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初游戏场报中商业空间的话语策略探析
2021-03-07徐雅容
徐雅容
(台湾政治大学,中国台湾10001)
游戏场报,是致力于为游戏场推广游戏娱乐文化,并大力引导大众进入游戏场中消费的刊物,由沪上小报文人主笔,大多每日发行。随着游戏场的快速发展,游戏场报具有了协助举办花选、灯会等娱乐活动的功能,快速拉近了游戏场与大众之间的距离。游戏场报的内容广涉社会新闻与趣味知识,题材多元,使用文字充斥游戏之风,轻松戏谑,贴近市民生活,曾在1920年代前后的上海报界与声色场中风靡一时。游戏场报从城市的娱乐生活出发,展示沪上都市现代性对于媒介和社会的冲击,在媒体型态和运营方式上日渐商业化。报纸中商业活动、广告与内容,再现了市民社会与娱乐生活变迁: 商业活动在大众生活中地位趋重,大众对于娱乐和物质生活的需求增加,娱乐空间和品项日益多元,游戏场报颇有应运而生的姿态。该文侧重于游戏场报中的娱乐事务书写,望从娱乐事务的书写中,探查游戏场的社会影响力与小报文人对现代性的解释,展现小报文人们对都市文化的关怀。
回溯游戏场报的发生历程,正如游戏场一般,创办两三年便登峰造极,在沪上媒体舆论界红极一时。1915年,上海的第一个游戏场——新世界游戏场,由黄楚九与经润三合资建立。次年,新世界游戏场业者委托海上漱石生,成立上海首份游戏场小报《新世界》。1917年,经润三去世,黄楚九从新世界游戏场撤股,转投大世界游戏场,海上漱石生也转任《大世界报》的主编。此后,《新世界》由郑正秋接手,时常与新世界游戏场一同举办商业活动。《新世界》与《大世界报》是沪上最早的两份游戏场报,生存长达十余年之久。1918年,《新世界》凭借“群芳选举大会”一炮而红,还一度有不少上海周边民众,征集过两报的过期报纸。[1]依受欢迎程度和发行时间来说,此二报堪谓民初游戏报的两大代表性报纸。
1 游戏场报中空间文化的书写面向
随着游戏场竞争压力与日俱增,报人开始热衷书写再现游戏场的空间特色及其商业活动,借此引导消费。另外,空间特色的书写也向城市地理空间发展,建构大众的地方意识。商业空间书写是运用游戏场传统元素与西洋物质元素堆迭,为读者营造感官效果上的刺激,读者因此产生消费想象与消费欲望,从而进入游戏场中参与消费。不仅如此,报人笔下的游戏场还与城市空间地景对话,描绘各式装潢建筑,呈现上海港口城市在现代性影响下,日益变化的建筑景观与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借此提升大众对现代性的空间感知,将空间文化纳入中西交汇的城市文化脉络。在写作手法上,报人们运用大量空间互文性和区隔于日常生活的比喻, 将游戏场和城市空间视为文本焦点,透过大量传统和西化的词语堆迭再现空间,展示游戏场与日常生活有所差异的中西交融,并藉间书写还原或颠覆日常生活秩序,同时,为空间书写注入消费主义逻辑,产生话语行动力,使读者更乐于参与游戏场消费。另外,报人在书写时主要以半白话为语言习惯,以简明易懂为原则,书写内容既符合小市民的阅读与文学品味,贴合世俗化特色,又突出空间特色,注重空间美学,凸显空间书写的格调。商业空间、都市空间与文字联结,在视觉上需要具备画面感,才能传达游戏场空间华洋交汇的视觉张力,丰富市民对娱乐文化图景的想象。另外,报人们还将游戏场与沪上城市异质性空间联结,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融入并理解城市空间文化,对上海地方特色产生认同。
2 休闲娱乐活动与商业空间
回溯游戏场商业空间书写的发展过程,与游戏场竞争激烈息息相关,报人希望借由空间书写,引导更多顾客光顾游戏场。1917年年中到年底,两报之间越来越多作品围绕商业空间展开,一部分文章是针对商业空间专文书写,也有不少文章也是借游戏场中商业活动的开展,突出商业空间的娱乐功能与摩登环境。1917年底,《新世界》就协助新世界游戏场主持“花国选举”“提灯大会”等商业活动,藉对商业文化活动的报道带入大量对游戏场的介绍,推动《新世界》报的销量更上一层,提升游戏场的知名度。报人们注重在商业空间和城市空间的书写中提升趣味性,借文字将游戏场的空间特质映射。[2]因此,报人们从质量与数量上,几乎是不遗余力地为大众介绍游戏场及商业活动,让读者在阅读《新世界》时,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新世界》和《大世界》在内容页右侧版首(第二版),运用刊物最醒目的位置,大量刊登游戏场空间与商业活动的介绍文章,在商业活动进行过程的描写中,从视觉和听觉等感官刺激的书写,向读者描述消费体验。以1917年12月18日为例,《新世界》主要借第二版版首宣传“群芳选举大会”。接着,不少短小的文字插入报中,以简短的游戏文字,介绍游戏场消费。1917年12月18日《新世界》第二版版首介绍完“群芳选举大会”后,紧接着就在《邮电世界》栏目中,用百余字引入新世界游戏场中新潮的娱乐项目“跑冰”。原文如下:某乡人闻新世界增设跑冰场,未悉毕业时间,来函索取章程,作者以乡人对新世界的好奇,突出进入新世界游玩是城市特有的娱乐活动,展现城市人的生活方式;另外,增设跑冰场突出“跑冰”是新世界游戏场值得关注的新娱乐项目。[3]短短一句话,简明扼要突出“游戏场”作为新型娱乐空间,具备一定新鲜感。报人在书写上运用大量具有现代感的喻体堆迭,将游戏场的新潮感更加突出。不仅如此,游戏场和游戏场报还向《申报》《新闻报》等大报投放广告,为游戏场和游戏场报增加受众。
3 商业空间与地方意识的建构
报人将游戏场进行对比,反映游戏场之间的竞争跨越不同城市,将游戏场娱乐体验与城市文化联结,更是突出地域差异。以1918年2月21日《大世界》中“上海大世界与北京新世界”一文为例,文中作者将“上海大世界”与“北京新世界”针锋相对:在规模上,上海大世界占地十余亩,商柜二十余号,而北京新世界则商场未置;从受欢迎程度上看,北京新世界门票卷售出近万,而上海大世界元旦售出两万,获得沪上热捧。[4]空间景观上,上海大世界营造古香古色的氛围,游客可登上“大观楼”“四望台”“招鹤亭”感受“登云之高爽”,俯瞰城市风光,将世界尽收眼底; 不仅有巍峨高耸的亭台,亦有“花园鱼池之玲珑”,供游人流连散步。不同功能的娱乐空间景观也让游人们耳目一新,“动物院”和“博物院”能够满足人们观赏新奇之物的欲望,而中餐室和西餐室则可供游人们享用各地美食,尤其是“南京春申楼之美酒”,突出大世界游戏场集各地美食之大成,是友人一同觥筹交错的社交空间。还有许多新奇的活动,如秋千、跑冰及益智游戏,娱乐项目十分丰富。作者还特别从地域性的角度,比较不同地域游戏场中的表演娱乐活动:北京新世界也不过是以一些“北调”开口笑或大鼓等北方特色的表演为主轴; 而上海大世界的节目却来自五湖四海,有西洋戏、东洋戏和各国影戏可以欣赏,还有“男戏”“女戏”与“小京班”。以此可见,沪上娱乐文化打破了传统表演和地域边界的藩篱,并加入舞蹈、魔术和武技等新奇表演。在一番严谨的论述后,将上海大世界以“中国第一俱乐部”自喻。总而言之,全文希望通过与北京新世界的对比,突出上海大世界的风采和上海游戏场的特质:娱乐文化跨越地域的多元性;娱乐项目新颖丰富;且具多重感官刺激。种种新奇且非日常化的娱乐体验,都汇集于上海大世界游戏场,游戏场文化凸显了上海城市文化的特质,勾勒了上海多元且具异质性的港埠城市文化。从报人们对游戏场景观与活动的书写中,游戏场新颖与摩登的视觉感与体验,使城市华洋交汇的娱乐文化风貌深入人心。
4 书写技巧
这篇文章也表现游戏场报书写的一大特征——通俗性,运用较为白话的语言,以对比书写突出“上海大世界”的特征,在语言上更容易吸引市民阶层关注。不过,《大世界》空间书写并未拘泥于简洁与通俗的文字,不少文章主要针对比较有文学素养的读者展开宣传。例如:1918年2月22日仿“兰亭集序”刊载“游大世界序”,1918年2月24日“大世界辞”仿“归去来兮辞”书写。这些文章与前文对比“北京新世界”和“上海大世界”的文体有别,但却在内容中相互呼应。文中:门曲折而常通,拥扶梯而直上,时矫首而凌空。登大观之绝顶四望之西东,逎层累而游遍,增逸兴而无穷,世界大兮。[5],“大观楼”的书写在景观和娱游体验上,与前文对话,突出登高望远,俯瞰世界,更将游人与城市的地理距离拉开,仿佛在城市中漫游,旁观城市风貌,与“登云之爽快”相呼应,更与大世界包罗东西洋的娱游体验互动。除了“大观楼”等空间景观呼应外,亦强调其他感官刺激,“余以夜饭,上春申楼之酒楼,或吃春卷,或点虾球,酌膏粱兮”,呼应前文中春申楼餐饮之特色,另外登高、美食,剧场、电影和跑冰等其他项目也在文中被提及,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能够迅速获得娱乐指引。[6]当然,除了篇幅较长的宣传,短篇的宣传也有不少,比如1918年2月28日的“大世界之大剧场将映电光新片”,文中就是直接用罗列数字的方式突出大世界游戏场放映电影片目之多。由此可见,《大世界》内容页中对于商业空间和娱乐活动的书写,既有一定的文学趣味又通俗易懂,有利于促进市民阶层快速了解大世界游戏场的活动。
同一时期的《新世界》中,空间论述在语言风格和修辞上相对更加多元,除了严谨的论述,也颇具游戏之风,将讽喻和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隐喻拼贴在一起,别有特色。其中有《大世界》一样阐明空间特色的论述文,例如1919年3月18日的 “新世界之优点”,开篇点题新世界游戏场“层楼高耸,屋宇矗立,双峰对峙” 的空间特征,突出新世界游戏场外观壮丽,并阐明新世界耗资数十万之多,更是以地位上之优点、建筑上之优点和花园中之优点,层层分析突出新世界的独特性。更具特色的空间书写则多夹杂在文章之中,使传统的语言中带着一丝戏谑。1918年2月1日的《新世界》《邮电世界》栏目中就有这样一则文章:“新世界二层楼要货店中,一小洋人昨乘大号氢气球上升。据紫府福尔摩斯报告,小洋人曾在西池王母蟠桃园中报告下界群芳花国盛况,现诸仙子正在欢迎大会,小洋人有乐不思蜀之感。”该文在《新世界》的空间书写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呈现游戏场空间特质,同时突出《新世界》的语言特色——游戏性,以戏谑的语言,形塑新世界游戏场非日常感的娱乐体验,凸显新世界游戏场空间异质性,更加入对于现实的讽刺。在商业空间和活动的书写上,作者运用大量“互文性”手法,以新世界游戏场异质性空间作为文本资源,着墨于空间带来的视觉感官冲击,形象的还原了新世界游戏场商业活动举办中的热闹氛围。这样的书写手法,促使空间书写更有感染力和话语行动力,拉动了阅读者的参与消费行为。在此基础上,作者还加入了中西元素堆迭,丰富感官效果。首先,画面中“福尔摩斯”和“小洋人”等外来名词与西池王母蟠桃园传统名词并置,看似荒诞,却形成华洋冲击和时代错置的感官效果,另外,藉“大号氢气球”和“要货店”突出新世界的娱乐与消费体验,将新世界形塑为集诸多西洋新鲜消费为一体的娱乐空间,呼应《新世界》报与新世界非日常性的特质。在轻松的语言氛围下,作者将毫无关联的中西意象,失序地堆迭在文字之中,看似无理,产生似笑非笑的效果。实际上,这些意象却有更为深入的叙述意涵,审视“小洋人” 作为国家外来者或殖民者的特殊身份,进入游戏场,也不过与诸位读者一般,也是游戏场游客,借此形塑游戏场娱乐的特质,作者希望表达消费场域中社会身份隔阂会被消除,从社会性视角丰富读者消费想象。另外,“小洋人有乐不思蜀之感”则表达游戏场的娱乐体验与西洋相去无几,呈现逸乐生活与日常生活的反差。另外,《新世界》将游戏之风带入商业活动的书写中,文字风格具有讽刺性,即以都市娱乐为议题,采玩世之态度,行文荒腔走板,反映历史社会问题。“小洋人乐不思蜀”除传递逸乐感,也讽刺殖民地洋人在上海的穷奢极欲,将娱乐体验与隐喻中民族主义话语相互冲击,企图唤醒市民阶层的民族意识。作者透过颇具时代特征,且看似脱离生活的书写与具异质空间特质的游戏场互动,将新世界游戏场形塑为脱离日常生活秩序的场域,和传播西洋文化物质转译的商业空间。在游戏性引导下,《新世界》的文章内容也相对《大世界》来说没那么有真实性和说服力,但却拥有看似脱离日常生活,实际更加深入的讽刺现实社会。从娱乐体验的视角来看,新世界西化的空间特质让“小洋人”有乐不思蜀的感觉,以此向读者暗示,若光顾新世界,将获得如同置身国外的娱乐体验,将读者带入西化的消费文化氛围中。在文字表达上,对比《大世界》,《新世界》各个栏目的文字更短小精悍,并区别于《大世界》论述式的表达,因此行文上也具备更多突破空间,正如文中藉报告“群芳选举大会”,反映新世界游戏场的盛况,新世界游戏场的介绍多在商业活动的报道文中插入。此时,大世界游戏场在商业活动的组织上,相比新世界略逊一筹,缺少有代表性的商业娱乐活动,因此在消费文化和娱乐文化的建构中,话语领导力相对薄弱。
5 结语
游戏场报运用空间书写将游戏场空间再现,并联结上海地方特色和市民文化,结合空间互文性与游戏风格等书写策略,将游戏场塑造为异质性与非日常空间,向读者建构了现代性和消费文化影响下的地景。在空间书写策略上,《新世界》和《大世界》运用“空间互文” 突出游戏场空间的精致感和娱乐体验,同时二者兼运用通俗化的写作风格,《大世界》中要重视仿古格调,但语言还是以通俗易懂为原则,《新世界》在空间书写上,呼应刊物游戏之风,以非日常的语汇书写空间,也揭露现实问题。对比《新世界》和《大世界》的空间书写,二者的书写技巧虽有差异,但都助益游戏场宣传,突出游戏场报对游戏场商业活动、空间的展演,渲染刊物消费文化色彩。在消费主义文化的氛围渲染下,报人们藉地景与娱乐体验的非日常感,塑造了上海中西结合的港埠消费主义形象,将整个城市打造成一个巨大的异质空间,并将其与市民文化融合,建构了民初上海社会文化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