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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光猷《水明楼诗》论析

2021-03-07吴宪贞

武陵学刊 2021年1期
关键词:曲阜

吴宪贞

(济宁学院 中文系,山东 曲阜 273115)

清初诗人颜光猷(1638—1710年),字秩宗,号澹园,为复圣颜回六十七代孙,曲阜人。其诗歌结集为《水明楼诗》,收诗400余首,依诗体分为六卷,每卷诗作因写作年代前后不一,内容错杂。依其生平行历来看,大致多为作者读书、入仕、任职之时游历、纪事、交游和感慨之作,是作者对所处时代的客观记录和心境情绪的流露。在诗歌创作上,由于受到家学和时风的影响,形成了较为鲜明的艺术特色。这些诗作,对于我们微观地认识康熙时代的历史和社会具有较高的价值。

从《水明楼诗》的内容和分类来看,其诗内容可谓丰富广泛,有纪游、写景、交游、唱和、述怀、寄寓、怀古、应制和社会时事等诗篇的吟咏。诗人将居家曲阜、入仕京城、出守安顺和擢迁运使等所历之事、所兴之情诉诸诗笔,载之于册,形于诗稿。读其诗知其世,伴着作者温厚而又灵动的诗笔,颜光猷生平行历及与之相关的生活图景生动地再现于眼前,从中可以感受到一位儒者诗人那带着时代底色的心志流绪的跃动。正如时人李柟所评:“读斯集,竟知其侍从挥毫,制存壮丽;赠遗握别,款曲缠绵;山林宴乐,兴寄清远;纪迹题笺,景物逼现;悲歌悼痛,接武离骚。”[1]160

其诗大多以作者自身的行历为线索,移步换景,因景生情。家乡曲阜龙湾的祖居、童年嬉戏的泗岸、开轩忘百虑的杏坛、牛羊历落的石门山,无不显现出作者笔下家乡景色的静谧和优美,散发着作者淡淡而又温暖的乡情。《龙湾村居八首》有兄弟夜分的裁诗与论文,有傍晚犊返渔归的喧闹,也有种菊课桑麻的淡然;《游杏坛别圃》有光猷早年“独步探石室”的清闲;《曲阜词八首》则以家乡曲阜名人古迹项羽冢、南池、曲阜旧城、石门山、舞雩台、龙湾村、逵泉和孔林为题咏,抒发作者凭吊怀古之思;《石门山道中》留下了作者北入京城,途经曲阜名山——石门山时有感冬景引发的乡思和离愁。入仕京城,官闲之余,京城西郊,是作者乐游之地。燕山、西山、石景山、香山都留下了作者的足迹和诗咏,此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寺一塔都跳动着作者灵动勃发的诗兴。《燕山怀古八首》选取人文蕴含丰富的燕市、北平、乐毅墓、贾岛峪、张华宅、石鼓、黄金台和督亢陂八处地理人文名胜,引入历史人物和历史史实,怀古凭吊。《秋日游西山十一首》则将北京西山秋日下的山水剪影收入诗中,凸显着作者秋景入目、心神可悦的恬然。《石景山七洞歌》则以石景山遗存的普观洞、玲珑洞、普庵洞、愁佛洞、鞠躬洞、自在洞和还原洞七处洞窟为咏,书写探幽之惊叹。《九日登慈仁寺阁》《慈仁寺双松歌》《登毗卢阁》等则注目佛寺,表达自己的超脱体悟,富有禅意。外任安顺,一幅幅历史悠久而又略带原生态的奇异风情展现在诗中,这里有玉龙洞、盘江桥、关岭、关岭寺、顶跕、滇南胜境、盘江、王二河、石头寨、宁谷寺、喜客泉、华盖洞、相见坡、海子铺,如张张地理名片,奇特而又朴野,清新而又含蕴着清代安顺特有的地域风情,诗作多以上述地名为题,既是作者安顺任职五载巡视辖区的真实记录,也是作者勤政爱民的体现。擢迁河东运使,途经河南,所到之处则有诗咏,清华镇、卫辉、丛竹村、黎川镇、玉皇宫、成汤庙、周村、接仙岭、小成河、沁水、泽州、董氏豢龙池、宁陵、扶沟、新郑,或写景咏叹,或临景怀古,发古今幽思,真实而又诗意地记录着所到之处的历史风貌,具有较高的史料参考价值,也留下了作者入晋的路线图,为深入研究颜光猷提供了第一手材料线索。

还有一部分“陶情于篇什”[1]158的诗作,记录着作者和亲人、友人的赠答唱和。或惜别祝福,或吊往寄叹,或诗酒文会,或兄弟情深,出现在其诗篇中不计重复的亲友有:尚翠峰、刘起枝、李给谏、颜光敏、黄性震、王隐臣、王顼龄、杨振玉、董讷、耿愿鲁、于觉世、谢重辉、李涛、董思凝、孔位坤、王尹方、尹高阳、蔡孚万、徐倬、屠又良、吕仲英、张晴峰、顾汧、田雯、孟端士、刘始恢、袁佑、赵玉藻、张又陶、谈又生、王甲仙、韩紫山、赵铁源、王好谷、唐峻甫、傅仲玉、秦定远、李楠、丁炜、复辉上人、颜光枚、傅达礼、王圣臣、辛介庵、丁仲照、颜光昌、严芷兮、李之芳、李一浃、赵吉士、苏俊、朱绂、夏斗岩等,共计50余人。其中家族兄弟三人,以琴艺相知者二人,其余大多为光猷同榜进士或入选翰林后诗酒相交者,还有一些为官相识者和生平待考者,从这些诗篇记载的交往中,我们可以看到颜光猷平常生活交游的一些侧影,丰富了颜光猷研究的资料,同时也为了解这些历史人物留下了可贵的线索。

还有一些反映康熙时代社会现实和记录时事的诗篇,虽然数量比重不大,但却真实地反映出作者虽身处盛世依旧关注现实和时事的家国情怀。《甲戌四月救火漫赋》写作者在康熙三十三年甲戌年间(1694年)任安顺知府时偶发火灾的场景,抒发“哀哀此穷黎,无家可奈何”的忧患悲悯之情。《苦旱行》《后苦旱行》写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北京大旱,是不可多见的“即时事”的写实之作。作者以极其沉痛的笔墨描绘出一幅广大民众在连年旱灾、虫祸和沉重赋税下的苦难图,刻画出“贫者农伤杼轴空,富者输边囊金竭”“不见街头行路人,一时霍乱死商贾”的惨状,表达了作者对受灾百姓的深切同情,也委婉地抒发了作者对朝廷积极赈灾的赞誉和对官吏中饱私囊的谴责。《流民二首》则描写出天灾兵祸纳赋重重逼迫下,民众“四路出流亡、桥边遗幼子、敢有孑遗存”现实苦况,表现出作者对普通民众的同情。《朝天关报捷》《送傅学士使滇南》《冬日圣驾郊劳闽中凯旋将士纪事》《冬日发大兵入川纪事》和《驾幸南苑亲劳东征凯旋将士恭纪二十韵》等诗篇则把关注的目光投向当时的“三藩之乱”,真实地记录了康熙朝廷平乱的历史镜头,具有诗史的性质。当然,这类作品在整个《水明楼诗》中数量较少,反映社会现实的广度和深度都有所欠缺,这当然与作者生活在康熙承平年代和出身文人士大夫密切相关,这也是《水明楼诗》的历史局限所在。

除此之外,还有少量的述怀闲适诗,如《小斋独咏》《咏闲四首》《种竹》《夏日言怀》等。也有少数在朝为官颂恩之作的应制诗,如《拟南苑应制》《八月晦日敕赐词臣藕恭纪》《康熙二十年七月二十一日上御瀛台召满汉大臣翰詹科道部寺五品以上官赐宴兼颁彩币菱藕有差纪恩十首》《驾幸南苑亲劳东征凯旋将士恭纪二十韵》等。这些诗作有苦闷有感恩,是作者特定情境下特定心绪的流露和记载,体现出作者不同层面的情感复杂性,丰富了作者的面影。

颜光猷在康熙诗坛上早有诗名,其《水明楼诗》六卷早在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即已结集刻板付梓。曾任贵州巡抚的卫既齐在《水明楼诗》序言中云:“澹园先生与余后先读中秘书时,携一琴以自鸣,其诗久著名海内。”山东老乡耿愿鲁赞之为“一代机、云,楼头沈、宋。”[1]160江闿在序言中誉其诗为“自成一家言。视规规于苏、李、曹、刘、陶、谢、沈、宋……。”[1]158同里孔贞瑄《题澹园水明楼诗后》二首,以“读君琬琰章”和“好诗许共传”[2]509誉之。这说明颜诗在当时已受到时人赞誉和推崇。不仅如此,在其后的乾隆、道光年间,其篇什亦有传唱,成书于清乾隆(1736—1796)年间的卢见曾《国朝山左诗钞》录光猷诗五首,《兖州府志》艺文志录其诗二首;成书于清道光(1821—1851)年间的《曲阜诗钞》录光猷诗十六首,《山东通志》艺文志录其诗一首;近人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录其诗三首,并“兄弟皆有诗名,时方之二陆云”[3]。今人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卷六收其诗二首,并誉之为“与光敏称二颜。皆学唐人。光猷歌行,颇有佳者”[4]。由此可见,对其诗的赞誉和传唱,不仅仅看重的是《水明楼诗》的内容和数量,更重要的因素还在于其诗在艺术上也形成了较为鲜明的特色。

就总体风格而言,《水明楼诗》体现出温厚中和的诗风特色。抑或身为圣人之后,加之家学家风的积淀,颜诗极为鲜明地体现出儒家“温柔敦厚”的诗风,践行着“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中和主张,具有一定的道德旨味。卫序评其诗主“味厚”,赞之为“其要归在于优柔平中”充溢着“清和闲止”的“盛世元音”[1]157。江序以“清且远,温且厚”[1]158称述之,皆可谓中的之见。如纪游之作《龙湫泉》其二:

入门即登山,路高逐石磴。磴转入长松,阴阴昼已暝。高泉次第来,水涌苔阶莹。震撼山为摇,蠕动如不胜。沼中鱼自乐,廊下僧犹定。徘徊探龙湫,湛湛泉空凝。吸水泉水甘,弄水泉珠迸。何当煎龙团,烦嚣为一罄。

该诗将叙游、写景、抒情融为一体,选取石磴、长松、昼暝、涌泉、鱼乐、僧定等意象勾画出一幅清远闲淡的纪游图,语句平易淡雅,含蕴着作者奉儒守官家风熏染下沉淀而成的温厚平和的心境底色。

另如乡情之作《龙湾村居八首》截取家乡秋季暮晚的镜头入诗,在诗情画意的静谧之中,点缀牧童笑谑、桑麻之课和犬吠鸡鸣,宛如走进风景秀丽、民风醇和的世外桃源,洋溢着作者热爱家乡的温情,如王孟之咏在耳,读之祥和之气荡胸而生。

再如时事之作《朝天关报捷》:

闻说朝天破,将军第一功。献俘蜀地外,秣马锦江东。鸟道山无险,蚕丛路已通。从今元气锐,奏凯自秋风。

该诗记平藩之乱,属当时重大时事,但诗歌并未做战争惨烈的铺写,只抓住捷报传来后引发的想象写起,声调朗练但不激越,以温厚之气贯之,极富儒雅之感。

喜欢用典也是《水明楼诗》突出的特点。颜诗喜欢用典,其典多采自史料典籍和诗词歌赋,化用神话传说、历史故事和奇闻异事,随手拈来,点化诗中,无不熨帖。这不仅增加了诗歌的含蓄与典雅,达到了“据事以类义,援古以证今”[5]339的效果,更增强了诗歌的厚重文化品位,从中可以看到“顺康之世,……志在经世,故多为致用之学。求之经史,得其本原,一扫明代苟且破碎之习,而实学以兴”(《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6]学风的影响,某些篇什在典重中凸显着轻灵跳脱,让人隐约领略到王渔阳“诗主神韵”的熏染,体现出一定的时代风尚。

颜诗用典往往根据表情达意的需要化典入诗,与诗情诗旨相映相衬,饶有情趣和韵味,赋予诗篇典雅之美。如为人称道的乡情诗《龙湾村居》其二和其五:

坐钓秋芦上,萧萧泽国寒。沧浪渔父曲,明月子陵滩。雨洗云光白,枫摇岸叶丹。伊人思宛在,满目水漫漫。

草动平原暮,林占夜壑晴。到篱秋水湿,绕砌白云生。野犬迎灯吠,邻鸡上树鸣。武陵应不远,此地可躬耕。

其诗以清新洗练的笔调描绘出家乡龙湾田园之美,极富诗情画意和唐诗悠长兴味,特别是诗中化用了《沧浪歌》、严子陵和桃花源的典故,既衬托出家乡的景美和安宁,更蕴含着作者醉居其中、恬淡适意的浓浓乡情。

在《水明楼诗》众多的纪游之作中,或因诗取典,或因典立意,或寄怀于典,为本属游乐酬和的纪游作品平添了几许的历史感喟。《燕山怀古》八首即是比较典型的例子,吟《燕市》则云“荆生意气通”和“道旁击筑人”;咏《北平》则取“李广何豪雄,出为北平守”;《乐毅墓》《贾岛峪》则直述史实,化典成诗;《石鼓》《黄金台》《督亢陂》则述典寄意,余韵悠长。

在其为数不多的反映社会时事的诗篇中,亦有典故的娴熟运用。在《朝天关报捷》中记录“三番之乱”的诗句“鸟道山无险,蚕丛路已通”中,化用李白《蜀道难》和蚕丛传说,既描绘出战事大捷的艰难,更烘托出作者的喜悦和赞颂,使得诗歌在平实中被赋予了厚重感。在反映康熙年间旱灾之中民生苦况的《流民》诗中,尾联“郑图如可画,留恨满缣缃”引入指称流民图的《郑侠图》之典,既凝练地点化出亢旱之下民众的悲苦,又刻画出作者感同身受的仁者情怀,还寄寓着对朝廷应及时赈灾于民的希冀,赋予诗歌史诗的况味。

另外,在其赠别、应制、亲情的诗篇中,也多有典故点缀其中,与诗旨相映,别具情味。

《水明楼诗》在诗体方面呈现出诸体兼备、律言犹胜的鲜明特点。其诗按诗体有别分为六卷,其中收五言古诗69首、七言古诗43首、五言律诗118首、七言律诗76首、七言绝句93首、五言排律5首,共计404首。其中五言与七言数量相当,律诗胜于古体,可见作者对各种诗体创作的娴熟程度。对于各体诗作的特色和所取得的成就,论家皆按体早有论之。时后学万拱极在跋中赞之曰:“其古体则庾、谢、陶、阮也;近体则沈、宋、王、孟也;歌行诸体且恢恢乎倒压元、白矣。”[1]159时人袁佑在其评语中评价说:“古今诗家类难兼美,兹集近体,格律调适;古体慷慨激昂,真有遗世独立、天然自得之趣。”[1]161今人邓之诚犹赞“光猷歌行,颇有佳者”。袁行云《清人诗集叙录》亦择篇称赞之:“诗为分体。五古咏京郊石景山、秘魔崖诸胜,《燕山怀古八首》,七古《海市歌》《婆罗树歌》《题韩干画马图》,气韵俱高。近体《曲阜词八首》《弹琴绝句七首》《卫辉怀古八首》《辛酉元夕踏灯词八首》《舟行绝句十二首》,清隽有致。”[7]

总起来看,《水明楼诗》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艺术形式上都取得了一定成就。一方面,其作用形象而富于诗意的笔触记录了清初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段,反映出作者眼中社会生活和人生历程的各个方面,有个人宦迹沉浮的记载,有对生活和人生行迹心境的体悟和感喟,也有对康熙年间那个承平时代面影的描摹。这为后人了解作者和那个时代留存了一方独特的窗口,具有一定的文献和史料价值。另一方面,诗歌中那些独具特色的篇什为时人和后世所赞誉,所形成的和淡典雅的艺术风格,也为后人认识清初诗风和学风提供了一份参照。

颜光猷《水明楼诗》结集刻板付梓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年),这正是康熙王朝励精图治并初显承平之世的上升时期,也是明遗民思潮渐渐消歇和清王朝崇儒重道的文化建设时期,颜光猷正是站在国家一统的立场上,秉承着颜氏家族德行孝悌的遗风,用儒风浸润的诗笔,记录下了顺康时代作者自身的所观、所历和所感,从一个极规正儒者的视角,展示出那个特定时代下一代士人的人生追求和价值取向,较为鲜明地表现出在时风影响下的诗歌创作风貌。

曲阜颜氏自复圣颜回以德行名世之后,“硕儒名臣,伟人烈士,代有作者,历代帝王恩礼之隆,孔氏之外,亦无过颜氏者。”[8]227“在齐有黄门郎,在唐有鲁国常山公,在宋有潭州安抚公,文章节义昭回于天壤,扬耿光而垂休。”[9]13-14虽代有变迁,但箪瓢乐道的圣人之道,“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9]23的颜氏明训,令其后人“诗歌念祖德,聿修贵崇功”[10],代有承传,形成了颜氏“处则必为孝弟”“出则思为名节”[8]240的陋巷家风。至明清之季,以龙湾户为代表的曲阜颜氏后人继踵而起,颜子六十五代孙明河间知府、光猷祖父颜胤绍誓死抗清,阖室自焚以殉国,遂成忠烈,其高节令人扼腕而叹。六十六代孙、光猷之父颜伯璟千里寻父,寻季弟负父遗骸归葬,遂绝仕进,赋诗操琴,抚弟课子,教以忠孝大义,孝悌闻于世。光猷作为伯璟长子,自幼同季父伯珣、仲弟光敏受教于父师,耳濡目染,祖风不替。8岁即入家塾师从李泰禄,习《四子书》《孝经》《毛诗》《周易》等典籍,接受正统的儒家经典教育。11岁,师从孔子六十六代孙曲阜名儒孔兴诱学习举业,制义《四书》《五经》。成人后,又师从明朝遗老、孔尚任族兄孔尚则学习时文,《颜太史藏稿》自记:“余自丁酉之岁,随家叔父及弟修来数从邑先达方训孔公游,皆有知己之感焉。”直至36岁考中进士前,光猷一直沉浸在《四书》《五经》中,努力学习制义。期间,又不时向已中举的前辈大儒和同人请教,如田雯、王鼎冕、张武成、徐健庵、宫定葊、孙在丰、龚含五、孙怍庭、陈体元、张素存、张南溟等。虽意在功名,但在客观上却是他的一次系统的儒家经典的学习过程,强化了其儒学素养。加之光猷自幼生活在“天下衣冠仰圣门,旧邦风俗本来敦。一方烟火无庵观,三氏弦歌有子孙”[11]的圣人之乡,“山川多秀色,闾巷有儒风”[12],圣人之教、弦歌之声披于乡野,文化底蕴深厚,这在光猷早期的纪游曲阜的诗作中有鲜明的体现,如《曲阜词八首》《游杏坛别圃》等。

由此,早期家学家教的浸润,奉儒守官的传承,儒家经典的系统学习加上曲阜儒风文化环境的浸润,煅塑了颜光猷极纯正的儒者品格,并且外化在诗歌创作中,赋予了其《水明楼诗》一种无法抹去的道德底色和醇厚之气。

“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5]408。光猷诗歌创作除受其家学等因素影响外,顺康时期的时风也在其《水明楼诗》中留下鲜明的时代印记。

从其生活的社会文化环境来看,清朝建立伊始,即推行崇儒重道的文化政策,并将之定为国策而大力建设。顺治八年(1651年),顺治帝亲政,九年(1652年)即到太学举行极具象征意味的“临雍释奠大典”,极力推崇儒学为“圣人之道,如日中天,上赖之以致治,下习之以事君”的致用之学。十年(1653年),又颁谕礼部“国家崇儒重道,各地设立学宫,令士子读书,各治一经,选为生员,……培养教化,贡明经,举孝廉,成进士……”[13],进一步将这一政策落实到教育和科举等方面,以传统儒学来消弭易代而生的遗民思潮,加强国家的向心力。康熙八年(1669年),康熙帝亲政,九年(1670年)即颁布“举凡敦孝弟以重人伦,笃亲族以昭雍睦,明礼让以厚风俗”等在内的《圣谕十六条》,令各地“切实遵行”[14],崇儒重道的意味不言自明。同时,为落实这一文化政策,顺康两朝大力推行包括“重开科举,整顿学校,重开日讲、经筵,祭拜孔庙,尊尚程朱理学,编纂儒家经典”[15]在内的各项文化建设,进一步巩固和强化宋元以来程朱理学为国家意识形态和指导思想的地位。随着社会的推移和文化认同的重塑,易代之感被家国承平和士人举业所代替,“大多数士人仍然在四书五经的教育与阅读中,接受传统观念的熏染,同时又以这种传统观念写成对四书五经的解释和阐发著作,供下一代士人阅读”[16]。这一文化导向似乎重新唤醒了天下士子对于功业加身的热望,贴括之学成了顺康两朝最耀眼的“学问”,诗歌创作似乎又回到了施润章所言的“学者窟穴贴括,舍是而及它文辞,则或以为废业;比其志得意满,稍涉金律,无复捡括”[17]的老套路。

与之相应,顺康诗坛也正经历着“儒家诗学政教精神的复兴”到“温柔和平之音”的转变,特别是遗民思潮消歇和“三藩之乱”平定后,这种“治世之音安以乐”的色彩更加鲜明。从早期顾炎武“君子之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18]9的经世致用,到钱谦益的“诗之本”[18]22于政治道德、贺贻孙的“诗人做处多是忠孝至性”[18]23之语的推崇,再到朱鹤龄“上以补裨风化,下以陶写性情”[18]24的根柢之学,其间还杂糅着诗与史、格调与性情、宗唐与宗宋的取舍和反思,这种带有尊经复古意味的诗学探讨预示着传统诗教美刺精神的回归,也昭示出清初诗人重塑一代诗风的努力和选择。特别是到康熙亲政后,崇儒重道的国策渐渐开花结果,易代之感淡漠的新晋进士群体走上诗坛,包括陈维崧、汪婉、李光地、徐乾学、朱彝尊、王士祯等人,无论他们诗宗何派,都不约而同地倡导着“温柔敦厚之音”的诗风,以诗笔倾吐着承平之世的时代感知。

颜光猷正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眼花缭乱而又重塑意识浓厚的文化“启蒙期”。入仕之前,光猷亦同众多士子一样,醉心举业,猛攻《四书》,诗歌创作较少。在其《水明楼诗》400余首的诗歌中,入仕前的诗作不足十分之一,即便是读书龙湾时,与父兄唱和所得诗百余首,其《水明楼诗》刊刻时亦不曾收录,盖为流连光景之作,无补于经世致用。入仕后,眼界始开,篇什渐多,以历官京城、安顺和河东三地的行历贯其篇目,以纪游、唱和、抒怀、怀古的方式,踏着时代的节拍,熏沐着顺康诗坛的诗风,忠实地咏唱着眼中的承平之世,像极了一位温厚中和的歌者。当然,为避免诗歌的空疏,诗与史的结合是最好的方式,既有现实的书写、历史的感喟,又符合尊经复古的时风,还能体现作为太史的历史知识储备,这便是《水明楼诗》惯用典故的深层原因。另外,从《水明楼诗》最为人所称道的“歌行”体来看,亦显然受到当时诗坛宗唐风气的影响,这一点也可以从时人孔贞瑄读其诗云“风格逼初唐”[2]509和后人的“学唐”之论中得到印证。从以上梳理来看,《水明楼诗》在内容和艺术上都体现出颜光猷儒者家学的积淀和清初时风的熏染,具有鲜明的儒学底蕴和时代底色。

综上考察,颜光猷及其《水明楼诗》在清代诗坛上,声名虽不能与其弟颜光敏相匹敌,诗作不入一流品第,但却鲜明地展现出儒家文化孕育出的儒者诗人的创作风貌,自有一种传统风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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