

3.表述“混乱”的原因

笔者查阅了70多篇(部)有关出版物,关于“鲁迅第一篇译作”的表述,可谓众说纷纭,五花八门,甚至到了“混乱”不堪的地步。这种局面的出现,既有主观的原因,也有客观的原因。主观原因是个别学者没有仔细核查,随意表述;客观原因主要如下:

第一,鲁迅在开始翻译生涯的第一年发表了6篇译作,其中《哀尘》《斯巴达之魂》还同时发表在同一刊物上。这的确很容易让人混淆。

第二,尽管1963年陈梦熊已经考证出《哀尘》是第一篇,但他用了“就应当是始于这一篇译文了”这样不肯定的语气(参看本文第一节)。陈梦熊这样表述,可能是出于严谨的需要——考虑到也许以后还有新的发现,鲁迅也许还有更早的译作。这种考虑在当时是有道理的,因为鲁迅研究在当时起步不久(Lundberg 1989),《鲁迅研究月刊》还没有创刊。另外,陈梦熊还可能考虑到早就很有名的《斯巴达之魂》与《哀尘》同时发表,很肯定地说《哀尘》是第一篇,容易引起争论或批评,因此他并没有确定《哀尘》是第一篇。

第三,不知什么原因,《哀尘》在《鲁迅全集》中没有收录,在其他鲁迅选集中也难觅踪影。就是在网络发达的今天,《哀尘》在网上也不容易找到。也就是说,迄今为止,读到过《哀尘》的读者极为有限5。这极大地影响了《哀尘》的知名度。难怪许多学者在列举时,总是习惯将《斯巴达之魂》放在《哀尘》之前。

第四,《斯巴达之魂》是不是翻译,存在争议。

第五,《月界旅行》情节生动,译笔优美,自出版以来,一直很流行,知名度很高。它的高知名度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鲁迅的第一篇译作。《地底旅行》因常与《月界旅行》合为一本书印行,也容易让人误以为是鲁迅的第一篇译作。

4.确定鲁迅的第一篇译作

从已有的鲁迅研究看,要找到比《哀尘》和《斯巴达之魂》更早的译作,可能性几乎为零。因此,有必要在现有材料和研究的基础上确定鲁迅的第一篇译作,为鲁迅的相关研究奠定基础。

4.1 从发表时间的先后看,《哀尘》占优势

笔者想办法弄到了1903年6月15日出版的《浙江潮》6第五期的原件扫描件,确认《斯巴达之魂》(前半部分)载《浙江潮》第五期第159-164页,《哀尘》载《浙江潮》第五期第165-170页。《斯巴达之魂》的后半部分载1903年11月8日《浙江潮》第九期。概而言之,《哀尘》全文在6月15日一次刊完,而《斯巴达之魂》只有前半部分在6月15日刊出,全文刊完是在11月8日。因此,从发表时间的先后来严格考量,《哀尘》比《斯巴达之魂》占有优势。

4.2 从译作的性质看,《哀尘》占明显优势

《斯巴达之魂》是“改作”或译述,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介于翻译和创作之间的作品;而且,其原文是什么,至今无法确知。换言之,《斯巴达之魂》究竟算不算翻译,至今尚有争议。《哀尘》是翻译,没有任何疑问,而且“几乎是逐字逐句的直译”(参见本文第一节)。因此,从译文的性质来严格考量,《哀尘》占明显优势。

综合以上分析,笔者认为:严格地说,鲁迅的第一篇译作是《哀尘》;宽泛地说,《哀尘》和《斯巴达之魂》并列为鲁迅的第一篇译作。

5.结语

确定鲁迅第一篇译作,至少有以下意义:

首先,对中国近现代翻译史研究有帮助。鲁迅是文学大家、文化巨人,也是翻译大家。学界,特别是译学界,有责任和义务弄清楚他翻译生涯的起点。确定鲁迅的第一篇译作,有助于中国近现代翻译史中与鲁迅翻译相关的问题的研究。

第二,有助于了解鲁迅翻译生涯开始时的翻译方法。若将《哀尘》和《斯巴达之魂》并列为鲁迅的第一篇译作,则显示鲁迅在翻译生涯的起点在尝试不同的翻译方法,直译与译述并存。若将《哀尘》视为鲁迅的第一篇译作,则显示鲁迅的翻译生涯是以直译开始的7。

第三,有助于了解鲁迅翻译生涯开始时的翻译动机。无论将《哀尘》和《斯巴达之魂》并列为第一篇,还是仅视《哀尘》为第一篇,都说明鲁迅最早的翻译动机是人文启蒙,而非科学启蒙8。鲁迅认为,社会的健康发展,决不能“入于偏,日趋而之一极”。仅仅注重科学,容易造成人“精神渐失”,而最终,失去了文化的沃土,科学也必然“同趣于无有”(李春2013)。鲁迅在其后来的名篇“文化偏至论”中更深入地阐述了人文启蒙的重要性9。

最后,最大的意义在于有助于结束“鲁迅第一篇译作”纷乱不堪的表述,为有关研究奠定基础。

注释:

1就目前学界能找到的材料,1903年鲁迅翻译了7篇作品(其中《地质学》当时没发表),同年发表了6篇。按发表的时间顺序,这6篇译作是:

1)嚣俄《哀尘》(Victor Hugo,Origine de Fantine。1903年译 (直译)。发表于1903年6月15日《浙江潮》第5期,署名“庚辰”);

2)《斯巴达之魂》(1903年译述。发表于1903年6月15日 《浙江潮》第5期和1903年11月8日《浙江潮》第9期,分两次连载完。署名“自树”);

3)《说鈤》(1903年译述,发表于1903年10月10日《浙江 潮》第8期,署名“自树”);

4)《中国地质略论》(发表于1903年10月10日《浙江潮》第 8期,署名“索子”);

5)查理士·培伦《月界旅行》(Jules Verne,De la Terreàla Lune,1903年译述。1903年10月发表);

6)术尔斯·威男《地底旅行》(Jules Verne,Voyage au Centre de la Terre,1903年译述。1903年12月发表);(以上归纳基于下述材料:《鲁迅全集·译文序跋集》第十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日)樽本照雄“关于鲁迅的《斯巴达之魂》”[J],《鲁迅研究月刊》,2001(6);郭著章等,1999:12-13;刘运峰:2001。需要说明的是,长期以来,鲁迅早期的译作名,无论是短篇的篇名还是单独成书的书名,一般都习惯放在书名号内,罕有例外。本文遵照传统习惯,未做区分)

21961年周作人给陈梦熊(熊融)的回信是“梦熊先生:手书敬悉。承录示《哀尘》一篇,此确系鲁迅所译,因一因署名‘庚辰’,此乃系最后制服怪物‘无支祁’之神人,鲁迅曾取以为号。二因其文体正是那时的鲁迅的,其时盛行梁启超新民体和陈冷血冰血体,所以是那么样。译者附言更是有他的特色。《斯巴达之魂》想系根据日文编译的,若是翻译一定写出原作者的姓名了。匆匆不尽,即请近安。四月廿二日。周作人启。”(陈梦熊1986)

31934年鲁迅在致杨霁云的信中谈到他早期的译作,他说“(《浙江潮》中)所做的东西,一篇是《说鈤》,一篇是《斯巴达之魂》;还有《地底旅行》,也是我所译,虽说译,其实乃是改作”(鲁迅1981:403)。1935年鲁迅在《集外集·序言》中谈到《斯巴达之魂》,他说他当时“历史的程度并没有这样高,所以大概总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不过后来无论怎么记,再也记不起它的老家。……(它)看上去好像抄译,却又年远失记 ”(鲁迅2005a)。

4樽本照雄(Tarumoto Teruo)是研究中国晚清小说的日本著名学者。他经过仔细考证,从古希腊的历史著作、文学作品、欧美的有关译作、日本的有关译作中找到了鲁迅《斯巴达之魂》的原作部分线索和内容(樽本照雄2001),并将他的考证总结为:“赫罗德托斯、普鲁塔尔考斯等→复数的欧美译作→复数的日语译作→编译+创作=鲁迅的《斯巴达之魂》”(樽本照雄2001)。他说:“看了《斯巴达之魂》的内容,就会感到是创作小说还是翻译小说这种提法不对头,因为这不是一篇能够截然两分的作品,只能说是一篇既是创作又是翻译的混合性作品”(樽本照雄2001)。补充:赫罗德托斯(Herodotus,约公元前485-约公元前425),一般译为“希罗多德”,古希腊历史学家,其著作《历史》在西方和东方学界影响巨大。《普鲁塔尔考斯》是一篇古希腊文学作品,1966年由日本学者清水昭次译成日文出版。

5我们容易读到的是“《哀尘》译者附记”,而非《哀尘》。

6《浙江潮》是由中国留日学生浙江同乡会于1903年2月 17日在日本东京创办的刊物,该刊二十世纪初在留日学生中影响较大。

71909年,《域外小说集》的出版是鲁迅直译思想形成的标志。在此之前(1903-1909),鲁迅的翻译方法一直变动不居,历经“直译-译述-意译-直译”等,例如,《哀尘》(1903)是直译,《斯巴达之魂》(1903)是译述,《说鈤》(1903)是译述,《月界旅行》(1903)是意译、《地底旅行》是(1903)是意译,《造人术》(1905)是直译。鲁迅早期的翻译方法摇摆不定,说明鲁迅直译思想的形成经历了长期思考和探索的过程。

8若按照某些学者的看法,将《月界旅行》或《地底旅行》视 为第一篇,则鲁迅最早的翻译动机是科学启蒙。

9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中认为,人们对科学技术的“偏至”让人类文化产生了病变:“递夫十九世纪后叶,而其弊果益昭,诸凡事物,无不质化,灵明日以亏蚀,旨趣流于平庸,人惟客观之物质世界是趋,而主观之内面精神,乃舍置不之一省。重其外,放其内,取其质,遗其神,林林众生,物欲来蔽,社会憔悴,进步以停,于是一切诈伪罪恶,蔑弗乘之而萌,使性灵之光,愈益就于黯淡:十九世纪文明一面之通弊,盖如此矣”(鲁迅2005b,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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